老古玩店(校对)第1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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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这样吧,”在大家对吉特又作了一些询问以后,加兰德先生说,“我就不打算再给你什么——”
“谢谢,先生。”吉特很认真地答道。加兰德先生的一番表白仿佛使他驱散了公证人设下的疑团。
“——不过,”老绅士又说话了,“对你的情况我可能还想知道得多一些,因此把你的住址告诉我,让我在记事簿上记下来。”
吉特说出了住址,老绅士用铅笔记了下来。他刚写好,就听到大街上传来一片喧闹声。老夫人匆匆忙忙跑到窗口,大声叫嚷,说威斯克已经跑了。吉特一听就冲出门追马去了,其余的人也都跟了上去。
查克斯特先生好像一直站在那儿,双手插在口袋里,看马的时候有些马马虎虎,偶尔还说些微词侮辱小马,比如“站住别动”、“安稳一点”、“呜——哎”及诸如此类的话,对于一匹精神抖擞的小马来说就难以容忍。结果呢,小马将什么义务、什么顺从、什么人的监视统统抛在一边,拔腿就沿着大街奔腾——查克斯特先生紧紧拉着在马车后面追赶,弄得帽子飞了,耳朵上的铅笔也坠了地,这么努力也没能使马车调转方向,围观的人无不惊叹不已。可是马在奔跑的时候也是固执到底,跑了不远又突然止了步,帮忙的人还没有赶到,它就调了头又向回跑,差不多和它向前跑的时候一样急速。查克斯特先生经这么一番折腾又被连拉带推地回到了事务所门口,弄得很狼狈,精疲力竭,浑身都不自在。
老夫人这时跨上了座位,阿伯尔少爷(他们来就是为了接他)也就了座。老绅士把小马的极端放肆数落了一番,又向查克斯特先生深深表示歉意,然后也上了车。马车开走了,他们向公证人及其书记员挥手告别。吉特站在路旁看着他们走过去,还见到他们多次回头向他点头,态度非常友好。
吉特转身走了,什么小马、马车、小个子老太太、小个子老绅士以及那个小少爷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他念念不忘的是旧主人和他的可爱的外孙女,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什么情况了。他考虑任何问题都从他们那里起源。此刻他仍然在为他们的消失而找些站得住脚的理由,同时也在劝慰自己:要不了多久他们准会回来。他举步往家走,自己因突然想到要出这趟差把原来在家里要干的事给耽搁了,他打算回家以后把那件事继续做完,再到外面去碰碰今天的运气。
他走到自家居住的那条短街,走到拐角处时,你看,怎么又见到了那匹小马呀!是呀,正是它呀!瞧它那样子比先前那会儿更加任性。坐在马车上的只有阿伯尔少爷一个人,在认认真真地看管马,偶尔也抬起头,看到吉特经过那里就连连向他点头,仿佛要把脑袋点下来。
吉特很诧异:马怎么会到了这儿,居然到了他的家里,他怎么也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原因,也不知道老夫人和老绅士去了什么地方。他开了门,进了屋,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他们原来已坐在家里同母亲交谈。这情景完全出乎他意料,赶忙脱下帽子,有点心慌意乱地向他们深深鞠了一躬。
“你看,克里斯托弗,我们来这儿比你还早呢。”加兰德先生说话时笑容满面。
“是的,先生。”吉特回答说,同时把目光望着母亲,想让她就这次访问作些解释。
“这位绅士心肠很好,亲爱的。”母亲算是对他无言的询问作了回答,“他问我:你可有什么好的工作,或者是不是有工作。我说,你没有工作,他真是好客气,就说——”
“我们家里想找个诚实的年轻帮手,”老绅士和老夫人同时插了话,“要是各方面都能符合我们的心意,我们也许把这事儿考虑考虑。”
他们说的考虑考虑,意思很清楚,就是要雇用吉特。他立刻替母亲分忧,自己的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那小个子老两口子很严密,又很谨慎,询问了一连串的问题,吉特开始担心这差事能够到手的希望怕是没有了。
“好心的女人啊,你看,”加兰德夫人对吉特母亲说,“做事应该小心些,尤其是这样的事更要谨慎,因为我们家就三个人,为人本分,办事规矩。一旦什么地方出了差错,或者事与愿违,那就糟糕了。”
吉特母亲回答说,这话当然一点也不错,完全合情合理。无论是她自己还是儿子的人品,怎么调查也行,苍天不许她为此而有什么顾忌,也没有顾忌的理由。她儿子正正派派,是个好儿子,虽然她是他母亲,就因为是他母亲,所以她才敢说:儿子就像他的父亲。他父亲也是他母亲的好儿子,而且还是最好的丈夫、最好的父亲。她很清楚:吉特将来会像他父亲,甚至会超过他父亲,就是小雅各和小娃娃长大以后也都是好样的。可惜他们俩现在还小,还不懂得家里蒙受多大的损失。这样看来他们年纪这么小反倒可能是一大好事。吉特的母亲就这么絮絮叨叨地说了个没完,一面说一面还用围裙擦眼泪,又拍拍小雅各的头,因为那孩子把摇篮摆动不停,目光对着陌生的绅士和夫人一个劲地在打量。
吉特母亲说完了以后,老夫人又接着说了话。她说:她完全相信她为人厚道,令人尊敬,否则决不会那样表达自己的感情。孩子的外表,房间的整洁,自然也令人大加称赞,也是她的无上荣光。吉特母亲向她行屈膝礼,感到很宽慰。接着这位好心肠的女人把吉特的生活经历作了长时间的叙述,详详细细地从他的出生一直讲到现在,连细枝末节也不疏漏。她说有一次,吉特还处在婴儿时期就发生过一个奇迹,他竟然从内厅的窗户上跌到了外面;还说了有一次他患麻疹,病情很严重的情况。在讲这段往事时,她还模仿孩子可怜的样子,当时白天晚上怎么叫着要面包,要喝水;还学他说话:“妈,别哭,我很快就会好的。”她还提到有关人员可以证明她所说的完全可靠。一位是格林太太,就是转弯处干酪店里的房客;还有一些先生、太太分散在英格兰和威尔士的各个不同地方(有一位布朗先生,可能现在在东印度当兵,但要找他也不怎么费力):孩子的种种情况,上述那些人都清楚。她叙述完了以后,加兰德先生问了吉特一些问题,都是有关他的能力和一般知识方面;加兰德夫人在看那两个小孩,听吉特母亲在讲述孩子一些不寻常的往事,涉及两个小孩的出生,她也说了一些涉及自己儿子阿伯尔先生出生的事。从所讲的情况来看,吉特的母亲和她本人都经历过千难万险,好像和其他任何环境、任何年龄的女人都有所不同。最后问到了吉特的衣物准备情况,他们预先拿出一小笔钱来帮他添置些行装。吉特就这样受雇于加兰德先生和夫人,地点在芬士里街的阿伯尔庄舍,雇金年薪六镑,外加食宿。
对于这样的安排,很难说哪一方更为满意,双方都感到非常愉快,喜笑颜开。当时就定了下来:吉特要在第三天早上到新主人家上工。最后,小个子老两口分别给了小雅各和小娃娃亮闪闪的半克朗①,这才告辞。新雇工陪伴他们,一直送到大街,还把倔强的马的缰绳牵好,让他们上座,目送他们离开。他感到轻松愉快。
吉特赶忙回到家里,说道:“妈,你看,我想,我真的来了运气啦。”
“真的是有了运气,吉特,”母亲顺着说,“真是想不到,一年有六镑!”
“啊!”吉特想到这么大的数目,就觉得应保持有钱人的那种庄严,可是他又情不自禁地咧着嘴在笑,说道,“好大一笔财产啊!”
吉特话一说完就深深吸了一口气,两只手分别深深插进了口袋,仿佛两只口袋里至少有了一年的工钱,同时望望母亲,好像透过母亲那边已经看到了一大笔财产。
“感谢上帝啊,妈,往后每逢礼拜天,我们要让你打扮成贵妇人!要让雅各知书达理,小兄弟要像个有脸面的孩子,楼上的房子要装饰得像个样子!一年有六镑啊!”
“哼!”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叫着,“什么事儿一年六镑?什么事儿一年六镑?”丹尼尔·奎尔普话音一落就进了门,跟他进门的还有理查德·斯威夫勒。
“一年给六镑,这话是谁说的?”奎尔普目光像锥子一样四处打量,问道,“是老人说的,还是耐儿说的?他凭什么要给六镑?他们人呢,在哪儿,啊?”
这么一个丑八怪突然闯了进来,善良的女人又从来没有见过,一时间感到很害怕,就赶忙抱起摇篮里的娃娃,退缩到远远的角落处。而小雅各双手抱膝坐在凳子上,一个劲地大声吼叫,像是着了魔一样。理查德·斯威夫勒目光越过奎尔普的头,对这一家不慌不忙地观察一番;而奎尔普本人则双手插在口袋里,对于他所引起的一阵惊动正喜笑颜开,扬扬得意。
“太太,不用担惊受怕,”奎尔普稍停片刻说道,“你儿子认得我;我不吃小娃娃,也不喜欢小娃娃。那个娃儿又哭又叫,最好制止一下,不然的话我可要对他不客气了。喂,小先生,你静一静好不好呢?”
小雅各强忍着两眼泪水,一下子吓得不敢作声了。
“当心啊,别再叫了,你这个混蛋。”奎尔普两眼恶狠狠地瞪着他,“再作声,我就要对你张牙舞爪,让你惊风,我是说到做到的。现在要问问你老兄,你答应要到我那里去,怎么说话不算数?”
“我到你那里去干什么?”吉特反驳说,“我同你毫无关系,你同我也同样毫无关系。”
“喂,太太,”奎尔普把脸很快从吉特那里转过去问他母亲,“他的老主人上次是什么时候到这儿来的,或是什么时候打发人到这儿来的?现在还在不在这儿?要是不在,那他在哪儿?”
“他根本就没有来过,”她回答说,“我要是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就好了。因为那样我儿子心里就踏实多了,我也感到实在些。你这位绅士如果就是奎尔普先生,我看你应该知道,就在今天我还这么对他说的。”
“哼!”奎尔普嘀咕了一声,显然感到灰心丧气,因为对方说的是实话,“这也是你要同这位绅士说的话,是不是?”
“先生,要是这位绅士问我同样的问题,我也说不出别的话来。我巴不得能了解更多的情况,这也是为我们自己啊。”她回答说。
奎尔普对理查德·斯威夫勒扫了一眼,说他在门口见到了这位先生,以为他到这儿来也是为了探听逃亡者的下落。他这么说不错吧?
“说得不错,”狄克答道,“我正是为此目的才亲临这儿。本来以为有可能——算了吧,该敲敲幻想的丧钟了。我亲自带这个头。”
“你似乎有点气馁。”奎尔普说。
“一个受冷落的人,阁下,一个受冷落的人,如此而已,”狄克回答说,“我想碰碰运气,结果受到挫折。一个窈窕美女将被柴格斯视若神明了。阁下,我还能说什么呢!”
侏儒目视理查德,面带讥笑。但是,理查德刚刚和一位朋友喝了几杯酒,没有理他,仍然满脸愁容,继续哀叹自己的命运。奎尔普显然已经窥探出来:他到这儿来,表现得那么非同异常的悲观失望,一定是有什么奥秘,说不定还暗藏着诡计。他决心要穷究其源。决心一下,他就尽可能摆出一副诚恳的面孔,对斯威夫勒好像表示极大的同情。
“要说灰心,我自己也是,”奎尔普说,“不过我的灰心完全是为了朋友的情谊。而你这么悲伤,肯定是有真正秘密的理由,因此,你的心情比我要沉重。”
“怎么,那当然啰。”狄克没好气地说。
“我实实在在感到难过,也感到非常伤心,要相信我。我们是患难之交,我们共同设法把不愉快的事抛掉,好不好?这里要是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我就带你到另一个去处。”奎尔普说着就拉他的袖子,用眼角瞟他的脸色,一副狡猾的样子,“沿河边有个酒家,那里的店主藏有世界闻名的、最珍贵的斯希丹
①酒。据说酒是私运过来的,这话可千万不能对别人说。店主和我相识。那酒店有个凉亭,可以观赏河上的风光,一面喝美酒,一面吸着烟。烟也是优质的,就装在这只盒子里。我们好好安排一下,完全可以尽情享受一番。不过,斯威夫勒先生,不知你是不是另有约会脱不开身呢,嗯?”
侏儒这么一说,狄克喜形于色,眼角眉梢都渐渐舒展,泛起了笑意。狄克在他说完以后,也以狡猾的目光朝他看看,正如奎尔普以狡猾的目光看他一样。此刻他们也无别事可做,就要去刚才谈到的那家酒店。他们说走就走。小雅各先前给奎尔普吓呆了,仿佛身子全给冰封住了一样,他们一走,他身上的冰全都溶解,又哇哇放声大哭。
奎尔普先生提到的凉亭原本是一个木屋,一眼看去就显得粗糙,腐朽不堪;房子下面是河滨的淤泥,小屋摇摇欲坠,像是随时都会倾倒;它所属的酒店东倒西歪,处处受到了老鼠的啃啮;支撑墙壁的大木柱因年代久远,已朽烂不胜负荷,大风之夜就能听到咿咿呀呀的响声,仿佛整个楼房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像这种破旧而脆弱的建筑如果也可以称为耸立,那么它是耸立在荒地上。工厂的烟囱终年喷出有损健康的烟尘,时时在腐蚀它;铁轮的轰隆声、浪涛的撞击声,令人心碎。屋里的陈设和房子的外观互为映衬:房间天花板很低,又潮湿;墙壁寒气袭人,大洞小缝比比皆是;地板朽烂,向下凹陷;甚至连屋梁也脱了位,对任何想进屋的胆怯的陌生人不啻一种警告。
这个凉亭接待顾客,奎尔普先生就领着理查德·斯威夫勒一面走,一面欣赏美景,进了店,坐到餐桌旁。那张餐桌有许多深深的刀痕,刻的是绞刑架和姓名的第一个字母。很快就见到一只木桶,里面盛的是受人称赞的美酒。奎尔普先生动作娴熟,把酒舀入杯中,搀入三分之一的水,发一份给理查德·斯威夫勒,然后就凑到蜡烛头上点起了烟斗,那只装蜡烛的灯笼很破旧,七洞八孔。接着他就一屁股坐下来,开始腾云驾雾。
“味道美吧?”看到理查德·斯威夫勒呷酒咂嘴,奎尔普就问道,“酒味太浓、太烈了吧?喝这种酒,弄得你要挤眼睛、嗓子发呛、泪水直淌,甚至连透气都困难,是不是?——是不是呀?”
“什么是不是?”狄克一面叫,一面倒掉一些酒掺兑了水,“怎么啦,朋友,难道你的意思就是告诉我:你喝的东西就是这么火辣辣的吗?”
“正是!”奎尔普顺口答道,“这种酒不喝了!看看这儿,看看这儿,再看一看!这种酒不喝了!”
丹尼尔·奎尔普嘴里说不喝,可他已经喝了三杯原汁酒。接着就露出了阴森可怕的面孔,猛吸了几口烟,烟咽了下去又从鼻孔里喷出来,一时间浓烟滚滚。这么一番动作之后他就又恢复了原来的面孔,并且笑得前俯后仰。
“我们来干一杯!”奎尔普叫起来,一面用拳头和胳膊肘轮番敲桌子,挺巧妙地敲出一种节拍,“一个女人,一个美人。我们就为美人干杯,干得底朝天。请问,美人的名字?”
“你要想知道她的名字,”狄克说,“那就是莎菲亚·瓦克尔斯。”
“莎菲亚·瓦克尔斯,”侏儒一声尖叫,“现在是莎菲亚·瓦克尔斯,他日就是理查德·斯威夫勒太太——妙哉呀——哈哈哈!”
“啊!”狄克发出一声叹息,说道,“这话要是在几个星期前说倒无妨,朋友,现在就不好说了。她把自己当成了祭品,供奉在柴格斯的祭坛上——”
“把柴格斯毒死,把他的耳朵割掉,”奎尔普立即接着说,“什么柴格斯,我不要听。她要姓就姓斯威夫勒,别的姓不配。我要再次为她的健康、为她父亲的健康、为她母亲的健康、为她兄弟姐妹的健康——为光荣的瓦克尔斯一家——为全体瓦克尔斯家的人——都以这一杯——干!干得一滴不剩!”
“这么说来,”理查德·斯威夫勒把酒杯端到了嘴边却突然停下来,见侏儒在手舞足蹈,便看得出了神,“你倒是快人快语。这样的人我见到过不少,也听到过不少,可是你却与众不同,别具一格,我敢发誓,你这一套真的奇特。”
这番话说得直截了当,可是奎尔普先生的怪模怪样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地增强了。理查德·斯威夫勒见他喜跃抃舞,不胜惊讶,陪着他喝了不少酒,渐渐地彼此变得投机了,话也越说越多;又因为奎尔普先生的有意勾引,到后来他终于把什么都抖搂了出来。丹尼尔·奎尔普已经驾驭了他的情绪,在他患难时又知道如何给他点拨,因此他的任务就不难完成了。不一会儿,他就把头脑简单的狄克与其较有头脑的朋友所制定的计划,连每个细节都掌握得清清楚楚。
“等一等!”奎尔普说,“说得对,说得好。这个计划可以实现,也一定能够实现。我敢保证一定会实现。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朋友了。”
“什么!你以为还有希望?”狄克听到对方的激励,颇为震惊地说。
“不仅是有希望!”侏儒应声道,“简直是确凿无疑!莎菲亚·瓦克尔斯可以姓柴格斯,要么要嫁给谁由她嫁谁去好了。但是她要想姓斯威夫勒就不行。哟,你这个家伙是吉星高照啊!他比世界上任何犹太人都有钱,你是命中有福。我看你成为耐儿的丈夫这是无可置疑的事,你算是滚到金堆银堆里去了。我会帮你忙。这计划一定会实现。听我的话,这计划一定会实现。”
“可是办法呢?”狄克问。
“时间宽裕得很,”侏儒答道,“这计划一定能实现。我们坐下来再好好详细谈谈。把酒杯斟满,我出去一下。稍后就回来——稍后就回来。”
丹尼尔·奎尔普急急忙忙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凉亭,退到了酒店后面荒废的撞柱戏
①球场上,扑通一声就躺在地上,又是尖叫又是打滚,他高兴得失了控。
“好戏来了!”他叫嚷着,“好戏送到我的掌上,这一切密谋、一切安排,就等着欣赏了。正是那个胸无城府的家伙那天揍得我骨酸腰疼,不是吗?正是他这个朋友、同谋者吐伦特先生,竟然曾和奎尔普太太眉来眼去,还想调戏她,不是么?他们在一起忙乎了两三年搞了个如意筹划,没想到最终弄到一个乞丐,其中有一个还束缚了终身,哈哈哈!一定要让他娶耐儿。等他娶到手,把他的手脚缚得牢牢的,然后我就首先去告诉他们,他们得到的是什么,我帮助他们的是哪些。那时不仅抵消了旧账,他们还要想一想我这样的人才是莫逆之交,我是怎么帮助他们占有了女继承人。哈哈哈!”
奎尔普先生狂欢到了极点,却差一点儿受到了令人扫兴的袭击。因为他乱翻乱滚,竟滚到附近的一个破狗窝旁。那窝里有只又大又凶的狗直往他跟前跳,只是套狗的链子很短,否则会向他表示一下扫兴的敬意。侏儒此刻仍然仰躺着,有万无一失的安全,正对狗扮出一副丑陋而又充满嘲弄的面孔。狗和他之间相距尽管只有两英尺,可是狗却前进不得,因此他对狗取得了耀武扬威式的胜利。
“你来咬我一口吧,为什么不咬?把我撕成肉片吧,为什么不撕?你胆怯了吗?”奎尔普骂它、恼它,把狗简直都气得发狂了,“你这个畜生,你胆小,你害怕,你自己心里清楚。”
那狗在拼命挣扎,想挣脱链子,挣得两眼直冒火星,狂吠不止。而侏儒照样躺在那里,把手指儿弹得咯咯响,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态。他过足了快活瘾,这才站起来,叉着腰,正好在链子伸不到的边沿狂跳着魔鬼一样的舞,逼得狗疯狂到了极点。他就用这种办法来安神静心,然后转回到实心实意的伙伴那里,只见那伙伴正在对着潮水发愣,显得心事重重,对奎尔普先生提到的金堆银堆在转什么念头。
那布尔斯一家可忙坏了,当天下午及第二天一整天都在为吉特检点行装,为他出发做准备。每件准备工作都事关重大,仿佛他要深入非洲内地,或者是做环球旅行一样。他那只行李箱子,装的是日常必需品,可是在二十四小时以内开了又关,关了又开,不知反复了多少次,真是罕见。小雅各睁着一双小眼睛,看到这么一只大箱子,简直就是个大宝库,里面装有三件衣服,还有许多袜子和手绢,往日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一回真是大开了眼界。箱子后来由脚夫送到芬士里街上,吉特第二天去那儿取。箱子送走以后,倒有两个问题值得考虑。第一,脚夫会不会在路上弄丢了箱子,或者脚夫不厚道,谎称把箱子在路上弄丢了;第二,儿子不在家,吉特的母亲能不能很好地照料自己。
“我看,真正丢东西的事倒很稀少,不过,脚夫们常常受到诱惑,故意说东西丢了,这也是实际情况。”那布尔斯太太就第一个问题表示了顾虑。
“这事儿倒是不可否认的,”吉特表情很严肃地说,“妈,说真的,就那么把箱子随便交给了脚夫真是不妥当,当初要是有个人跟着脚夫就好了。”
“现在已经没办法了,”他母亲说,“不过这件事办得很蠢,办错了,不应该给人以诱惑。”
吉特已下定决心了:往后他再也不诱惑任何脚夫,除非那是只空箱子。他照基督教徒的方式下了决心以后,就开始思考第二个问题了。
“你,你可一定得保持高高兴兴的心情啊,别因为我不在家就有什么寂寞的感觉。我想,我要是进城,还能常常回家看看,另外我还要常给你写信。一个季度工作结束以后,肯定还有假期。到时候看情况,要不要带小雅各去看戏,让他尝一尝什么是蛤蜊的滋味。”
“但愿看戏不算是一种罪过,可是我担心那几乎是犯罪的事。”那布尔斯太太说。
“我知道是谁向你灌输了那种思想,”儿子很忧郁地说,“又是那个非国教的小贝萨尔教堂。妈,求求你,以后别老到那儿去。你本来乐呵呵的,连家里都一向充满了愉快,一去那儿脸色都变得很阴沉,小弟弟受影响,也变得一副难过的样子,说他是个小罪过(祝福他的心),是魔鬼之子(这是对父亲亡灵的辱骂);我要是看到这种情况,看到小雅各和你都那么伤心,我的心也一定很难过,倒不如去充军,见到第一颗炮弹飞来,干脆用自己的脑袋去撞好了。”
“哎呀,吉特,不许那么说。”
“妈,我真的要去的。你要是不想让我感到郁郁寡欢,你就该把那个蝴蝶结戴在帽子上,可你上个星期却非得把它扯下来不可。我们的家境虽穷苦,但是只要有可能,穿戴得好一些,喜气洋洋的,你难道以为有什么害处吗?我就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装模作样、阴沉着脸,连说话都是迫不得已地要小声嘀咕,干事都要偷偷摸摸,表达自己的意思非得要用鼻音哼哼唧唧的不可,叫人听了都不舒服呢?我就不那么想,我有我的种种理由,难道你就以为我不明白这些道理吗?你就听我说给你听!哈哈哈!这就像走路那么自然,那么有益于身心健康,是不是?哈哈哈!就像羊儿叫、猪儿哼、马儿鸣、鸟儿唱一样,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是不是?哈哈哈!是不是呀,妈?”
吉特的大笑,颇有感染力量,连母亲那副本来忧郁的面孔也渐渐露出了笑容,接着就与吉特的笑声连成了一片,而吉特这时正好谈到笑是自然而然的事,因此她笑得就更欢了。吉特和母亲一起大笑,声音很响,把小娃娃给笑醒了。娃娃发现屋里面发生了什么高兴的趣事,一扑到母亲的怀里就一个劲儿地乱踢乱蹬,还一个劲地哈哈笑。吉特刚才说的一大篇道理又得到了眼前的新的例证,高兴地笑得前俯后仰,一仰到椅子上就好像那点力气全笑光了,指着小弟弟,身子还笑得直晃动,连椅子也跟着东摇西摆。他就这么几次三番笑笑停停、停停笑笑,到后来才擦擦眼睛,叫着“上帝”。这顿晚餐虽然不怎么丰盛,却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许多年轻人离开富裕的家庭出门旅行,总有接吻、拥抱和眼泪,而吉特比起他们来更有过之而无不及(这种小事如果也值得记录下来的话)。吉特第二天一早就出了门,徒步前往芬士里街。他边走边想:如果当初他倒了霉,成了小贝萨尔教堂的一名听众,那么从他今天这种值得自豪的外表来看,他从今以后就一定会被教堂驱逐出去了。
如果谁感到好奇,想了解吉特究竟外表是怎么打扮的,我们不妨简单说几句:他穿的不是那种仆人穿的号衣,而是椒盐色的外套、嫩黄色的马甲、铁灰色的裤子。不仅衣着夺目,连皮靴也崭新,很有气派,头上的礼帽硬而亮,指节在上面随便一敲,其响声犹如咚咚的鼓点。使他颇为不解的是,像他这一身装扮,竟然没有什么人注意他。他一面归咎那些赶早的人有点麻木不仁,一面继续赶路,往阿伯尔村那里走。
一路上并没有碰到什么特别的情况,只是遇见一个小伙子,那后生头上戴的无边帽和他过去的那顶破旧帽子真是毫无二致。他把身上的六便士赐给他一半,就按时赶到了脚夫的家里,就见到箱子完好如初,足见廉耻之心乃人的秉性。这位纯洁的脚夫的妻子告诉他加兰德先生贵府的方向,他就扛起了箱子,立即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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