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古玩店(校对)第2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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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笑?”乍莱太太尖声尖气地叫了起来,“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好笑的事。”
“啊!”耐儿竭力虔诚地说。
“根本就不是什么好笑的事,”乍莱太太说,“这是一种恬静的和——还有叫什么来着——批评的?——不对——古典主义的,对了,就是说,这是一种恬静的、古典主义的东西。和你那种宝贝潘趣不一样,没有那种又打又敲、又笑又闹的低下的表演,而是带着冷静和文雅的气氛,这种气氛自始至终都不会改变。它又像真人一样,如果蜡人能开口说话,能四处走动,你很难看出它和活生生的人还有什么差别。我不想把话说得太离题,不过我见到过的蜡像,简直就像活灵活现的真人,但是我当然也见到过那种活人,也就跟蜡像一模一样。”
“在不在这儿,太太?”耐儿问道。她那么一番描绘,引起了耐儿的好奇。
“什么在不在这儿,小姑娘?”
“蜡人呀,太太。”
“哎呀,真说得出来,小姑娘,你胡想些什么呀?那些东西这儿怎么能摆得下?这儿里面一个小食橱,几只箱子,你看看,除此以外还能装得下什么?那些东西由另外几辆大车全都运到展览厅去了,因为后天就要展出。你们要去的也就是那个城市,我以为你们也会去看展览。我自然希望你们去,我对此毫不怀疑。你们吃了那么多的苦到了这儿,我想,你们总不至于不停一下就走?”
“我们不到城里去,太太。”耐儿说。
“不到城里去!”乍莱太太叫了起来,“你们究竟要去什么地方呢?”
“我——我——我心里还没数,没有准。”
“你是不是说,你没有固定要去的地方,而是在四处飘荡?”车上的女人说,“真是奇怪的人!你们做什么工作?赛马场那儿,我看你仿佛根本不是去看比赛,小姑娘,你像是碰巧到了那里的。”
“的确是碰巧到了那里,”耐儿回答,对方突然提了这么个问题,她有些不明不白,“太太,我们是穷人,只是四处流浪,也没有什么事可做。我要是有活儿干那就好了。”
“你越说越叫我不可理解了。”乍莱太太说道。接着她就像自己的蜡像一样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她问:“那么你们管自己叫什么呢?不会是乞丐吧?”
“的确是乞丐,太太,除此以外,我不知道还能管自己叫什么。”女孩子回答说。
“我的天哪,”车上的女人说,“竟然有这样的事,我从来没听说过,哪能料想到呢!”
她发了一顿感慨就长时间地沉默不语,耐儿担心的是:这位太太保护了这么个穷人还和她谈话,她会不会以为这有损她的尊严,甚至到了无法弥补的程度。果然,太太打破了沉默,耐儿听她说话的腔调就更加证明自己的担心不无道理。
“不过,你还认识字,大概也会写吧?”
“你说得对,太太。”女孩子说得很坦率,心里还是担心这种坦率会不会冒犯了她。
“好啊,这可真不简单啊,”乍莱太太回答说,“像我这样的人就不会。”
耐儿答了一声“真的”,那口气要么是像乍莱这样唯一有天才的人,贵族和绅士的宠儿,备受皇家青睐,竟然不能粗通文墨,她有理由为此感到惊异;也可能是像她这样一个了不起的女人,不屑于具备那种读书、写字的普通技能。对于这两种反应,乍莱太太无论接受哪一种都没有恼火,没有对耐儿作进一步的盘问,也没有想要和她再说些什么,她又沉默不语、若有所思。这一状态延续了很长时间,耐儿就便退到了另外的窗口,回到了外公的身旁,这时外公已醒了过来。
到后来,车上的女人不再沉思默想,把车夫召唤到她所坐的窗口下,和他低声议论了好半天,仿佛就重大问题在向他征求意见,问他是否可行。商谈终于结束了,她把头又缩回到车里,向耐儿招招手,叫她过来。
“老先生也过来,”乍莱太太说,“因为我有些话要同他讲。老先生,可想让你外孙女谋个好差事呀?如果你想,我可以替她铺铺路,你看可好呢?”
“我离不了她,”老人回答说,“我们俩不能拆散。要是离开了她,我如何是好?”
“照我的看法,你这么大年纪,总该可以自己料理自己吧,如果我能这么做的话。”乍莱太太很严厉地反驳老人。
“可是他根本照顾不了自己,”女孩子说得很轻,也很诚恳,“恐怕他永远也不能料理自己了。求求你别对他那么凶。我们对你非常感谢,不过,”她接着声音也大了些,“我们俩说什么也不能分散,就是全世界的金银财宝分一半给我们,我们也不能分散。”
乍莱太太提出的建议竟遭到这样的反应,她很有点不痛快,两眼看着老人,只见他轻轻拉起耐儿的手,放在自己的手里,仿佛她很有可能把他撇开,甚至连他的生命也不顾似的。车上的女人很尴尬,沉默了一会又把头伸出窗外,同车夫再次进行了商谈,所谈的问题似乎不像上一次那么很容易就达成了协议,不过最后也还是谈妥了。她又对老人发表了意见。
“如果你自己也想找点事儿干,”乍莱太太说,“倒有许多合适的差事,比如清扫蜡像啦,管管支票啦,等等。我要你外孙女干些对观众讲解的工作。这些蜡像很容易记住。她固然要跟在我后面学一学,可是她天生那副姿态,人家一看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我本人要经常陪同客人到处参观,这工作我现在还脱不了手,只是我也要休息,好保持精神,这绝对是需要的。要记在心里,这不是那种平平常常的建议,”乍莱太太说着就提高了声调,也变了姿态,仿佛是以往在对观众作宣讲一样,“要记住,这是乍莱的蜡像作品。干这样的差事很轻松,又光彩,参观的都是名流要人;展出的地点是大厅、市政厅、旅馆的大厅,要么就是拍卖行的展览室。那种走江湖的露天下就卖艺,在乍莱的展览室里根本就不会存在;什么盖雨布、锯屑铺地的事儿绝对不会出现,这要记住。传单上所宣传的内容要百分之百地兑现。整个展览会使人产生这样光辉的效果:这种艺术品展览,在整个王国里无与伦比。别忘了,六便士就能买到入场券,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乍莱太太刚才处在高雅的意境之中,这时候又回到了现实生活中来了。她说到关于薪水问题。薪水的具体数目,她一时还不能承诺,这要在对耐儿的能力及其工作表现有了足够的了解以后才能决定。不过,她和外公的食宿问题,她一定包下来,还进一步说明:伙食将不但始终数量充足,而且质量上乘。
耐儿和老人两个人一起商量了一下。他们商量时,乍莱太太反剪着手,在车上来回走动,如同她往日喝过茶在沉闷的地上漫步一样,显得威风凛凛而又自命不凡。这虽是一个小节,但并不是不值得一提,因为人们知道车子一直在颠簸中行驶,唯有天生华贵、气质雍容的人才能经受得起这种折腾。
“喂,小姑娘呢?”乍莱太太叫唤着,见耐儿朝她这儿走来时便停止了踱步。
“太太,我们太感谢你了,”耐儿说道,“你的建议,我们非常感激,情愿接受。”
“你接受了决不会感到后悔的,”乍莱太太说,“我对此完全相信。事情就这么定了,吃点晚饭吧。”
这时候,车子也像喝了烈性啤酒弄得醉醺醺的那样,在跌跌撞撞地前进,最后终于来到一个城市的石铺街道上。街上不见行人,四周静悄悄的,因为已是子夜时分,市民全进入了梦乡之中。这时候要赶到展览室为时已晚。他们就改道开往一片荒地,正好在古城门口,准备停在那儿过夜。车子附近另外停着一辆篷车。车子的嵌板尽管合法地注上乍莱这样的大名,而且还是运送蜡像这样的国宝,竟然让那种印花税务局小小的衙门视为“普通驿运车”,把它编为七千几百号,仿佛车里装载的是面粉和黑煤,而不是珍贵宝物!
这辆车子蒙受了非公正的待遇,此时已经空着(因为它已把货运到了展览室,此刻正等着重新调度)。老人就安顿在这儿过夜,耐儿尽量用了车里现有的东西在木壁中间为他尽力搭好床铺。她自己就在乍莱太太的旅行车上过夜,这表明那位太太对她喜爱,对她信任。
她离开了外公那里,正往乍莱的车上走。外面夜间凉爽,令人心旷神怡,她不由得动了心,想逗留片刻。古老的城门上皓月当空,把低矮的拱道衬托得非常黑暗。她感到好奇,又感到恐惧,慢慢地向城门靠近。她默默地站在城门那儿,抬头仰望,挺好奇地看到那儿多么阴沉森严,年代久远而又寒气逼人。
那儿有一个壁龛,里面空荡荡的,这是因为几百年来,那里面的雕像要么坍塌掉,要么被人盗走。耐儿正在沉思:雕像还立在壁龛那时候,它一定俯视过奇奇怪怪的人,说不定还发生过多次残酷的战斗,发生过多少次暗杀事件。就在这样静悄悄的地方,突然有个人从圆拱的阴暗处露了出来。耐儿一看到那人露了面,立刻就知道那人是谁——那个丑八怪奎尔普闪了一面,谁还能认不出他来?
对面那条十分狭窄的街道上,一侧的房子那儿阴影深沉,他就像是从地下钻了出来一样。可是,明明白白是他这个人。耐儿缩到了一个阴暗的角落,就见他离自己很近,往前面走,手里拿着木杖。当他走出城门的阴影地方以后,就拄着木杖朝后面看——仿佛正在打量她所站立的地方,还在招手呢。
是对她招手吗?啊,不是,感谢上帝,不是招呼她。她已陷入极大的恐惧之中,心里打不定主意:是呼叫救命呢,还是从躲藏的地方飞跑逃走呢。就在他渐渐向自己靠近的时候,从圆拱那儿又慢慢地走出了一个人影——是个男孩子,背上还扛着一只箱子。
“小子,你快点!”奎尔普说着就向老城门那儿打量,在溶溶的月光下,他就像从壁龛里跳出来的猛兽又在回头打量老窠一样,“快一点啊!”
“先生,箱子太沉了,”男孩辩解道,“我能这样行动,已经算得很快了。”
“你这样动作,算是很快了!”奎尔普斥责说,“狗东西,你简直在爬行,像条蛆虫一样,慢条斯理在爬。钟声敲响了,现在已经十二点半了。”
他停下脚步,听了听动静,接着突然恶狠狠地扑到男孩面前,把他吓了一跳。他问伦敦驿车什么时候路过拐弯处。男孩回答说:“在一点钟。”
“那就快点,”奎尔普说,“否则的话就太迟了。快一点,听到没有?快点。”
那小童尽全力赶路,奎尔普走在前面,不时地回头对他威胁,敦促他加快速度。耐儿躲在那儿连动也不敢动,直到他们的人影看不见、声音听不到才急急忙忙转回到外公睡觉的地方,仿佛侏儒离他那么近,一定弄得他惊恐万状。可是,外公睡得很安静,她这才悄悄离开了他。
她在往自己睡觉的地方走,心里决定不提刚才见到的事。侏儒究竟为什么要到这一带来(她担心:这必然是要搜查他们爷孙俩),无论其目的如何,有一点是明白无误的:他问到了伦敦驿车的到达时间,这说明他是处在回家的途中。他们既然路过这个地方,那就有理由表明:这个地方比其他地方要安全些。耐儿尽管在这么前思后虑,可是并不能解除内心的恐惧,因为她受到的惊吓太大,不可能在一时之间恢复平静。她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在一大堆奎尔普之中,连空气中也处处都是奎尔普。
那位贵族和绅士的宠儿,受到皇族青睐的太太,靠着只有她自己知道的某种缩身技巧,已经爬到了旅行用的卧床里,正在安安静静地发出鼾声。那只小心安放在鼓上的大软帽,在悬挂在车顶上那盏青灯摇摇晃晃地照耀下泛着灿烂的光辉。女孩子的床就在地板上,已经铺就。她一进门,车上的梯子就撤走,还传来了撤动的响声,因此她明白了:车子外面的人要想叩铜环,这个可能性已经有效地得到避免,对她来说完全是一种莫大的慰藉。地板下面不时地传来喉音以及干草的轧轧响声,使她清楚地知道车夫就在车下面地板上睡觉,给她平添了一种安全感。
保护条件尽管这么多,可是她仍然彻夜不能安眠,时睡时醒,噩梦不断,时刻担心着奎尔普。不知怎的,奎尔普同蜡像似乎联在一起,要么他本人就是蜡像,要么又是乍莱太太,也是蜡像,也是他自己。奎尔普、乍莱太太、蜡像和手风琴这些东西混在了一起,谁也不像谁,谁也不是谁。一直到破晓时分,她由于疲劳过度、紧张过度,才进入了梦乡。不过,这种酣睡不是具备某种意识,而是压抑不住的享受。
耐儿一睡下去,眼睛就久久不能睁开。等她一觉醒来,乍莱太太已经头戴大软帽,正忙着做早饭了。她对耐儿因迟迟才起床所表示的歉意,反而和颜悦色地说:她就是一觉睡到中午,她也不会去叫醒她。
“睡眠有益身体呢,”车上的女人说,“人困倦了就要多睡一会,这样疲劳也就完全消除了,年轻人一睡就睡得很沉,这是你们又一种幸福的地方。”
“太太,你睡眠不好?”耐儿问。
“女孩子,我睡觉很少有睡得好的,”乍莱太太说话时,那神情就像一个殉道者,“有时候,我就很纳闷,长期这样下去我怎么受得了啊。”
耐儿想了起来,昨天晚上蜡像的女主人睡觉的鼾声明明从车上的裂缝传了出来,心想:那一定是她梦见自己还是醒的。不过,耐儿还是说,听到她对于自己健康的忧虑,她感到很难过。过了片刻,她就同外公及乍莱太太坐在一起吃早饭了。吃过饭,她就帮着洗了杯子、盘子,并且摆得整整齐齐。家务事一做完,乍莱太太就披上一条鲜艳夺目的围巾,目的是要在城里的大街上作一番巡视。
“车子要把箱子运去,”乍莱太太说,“小姑娘,你最好跟车子一道。我还得走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大家都指望我步行。办公事的男男女女,遇到这种情况就不能随自己的意了。我这个样子看上去怎么样,小姑娘?”
听到耐儿作了满意的答复以后,乍莱太太就在身上不同的部位用别针别了起来,还多次试着端详整个背部,但并没有如愿。她总算对面部的装扮感到很满意,就走了出去,显得非常气派。
大篷车行驶在后面,相距并不太远。车子在大街上一颠一颠地前进,耐儿向窗外窥看,感到很好奇,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可是每到拐弯时,她就生怕见到奎尔普那张可怕的面孔。这个城市地域很大,他们此刻正缓缓行驶在一个大广场上。市政厅就位于广场中间,那上面有钟楼,有风向标。街上的房子,有石头砌的,有红砖砌的、黄砖砌的、板条和灰泥的,以及木头的等等。这些房子大都很古旧,柱梁上雕刻的人像面孔已经凋零,那目光仍然俯视着大街。房子的窗户都很小,就像人的眼睛,拱形门都很低矮。有些更窄一些的街道,那儿的房子就像在路上伸展开一样。街道干干净净,阳光充足,但显得空荡而又单调。有几个闲散的人,在两家客栈里游荡,在空寂的市场上溜达,在商店门口徘徊。救济院的墙外,有几个老人坐在椅子上打盹。但是,整个地方并没有什么像是专心干事的人从这儿经过。假如偶尔有流浪汉路过这儿,他们脚步的回声便会在热烘烘、明亮亮的大道上久久回荡。万物似乎停止了运动,只有那些时钟露出疲倦的面孔,时针那么沉重而困乏,发出“咯扎”的响声,动作也实在太缓慢了;甚至那些狗也都在安眠;苍蝇在杂货店吃饱了糖浆,弄得昏头昏脑,忘了活动的翅膀,待在灰蒙蒙的窗角上被烤死了。
车子沿着街道行驶,一路上发出刺耳的响声,最后终于来到了展览场地。耐儿下了车,周围围了一大群孩子,一个个对她投以羡慕的目光,显然以为她也是要展览的一个重要角色,而且充分相信:她外公就是一尊蜡像,身上还藏了暗道机关。车上的箱子一下子就搬了出来,送到里面由乍莱太太打开,伺候她的一个是乔治,另一个男人穿着天鹅绒短裤,头戴棕色帽,帽上插有税签。他俩等待安排箱子里面的东西(包括红色彩饰以及其他一些室内装饰用品),然后就对展览室尽快作装饰。
他们抓紧时间着手工作,忙得手脚不停。为了避免讨厌的尘埃损害那些赫然的展览品的肌肤,展览品都由罩布遮盖起来。这时,耐儿也在室内帮着布置,连她外公也在大显身手。那两个男人动作娴熟,虽然时间很短,却做了大量的工作。乍莱太太事先就有所准备,在类似税吏用的亚麻口袋里装着铁钉,随时顺应需要,同时鼓励助手们快马加鞭地布置。
大伙儿正在忙碌的时候,就见到门口一位绅士笑容可掬地朝里面张望。那位绅士身材偏高,鹰钩鼻、黑头发,身穿很短的军人外套,袖口紧绷绷的,往日外套上装饰的缝穗如今已全都脱落,连针脚都暴露无遗;他下穿破旧的灰裤子,裹在腿上显得很紧;脚上套的是浅口无带的轻舞鞋,已经破旧不堪了。乍莱太太背对着他,那位军人绅士把食指对她的侍从摇了摇,意思是不要对她讲。接着,他偷偷地溜到她身后,突然轻轻弹了弹她的脖子,还开玩笑地叫着:“嘭!”
“啊呀,原来是斯拉姆先生!”蜡像主人叫道,“天哪,在这儿见到你,真是想不到啊!”
“凭良心,”斯拉姆先生说,“你说得真好。凭良心,你说得真妙。谁会想到呢!乔治,我真诚的好伙计,你好吗?”
乔治对他这一套很有怒意,态度冷淡地说,关于他问的,他很好。一面说,一面不停地挥动锤子,始终敲得咚咚响。
“我到这儿来,”穿军服的绅士转身对乍莱太太说,“凭良心,我差不多不知道为什么到这儿来,真是说不上来,天哪,真不知向你怎么说才好。我想要点儿灵感,振奋一下精神,调节一下思维。再说,凭良心,”穿军服的绅士稍停一下,朝展览室四周打量一番,“这玩意儿真他妈的有古典气味,天哪,简直就是密涅瓦风格①!”
“等布置工作结束,这里看上去可能还有点样子。”乍莱太太说。
“真有点样子!”斯拉姆先生说,“这真是个动人的主题,说出来你不至于不相信吧,我平生的乐趣就是吟诗,如果我就此命笔,吟诵一番,你看怎么样?顺便提一下,可有什么指派?有什么小事情我可以做做吗?”
“先生,这样代价就太大了,”乍莱太太回答说,“我看,这的确没有什么好处。”
“嘘,不对,不对!”斯拉姆先生说着就举起了手,“别说假话了,我可不听这种话。没有什么好处,这样的话还是不要说的好。我比谁都知道得更清楚!”
“我认为没有什么好处。”乍莱太太说。
“哈哈!”斯拉姆先生叫了起来,“你在让步,你在倾向同意了。不信可以打听一下,香料商、鞋油商、制帽老板、彩票公司经理,这些人你随便问哪一个,我的诗对他们的事业有多大的好处。注意,他们谁不曾靠斯拉姆这个名字得了福气。如果他们是诚实人,他们就要抬头向天,要向斯拉姆这个名字祝福,你可记住啊!威斯敏斯特寺院那儿你是熟悉的吧,乍莱太太?”
“熟悉,当然熟悉。”
“那么,夫人,凭良心,那里面埋葬的一堆凄惨的尸骨,号称‘诗人之角’,其实里面有的诗人名气还不如我斯拉姆呢,”这位绅士振振有词,颇有意味地拍拍前额,言下之意他还有点天赋,“现在,我就有小诗一首,”斯拉姆先生边说边脱下帽子,那里面有许许多多的小纸片,“这儿有小诗一首,那是在充满激情时草就而成。你要想使这个地方搞得热火朝天,我敢说,所缺少的正是这样的诗。这是一种离合诗①——此时所嵌的是‘华伦’,但可以随时改变意思,就是改成‘乍莱’,也完全对得上。把这首离合诗留着吧。”
“我想,这首诗价格很贵吧。”乍莱太太说。
“五个先令,”斯拉姆说着用铅笔当牙签在剔牙齿,“价钱比一篇散文还要低。”
“最多三个先令。”乍莱太太说。
“再加六个便士吧,”斯拉姆讨价还价,“就这么着吧,三先令六便士。”
诗人那死死纠缠的态度,乍莱太太挡不住了。斯拉姆先生在小笔记本上就记下了这笔三先令六便士的订货。接着,他就离开去变换离合诗,还以热切的感情向女赞助人告别,保证尽快就回来,奉上清清爽爽的诗稿,以便付梓。
布置工作并没有因他的出现而受到干扰或打断,这时候进展很快,他走了以后没多久,一切准备已经完成。各种花彩全都挂了起来,并且尽可能地讲究雅致;赫赫的展览品饰布已经揭开;房间四周的台座离地两英尺高,前面有齐胸高的紫索形成了围缆,粗鲁的观众被挡在外面。台座上展出的名人的肖像,一个个都是虎虎而有生气,有的是单个雕像,有的是群雕。他们都身着闪光发亮的服装,展现出不同地域和不同时代的特色。他们的腿多少有些站不牢的样子,眼睛都睁得滴溜溜圆,鼻孔张得很大,四肢的肌肉特别发达,面孔上都挂着大为惊诧的表情。绅士们全都有严重的鸡胸病,长着蓝莹莹的胡须;太太们的身子全都奇形怪状。无论是绅士还是太太,目光集中,却茫然不知看什么地方;视线特别专注,却不知在对什么东西发愣。
耐儿一开始对这种光彩夺目的景象感到一阵狂喜,后来这种心情也渐渐消失了。这时候,乍莱太太下令室内的人全都离开,只让她和女孩子两人单独在一起。她端坐在室中心的一把扶手椅子上,把自己用了很久的柳杖正式授予耐儿。柳杖是用来作人物讲解时用的。她很耐心,下大力气在教耐儿如何做讲解工作。
“那一位,”乍莱太太用展览会上讲解时的口气说话,耐儿正指着台座上的第一个蜡像,“是伊丽莎白王后时代的宫女,她很凄惨,就因为在星期天这个禁日工作而遭到神谴,刺破了手指而死亡。大家看,手指上鲜血淋淋,她手中还拿着那个时代用的金眼针呢,她当时就用那根针在干活。”
这些讲解的话,耐儿要重述两三遍,说到关键时刻,她还要对蜡像的指头和金眼针指一指,接着再往下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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