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古玩店(校对)第21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21/52

“那一位,太太们,先生们,就是臭名昭著的贾斯珀·派克尔莫顿。大家记忆犹新,他很凶残,讨了十四个老婆,全都遭到他的残害。这些女人都是在睡眠中,他就搔她们的脚掌,用这种方法把她们一个又一个地弄死,他还以为自己这么做不是犯罪,还很讲道德。在上断头台时,别人问他对自己的行为是否感到遗憾,他回答说:是的。他遗憾的是就让她们那么舒舒服服地死了,希望信基督教的丈夫们都要对他这一罪过表示原谅。年轻的女人们,这件事你们都要引以为戒,在选择对象时,对他们的性格要特别引起注意。大家看,他那手指弯曲的样子好像正在干着搔脚掌的动作;那面部的表情,从眯缝的眼睛可以看出来,仿佛正在从事残酷谋杀的勾当。”
对于派克尔莫顿先生的情况,耐儿完全弄清楚以后,讲解时就不会磕磕巴巴的了。乍莱太太还在接着讲,讲了胖子又讲瘦子,讲了高个子又讲矮个子;讲到一个老太太,说她活了一百三十二岁,死于舞场;讲到森林中的野孩子;讲到一个女人,她用腌胡桃毒死了十四户人家;讲到其他一些历史人物,以及有趣而又误入歧途的种种个人。耐儿听了她的指教获益匪浅,也很容易记得住。两个人闭门待了两个小时,她完全熟悉了整套人物的历史,给观众讲解完全可以应付裕如了。
取得了这样的效果,乍莱太太很高兴,不失时机地赞扬了一番,还带着这位小朋友、小学生对室内的其他装饰视察一下。室内的通道已经布置成了由绿呢扎成的丛林,先前看到的一些题词(斯拉姆先生的产品)已悬挂起来。上首的那张桌子作了精心的修饰,乍莱太太不仅在那儿办公,还要指挥一切,料理钱款。她周围有众多蜡像作陪,这些是:乔治三世
①陛下、丑角演员格里马尔迪先生
②、玛丽女王
③、贵格会
④的一位匿名绅士,还有比特先生
⑤正拿着一份正确的范本,那是一份征收窗户税的提案。室外的装饰也没有忽视:门廊上安放着一个尼姑,她正在数念珠祈祷,对观众很有吸引力;还有个绿林好汉,头发乌黑,皮肤洁白,正在乘车巡视全城,还在向一个少女的肖像请教。
现在剩下的工作只是:要不失时机地分送斯拉姆先生的作品;应该找到合适的渠道把那些感人的作品分送到所有私人住宅和商店;而那首打油诗《假如我有一头毛驴》只能散发到旅店,只能散发给律师的书记员和当地的精英。这些工作就绪以后,乍莱太太就亲自到一些寄宿学校宣传访问。她随身带着显然是有的放矢的传单,里面内容说得明明白白:参观蜡像展览可以纯洁心灵,培养情趣,扩大人类之间的理解。这位不知疲倦的太太最后便坐下来晚餐,为她蓬蓬勃勃的事业,把瓶子里那颇费猜度的东西一饮而尽。
乍莱太太有创造天赋,这一点毋庸置疑。为了吸引观众来参观展览,她采取了多种手段,其中并没有忘记小耐儿。绿林好汉经常巡视而乘坐的那辆轻便车子,打扮得彩旗招展,彩绸飘扬。车上坐的那位绿林好汉如同平常一样,正对着自己心爱的肖像沉思。耐儿头上满戴纸花,安坐在他身旁,每天早晨热热闹闹地漫游全城。在一片鼓号齐鸣声中,她把装在篮子里的传单一一散发出去。小女孩生得秀美,温文秀雅,姿态腼腆,在偏僻的小城镇上引起了很大的反响。本来人们的兴趣全集中在那位绿林好汉身上,现在好汉也身价旁落。小女孩成了人们注视的中心,而他只能起到一个重要的陪衬作用。成人们渐渐对这位眼睛清亮的姑娘有兴趣,其中有十几个小伙子爱她爱得发狂。他们常常把核桃和苹果包得好好的,还在上面认真地写上了自己的姓名,放在蜡像展览室门口。
乍莱太太不会忽略这一理想的效果,而且,为了避免耐儿跌了身价,她很快就让绿林好汉单独再次巡视,而让耐儿留守在展览室里,叫她每半个小时对蜡像人物作一次讲解,赞叹的观众听了无不感到极大的满意。这些观众都很有身份,其中还有寄宿学校的许多青年女学生。为了迎合她们的兴趣,乍莱太太苦心经营,把格里马尔迪丑角先生的面孔和服装作了改变,让他成了林德莱·莫瑞先生
①,正在从事英语语法的撰写模样;那个名声大振的女杀人犯改换成汉娜·莫尔夫人
②——这两个蜡像经过改换以后非常逼真,该城的寄宿学校和日校的校长孟佛莱瑟斯女士也承认这个事实,便精心选择了八位少女,屈尊地率领她们作一次“私访”。她们看到蜡像那么活灵活现,个个都大为惊讶。比特先生的睡衣睡帽全都齐备,脚上没穿靴子,那模样就同诗人柯珀
①别无二致;苏格兰玛丽女王,戴黑色假发,着一身男装,翻领白衬衫,与拜伦爵士
②简直一模一样,少女们看了都惊奇地尖叫。不过,孟佛莱瑟斯不仅对她们的热情表示斥责,还借此机会批评了乍莱太太,说她对展品没有认真挑选,还说那位爵士思想有些自由,和蜡像的光荣形象不够和谐,另外还就一位教长有些微词,不过乍莱太太并不理解。
耐儿虽然工作很劳累,但是她觉得车上的女人心地善良,关心别人。她不仅特别注重自己舒舒服服,而且还要使自己身边的人都舒舒服服。对于住在比车上更舒服之处的人来说,这后一种品德也许可以说比前一种更加难能可贵、百里挑一了,因为有些人自己舒服未必就一定想到别人舒服。由于参观的人喜欢耐儿,因此给她数目不同的小费,女主人从来也不从中抽什么份儿;又由于她外公受到很好的待遇,能派得上用场,因此她毫不担心蜡像展览方面的工作。可是,她的脑海里一闪出奎尔普,她就担惊受怕,生怕他会再来,生怕有一天会和他们相遇。
对女孩子来说,奎尔普的确成了无法摆脱的噩梦。他面孔丑陋,身体奇形怪状,这一形象时时在她心头萦绕。她在陈列室里过夜,以保护好蜡像。在这儿过夜实在是迫不得已的事。每天晚上她都受到煎熬,在想象中那些死人一般的面孔,总有这个或那个面孔与侏儒颇为相似。这种想象有时陷入很深,她就以为那个侏儒好像把蜡像移走,自己穿上它的衣服取而代之了。许多蜡像嵌着玻璃眼睛,睁得圆滚滚的,一个个伫立在她床铺的周围,那神情简直就像活人一样;可是它们一个个都板着面孔,缄默无声,又根本不是活人,这本身就使她感到一种畏惧。她躺在床上,常常目睹这些朦朦胧胧的形象,望望便忍不住要起床点上一支蜡烛或者就坐到敞开的窗口,心里感受到那些明亮的星星在与她做伴。在这种情况下,她不由得想起自己的老屋以及那扇窗子,往日她常常独自坐在那扇窗口;接着她又想到了可怜的吉特,想到他心地多么善良,想着想着便热泪盈眶,她总是哭中有笑,笑中有哭。
在这样万籁俱寂的气氛中,她常常感到焦虑,把思想转到外祖父身上。外公对以往的日子还能记得多少,对他们环境的变化以及最近陷入无依无靠的困境中,他是不是介意,这些她都心中无数。过去他们东奔西颠,她很少考虑到这些问题;可是现在她不能不想想:要是外公生了病或者她自己力不从心,那怎么办?外公很有耐心,随遇而安,任何小事要他干他都乐意,只要他能派上用场他都很高兴;可是他仍然像先前一样显得没有精神,看样子一时也难以好转。他简直就像个孩子,很可怜,没有心思,大脑空荡荡的;他又是个温和的、与人为善的老人,爱护她、关心她,在这方面显得很敏感;对愉快的事和痛苦的事感受很灵敏,除此以外他什么都置之度外了。她很难过地看到:有时候,他无所事事地坐在那儿,见到她朝周围打量,他就对她微笑,向她点头;要么见到他在抚摸着小孩,带着小孩来往走动,就喜欢这么玩,一玩就是几个小时,小孩问一些很简单的问题他也答不上来,不过他对自己的不足倒也有耐心,似乎也有些自我意识,觉得自己的智力比婴儿还要低下——所有这些,叫她看了实在难过,眼泪便涌了出来,躲到一个偏僻的地方跪下来祈祷,但愿他早日康复。
外公陷入了这种境地倒并不使她真正苦恼和伤心,因为他毕竟心里满足,日子安宁;在她幼小的心灵上,因他的境况改变而使她苦思冥想,这固然是痛苦的考验,但是也不能说是她真正的苦恼和伤心。接下来发生的事才真正使她感到更加苦恼,心情更加沉重。
有天傍晚,由于耐儿和外公这天晚上休假,他们就外出散步。前几天他们已经闷得不得自由,这时天气又很温暖,他们散步也走得相当远。他们出了城,来到一条穿过令人愉快的田野的小径。他们以为这条小径的终点也就是他们离开的大路的终点,因而会使他们从那儿返回。可是,没想到小径却越走越宽,他们也就往前走。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他们才到了要寻找的道路,就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阴沉沉的雾霭渐渐笼罩下来,天色暗淡,天幕低垂,只有一团团、一簇簇的落日彩霞放出了光辉。那渐渐熄灭的余晖在黑色的帷幕上四处闪烁,把大地照得鲜艳夺目。等到红日西沉,令人愉快的白昼化为乌有,风儿便开始呼呼地哀鸣;天空中乌云密集,眼看就要电闪雷鸣,大雨将至;孕育暴风雨的云块疾飞而过,不留下一点空隙,整个天空中浓云密布。远方已传来低沉的雷鸣,电光熠熠,整个大地一瞬间便陷入一种浓密的黑暗之中。
无论是大树底下或是篱笆墙边,老人和孩子都不敢去那儿躲避,两人急急忙忙沿着大路走,想找个房子躲一躲暴风雨,因为眼看着大风劲吹,大雨如注,而且风越刮越大,雨越下越猛。衣服淋透了;雷声隆隆,把他们震得晕头转向;闪闪的电光,如叉子一般使他们目瞪口呆。其实他们此刻就经过附近的一座孤零零的房子。可是并没有意识到,正好站在门口的一个人在大声叫喊,请他们进去。
“你们的耳朵说什么也要放灵一点,否则会把眼睛打瞎的,”那人说着就缩到门里,双手蒙住了眼睛,因为空中又闪动着弯弯曲曲的电光,“你们从房子经过,怎么不进来,唔?”那人又数落一句,接着就关了门,穿过通道,把他们带到后面的一个房间。
“先生,我们没有看到这儿的房子,听到你在喊我们才知道的。”耐儿回答说。
“也难怪,”那人说,“那闪电刺花了眼睛,眼睛也真看不清。你们最好到火炉边上站站,把身上衣服烤一烤。想要什么尽管说,不想要什么也不会勉强你们的,不用担心。这不过是一家酒店,不过在这一带要说‘勇士’,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先生,酒店名叫‘勇士’吗?”耐儿问。
“我想,这是人人皆知的,”店主说,“你们是哪儿人?不知道‘勇士’那就和不知道教父一样啊。这就是‘勇士’酒店,店主是詹姆斯·格洛乌斯,詹姆斯·格洛乌斯,诚实的詹姆斯·格洛乌斯是店主,他可是个清白、道德高尚的人,还有个干燥的撞柱戏场,很漂亮。要是谁说詹姆斯·格洛乌斯什么不好,就让他当着他的面说说看,詹姆斯·格洛乌斯可以找个人同他打赌,赌注从四镑到四十镑随他选。”
那人说了这些话以后就朝胸脯拍拍,表明他本人就是受到众人吹捧的詹姆斯·格洛乌斯。他还很有招式地对着一位冒牌的詹姆斯·格洛乌斯比划着拳头。那位冒牌货待在火炉架上的黑色镜框里,也在向大众挥着拳头。接着,他端起半杯掺了水的酒精,为詹姆斯·格洛乌斯的健康一饮而尽。
这天晚上天气很暖和,房间中间有大屏风相遮隔,以免火炉的热浪冲进屋里。格洛乌斯先生刚才那一番自吹自擂的表白,似乎是因为屏风的另一面有人对他的能耐暗示着怀疑;他奋起自卫,还用指节大声敲着屏风,等候那一面的人回话。
格洛乌斯先生没听到对面有什么反应,就说:“在詹姆斯·格洛乌斯的屋里,能冒犯他的人可是不多。能有这种胆量的,我知道只有一个人,他离我这儿不下于一百英里,那汉子一个能抵得上一打,因此他随便怎么说我,我都不介意。这个情况他可是知道的。”
对于他这番褒扬之词,一个又粗又哑的声音作了回答,叫格洛乌斯先生“别吵吵嚷嚷,快点上蜡烛”,还是这个声音提醒那同一位先生“别浪费精力自吹自擂,他是个什么货色,许多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耐儿,那些人在——在赌牌呢,”老人突然有了兴致,低声说,“难道你听不到吗?”
“大家看看那支蜡烛,”原来那个粗哑的声音说,“这种光线,我连牌上的点子都看不清,你快点把窗子关起来,听见没有?今天晚上碰上这倒霉的雷雨,可是没想到你的啤酒更糟——牌打完了!老伊萨克,你输了七先令六便士,快交给我!”
“听到没有,耐儿?听到他们说些什么吗?”老人又轻声说。由于桌上有钱的叮当叮当响声,老人更是跃跃欲试。
“这么大的雷雨,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一阵轰隆的炸雷刚过,一个特别刺耳的粗哑声音在说话,“就是老路克·威瑟斯那天晚上打出红牌,连赢十三次,那回的雷雨和今晚不相上下。当时大家都说,他本来运气就好,又加上魔鬼助兴,因为魔鬼就在这样的夜晚外出忙碌。我猜想,要是有人能看见,那魔鬼准在老路克的肩膀后面相助呢。”
“啊!”先前那个粗哑的声音回答说,“老路克近几年吃了不少苦、赢了一些钱,可是我记得他碰到过最倒霉、最背运的那一回。无论他是拿骰子也好,还是取牌也好,总是受骗上当,身上的钱输得一干二净。”
“他们说的话你听到没有?”老人小声地说,“你听到没有啊,耐儿?”
女孩子感到又惊又惧,因为老人整个情绪完全变了样。他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涨红了脸,紧咬着牙,眼睛瞪得老大,吸气呼气都很紧张,把手搭在她的肩上,那手颤抖不止,紧紧抓住她,弄得她也跟着在全身抖动。
“老天做证,”他喃喃地说,仰面朝天,“我向来就说有这样的事,我心里想着,梦中梦着,觉得这是千真万确的事,一定有这样的机会!耐儿,我们手里有多少钱?你看,昨天我还见到你身上有钱。你有多少?快给我。”
“不能给,不能给,外公,还是让我保存吧,”女孩子胆战心惊地说,“我们快点离开这儿吧,不管天下雨不下雨,真的,我们快点儿走吧。”
“快给我吧,我说,”老人的态度非常顽强,“嘘嘘,耐儿,你可别哭呀。亲爱的,我的话要是说得太狠了一点,也不是存心那样呀。我是为了你才这么说的呀,我让你受了委屈,可是,耐儿,我要为你做点补偿的事,真的,我要这么做。钱放在什么地方?”
“钱不能拿,”女孩子说,“求求你,亲爱的,说什么也不能拿。让我保存吧,这是为了我们俩,要么我就扔掉它。把钱扔掉也比你现在拿走强些。我们走吧,真的,我们快走吧。”
“把钱给我,”老人说,“一定得给我。对了,对了,这才是我亲爱的耐儿呢。孩子,我总得有一天让你得到补偿。让你得到好处,千万别担心!”
孩子从口袋里把小钱包取了出来。老人拿钱的动作如同刚才说话一样,同样是迫不及待的样子。他拿到钱就急匆匆地往屏风的另一边那儿走,根本就阻挡不了他,浑身哆嗦的孩子在他后面紧紧跟随。
店主在桌上放了一盏灯,把窗帘拉下。他们先前听到说话的两个人中间放着一副牌以及一些银币,他们赌过的局数都用粉笔记录在屏风上。声音粗哑的是个中年人,很粗鲁,黑压压的短须,脸面宽阔,厚嘴唇,大嘴巴,由于衬衫领裹在宽松的领巾里,那牛脖子便自由自在地露在外面。他头戴棕白色帽子,身边放着的手杖瘤节丛生;另一个被同伴称作伊萨克的人,身材略瘦,正弓着腰,高耸着肩膀,那副面孔恶相难看,尤其是那双眼睛特别凶狠恶毒。
“喂,老先生,”伊萨克说着朝周围看看,“我们俩当中,你认得哪一个?先生,屏风这边是私人地方。”
“我想,不能冒犯你们。”老人回答。
“可是,我的天——,先生,你的确冒犯了我们,”另一位打断了他的话,说,“这儿两位绅士在忙着自己的事,你竟然私自闯进来,这还不是冒犯!”
“我并不存心得罪谁,”老人心急火燎地望着那副牌说,“我想,我——”
“先生,你有什么权力想这种事呢,”另一位斥责说,“你这么一大把年纪,还能转什么念头呢,真是活见鬼了吧?”
“得啦,你这恶棍,”壮汉说着,眼睛这才第一次离开牌场,“你就不能让他说说话吗?”
店主显然是想保持中立的态度,以便了解那个壮汉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现在他只好说话了:“啊,说实在的,瘦子伊萨克,你就不能让他说说话吗?”
“我就不能让他说说话吗?”伊萨克尖声尖气,尽量模仿店主的腔调,不无讥讽地回答说,“是啊,詹姆斯·格洛乌斯,我让他说说话是可以的。”
“那好啊,请吧。”店主说。
瘦子先生乜斜着眼,装出一种怪样,那神情仿佛要把这场争论延续下去。可是他的伙伴却一直紧紧盯住老人,便及时制止了伙伴的意图。
“说不定呢,”壮汉一副狡诈的样子,“这位先生文质彬彬,可能请我们赏光,让他也和我们一块儿玩一玩呢!”
“这正是我的想法,”老人叫了起来,“我正是这样的意思,我现在就想玩!”
“我也是这么想的,”还是那个壮汉在说话,“那么这位先生是否想到我们是在赌着玩呢,还是文文明明真的赌钱呢?”
老人早就想动手,便把手中的小钱包摇晃着,以此作为回答。接着,他把钱包扔在桌上,就像守财奴抓金子一样把牌收拢来。
“啊,果然真是——”伊萨克说,“先生如果真想赌钱,那我倒要请先生见谅。这是先生的小钱包吗?钱包倒挺秀气,就是分量轻了一点,”伊萨克把钱包抛向空中又接住,动作很娴熟,补充说道,“轻虽轻,先生要娱乐半个小时还是足够的。”
“还是四个人一起玩吧,叫格洛乌斯也参加,”壮汉说,“过来,詹姆斯。”
房东立即摆出对这种小牌戏十分老到的样子,走到牌桌前就坐下来。女孩子十分苦恼,把外公拉到一边,即使到了眼下这个时候,她还在苦苦哀求他离开这个地方。
“走吧,我们还会过幸福的日子。”孩子说。
“肯定会有幸福的日子,”老人急忙答了一声,“耐儿,我来玩玩吧,要幸福就靠这牌和骰子。先少赢,逐渐就大赢。在这儿赢的是小钱,到时候就能赢到大钱。我不过想把过去失掉的赢回来罢了。宝贝,这都是为了你啊。”
“上帝啊,帮帮我们吧!”小女孩叫着,“天哪,我们倒了什么霉,误入到这种地方啊?”
“别讲话!”老人说着就把她的嘴捂住,“幸运之神容不得谩骂。我们不可指责这样的神,否则她离我们就有八丈远。这个理儿我早就领会了。”
“注意,先生,”壮汉说话了,“你要是玩不了,把牌还我们,好不好?”
“这就开始了,”老人叫嚷着,“耐儿,你就坐下来,坐在一旁看看。心里要平静些,这一切都是为了你,所有的——每一个便士都为你。这个意思可不能告诉他们。不能讲,不能讲,否则他们就不肯赌了。我为这个理由赢钱,他们心里会害怕的。你看看,他们那副模样,再看看你是什么模样。我们肯定会赢钱,谁也怀疑不了!”
“这位先生有更好的打算,不想玩了,”伊萨克一面说,一面装着就要离开牌桌的样子,“很遗憾,这位先生胆怯了,不冒点儿险,就一无所获——不过这位先生完全明白这个道理。”
“说哪里话,我已经准备好了。动作慢的只是你们,根本不是我,”老人说,“我看,真正想快点干的,你们的心情都没有我急切。”
老人说完就挪动一把椅子放在桌边;与此同时,另外三位紧紧围在周围,赌牌开始。
坐在一旁的女孩子意乱心烦,注视着他们的赌局。她并不介意什么运气之神,也不管什么赢和输,她关注的只是外公那一副不要命的劲头。胜了,他如醉如狂;败了,他萎靡不振。他坐在那儿激动得发狂,烦躁不安,昏头昏脑,又眼巴巴地渴望那不值计较的赌注。她宁可眼睁睁地看着他死,也不肯目睹他眼前的那副样子。可是,使她深受煎熬的根源却是无辜的她自己,因为他虽然如最贪婪的赌徒求胜心切,可是却丝毫不是为他自己呀!
与此相反,那三个职业流氓和赌棍,在全神贯注赌牌,显得沉着而又镇静,仿佛人世间的美德全都包容在他们的胸中。有时候,也会有个人抬起头对另一个人笑一笑,要么把暗淡的烛火挑得亮一些,要么看看敞开的窗户和瑟瑟飘动的窗帘上闪动的电光,要么注意听着一声特别响亮的霹雳,这一眨眼的工夫也流露出一种急躁情绪,仿佛那雷声把他触怒了一样。但是他们端坐在桌旁,对一切都泰然处之,一心只注意手中的牌,完全是一种哲学家的理智派头,好像石头雕刻的一样,没有一点热情和激动。
大风大雨持续了整整三个小时以后,闪电渐渐弱了下来,本来就像在头顶上轰隆的炸雷也似乎逐渐远去,消失在遥远的嘶鸣声中。然而牌局还在继续进行。焦急的女孩子已经无人问津了。
赌牌终于结束了,瘦子伊萨克先生是唯一的赢家。壮汉马特和店主算是倒了霉,不过他们都具有职业上的忍耐精神。伊萨克把赢的钱装到口袋里,那神气就像是早就下了决心,一赢到底,因此他既不惊又不喜。
耐儿的小钱包已经空空,可是这一个子儿也没有的钱包仍然在老人旁边,其余的赌徒已站起了身准备离开,但是老人还在一心玩牌,一如先前那样把牌分发出去。好像大家都还在赌牌一样,他把各人所得的牌都看了看。他的心思仍然很集中,而女孩子已经靠到他的身旁,手儿拍拍他的肩膀,对他说已是将近半夜的时分了。
“耐儿,这真是命该穷困啊,你看看,”老人指着刚刚分发的牌说道,“要是再赌下去,哪怕是稍微再赌一会儿,我就会时来运转了,这就像牌上的点子一样是明摆着的事实。你看看这一张——看看那一张——再看看这一张。”
“丢到一边去吧,”女孩子规劝说,“尽量别想它了。”
“尽量别想它!”老人抬起头,只见他一副憔悴的样子,还带着疑虑的目光对她发怔,“不想它!我要是不再想这些牌,我们怎么才能发财呢?”
女孩子只能摇摇头。
“不能忘掉,不能忘掉啊,孩子,”老人边说边拍拍她的脸,“一定不能忘掉。我们要尽快对这次损失作补偿。要有耐心——耐心,我们会给你补偿的。今天输,明天赢,要想有所得,非经过一番焦急和忧虑不可,否则一无所得。喂,我准备好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你可知道?”格洛乌斯先生正在和朋友们抽烟,说道,“已过十二点了——”
“——而且是个雨夜。”壮汉补充说。
“詹姆斯·格洛乌斯开的‘勇士’旅店,床位舒服,对人对牲口收费都很低,”格洛乌斯先生把招牌上的数字又报了一遍,“已经十二点半了。”
“夜已深了,”女孩子心神不安地说,“我们要是早点离开就好了。他们会把我们当什么人!要是回家,两点钟才能赶到。先生,我们要是住这儿要多少钱啦?”
“两张舒适的床铺,一先令六便士;如果带晚饭和啤酒,还要加一先令,总共两先令六便士。”店主回答说。
耐儿现在还有一枚金币,那是缝在衣服里面的。这时候,她要作一番思考:夜已经很深沉;乍莱太太一向贪睡;半夜三更回去肯定要把那位善良的太太弄醒,会使她陷入惊慌之中;还有,如果他们在客店过夜,一大早就起来,也许赶回家时太太还没有醒,向她解释夜里未回家也有充分的理由,因为碰上了暴风雨。耐儿犹豫再三,最后决定留下过夜。因此,她把外公拉到一边对他说,住客店的钱她还是足够的,就建议应该在客店过夜。
“我要是早有那些钱——几分钟以前我要是知道还有钱那有多好啊!”老人咕哝着。
“要是你方便,我们就决定在这儿过夜。”耐儿赶紧转身,对店主说。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21/52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