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古玩店(校对)第2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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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这样很合适,”格洛乌斯先生回答说,“马上就给你们送晚饭。”
格洛乌斯先生已吸了一袋烟,把烟灰磕磕,把烟斗挺仔细地放在壁炉上,烟斗朝下。接着,他给他们送来了面包、奶酪和啤酒,并且极力称赞食物可口,酒味醇正,请客人用餐,不必拘束。耐儿和外公食欲不佳,因为他们都心事重重。别的绅士喝啤酒都嫌不过瘾,觉得味道太淡,他们就改用烈性酒,抽着烟,以此来享受一番。
因为第二天要起早动身,女孩子急着要结账,好去休息。可是她觉得那点儿私蓄有必要瞒着外公,再加上金币需要兑换现钞,因此就从衣服里暗暗取出来,乘着店主出门时跟着先出去,到了小柜台那儿去付钱。
“麻烦一下,换换钱好吗?”女孩子说。
詹姆斯·格洛乌斯先生显然很诧异,把钱看看又敲敲,又朝女孩子打量,又打量着钱,仿佛存心要打听一下她是怎么弄来的钱。可是这金币货真价实,兑换的地点就在他的客店,因此正如其他明智的店主一样,他或许以为没有必要多此一举去问这钱的来历。管它什么来历,他还是把要找零的钱交给了孩子。她就返回到先前度过一晚的那个房间。突然间,她视觉中好像见到一个人影从门口一闪就溜进了门。这道门与她刚才换钱的地方没有什么其他东西,仅仅是一条黑乎乎的漫长通道。她可以肯定,她站在那儿的时候,并没有人走进走出。因此,她顿生了一种念头:她受到了监视。
可是监视她的是什么人呢?她重新回到这个房间时,屋里的人和她离开时一样,还是那些熟悉的面孔。那个壮汉把两张椅子当床,休息时手做枕头;乜斜眼睛的那人睡在桌子另一边,其姿势与壮汉一样;夹在他俩中间端坐的是外祖父,正专注地瞧着那个赢家,那神态显得贪婪而又羡慕。赢家的一番话把外公说得迷了心窍,外公简直就把他看成了超人。女孩子一时间不得其解,朝周围打量一番,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人待在房间里。没有。因此她就小声地问问外公:她离开时,房间里有没有人出了门。外公说:“没有,谁也没有出门。”
那么一定是她的视觉出了差错。不过,她先前头脑里没有任何与此有关的念头,却竟然使她想象中看到一个人影,而且还看得那么分明,这实在是奇怪的事。她仍然不得其解,还在想着这件事。这时候,一个女仆掌灯送她到房间休息。
与此同时,老人也离开了那一伙人,和孩子一道上楼。楼上的房间很大,弯弯曲曲,过道幽暗,楼梯很宽敞,在摇摇晃晃的灯光映照下似乎更加昏沉。她把外公送到他卧室以后,就跟随女仆往通道尽头那儿走向自己的房间,其间还要登五六步咯吱咯吱响的台阶。这儿一间是备作她用的。女仆流连了一会,同她诉诉心里的苦楚。她说她没有如意的工作,这里活儿累,工钱又很少,再干两个星期就不想干了。她猜想:这个女孩子也不会向她推荐什么工作吧?她心里也确实担心,在这个酒店干过活的人想重新找工作是很难的事,因为酒店很受外界的歧视,里面像赌牌一类的事屡屡发生。有些人常常到店里来,若以为他们那么厚道,那她就完全弄错了。不过,女仆说什么也不肯让别人以为这话出自她的口。接着她漫无边际地扯淡,说起了一个被抛弃的情人,扬言要当兵——聊到最后她才答应第二天一早就来敲门,道了一声“晚安”。
此刻,她虽然就一个人,却并不感到心里踏实。楼下偷偷进了过道的人影,在她的脑海里怎么也排除不去;刚才女仆那一番话也不能使她感到心安。那些男人一个个都恶相横生,说不定就是以抢劫旅客、甚至暗杀旅客为生,谁能说得清啦?
经过反复思考,她从畏惧中镇定过来,或者把那些畏惧暂时抛在一边,可是这一夜总使她惴惴不安。外祖父往日嗜赌的劲头如今又故态复萌,这样的岔道他会越走越远,只有天知道他会发展到什么地步。想想他们因迷了道未归可能引起的后果多么令人担心啊!尽管在这样的时刻或许有人在四处寻找他们。明天早上回去,人家会不会原谅他们,要么使他们重新流浪呢?咦,当时到了那样一个陌生的地方,他们为什么停下不走呢?不管什么情况,当时要是继续赶路,那么情况就会好得多!
睡眠终于渐渐袭来,她是时睡时醒,不时为惊梦所扰。她梦见从高耸的塔顶上滚落下来,在极度的恐怖中惊醒。接着又沉沉入睡,然后——那是什么?房间里竟然出现了那个人影!
真的有一个人影。她的窗帘倒的确早就卷起,那是为了天一亮就看到光亮。看,那个人影就匍匐在床腿和黑暗的窗扉之间,蹑手蹑脚地蠕动,一点儿响声也没有,绕着床偷偷行动。她想呼救,可叫不出声音;想动,又没有力气,只好静静地躺着,注意动静。
来了,影子过来了——一声不响,偷偷地摸到了床头。那呼吸声离枕头那么近,吓得她身子往里缩,生怕那双手摸到她的脸。影子接着又偷偷地到了窗口那儿——这时候还调转了头对她这儿看。
深暗的影子,只不过是一片墨迹呈现在房间中的一片浅暗之中。那头在转动,她还是看到了的,而且凭感觉和知觉,她知道影子眼睛在打量,耳朵在听动静。那影子停在那儿不动,正如她也不动一样。一直到后来,影子仍然面朝着她,两只手像是忙着什么事儿,原来是取钱,她听到了钱的叮当响声。
取了钱以后,影子如同先前一样,一声不响,偷偷又向她摸来,把先前从床边拿走的衣服放到原位,把手和膝都按到地上,就这么爬着走。那爬行的动作多么缓慢啊!她能听到影子爬动的响声,但是看不到,因为那是在地上爬行啊!影子终于爬到了门口,站起了身子。那脚步移动虽然没有声音,可是承受压力的楼梯在咯吱咯吱响。影子走了。
女孩子一阵冲动,首先想飞快逃跑,脱离这孤单的一个人待在房间里那种恐怖气氛。要和他人为伴才好,不能独自一人。有了伴就会恢复张嘴说话的能力。其实她已经下意识地在移动,这时候已经移到了门口。
那个可怕的影子还在,就在楼梯脚下停住未动。
她不能从影子身边过去。本来在黑暗中,她也许可以走过去而不会被影子抓住。可是一想到走过影子身边,她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那影子还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她也一样动也不动,这倒不是她有那么大的胆量,而是出于迫不得已。因为这时候返回到房间几乎和向前迈进同样可怕。
雨还在下,倾盆的大雨从茅屋顶上倾泻下来犹如滚滚的激流。夏日一些昆虫,没法子往天上飞,缩在屋子里乱飞乱撞,要么撞到墙上,要么顶到天花板上,使本来很安静的地方充斥着嗡嗡的响声。那影子又移动了,女孩子也不自觉地跟着移动。只要到了外祖父的房间,她就平安无事了。
影子沿着过道向前爬行,一直爬到了正是她迫切希望要到达的那个门口。女孩子很是焦急,因为那影子离门口非常近。她恨不得一个箭步冲进房间,随即把大门紧闭。这时候,那个影子又停住不动了。
她心里猛然生了一个念头——要是影子进了房间,存心谋害老人,那将如何是好?她一时头昏眼花,全身发软。影子果然进了房间。屋里还点着一盏灯。影子待在了房间里,而她却目瞪口呆,完全惊呆了,几乎失去了知觉——呆呆地站在那儿,干瞪眼。
房门半开着。她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一心想着宁可自己被害也要保护好老人。她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朝房里看看。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种什么景象啊!
床上并没有人在睡觉,床铺平整,空荡荡的。老人正坐在桌子旁,孤身一人,房间里也只有他一个人。他的面孔因贪婪而显得苍白与尖刻,眼睛瞪得又圆又亮。他在数钱,那是他双手从她衣服里盗来的钱。
女孩子从老人房门口退了出来,摸着道儿往自己的房间走,这回走起来比先前更加艰难、更加不踏实。先前的恐惧是一种感受,而现在的恐惧是积压在心头,这两者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使她产生恐惧的人,如陌生的抢劫者,阴险的店主——他们亲眼看到旅客被掠夺、睡在床上惨遭杀害而视若无睹,还有凶悍而令人恐怖的夜行者;可是当她识别了一声不响的访问者以后,心头产生的畏惧远非上述那几种人可比。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像幽灵一样溜进了她的房间,干着行窃的行为,还以为她在呼呼睡觉呢。他盗得了胜利品,抱住它不放,那种欣喜若狂的神情,和她目睹过的魔鬼般的狂喜一般。那样子十分可恶——可恶到了极点,只要想到那种样子就令人可怕——比她想象到的最可怕的东西还要可怕。她的房间没有锁,房门也没有闩,要是他又回来了怎么办?如果他怀疑她还有钱,他准会再来偷。想到他再次偷偷进来,面对空床,她要藏在他身后,免得让他碰到——她想到这些便茫然失惊,那种情景产生的恐怖她简直承受不了啊。她坐下来静听动静。啊呀!脚步声从楼梯传了过来,接着房门也一点一点地在打开。其实,这纯粹是一种想象,而想象也如真实一样产生相同的恐惧。不,甚至比现实还要严重,因为真实引起的恐惧随真实而来,也随真实而去,而想象中的恐惧不招即来,永远没完没了。
女孩子身受感情的困扰,处于一种模糊的、不确定的恐惧之中。她丝毫不畏惧亲爱的老外祖父本人,因为他正是爱她才生了大脑上的毛病;可是,她夜里所看到的那个人,一心靠赌牌碰运气,蹑手蹑脚溜进她的房里,在闪闪晃晃的灯光下数钱,似乎是另外一个人附在他的身上,完全扭曲了他的形象。由于那人毕竟和他有几分相似,还像他一样和她紧紧为伴,这就使她感到更加可怕、更加不寒而栗了。要把自己钟爱的伙伴(除非他死了)同这样一位老人联系起来,她几乎不能办到。可是要说两者相像,那真够相像;要说两者不像,那也的确不能混为一谈。往日她看到他闷闷不乐,无言无语,她曾为此而哭泣;如今她要哭泣,那理由就更加充足了!
女孩子坐在那儿,注意动静,同时把这些事在头脑里想了一番。想到后来,心中的幻觉越来越暗淡,内心越来越恐惧,因此她觉得要是听一听老人亲口说说话,或许会是一种安慰。如果老人在睡觉,即使看看他也好,也可以把因他的形象而闷积在心中的恐惧排除几分。因此,她不声不响地下了楼梯,过了通道。那房门依然半开,和她离开时一样,房里的蜡烛也像先前一样在放着光明。
她拿着自己带来的蜡烛,准备在老人醒来时就这么说:她身子很不自在,不能安心休息,到这儿来看一下他的蜡烛是否仍然亮,好点一下火。她朝房间里面一看,只见老人躺在床上,神态平静,就大着胆子进了屋。
他睡得很沉,那面孔没有热情,不贪婪,无忧无虑,也没有非分的欲望,完全从容不迫,文静而安详。与赌徒相比,他不像;与溜到她房间的那个影子相比,他不像;甚至与往日那个形容憔悴、老态龙钟,而且每天在晨光熹微中与她相视的人相比,也不像;这是她亲爱的老朋友、从不有害他人的旅伴,是她那心地善良、和蔼可亲的外祖父呀!
看看他那酣睡的姿势,她一点儿也不感到畏惧。可是心里却积压着沉重的忧伤。她哭了,只有在哭泣中才能得到安慰。
“愿上帝赐福予他!”女孩子说着就轻轻地弯下身来,在他那宁静的面孔上吻了吻,“我看得非常清楚,他们一旦找到我们,肯定要把我们分开,把他关闭在不见天日的地方。他只有指望我帮他。愿上帝保佑我们俩啊!”
她点燃了手中的蜡烛,如同来时一样毫无声响地退出了房间。一旦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就坐下来苦度残夜,这是一个多么凄凉的漫漫长夜啊。
天终于破晓,烛光渐渐暗淡下去,而她却睡着了。不过很快地,原先领她上楼休息的女仆就叫醒了她。她一穿好衣服就准备下楼到外公那儿去。可是她一摸口袋,就发现里面空空的——连一枚六便士银币也没有。
老人已准备好了起程,两个人很快就上了路。女孩子感到:他故意回避她的眼光,似乎预感到她会向他讲到钱被偷的事。她也认为这事儿一定要同他讲,否则他会怀疑真相已经暴露。
“外公,”他们沉默着走了大约一英里以后,她以颤抖的声音说,“那边客店里的一些人,你以为他们都是老实人吗?”
“怎么啦?”老人浑身哆嗦,答道,“我是不是以为他们老实——是呀,他们赌牌都很规矩。”
“我为什么要问你这个问题呢,你听我说,”耐儿接着说,“昨天夜里,我的一些钱不见了——可以肯定就在我房间里丢掉的。莫非是有人在开玩笑——仅仅是个玩笑,亲爱的外公,我要是知道这是开玩笑,那可真让我笑破了肚子——”
“偷钱的事,谁会开这样的玩笑?”老人回答得有点张皇失措,“偷钱的人总把钱收起来,什么玩笑不玩笑。”
“亲爱的,钱是在我房间里被偷走的。”女孩子说。听到老人作出那样的回答,她抱着的一线希望也破灭了。
“偷得一点儿也没剩下吗,耐儿?”老人说,“身上别处也没有剩下吗?全都偷走了——连每一个子儿——全都偷走了吗,一点儿也没剩下吗?”
“全偷光了。”女孩子回答。
“我们一定要多弄点钱。”老人说,“一定要多挣一点,耐儿,挣到就存起来,挣一点就存一点,挣钱的办法总是有的。这次失去了,千万别放在心上。这事对谁也别说,也许我们还能捞回来。怎么捞回来,你不用问——我们可能会捞回来,而且还会捞到很多——但是千万别同任何人讲,否则会惹出是非来。你在睡觉,他们竟从你房间偷走了钱!”他的话中包含着怜悯,与先前神秘而又狡黠的口气完全两样,“可怜的耐儿,小耐儿呀,你真可怜啊!”
女孩子低头哭泣。她非常清楚:老人的话语充满了怜悯之情,这感情是非常真挚的。他干了那样的事也完全为了她,正因为如此,她反倒感到格外难过。
“那件事除了告诉我以外,对任何人都要守口如瓶,”老人说,“不,就连对我也不要再提了,”他很快又补充说,“因为说了并没有什么用。损失是有那么一些,亲爱的,可是为这点儿损失流泪实在不值得。反正我们还能把损失赚回来,淌眼泪干什么?”
“丢就丢了罢,”女孩子抬起头说道,“丢就丢了罢,反正就这么一回。哪怕一个便士值一千英镑,说什么我也不再淌眼泪了。”
“那就好,那就好。”老人答道,他好像有什么话要急着说出来,可是到了嘴边还是忍住了,“她对这件事还蒙在鼓里呢,真是谢天谢地啊。”
“不过,你听我说说吧,”女孩子诚心诚意地说,“你听我说说好不好?”
“哟,哟,我听你说。”老人说话时仍然不用眼睛看她,“一个悦耳的声音,我一听到这声音总觉得心里甜甜的。往日她母亲就一向是这种甜蜜的声音。苦命的孩子啊。”
“那你就听我劝说几句吧,啊,一定让我劝劝你,”女孩子说,“什么输赢别想它了,什么冒险也别动那个心思了,我们一块儿好好争取过好日子就行了。”
“我们一块儿朝这个目标努力吧。”外祖父答道,他的目光仍然望着别处,好像有什么心事在自个儿思忖一样,“把赌博搞得那么神圣,这是谁的形象造成的呢?”
女孩子接着说:“你抛掉了往日那些忧虑以后,我们就一直在四处旅游,我们的境况是不是更坏些呢?以往我们有那么一个不幸的家,整天思虑重重,现在尽管无立身之处,可是你不觉得更幸福、更自由自在吗?”
“她的话的确很实在,”老人像先前一样咕咕哝哝地说,“我就想不到这一层,她说的真是实实在在——一点不假,完全是实实在在的话。”
“你只要记住,那个明媚的早晨我们最后离家出走以后,我们的境况是什么样子,”耐儿说,“你还要记住,我们一旦脱离了往日那些苦难以后,我们又是怎么一种境况——白天,我们何等的安详;夜晚,我们多么宁静;日子过得多么愉快,——我们享受的是何等的幸福呀。困了,我们可以休息;饿了,我们就能得到补养,所以睡觉也睡得更香。你想想看,我们看到多么美好的东西,我们的心里多么充实。这些幸福的变化是怎么来的呢?”
老人挥了挥手,示意她别再说下去,吩咐她暂时不要说话,因为他这会儿正一心想着什么事。不一会儿,他吻了她的脸,仍然叫她别讲话,继续赶路。他的目光凝视着远方,有时又停下来满腹心事对着地面发愣,仿佛内心很痛苦,在竭力使自己乱糟糟的思想集中起来。有一次,她看到他眼里噙着泪水。就这么走了一段路以后,他如同往常一样握住了她的手,先前性格粗鲁、情绪亢奋的表情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渐渐地,他变得很和谐,小女孩再也不见他往日的恶习的踪迹。他像以往一样安安静静,任她带路,随她带到什么地方。
来到雄伟的蜡像陈列室中,他们发现:乍莱太太正如耐儿事先估计的那样还没有起来。昨天晚上,乍莱太太很为他们担心,而且的确坐等到十一点钟以后,但是她思忖着:他们离家一定有相当远,外面雷雨交加,他们肯定要在就近的地方躲避风暴,不到天亮是不会回来的,她也就上床睡觉了。耐儿这时迅速忙着装饰和布置房间,干得很带劲。使她感到满意的是:她活儿一干完,自己也整理得清清爽爽,那位受王室宠爱的太太就下楼来吃早饭。
“我们到这儿以后,”乍莱太太吃了饭就说,“这期间孟佛莱瑟斯的青年女学生参观蜡像的人数没有超过八个。我曾问过学校的厨师,她对我说,学校有二十六名学生。我把厨师列入了免费参观的名单中。我们还得想办法,重新散发些传单。亲爱的,这事儿由你来干。等传单散发以后,看看有什么效果。”
乍莱太太建议的这次远征,她认为事关重大,因此她亲手把耐儿戴的帽子整理一番,还声称她长得的确好看,这也反映了公司的光彩。临走前,她还对耐儿大加称赞,并且作了一些必要的指示,比如走到什么地方应该向右转弯,到了什么地方一定不能向左转弯等等。耐儿听了她的吩咐,很容易就找到了孟佛莱瑟斯女士的寄宿学校和日校。这里校舍的房子很大,高墙围绕,有很大的花园,园门上挂着一块大铜牌,门上有一个小格子窗户,孟佛莱瑟斯女士的使女在这儿接待所有来宾,然后才向上通报。任何一个男人,甚至连送牛奶的,若没有特别许可,要想进大门比登天还难。就连征税的官吏,别看他生得结实,戴着眼镜,头戴绿色宽边帽,他那征税的单子也只能从格子窗口递进去。无论是石门还是铜门,都比不上孟佛莱瑟斯女士的校门固执,它能把全人类中的男人拒之门外。连屠夫也觉得那门颇为玄妙,在拉了门铃以后,便吹着口哨无可奈何地离去。
耐儿来到这令人畏惧的大门口,门轴慢慢地转动,发出咿咿呀呀的响声。严整的树林那头,年轻的女学生列着长长的两列纵队向前走来。她们手中都捧着打开的书本,有的还撑着阳伞一类的东西。走在纵队最后的是孟佛莱瑟斯女士,头上有一把紫丁香色的阳伞做华盖。撑伞的两位教师笑容可掬,但彼此之间深为嫉妒,争着向孟佛莱瑟斯女士表示忠心。
耐儿对学生们的表情以及窃窃私语深为不解,站在那儿,目光对着地面,忍耐着让列队走过去。等到孟佛莱瑟斯女士走过来时,她才把带来的小包交给她。孟佛莱瑟斯女士接过了包,就下令列队停止前进。
“你是在蜡像馆里工作的小女孩吧,是不是?”孟佛莱瑟斯女士问了一声。
“是的,女士。”耐儿回答。她的脸羞得通红,因为女学生一个个都围着她,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孟佛莱瑟斯女士是个捉摸不透的人,对于年轻的少女从不放过伦理说教的机会。她说:“在蜡像馆里干活,你会不会觉得一定成为一个很坏的孩子?”
面对这样的问题,可怜的耐儿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不知该如何回答,一声不响地待在那儿,脸涨得更红了。
“难道你不知道,”孟佛莱瑟斯女士说,“你干的这种事根本就不是一个正派女人干的,因为我们祖先英明而又仁慈,传给了我们许多美德,这些美德正通过教育手段使其潜在的力量发扬光大。你干的事却败坏了这种美德,难道你就不明白吗?”
那两位教师在轻声赞叹,认为这一番话是有力的鞭挞,同时看看耐儿,仿佛她们在说:孟佛莱瑟斯女士给了她当头一棒。接着,她们都对孟佛莱瑟斯女士笑嘻嘻地看着;然后,她们彼此看着,那交换的目光显然在说: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更有资格陪着孟佛莱瑟斯女士的笑脸,对方的资格根本配不上,如果硬行赔笑脸,那简直是妄自尊大、厚颜无耻。
孟佛莱瑟斯女士接着说:“你本来有一种女童的力量,可以自觉地以参加祖国建设为荣,而你却在蜡像馆里干活,这么做你就不感到有多么耻辱吗?你可以待在蒸汽机旁,经常净化自己的心灵,每星期挣得两先令九便士到三先令的薪水,过着舒舒服服、自由自在的日子,难道这不是很好的选择吗?一个人工作越努力,就会越感到幸福,这个道理难道你不懂吗?”
“‘多么勤劳的小——’”一位教师在轻声背诵着瓦茨博士
①的诗歌。
“嗯?”孟佛莱瑟斯这么说了一声,挺机灵地转过身子问道,“什么人在说话?”
没有背诵诗句的那位教师当然就把对头指了出来。孟佛莱瑟斯瞪起眼,叫她住口。那位揭发的教师见此简直喜不自胜。
“小小蜜蜂很勤劳,”孟佛莱瑟斯说话显得高人一等,“这样的诗句只适于对儿童教育。
爱读书,爱工作,爱健康的娱乐,
就他们来说,这诗句完全正确。他们的工作就是在丝绒上绘画,干巧妙的针线活,或者绣花。”说到这儿,她用阳伞指着耐儿,“像她这样,以及那些穷人的孩子,诗句就应该改成这样——
工作,工作,永无止境地工作,
我的青春年华在工作中消磨,
日复一日,每天都要干点儿活,
最终呢,可能得到一些回报。”
接着就听到一阵嗡嗡的赞叹。发出赞叹的不仅仅是两位教师,所有的学生也都连连赞叹。她们听到孟佛莱瑟斯女士改过的诗句,闪烁着光彩,一个个惊讶不已。往日大家虽然知道她是个政治家,可从来没有想到她还是个富有创造精神的诗人。正在这个时候,有人无意中发现耐儿在哭,大家的目光就再次集中在她身上。
耐儿的确泪水汪汪,就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想拭干眼泪,不巧手帕却落下了地。她正要弯腰去拾,这时一位十五六岁的女学生一个箭步跨上前,把手帕拾起放到耐儿的手中。那女学生本来站的地方与其他学生稍隔开一些,仿佛在那些学生中还没有她站的位置。她递过手帕就提心吊胆地溜回原位,没想到被那位女统治者逮住。
“干这种事的是爱德华小姐,我还能不知道吗,”孟佛莱瑟斯女士未卜先知,说道,“我肯定就是爱德华小姐干的。”
是爱德华小姐干的,大家都说是她干的,连爱德华小姐本人也承认是自己干的。
孟佛莱瑟斯女士放下阳伞,这样就能更加严厉地注意那位违反了规章的学生,她说道:“爱德华小姐,你一向跟那些低等阶层的人不分彼此,那种人总要把你往他们那边拉,这样的事岂不是非同寻常吗?不仅如此,你的出身所养成的恶习,连我的言传身教都不能使你感化,这岂不是很罕见的事吗?你这种贱人真是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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