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古玩店(校对)第2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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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和我走一走,”奎尔普说,“关于生意上的事,我想同你聊几句。有空吗?”
“阁下,我抽时间同你本人散步?阁下,你在开玩笑,你在和我开玩笑啊,”律师边说边戴上帽子,“阁下,准备好了,完全准备好了。阁下,我的时间的确安排得很紧,容不得花时间陪同你散散步。能倾听奎尔普先生的言教,使自己有所长进,这个机会不是人人都有的啊,阁下。”
侏儒对这个老脸厚皮的朋友讽刺地扫了一眼,干咳了一小声,就转身向萨丽小姐道了别。他这儿的献殷勤很够意思,而她呢,却很冷淡,绅士架子十足。接着,他又向斯威夫勒先生点点头,就和律师一道出了门。
狄克站在办公桌旁,陷入完全茫然的境地,那目光一刻不离地盯着大美人萨丽,仿佛她是什么奇异的动物,人世间还从没有出现过。侏儒上了大街,却蹬到了窗台上,朝办公室打量了片刻,还龇牙咧嘴地笑,就像一个人在偷看兽笼一样。狄克抬起头,朝他瞥了一眼,丝毫没有流露任何与他相识的迹象。侏儒走了好半天,他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对萨丽·布拉斯小姐望得出了神,别的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不想,那两只脚如同生了根一样。
这时候,布拉斯小姐正埋头工作,计算费用单,根本就没有理会什么狄克,只见她奋笔疾书,纸上发出沙沙的响声,记录那些数字时显然感到很高兴,工作起来就像一架蒸汽机。狄克还站在那儿,一会儿看看她的绿大衣,看看棕色头巾;一会儿又看看她的脸,又看看她写个不停的笔。他被弄得晕头转向,心里好生奇怪:他怎么落得与一奇怪的猛兽为伍,不知这是不是身在梦境,何时才能醒过来。他最终发出一声长叹,把大衣缓缓脱下来。
斯威夫勒先生脱了大衣,极其认真地折叠起来,可是那目光却盯着萨丽,一刻也不离。接着,他穿上了蓝夹克,那上面有金光闪闪的两排纽扣。本来他为了水上旅游订制了这件衣服,但是那天早上他准备办公时穿用,就带在了身边。这期间那眼光还是盯在她身上,默不作声,朝布拉斯先生的椅子上一屁股坐了下来。接着他又犯了老毛病,浑身软弱无力,手托着下巴,圆睁着眼睛,睁得那么大,仿佛要再闭上比登天还难。
狄克那目光盯得太久,到后来什么都看不到,只好从令他惊奇的美丽目标中收回,投射到他要誊抄的讼案中。他把笔在墨水瓶里蘸了水,最后,慢条斯理地开始抄写。刚刚写了五六个单词,正要重新蘸水的当儿,碰巧抬起了头,目光又触到了那棕色头巾、绿色大衣,真是忍无可忍的东西——总之,萨丽·布拉斯小姐又在百般卖弄风骚,比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由于这种情况经常发生,久而久之斯威夫勒先生就滋生了一种奇怪的念头,一种可怕的念头,他想把这个萨丽·布拉斯消灭掉。这是一种神秘的冲动,要把她的头饰掀掉,了解一下:她不戴头饰究竟是何等面目。办公桌上那把画线尺挺大,黑亮黑亮的。斯威夫勒先生拿起了尺,先在自己的鼻子上摩擦一番。
用尺子摩擦鼻子,又把尺子握在手里,又偶尔旋转一下,仿佛那把尺子就是大刀阔斧,这一连串的动作来得非常自如。这期间,他有好几次快把尺子旋得接近了萨丽小姐的头。尺子的旋风已经使那破头巾的边角瑟瑟抖动。再稍微向前舞动一寸,头巾的大棕色结子就会坠地。可是,那位处子却一无所知,继续干她的活,根本就没抬眼睛。
好啊,他完全放下了心,这很好,他可以师心自用,一个劲地抄录。等抄得烦躁难忍时,他又抓起了尺子,在棕色头巾四周舞来旋去。他非常清楚,只要自己有意,那头巾随时就会坠地。不过他想想还是别那么干为好。萨丽小姐若是抬了头,他就准备拿尺子一个劲地摩鼻子;如果她一门心思抄写,他就把尺子乱舞,以泄心头之愤。斯威夫勒先生心里的不平就在这种办法下平静下来。到后来,他舞动尺子的劲头有所减小,也不像先前那么频繁,甚至不用旋动尺子也能不停地写五六行字——这样的成就也实在辉煌啊!
布拉斯小姐努力工作,过了些时候,就是说两个小时左右吧,她的工作就结束了。工作一结束,她就要在绿大衣上擦擦笔,把鼻烟壶从一只很小的圆盒子里取出来,那盒子就放在衣服口袋里。她稍稍恢复一下精神,就从椅子上站起来,把文件用红带子扎好放在一只很正规的文件袋里,然后就挟着袋子出了办公室。
斯威夫勒先生难得有这么一个清静的机会,一下子就从椅子上纵起了身,准备跳一下疯狂的号笛舞①。就在他满怀喜悦的时候,没想到那扇门又打开了,打断了他的兴致,只见萨丽小姐的脑袋又探了进来。
“我要出去一下。”布拉斯小姐说。
“很好,小姐。”狄克回了话。可是他心里又加了一句:“小姐,别为了我急着回来。”
“有人来这儿办事,用字条先记一下,就说办事的先生一时不在,好不好?”布拉斯小姐说。
“一定照办,小姐。”狄克回答。
“一会儿我就回来。”布拉斯小姐说着就告辞。
“听了这种话真叫人遗憾,小姐,”大门砰的一声关了以后,狄克说道,“我希望你在外面多待些时候,多得让人感到意外才好呢,小姐。你要是让什么车子撞倒,小姐,只是不要伤得很严重,那就好上加好了。”
斯威夫勒先生极其严肃认真,说了一番心诚意悦的话,就在当事人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沉思一会以后又在办公室踱了几回步,最后还是栽到椅子上。
“我就这么成了布拉斯的办事员,是这么回事吗?”狄克说,“是布拉斯的办事员,唔?也是布拉斯妹妹的办事员——母老虎的办事员。很好,很好嘛!下一步,我会成为什么呢?会不会成为一个罪犯呢?那样我就戴毡帽;穿灰衣,衣服上还清清楚楚地绣着号码;腿上佩戴勋章,还裹着蓝白花围巾①,免得擦伤了腿;就这副模样在码头上荡来荡去。我会成为那样吗?那样合适吗?是不是太体面了呢?随你怎么说吧,你高兴怎么想就怎么想,这个当然听你的便。”
房间里唯有斯威夫勒先生一人,或许我们可以认为他那一番话是冲着命运之神讲的。我们已碰到过许多先例,大凡英雄人物落难时,总要对命运之神讥笑一番、刻薄一番,这差不多成了惯例;我们也可以认为,斯威夫勒先生可能是冲着天花板说话,因为人们通常认为,天花板是缺少身子的人,与人居住在一起——但是在戏剧舞台上,它们藏匿在吊灯的中心,那情况就例外了。
“奎尔普给我提供了这个位置,还说保证使我成功,”狄克沉思默想了一会又在数落,他扳着指头儿一样一样地把自己的境况抖出来,“福来德,那肯定不会赞成,可他却站在奎尔普一边,实在是出乎意料,竟然怂恿我接受这个位置,这是第一个难关;乡间的姑妈不再给我经济上的支持,给我来了信,信写得虽然感情笃厚,可是她已经重新立了遗嘱,不让我分到遗产,这是第二难关;没有钱,没有可信贷的地方,福来德不再帮忙,他似乎突然心肠硬了起来,房东又下了通知要我退房,这是第三、第四、第五、第六道难关!一个人遇到这么多成堆的难关,说什么也难能有个自由之身。谁也不肯自己把自己打倒,命运之神要把他打倒,那么命运之神还会把他重新扶起。我的命运之神也会这样对待我,想到此我很高兴。因此,我还可以随心所欲,想怎么骂它都无妨。伙计哪,你摆布吧,随你的便。”斯威夫勒先生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同天花板分了手,“我们俩谁先感到不安,我们走着瞧吧!”
斯威夫勒先生在作了这些思考以后,就把自己的潦倒困境抛到了一边。毫无疑问,他那些思考十分深沉,的确不能说,他的思考与伦理哲学体系完全没有关系。他抖掉了思想上的郁闷,就露出了不负责任的办事员的本相,对一切都毫不在乎。
为了尽量使自己镇定,控制自己,他采取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对办事处作更加仔细的检查,因为他一直无暇检查。他打开假发匣子、书本看看,还看看墨水瓶;把所有公文袋打开作一番检查;操起布拉斯先生锋利的铅笔刀在办公桌上雕刻几个图案;还在木制煤斗里面写上了自己的大名。在这么检查之后,他就取得了名正言顺的办事员身份,就把窗户打开,懒洋洋地靠在窗户旁,还把身子探到了窗外。这时候,一个售啤酒的童子正好从窗户前经过,他就令小童放下托盘,要一品特黑啤酒,味道要淡一些。他立刻一饮而尽,并且当场就付了钱——这是打好基础,将来好赊欠;也是开个好头,今后可以常来常往。与布拉斯身份相等的三四个律师,为了法律上的事务都各自差遣了小厮前来,斯威夫勒先生就以行家的姿态接待他们,并把他们一一打发走。他办起事来像是准确无误,对他们的业务也像是非常理解,就像扮演哑剧中的小丑,遇到类似的情况也是如此装模作样。他处理好这些事务以后,又从椅子上站起身,拿起笔和墨,试图为布拉斯小姐绘一幅滑稽图像。他绘得挺高兴,一面绘画,一面不停地吹着口哨。
他正在兴致勃勃地绘画,大门口附近忽然停了一辆马车,接着听到砰砰地响了两下敲门声。这并不干斯威夫勒先生的事,敲的也不是事务所的门,因此他继续绘他的图像,沉着镇定,因为他总认为办事处没有别的人,只有他自己。
可是,他却弄错了。门上又传来了砰砰响声,而且比第一次响声更急切。门开了,有人迈着沉重的脚步上了楼梯,还进了楼上的房间。斯威夫勒先生很是诧异:是不是还有一位布拉斯小姐,和母老虎是双胞胎。这时候,门口又传来了指关节敲门的咚咚声。
“请进!”狄克答了话,“不用那么拘于礼节了。顾客若是再多几个,我可招架不住了,进来吧!”
“啊,打扰了,”门口传来的声音很轻很弱,“请你来指明一下房间在哪儿。”
狄克伏在办公桌上,只见一个拖着破鞋的小姑娘,裹住一样很紧的东西,样子像是围裙,又像是围嘴,很邋遢,只能看到她的脚和面孔,其余的都看不清。这样的小姑娘若是装在小提琴盒子里倒也合适呢。
“喂,你是什么人呀?”狄克问。
小女孩只是回答说:“啊,请你来指明一下房间在哪儿好不好呢?”
小女孩无论是外表还是举止,都显得很古板,实在是少有的。她肯定从小就打工。正如狄克对她感到吃惊一样,她似乎也对狄克心生畏惧。
“租房间的事与我不相干,”狄克回话说,“叫他们改日再来好了。”
“啊,还是请你来带我到房间去吧,”小姑娘回答说,“一个星期十八先令,床单和碗碟我们自己解决。擦皮鞋、洗衣服除外,冬天生火费一天八便士。”
“你对他们的情况好像都很清楚,那你自己带他们到房间里去不好么?”狄克说。
“萨丽小姐叫我不要去,因为我生得这么小,人家一见面会以为我服侍工作干不好。”
“但是,你这么小,他们日后总会看到的,难道人家还能看不出来?”狄克说。
“啊,但是他们在这儿肯定要住两个星期,”小姑娘显得很机灵,回答说,“人家一旦在这儿住下来,就不肯搬走了。”
“这事儿倒真有点怪,”狄克站起来,喃喃地说,“你是说,你在这儿当——当厨师?”
“说对了,我做一些家常便饭,”小姑娘答道,“我还干家务事呢,屋里的活我统统包下了。”
“我还以为,这里最肮脏的事要我和布拉斯以及母老虎三个人来干呢。”狄克在心里思忖着。他将信将疑,犹豫不决,本来还想再思考一番,可是小姑娘又在恳请他,过道上、楼梯上又传来莫测的撞击声,来客似乎以此表明了急躁情绪。斯威夫勒先生这才往两只耳朵上分别挂一支笔,嘴里还衔着一支,这不仅表明他地位的显要,还表明他忠于职守,就匆匆忙忙出了门,会见那位独身绅士并和他打交道了。
原来是独身绅士的箱子往楼梯上搬运不时发生了撞击响声,斯威夫勒先生见此情景有点惊讶。箱子将近楼梯的两倍宽,又特别沉重,独身绅士和车夫两人怎么卖劲,要从很陡的梯道上搬运实在不容易。但是他们俩还是咬紧牙关,你推我拉,想方设法把箱子稳住,谁也无法从楼梯上走过去。斯威夫勒先生因为这个充足的理由,就跟在后面慢走慢行,上一个台阶就发一声抱怨,说桑普森·布拉斯先生的房子竟然受到如此袭击。
独身绅士对这种斥责未予理会。箱子终于搬进了卧室,他就往箱子上坐下来,用手巾擦他那光秃秃的头,还擦脸。他身上热得很,这倒也是实际情况,因为他使了那么大的劲搬运箱子,而且那温度计在阴凉处成天都是八十一度
①,可他还裹着一层又一层的冬衣。
“我以为,阁下,”理查德·斯威夫勒把笔从嘴里取下来,说道,“你想看看这些房间吧,阁下?这儿的房间真是美妙,可以把对面的大街——大街上的房子看得一览无余,相隔也不过分把钟的路,就可以到大街的拐弯处。附近不远,阁下,有特别淡的黑啤酒,买这种酒的地方比比皆是啊。”
“房租多少?”独身绅士问道。
“一星期一镑。”狄克故意抬高了条件。
“我租了。”
“擦皮鞋、洗衣服费用另加,”狄克说,“冬天生火——”
“该收多少都同意。”独身绅士回答。
“两个星期当然要,”狄克说,“要——”
“什么两个星期!”独身绅士把他从头到脚观察了一番,粗大的嗓门说道,“要租就是两年。我就住这儿,住两年。喏,这儿是十镑,谈妥了。”
“啊,你可要搞清楚啊,”狄克说道,“我并不姓布拉斯,另外——”
“谁说你姓布拉斯?我本人也不姓布拉斯。那么是谁姓布拉斯?”
“是房东。”狄克说。
“真叫人高兴,”独身绅士说,“律师有这样的姓,真是好姓。车夫,可以走了。阁下,你也可以走了。”
独身绅士竟然当面这样颐指气使,斯威夫勒先生被弄得很尴尬,他就站在那儿一个劲地瞪着他,如同先前瞪着布拉斯小姐一样。可是,独身绅士对此丝毫也不介意,反而镇定自若地解开系在脖子上的围巾,接着把靴子也脱下来。把这些障碍解除以后,他就开始脱衣服,把脱下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放在箱子里,叠得整整齐齐。然后,他放下窗帘,拉开帐幕,把手表上了劲,显得悠然自得、有条有理,上床睡觉了。
“钱拿去吧,”这一声算是告别语,还从帐幕缝里对外张望,说道,“我不拉铃,任何人不得叫我。”
话一说完,帐幕就合起来,好像立刻就有鼾声传出来。
“这种房子实在稀奇古怪,简直令人无法理解,”斯威夫勒先生手里拿着钱往办公室走,一边说,“母老虎当家,摆出一副职业绅士派头;厨娘就三英尺高,好像从地下冒出来一样,神秘莫测;青天白日,陌生人就进屋,连什么招呼也没有就上床睡觉!此人要是神出鬼没,令人捉摸不透,上床一睡就是两年,我可就喜不自胜了。可是,这就是我的命,但愿布拉斯欢喜。他不欢喜我就遗憾了。管他呢,反正与我毫不相干——随他乱成什么样子,于我又何妨呢!”
布拉斯回到家里,立刻就听办事员的汇报。他对报告的情况感到很高兴,也很满意。尤其是那张十镑的钞票,他作了非常认真的检查,果然是合法纸币,上面有英格兰银行总裁的签字。他的心情也越加高兴了。他的确在兴头上,显得慷慨大方而又十分殷勤,许了愿:要请斯威夫勒先生喝一碗酒。日期可以说是很遥远,也可以说是“最近哪一天”。接着,他对他大大夸奖了一番,说他头一天上班事情干得很顺当,证明他完全忠于职守。
布拉斯先生有个人生信条,那就是嘴巴要甜,逢人就说恭维话,自己不费一文钱。一个执法的人,配上那样有用的嘴,永远不会生锈,其官能决不会发出不和谐的声音。它使用方便,永远流畅,只要有机会发表动听的言论,颂扬他人,这个机会一定不会放过。天长日久,他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假如有人说他嘴巴运用得不那么自如,那可以说他身子各个部位都很灵活,只是那张脸要除外。我们先前已经见过那张脸,那么粗糙,谁见了都要退避三舍。嘴巴上可以涂油,脸就不那么轻易了,致使漂亮的言词都逃之夭夭了。这张脸就是天然的警标,警告那些在人世间航行遇到这样的暗礁险滩,或者航行到这种法律的险滩的人们快点改道,规劝他们行驶到风险较小的海湾,或者开往其他任何地方碰碰他们的运气。
布拉斯先生居高临下,对办事员颂扬一番,又对十英镑钞票作了检核。他这么干,在一旁的萨丽小姐几乎无动于衷,毫无愉快的表情。法律的实际的经验使她在思想上有一种倾向,那就是寸利必争。她多谋善断,对于独身绅士那么便宜就把房子租了下来,她极为不满,振振有词地辩白说:既然明知他要存心租房,房价就应当比平时抬高两三倍;另外,他要租房的心情迫不及待,斯威夫勒先生就应见机拖延,故意拖一下才是。那位年轻的绅士,无论是对于布拉斯先生的颂扬还是萨丽小姐的不满,都采取置若罔闻的态度。对于这件事,以及他今后的一切所作所为,他都一股脑儿扔到不幸的命运之神那儿,自己落得随遇而安,对最坏的难关也做了充分的准备。遇事旷达,冷静应付。
“早上好,理查德先生,”斯威夫勒先生就任办事员的第二天,布拉斯对他说,“萨丽昨天晚上在白祷告堂街道上给你买到一条旧凳子,阁下。在讨价还价方面,她可是百里挑一的家伙呢,我可以这么说,理查德先生。这条凳子质量上乘,阁下,我说得没错啊。”
“看上去好像很不牢靠。”狄克说。
“你不用担心,只要你坐上去就知道,这条凳子顶呱呱,”布拉斯先生答道,“就在医院对面的大街上买的。凳子因为摆了一两个月,积了些灰尘,被阳光晒得发黄一点,这有什么关系!”
“但愿凳子上别沾染寒热病或其他一类的病菌,”狄克说着就很不痛快地坐了下来,他的位置夹在布拉斯先生和贞洁的萨丽之间,“凳子的一条腿比别的腿长了一截。”
“这一来我们还得到了一截木头呢,阁下,”布拉斯驳斥说,“哈哈哈!阁下,我们多得了一截木头。我妹妹为我们买东西,好处又多了一条。布拉斯小姐,理查德先生是——”
“你安静一下好不好?”正被议论中的美人儿停止阅件,抬起了头,插话说,“你这么没完没了地唠叨,我还怎么工作?”
“你这个小伙子真是叫人猜不透,”律师回答说,“你一会儿喜欢闲聊,一会儿又要工作,你这样的脾气,谁也摸不透。”
“现在我的兴趣是工作,”萨丽小姐说,“因此,劳驾你就别老打我的岔。”萨丽小姐又用羽毛笔指着理查德,说道,“这个人也不能闲着,我看,他是能偷懒就偷懒的。”
布拉斯先生显然很想发一顿火,可是,可能是出于谨慎或是出于畏惧,火终究没有发出来,只是嘴里在叽叽咕咕地说什么“不像话,耍无赖”。这些话并不是指具体某个人,而纯粹像是偶然想到的。从这以后,大家都默不作声,各人都在书写。这种因沉默而沉闷的气氛持续了好半天,斯威夫勒先生已经打了好几次瞌睡(他倒是需要兴奋的),就闭着眼睛在纸上写了各种各样的怪字,谁也不认识的。萨丽小姐终于打破了办公室这种单调无味的气氛。她把小烟壶取出来,呼呼地吸了一撮,接着又说是理查德·斯威夫勒先生“干的好事”。
“干了什么事,小姐?”理查德问。
“你可知道,”布拉斯小姐说,“那位房客到现在还没起床。他昨天下午睡的觉,到现在都不见他的人影,也没听到他的动静,你可知道吗?”
“是这样的,小姐”,狄克解释说,“他付了十镑钱,我想他是要把这些钱睡够本。他要是高兴,他就平平安安睡下去好了。”
“啊,我想他永远也不会醒过来。”萨丽小姐说。
“这个情况值得注意,”布拉斯把笔放下,说道,“的确,这非同寻常。理查德先生,你要记住,这位绅士假如在床柱上吊死了,或者类似这种令人不愉快的事发生了——你要记住,理查德先生,他付了你十镑钱,那只是两年房租的一部分。理查德先生,这一点你可要牢记在心里。阁下,这事你最好记录下来,以防法庭传你去做证呢。”
斯威夫勒先生取出一张大纸,表情十分严肃,在纸的拐角上简单写了几笔。
“我们无论怎么谨慎也不为过,”布拉斯先生说,“这个世道到处都是奸诈,奸诈,奸诈。阁下,那位绅士是否说过——不过眼下还是不管他说些什么吧,阁下。记那个备忘录这桩小事,先结束掉。”
狄克照此办理以后,就交给了布拉斯先生。他已经站起了身,在办公室来回踱步。
“啊,这就是备忘录,是不是?”布拉斯目光对着文件扫了一眼,说道,“干得不错。理查德先生,现在想一想,那位绅士可还说了些什么别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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