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古玩店(校对)第2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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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米不回来了,”布拉斯小姐说,“你别走,等我回来,要不了一会儿工夫。”
狄克点点头,目光跟着布拉斯小姐到了门口,耳朵跟着她到了后面小客厅,她和哥哥就在那儿吃饭。
狄克双手插在口袋里,来回踱步,自个儿说道:“现在我真想破点财——如果我有这个能力——了解一下他们俩对那个小女仆如何发落,究竟把她安顿在什么地方。我母亲一定是个包打听的女人,所以我毫无疑问也有某种包打听的习气。我这种感情,我想压制一下,可是这是我痛苦的根源呀,我的——
①”斯威夫勒先生说到这儿控制了一下自己,若有所思地沉坐在当事人的椅子上,“我真想了解,他们究竟怎么发落她!”
斯威夫勒先生这么自言自语了一阵子,然后把办公室的门轻轻打开,想冲到街那一边喝杯淡啤酒。就在这时候,他目光触到了布拉斯小姐棕色的头饰,然后那人就消失在厨房的楼道下。“好家伙!”狄克思忖着,“她要去喂小女仆了,现在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
他顺着楼梯扶手向下窥看,只见那棕色头饰正逐渐消失在下面的黑暗之中。这时候他蹑手蹑脚往楼下走,来到厨房的后门口,布拉斯小姐手里拿着一条冷羊肉腿,刚刚也从这道门走进去。这地方黑暗而凄凉,天花板低垂,又潮湿,墙壁上千疮百孔,污迹斑斑,不堪入目。一只漏水桶正滴滴答答地在漏水;一只饿得不像样子、病歪歪的小猫很狼狈地在舔滴水;炉火口本来很宽阔,现在已扎得很紧,只留下很小的炉口,炉里的火舌维持在很窄小的程度。里面所有东西都上了锁;像煤窖、蜡烛箱、盐罐、肉橱等全部加了封条。就是甲虫想找点儿吃的都毫无办法。这种一贫如洗的寒酸地方连蜥蜴都能杀死,它要是吸到这儿的空气肯定会感到这儿空气不能呼吸,一定身陷绝境只有死路一条。——小女仆站在那儿,可怜巴巴地面对萨丽小姐,低下了头。
“是你吗?”萨丽小姐问道。
“是,太太。”微弱的声音在回答。
“站得离羊腿远一点,我知道,不然你就会抓到就啃。”萨丽小姐说。
小女孩退到一个拐角处,布拉斯小姐这时从口袋里取出钥匙,把肉橱打开,拿一些剩下的冷番薯,简直就像圆形石林
①。她把这样的东西放在小女仆面前,下令她坐下,然后取出一把大切刀,对着冷羊腿大动干戈。
“这东西你看到了吗?”布拉斯小姐说着就切冷羊肉,大概切了两平方英寸,准备停当就把肉放在叉尖上举到她跟前。
小女孩那饥饿的目光,对着一小片羊肉死死盯住不放,把它边边角角都看了个够,这才答道:“看见了。”
萨丽小姐斥责说:“既然看见了,往后就不准说这儿吃不到肉。好吧,吃吧。”
小女孩很快就吃下了。“现在你还想再吃吗?”萨丽小姐问道。
那个饥饿的小仆人说了一声“不想”,声音又弱又小。她们显然要办什么正式手续。
“肉已经吃下去了,”萨丽小姐把一番事实作了总结,说,“你已经尽量吃过了;问你还想不想再吃,你说‘不想!’那往后就不准说,给你吃东西要定量。这点要注意。”
萨丽小姐说完话后,把肉拿到橱子里,加了锁,接着又凑到小仆人面前监视她把番薯吃完。
布拉斯小姐心很温柔,但显然有一种特别的仇恨在作祟。她用刀片敲打小女孩,打手打头又打背,仿佛不这么实施轻击轻打,和她就无法待在一起。她之所以这么做,并没有什么特别缘故,主要是那股特别的仇恨在鬼使神差。可是,使斯威夫勒先生不胜惊讶的是:这位同事已缓步走到门口,仿佛要退出房子,可是却又不能了结,忽然间一个箭步直冲到小女仆那里。这一次她紧握拳头,把小女孩狠揍一顿。小女孩在哭,但是是压抑着哭,好像生怕哭大了声音。萨丽小姐在吸鼻烟,以此求得慰藉,接着往楼梯上走,而这时理查德正好回到了办公室,丝毫未被觉察。
独身绅士的怪癖真是繁多,花样天天翻新。除此以外,他还有特别浓厚的兴趣观看潘趣的滑稽表演。贝威斯村要是听到潘趣的声音,无论相隔多远,他就是在睡觉也会迅速纵起身,心急火燎地把衣服穿起来,快马加鞭奔到那儿。他去了以后,很快就率领许多闲人,立即赶回来,大家全都拢在戏班子及其班主的周围。当场就要在布拉斯先生家门前撑起舞台,独身绅士端坐在二楼的窗口。演出时,笙笛锣鼓齐鸣,欢呼声响成一片。那条街道本来很静,人们也都忠于职守,现在无不感到惊恐。戏演完了,人们或许指望演员和观众都各自退场,可是散戏后和演出时一样乱糟糟。魔鬼一死本来就该收场,而那位独身绅士却把戏班子的经理及其同伙请到自己的小房间,用私藏的烈酒款待他们,漫无边际地长谈,谁也搞不清他们在聊些什么。不过这种秘密知道不知道都无所谓。他们在聊天,屋子周围的观众仍然还没有散,只要知道这个情况也就够了。孩子们的拳头把鼓敲得咚咚响,还以童声模仿潘趣的说话;办公室的窗户上现出许多挤扁了的鼻子,临街的那道门上,钥匙孔上闪动着一双双眼睛;独身绅士或其他任何客人只要在窗口上晃动一下,或者露出了鼻子,外面的观众便骂开了,呼叫声此起彼落,等到演员下楼另换地方演戏,群众才安静下来。总之,贝威斯村因群众这些行动而爆发了一场革命,周围一带的和平和宁静已逃之夭夭——我们只要知道这些情况就够了。
对此情况,桑普森·布拉斯先生比任何人都深感愤慨。由于房客处有利可图,看在钱的分上,怎么也不好得罪他,只好权且忍受;对于围观的人群也只好采取一些适可而止的报复手段,比如:暗中用喷壶往他们头上喷洒脏水;从房顶上往他们中间投掷碎瓦砾和泥块;贿赂出租马车车夫,叫他们从拐弯处突然冲进人群乱冲乱撞等等。头脑简单的一些人看到这个样子或许有些诧异:布拉斯先生这样一个绅士,有专门的律师职业,对于扰乱秩序的群氓或主犯,为什么不去合法地加以指控呢?可是,他们应该好好地想一想:正如医生难得给自己开处方、牧师并不总是那么按自己的说教行事一样,律师颇懂得法律是锋利的工具,具体实施千变万化,花钱惊人,弄得倾家荡产还不一定能告倒要告的人,因此,律师也不肯为自己的事而轻易同法律打交道。
一天下午,布拉斯先生说:“注意,潘趣已经两天没演了。我倒希望他把戏看完。”
“你怀着这种希望,有什么目的?”萨丽小姐答了腔,“演戏有什么害处?”
“你这个家伙也真够呛!”布拉斯叫嚷着,垂头丧气地放下笔,“这儿又多了个讨气的家伙!”
“那么,究竟有什么害处?”萨丽反驳。
“什么害处呢!”布拉斯又嚷着,“在你鼻子底下吵吵闹闹,叫你工作分神,让你气得牙齿咬得紧绷绷的,这还没有害处吗?他们弄得铺天盖地,叫你胸口都闷得慌,这一大群乱哄乱叫的人把皇家大道都挤得水泄不通,难道还没有害处吗?他们那些人的嗓门一定用的是——是——”
“黄铜。”斯威夫勒先生作了提示。
“啊,黄铜做的嗓子,”律师说着就打量一下办事员,了解一下他说的这个字眼究竟是出于真心实意,还是别有用心
①,“那就没有害处了吗?”
律师突然停止了咒骂,静听了一会动静,立刻就辨别出听得很熟的响声。他手支着脑袋,两眼望着高高的天花板,瓮声瓮气地嘟囔着:“又是一台戏!”
呼叫的声浪直冲独身绅士的窗口。
“又是一台戏!”布拉斯反复说了一遍,“我要是弄到六乘大马车,驾着四匹骏马,在人群最拥挤时冲进贝威斯村才好呢。我心甘情愿付十八便士,毫不痛惜。”
尖叫声又从远处传来。独身绅士的房门砰的一声打开,就见他莽莽撞撞地跑下楼,一直往街上跑,在经过窗户那儿时连帽子都没顾上戴。他一直跑到沸沸扬扬的人群那儿。毫无疑问,他要立刻雇那一班戏子。
“我要是知道他的朋友是些什么人就好了,”桑普森一面喃喃自语,一面把文件往口袋里塞,“他们要是在格雷旅馆的咖啡馆
①里小范围内设立一个精神病工作委员会,并且让我在里面有一份工作,那我就是把房子空闲一个时期我也完全心甘情愿。”
布拉斯先生说完了话,就把帽子一拍,把眼睛遮住,仿佛对即将来临的厌恶场面根本不屑一顾,接着就冲出了门,匆忙走开了。
斯威夫勒先生对这种演出显然拍手称快,因为从窗口上看潘趣或不管什么东西要比工作来得愉快。再说,他一向在争取使自己的同事认识到演出的魅力及多方面的好处。因此,他和萨丽小姐一道站起来,在窗口那儿占据了位置;各种各样的男男女女,尽管还要照顾婴儿也不嫌累赘,总不肯错过机会看看这样的场面。他们早就挺惬意地占好位置——窗台,那是人们认为很风光的地方。
玻璃脏得很模糊,斯威夫勒先生凭着他和萨丽小姐已经建立的友谊,就很愉快地把她头上的棕色饰巾拉下来,把玻璃擦拭干净以后就交给了她。佩戴头巾的美丽的主人又把头巾戴到了头上(她没当一回事,完全平静)。在一大批观众的簇拥下,那位房客领着一班戏子回来了。表演者立即在帐幕后面隐藏起来,他的搭档站在舞台旁边观察观众,一脸伤感的情绪。他拿着一种美好的乐器,人们称作口琴,吹出了喇叭调的曲子,情绪比先前更加伤感,虽然因为用力使得嘴和下巴激烈地动个不停,可是脸的上半部那伤感的表情依然如故。
戏演到结束时,观众照例不肯离去。他们看戏时被深深吸引住,一声不响,一旦松了口气可以自由谈话、自由行动时,群情激动,仍然处在亢奋状态,而那位房客又像以往那样把戏子请到楼上。
“你们俩一起来,”由于愿意受邀请的只有那个实际表演者,一个又小又胖的人,因此房客在窗口上叫着,“我想同你们俩聊聊,来吧,两个都来。”
“去吧,汤米。”小个子说。
“我同人说话可不行,”另一位说,“请对他讲明白。再说,我去他那儿说什么呀?”
“那位先生把酒瓶、酒杯都准备好了,难道你没有看见吗?”小个子说。
“你怎么一开始没说呢?”另外那一位突然显得活跃起来,答道,“既然如此,还不快点去嘛,难道还让那位绅士整天地在等我们?你懂得什么叫礼貌吗?”
那位表情伤感的不是别人,正是汤麦斯·柯德林先生。他听了对方规劝以后,很快就越过朋友和同行弟兄——不是别人,就是绰号叫短腿或跳蚤的哈立斯先生——朝他前面急急忙忙地往独身绅士房间那儿走。
“好啊,朋友们,”独身绅士说,“戏演得很成功。要多少钱?请后面那个小个子把门关上。”
“关门,难道你不会把门关上吗?”柯德林先生态度粗暴,转身对他的朋友说,“我想,你总该明白,那位绅士希望无须招呼就该把门关起来。”
短腿先生照办了,却轻声说道:他的朋友似乎脾气“古怪”得不得了,希望附近可别有牛奶房。不然的话,他要是发了臭脾气,牛奶的味道肯定会变坏的。
绅士指了指两把椅子,不住地点头请两位就座。柯德林先生和短腿先生彼此看看,顾虑重重,一时不知怎么办,到后来还是坐到了椅子上。他们都坐到椅子边上,帽子紧紧握在手里。这时候,独身绅士端起身旁桌子上的酒瓶,斟了两杯酒,递给了两人,很有礼貌。
“你们给太阳晒黑了,两个人都是这样,”东道主说,“你们一直在旅途上吗?”
短腿给予肯定的回答,又是点头又是微笑。柯德林先生也点了头,算是佐证。他还发出一声短暂的呻吟,仿佛那座庙宇仍然压在肩上一样。
“我想,你们到过庙会、赶过集市,赛马场一带也都去过吧?”独身绅士进一步问。
“正是这样,先生,”短腿回答,“英格兰西部一带地区,我们几乎都到过。”
“你们的同行我都谈过话,他们来自北方、东方和南方,和他们有过多次交谈,”东道主显得有些急躁,说道,“可是西部来的,还从来没接触过。”
“老板,夏天的时候,我们总是在西部一带巡回演出,”短腿说,“我们也正是在那一带。春天和冬天,我们到伦敦以东一带,夏天就在英格兰西部地区。雨里泥里行走的日子多,很艰苦,而且连一个便士的收入也没有。在西部那里我们很艰难。”
“我再给你斟酒。”
“真是多谢了,先生,我是想再来一杯,”柯德林先生说着就冷不防把杯子递过去,也不顾短腿,“先生,我这个人无论在旅途中还是在家里,真是受尽了难。到城里也好,下乡也好,雨天晴天也好,冷天热天也好,汤麦斯·柯德林一向受苦受难。但是,汤麦斯·柯德林不会怨天尤人。啊,不会。短腿发发牢骚还可以,可是柯德林要是哼一个牢骚字眼——哼,天哪,对他这样的人马上就给揍倒在地。他这样地位的人不便发牢骚,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柯德林不是不能派上用场的,”短腿面带狡黠的神色,说道,“不过,他那双眼睛并不总是睁开的,你知道,他有时候就去睡觉了。汤米,赛马会上的事还记得吧?”
“你怎么非得让人生气不可呢?”柯德林说,“一轮演出能赚到五先令十便士,我十之八九就要睡觉了,是不是?我有许多工作要做,和你一样,不能像孔雀那样,把一双眼睛同时管二十个地方的事。如果说我还不如一个老人,不如一个小女孩,那你也是如此。老拿赛马场上的事揭我的短,就收了吧。要是帽子适合你戴,那也完全适合我。”
“这个问题就不必再谈了吧,汤米,”短腿说,“我想,这位先生未必对此有什么特别的兴趣。”
“既是这样,你就不该开这个头嘛,”柯德林先生说,“我为你向这位先生请求谅解,凡夸夸其谈的年轻人,说起话来只顾自己说,至于说些什么就不顾了,就那么胡扯一通。”
东道主在一旁听他们的争辩,开始完全静心在听,一会儿看着这一位,一会儿又看着那一位,仿佛要见机再提出一些别的问题,或者等他们言归正传。可是,当柯德林先生因睡觉而受到指责的时候,他对两人的谈话越来越有兴趣,现在他更是兴趣盎然。
“我想要的正是你们两个人,”他说,“我一直在寻找、在追求的,正是你们两个人。刚才你们提到的一个老人和一个小女孩,他们现在在哪儿?”
“先生?”短腿拿不定主意,看着朋友。
“一个老人和他的外孙女,和你们一道旅行——他们在什么地方?可以肯定,你们说出来很有好处,这个好处你们难以想象。我听到你们说,他们离开你们那会儿是在赛马场。他们到了那个地方,是因为有人追踪他们,到了那地方他们又失踪了。你们没有线索吗?你们能不能提供线索,好找到他们?”
“汤麦斯,我不是一向就说过吗,”短腿满面惊色地面对朋友,“那两个同路人,肯定会有人问到他们?”
“你的确说过!”柯德林先生答道,“那个小女孩子有福气,我从未见过那么有趣的人,这话我不也一向在说吗?我疼她,爱她,我不也一向这么说吗?多标致的女孩儿,她说的话好像此刻正在我耳边回响:‘柯德林是我的朋友。’她说话时,那感激的泪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柯德林是我的朋友,短腿也很好,但不是我的朋友。’她说,‘我同短腿从不争什么,我觉得他心眼很好,’她说,‘但是柯德林还关心我有没有钱,尽管他没有表示什么。’”
柯德林先生情绪很激动,这些话他反反复复说了多遍,还用袖子擦鼻梁,头往两边摇摆,显得十分伤心,这样使独身绅士以为:一旦他失去了受他托付的可爱的小宝贝,他也就失去了安宁,失去了幸福。
“啊呀,天哪!”独身绅士一声感叹,在房间里来回走动,说道,“这爷孙俩我总算找到了,只是觉得:他们既不和我联系,又不让我提供帮助,不知究竟是什么原因!见不到他们反倒好些,因为那样就使我心存的期待落了空,哪儿如我在生活中天天充满了希望呢!”
“等一等,”短腿说话了,“汤麦斯,有个名叫泽瑞的人,你还记得吗?”
“啊,什么泽瑞不泽瑞,别同我说了,”柯德林先生回答说,“我想的是那个宝贝孩子,哪还管他妈的什么泽瑞呢?‘柯德林是我的朋友。’‘柯德林心眼好,可亲可爱,他老想着带我玩耍呢!我对短腿也不反感,但是我更依赖的是柯德林。’记得有一回,”这位绅士说到这儿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她称我叫柯德林爸爸。我简直高兴得蹦上了天!”
“先生,名叫泽瑞的那个人,”短腿撇下了自私自利的同事,对新相识说,“有个跳舞的狗戏班子。有一次,他偶尔同我说起:他看到那位老绅士同巡回蜡像展览馆有些接触。他对那种蜡像馆的情况一无所知。那班人和我们一声招呼也没有打就走了,倒也相安无事。这次是在南下途中看见他的。我当时没当一回事,也没有向他打听什么——不过如果你想找他,我能办到。”
“这人现在在不在城里?”独身绅士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快点说呀。”
“不,不在。但是他明天就进城,因为他在我们房子里寄住。”短腿先生快速作了回答。
“那就请你带他到这儿来,”独身绅士说,“先给你们每人一镑。如果能在你们的帮助下找到爷孙俩,这一镑算是预支,接着还有二十镑。关于这个问题,你们明天来时要注意保密——不过这用不着我说什么,因为你们从自己方面考虑也该保密。现在你们把地址留下就走吧。”
两个人留下了地址就告辞了,观众也随他们一起散开。独身绅士无比激动,在房间里来来去去踱了要老命的整整两个小时。他的房间正好在斯威夫勒先生和萨丽·布拉斯小姐的头顶上,把楼下的两个人搞得晕头转向。
吉特在这个时刻应该出场了。这一方面是因为我们有片刻的休憩关注他的前程,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让读者感到安心,有必要回到原先故事的轨道——这是我们急切的心愿。本书前面十五章里发生的故事正在继续发展,读者可能以为:吉特已经越来越熟悉加兰德先生、加兰德夫人、阿伯尔少爷、小马驹以及巴巴拉,把他们当成亲朋好友,把芬士里的阿伯尔村看成了他的真正的家。
且慢——白纸黑字,毋庸抹杀。假如有人把上面的意思理解为吉特有了新家,吃饱喝足,居住舒服,把生活拮据、条件简陋的老家渐渐淡忘了,那他就判断不当,有失公正。尽管家中只有母亲和两个弟弟,可是关心他们的人有谁能和吉特相比?到了黄昏、工作闲暇的时候,吉特就不知疲倦地把小雅各的故事讲给巴巴拉听,他满怀慈父般的热肠,无比自豪地夸奖弟弟天才般的奇迹,这谁能做到?作为儿子,他说,普天之下有哪个母亲像他母亲那么好?吉特这些光彩照人的话语,如果可能得出正确的结论,那就是说,人间的贫穷之家,像他家这样安贫乐道能找到吗?
我们姑且稍稍打住一会儿,不妨指出:如果天伦之乐是美好的东西,那只有穷人家里才具备。世上富贵之家、显赫之家或许也可以铸造出一种联系,可是,穷人和破锅灶之间的联系是纯真的链子,天国的宝印赫然盖在那金属上。出身显要的人有房产良田继承,他们可能很爱惜,并且视为自身的一部分,当作身世权势的纪念品;他们和这些东西联结在一起就等于联系了神气、富贵和威风。穷人的住房昨天是陌生人所占,明天说不定又被他人占有,他们对于家庭的附属有着更坚实的根,周围相绕的土壤丰厚而又纯洁。他们的守护神是血肉之躯,没有金、银或宝石的混合物;他们没有财产,却有一股内心的情感;他们虽然筚路蓝缕,艰苦负重,家徒四壁,但是守护神使其家庭充满了爱,破旧的茅房也就成了庄严的圣地。
啊!但愿执掌民族命运的那些芸芸大员能记住这些道理!但愿他们能够想一想:在又脏又挤的贫民区,社会的尊严要么消失、要么从来就不存在,穷人的心里产生对家庭的爱,并由这种爱而萌生一世家庭道德,这是多么艰难的事!但愿芸芸大员们,能从宽阔的街道和宏伟的楼房所在的地方转一转,争取把穷人散步的羊肠小道和不像样子的住宅作一番改善。在罪恶和可怕的疾病中,那些尖塔赫然耸立,自以为比别人高贵,其实真正能高耸入云的却是许许多多低矮的屋顶。工厂里、医院里以及监狱里,每天都有空洞的响声,多年来都是在传播这样的真理。这绝不是干卑贱活儿的劳工的呼唤,也不是在星期三晚上①胡乱扯淡的有关人民健康和舒适的问题,因此这样的事非同小可。爱家的人便进而爱国。一方面是尊重田地,占有大地上的森林、河流和土地以及物产的人;另一方面是热爱国家却在辽阔的土地上没有立锥之地的人;两者相比谁更加爱国?国家在紧急时刻需要的又是哪一种人?
这些问题,吉特毫无所知,但是他明白:故居那地方很穷,新家就完全两样。不过他对家感恩知足,心存爱的渴望,因而常常怀念家庭,给母亲写家书,叠成四方形。阿伯尔少爷很慷慨,给予施舍,帮他在信里附上一个先令或十八个便士或类似这样的小钱。有时候,吉特到里弄办事,抽空去看母亲。这时候母亲喜气洋洋,心里很自豪;雅各和小弟弟高兴得乱蹦乱跳,叽叽呱呱个不停,热烈的恭贺声在整个庭院里荡漾。吉特给他们讲述阿伯尔村美妙的故事以及富丽堂皇的景象,他们一个个百听不厌,羡慕不已。
老夫人、老绅士以及阿伯尔少爷和巴巴拉虽然都深深喜欢吉特,但是谁也比不上那匹小马对吉特的偏爱。小马本来很任性,可就是对吉特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感情。在茫茫大地上,小马十分固执,难以驾驭,可是在吉特手里,这样的动物变得百依百顺了。实际上,吉特越是能驯服它,别人就越难管束,两者完全成了反比关系(它好像不顾任何艰难险阻,存心要让吉特待在这个家里);可就是这匹小马,即使是它喜欢的人驾驭它,有时也是乱蹦乱跳,玩着形形色色的把戏,弄得老夫人极其提心吊胆。但是吉特总是说,这是小马在开玩笑,是以这种方式表示对主人的钟爱。渐渐地,加兰德夫人对这个说法也就相信了,后来竟然笃信不疑,哪怕马儿拉翻了车,怒气横生,她也完全相信是一片真情实意。
看马一类的活儿,吉特在很短时间里就驾轻就熟。不仅如此,他很快就会了园丁的活;家务事声叫声应,办事能干;还成了阿伯尔少爷少不了的侍从。少爷对吉特的满意和信任与日俱增。公证人威则登先生也对他刮目相看。那位查克斯特先生甚至也放下架子,对他轻轻点头招呼,要么采取“注目”的态势向他表示礼貌,要么用其他的方式,比如开玩笑的神气和恩惠的态度来表示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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