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古玩店(校对)第2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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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早晨,吉特如同平时那样,驾车送阿伯尔少爷去公证事务所。他在门口卸下马,就在他要把马赶到附近马房的当儿,忽见那个查克斯特先生走出了事务所门口,有意拖着长音在叫“啊呀——呀——呀——呀——呀——呀”,他存心要吓一吓小马以表明人有高超能力,可以驾驭下等动物。
“快停下来,小势利鬼,”查克斯特先生就这么对吉特说话,“叫你进去。”
“我想,是不是阿伯尔少爷忘记了什么东西?”吉特回答道,同时从马车上下来。
“别问这问那的,势利鬼,”查克斯特先生答道,“快到屋里去再说。啊呀——呀——呀——呀——呀——呀,怎么样,可听到了?这匹马要是我的,我不把它宰掉才怪呢。”
“请你一定要对马儿温和些,”吉特说,“要不然你会发现它会调皮捣蛋呢。请你别老是刺激它的耳朵,最好别那样。我知道,马不喜欢听那样的声音。”
查克斯特先生对这样的劝告未予理会,而是以睥睨一切的姿态把吉特称作“小子”,叫他速去速回。“小子”遵了命,查克斯特先生双手插进了口袋,故作姿态,好像他是随意到这儿来流连一会儿,并不是专门干着照料小马的差事。
吉特挺认真地擦了擦鞋子(因为对于那些卷宗和铁箱子,他仍然不失敬畏),又把门轻轻敲了敲,公证人很快地亲自替他开了门。
“啊,快进来,克里斯托弗。”威则登先生说。
“就是这个小伙子吗?”房间里一位年长的绅士说。他身体壮实,腰板硬朗。
“就是他,”威则登先生说,“阁下,他正是在这个门口碰到了我的当事人加兰德先生。阁下,我相信他是个诚实的孩子,这自有道理;阁下,他说的话,你也可以尽管相信。阁下,我来介绍一下阿伯尔·加兰德少爷,是他的小主人;阁下,少爷是我的弟子,有契约,也是我非同一般的朋友;阁下,非同一般的朋友。”公证人连续说了两遍就掏出丝绸手帕,在脸上晃了几晃。
“阁下,愿为你效劳。”陌生的绅士说。
“你的仆人,阁下,”阿伯尔少爷挺和气地回答说,“我相信,阁下,你要与克里斯托弗说话吧?”
“对,是要与他说话。你允许吗?”
“完全可以。”
“我要说的根本没有什么秘密,或者可以说,在这样的地方谈话犯不着还保什么密,”陌生人见阿伯尔少爷和公证人准备离开,就这么说道,“这事儿与一位古玩商有些关系,那小伙子曾和他住在一起。对那位古玩商,我实实在在有着热切的兴趣。先生们,我外出多年,对于礼节方面若有什么不周,还请多多包涵。”
“阁下,这是说哪儿话,随便怎样都无妨。”公证人回答道。阿伯尔少爷也同样这么说。
“在他老主人居住的里弄里,我作了多次查询,”陌生人说,“打听到,他雇用了这个小伙子。我又找到他母亲那儿,她叫我到这儿来有可能找到他。因此我今天早上就到这里来了。”
“阁下,无论什么理由到这儿来,”公证人说,“你的光临都使我感到很体面。”
“阁下,”陌生人有不同看法了,“你说话太世故了,这倒出乎我的意料。我倒很希望你少说这种毫无意义的客套话,不要掩饰你真正的性格。”
“哼,”公证人一声咳嗽,说道,“阁下,你倒不是那种拐弯抹角的人。”
“办事也不拐弯抹角,”陌生人说,“我自己是这么定论的,这或许是因为我长期在外,对这儿的一切都很生疏。但是,世界上这个地带要说坦诚的人少,那这个世界真是很难找到坦诚的人了。阁下,我说话中如果对你有什么得罪的地方,那么我希望在办事上作些弥补。”
这位年长的绅士就以这样的方式打开话题,威则登先生对此似乎有点不安。在一旁的吉特更是张口结舌,心怀恐惧。他看到这位绅士同公证人谈话都是那么随随便便,那么同他讲话会用什么样的语言呢。不过,吉特虽然秉性急躁、慌张,但丝毫不鲁莽。那人转身对着吉特说出一番话来:
“孩子,我到这儿来仅仅是为了向我寻找的人提供一点帮助,收回财产。如果你以为除此以外还有其他意图,那就大错特错了,也是对你自己的一种欺骗。我请求你,别受骗,相信我说的话。先生们,实际情况是这样,”他转身面对公证人及其弟子,接着说,“我目前很苦恼,一切都出乎我的意料。我怀着希望把亲爱的人找到,来到了这个城市,指望别碰到什么障碍和困难就能找到他们。没想到,我在寻找过程中,却突然因为一件神秘的事而使我的行动中断。那神秘事我无法窥测,因为我越是窥测,事情反倒更加神秘,更加模糊不清。这样的事我生怕张扬出去,以免我迫切寻找的人会因此更要远离我。你们要是能帮点忙,我保证你们不会为此而感到后悔。你们哪儿知道,我现在多么迫切需要帮忙,以减轻我承受的压力啊。”
他的话说得很坦率,公证人心地善良,很快就作出了反应。他以同样的坦率回答说:客人的心情迫切,正是找对了地方。如果他公证人能助一臂之力,他非常乐意帮忙。
接着,吉特就处在受审的位置。那位不知姓名的绅士就其老主人和女孩子的寂寞生活、隐居习惯以及与世隔绝的情况,一个接一个地进行了询问。老人夜间不归,女孩子这期间就孤孤单单地待在家中,老人的发病和恢复,奎尔普霸占了房产以及他们突然失踪等等,都是反复询问的话题。吉特最后对那位绅士说,那房子正对外出租,门面上挂的牌子告诉租户,有关租房事宜都与桑普森·布拉斯先生联系,那人是律师,住在贝威斯村,去那儿可能得到进一步的消息。
“去那儿询问就不用了,”绅士摇摇头,说道,“我住在那个村上呀。”
“你住在布拉斯律师家里!”威则登先生十分惊讶地叫了一声,因为对那位职业律师他有所了解。
“哎,”他回答说,“我正是看到了那个牌子,才在那一天住到了布拉斯的房子里。我住在哪儿关系并不大,只是迫切想了解一些情况,而别的地方却了解不到。不错,我是住在布拉斯的家里——说起来是不是有点难听?”
“这倒与人的看法有关,”公证人耸了耸肩,说道,“人们认为,他这个人的人品有可疑的地方。”
“可疑?”另一位应了一声,“到现在还有人说他人品可疑,这话叫人听了还真高兴。照我看,他的人品早就有定论了。不过,我想同你私下里谈谈,怎么样?”
威则登先生表示同意。双方进了那位绅士的密室,经过大约一刻钟的密谈以后又回到外面的办公室。陌生人就把帽子放在威则登先生室内,好像他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与主人建立了很友好的基础。
“不能让你久留了,”他说着就把一个克朗放到吉特手里,又对公证人看看,“我肯定还要找你。你知道,这件事除了你的主人和女主人以外,对任何人都别透露风声。”
“先生,我妈要是知道也高兴……”吉特支支吾吾。
“她想知道什么?”
“只要是耐儿小姐的事,她随便知道什么情况都高兴,只要没什么害处。”
“她也想知道?那好吧,只要她不外传,你可以对她讲。不过要注意,其他的人一点儿风声也别漏出去。千万别忘了这一点。千万要特别注意。”
“先生,我会注意的。”吉特说,“谢谢,先生,再会。”
这位绅士急着要吉特加深印象,别把他们之间的谈话走漏出去,就跟着他走到门口,反复向他提醒;哪儿知道正在这个时候,理查德·斯威夫勒先生目光正好朝这边打量,看到了那个身份不明的朋友和吉特待在一起。
说到这事纯系偶然,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那位趣味高雅、精神高尚的绅士查克斯特先生,也是那个阿波罗组织的成员,该组织的常务理事就是斯威夫勒先生。他在办理铜臭业务
①,穿过街道的时候,就看到他光荣组织的一个会友在全神贯注地照料小马。他就过了街,向会友作兄弟般的问候。那个组织有个规章制度,常务理事对信徒要致意,要给予鼓励。问候一结束,两个人就谈论天气,以及天气的趋势,眼睛一抬起就看到贝威斯村的独身绅士和克里斯托弗·那布尔斯在恳切地交谈。
“喂!那是什么人哪?”狄克问。
查克斯特回答说:“他今天早上来看我的上司,其他情况我就毫无所知了。”
“起码要知道叫什么名字吧?”狄克说。
查克斯特先生回答这个问题时,使用了格调很高的语言,与光荣的阿波罗信徒倒很相称。他说,他如果知道,那他将得到“永恒的祝福”。
“亲爱的朋友,我所知道的情况是,”查克斯特先生用手在梳理头发,说道,“我在这儿站了二十分钟,就是因为他的缘故。我对他恨之入骨。如果我有时间,我非对他穷追不可,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他们的谈话就这么在继续,接着主题(他好像不认识理查德·斯威夫勒先生)又重新回到了屋子里面。吉特从台阶上下来,到了他们中间。斯威夫勒先生又向他作了一番询问,但并没有什么成效。
“先生,他是一位很好的绅士,”吉特说,“他的情况,像我这样的人只知道这些。”
听了这样的回答,查克斯特先生勃然大怒。他言此而及彼,说在一般常理之中,要砸烂势利鬼的脑袋,把他的鼻子拧断。斯威夫勒先生对此未置可否,而在想着别的事。过了一会,他问吉特乘车上哪一条道。吉特回答以后,他就声称也走那条道,就要吉特麻烦一下让他上车。对于这样的抬举,吉特实在是想拒绝,没想到斯威夫勒先生话音一落就已经端坐其位了。吉特除非强行把他从车上轰下去,否则就只好让他乘车了。他只好快马加鞭——那速度真是迅雷不及掩耳,不仅打断了查克斯特先生和常务理事之间的告别话语,而且那脾气火爆的小马还踏到查克斯特先生的脚趾鸡眼,踩得那么重,弄得他叫苦连天。
由于小马威斯克本来站在那儿就很厌烦,加上斯威夫勒先生那么善良,不断地尖声尖气地打着口哨,并且嬉戏高叫,以此刺激小马,因此,车子风驰电掣,他们连谈话也顾不上。尤其是小马,对斯威夫勒先生的劝诫一肚子的火,就把感情倾注在道上的灯柱和车轮上,一个劲地要在大道上奔跑,还对着建筑物的墙砖摩擦呢。他们来到了停车场,在一个很小的门道里卸了车,小马以为把它拉到了平常那种马厩。直到这个时候,斯威夫勒先生才有机会张口说话。
“这差事也的确够辛苦的,”理查德说,“喝点啤酒去,你看怎么样?”
吉特一开始还不肯接受,但很快就表示同意。他们一道来到了附近的酒吧。
“我们那位朋友,管他叫什么名字,为他干一杯吧,”狄克举起泛着白色泡沫的酒杯,说道,“——你知道,我指的是早上和你谈话的那一位。——我和他相识——是个好先生,就是脾气古怪——真是很——不管他叫什么名字,为他干一杯!”
吉特为他一饮而尽。
“他就住在我的房子里,”狄克说,“至少说是住在公司的房子里,我就在公司里担任——是一种合伙经理的身份。要想从他嘴里掏出什么话来真是太难了,可是大家都喜欢他——都很喜欢他。”
“对不起,先生,我要走了。”吉特说着就要走。
“别这么慌慌忙忙的呀,克里斯托弗,”施主说,“我们还要为你母亲干一杯呀。”
“谢谢,先生。”
“像你母亲这样的女人,真是了不起呀,克里斯托弗,”斯威夫勒先生说,“我跌倒了,谁把我扶起来,还吻我的伤处,使我不再悲哀?——我的母亲。
①一个讨人喜欢的女人。那位先生很慷慨,我们得设法叫他干点儿什么,帮助你的母亲。他认识你母亲吗,克里斯托弗?”
吉特摇了摇头,朝问话的人偷偷扫了一眼,向他道了谢,不等他说什么话就走了。
“哼!”斯威夫勒先生叫了一声就陷入了沉思,“这真是怪事。神秘的事儿都跑到布拉斯家来了。不过,我可要守口如瓶。往常张三李四我都推心置腹,现在我看还是把自己的事管好才是。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啊!”
斯威夫勒先生摆出一副足智多谋的面孔,在那儿深思苦想。他又喝了一些酒,把一直在一旁替他照应的小童叫了过来,把剩下的残酒作为祭奠酒洒在石地上,说了些感谢的话,感谢他把空瓶空杯送到了酒吧。他着重教导小童,生活上要清淡,头脑要清醒,对于那种醉人的、令人兴奋的烈酒要一概杜绝。这位阿波罗信徒的常务理事把这一番伦理说教作为小童的小费(他很英明,还说这比半便士小费要有价值)。然后,他就双手插在口袋里,大摇大摆地走了。走路时,他仍然还在深思苦想。
吉特那一整天虽然都在等阿伯尔少爷,一直等到傍晚,但他并没有去母亲家里。明天是令人高兴的日子,他决心不给家里透露一点儿风声,而要给他们来一个突然的惊喜。明天是他有生以来渴望已久的伟大的划时代的一天——他的第一季度工期结束就在明天,第一次领工钱也在明天——年薪六镑,领四分之一就是三十先令,这是何等巨大的数目啊——明天有半天休假,可以尽情地痛痛快快地游玩,小雅各不仅能尝到牡蛎的滋味,还能看戏呢。
给这个节日助兴的还有各种小插曲。加兰德夫妇预先就打了招呼,他们给他制衣服的费用不从那大额薪水中扣除,而是付给他那个巨额整数。另外,那个不知姓名的绅士又额外加了五先令,真是喜事连台,吉星高照。谁也不曾想到会有这样的事,甚至连做梦也没有想到。还有呢,巴巴拉的季度也是那一天——那一天也正是巴巴拉的季度——她也有半天休假,和吉特完全一样。巴巴拉的母亲还要举行一次小聚会,与吉特的母亲一块儿吃茶,增进她们的相互了解。
不用说,那天一早,吉特就向窗外观望,看看天上的云往哪儿飘荡;巴巴拉头天晚上把洋纱一片一片地熨浆,还折成褶花,缝在衣服上,好使第二天穿的衣服更加美好,因此晚上睡得很迟,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她也会从她的窗口观看天气。不管怎么说,他们俩都早就起床,早饭没有胃口,中饭就更不想吃。就在他俩都很激动的时候,巴巴拉的母亲到了。她十分赞叹外面的天气多么美好(可是她仍然带着大雨伞,像巴巴拉母亲这样的人,节日很少不带伞就出门的)。这时候门铃响起来,叫他们俩上楼去,领取一个季度的薪水,那可是又有金子又有银子啊。
看,加兰德先生不是很和蔼吗?你听听他在说:“克里斯托弗,这是你的工钱,你工作得很好,应该得到这份报酬。”加兰德夫人不也是很和蔼吗?你听听她在说:“巴巴拉,这工钱是你的呀,你的工作真叫我称心。”吉特不是理直气壮地在收据上签字了吗?巴巴拉不是浑身颤抖,也在收据上签字了吗?加兰德夫人给巴巴拉母亲斟了杯酒,看她那神态多么美好呀!巴巴拉母亲的话说得多好啊!你听听她在说:“夫人,你是心肠好的贵妇人,我祝福你;先生,你是心肠好的绅士,我也祝福你;巴巴拉,接受我的爱;还有你,克里斯托弗先生,也请接受我的爱。”你再看,她老在喝酒,那只杯子岂不是硕大如斗吗?她站在那儿,还戴着手套,那姿态不是很有教养吗?他们都坐在车顶上,又说又笑,不是在回想当时的情景吗?对于那些没有得到休假的人,他们不是深表同情吗?
可是,吉特妈也还得要说一说——谁不曾想过,她家世不凡,一辈子都是个贵妇人呢?她早就有所准备,诚心接待客人,那一套茶具展出来连瓷器店的老板可能都为之动心;小雅各和小弟弟都表现得十分完美,虽然老天知道他们的衣服何等陈旧,可是穿在身上看上去就像新的一样美好!主人和客人坐在一起还不到五分钟,她不就说巴巴拉的母亲正是她期待的那种女人吗?巴巴拉的母亲不是也说吉特母亲也正是她所期待的样子吗?当着巴巴拉母亲的面,吉特妈不是在夸奖巴巴拉吗?而巴巴拉母亲不也是当着吉特妈的面夸奖吉特吗?哪个孩子能像小雅各那么善于表现自己,像他那样会交朋友呢?巴巴拉不是对小雅各非常喜欢吗?
“你我都是寡居度日的呀!”巴巴拉母亲说,“我们彼此相识,一定是命中注定的啊。”
“我完全相信这一点,”那布尔斯太太说,“可惜,我们要是早点认识就好了。”
巴巴拉母亲说:“不过,你的儿子和我女儿共同给我们带来了彼此相识的机会,使我们得到了补偿,这就没有什么可惜的地方了。你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一番道理,吉特妈真是十二分的赞成。她们从眼前的结果回想到前因,很自然地想到了她们的亡夫,对亡夫的生活、死亡和丧葬等方面各自表示了自己的意见,发现她们的意见大多完全一致,这真是令人惊叹不已。比如,巴巴拉父亲正好比吉特父亲大四岁零十个月,分别死于星期三和星期四。他们俩在世时体质都很健壮,都长得相貌堂堂,其他方面也都有惊人的相似之处。本来在节日里,气氛要喜洋洋,这样的回忆往事可能会蒙上了阴影,因此吉特就转换了视线,谈谈一般的话题。两位母亲很快也就高高兴兴,又谈笑风生。吉特谈了其他许多事情以外,还讲到了老主人的情况,讲到耐儿如何楚楚动人(这件事他同巴巴拉谈过一千次了);可是出乎他的意料,他提到耐儿并未引起在场听众的兴趣,他母亲甚至说(说话时,偶尔也看看巴巴拉),耐儿小姐模样很好看,这是无可怀疑的,可是她究竟还是个孩子,而且像她那好看模样的女人多得很呢;巴巴拉态度很和蔼,说自己也是那样看法,而且总忍不住地想到,克里斯托弗先生一定弄错了什么——吉特实在想不通,她有什么理由对他有那样一种想法。巴巴拉母亲也表示了自己的意见:十四五岁的年轻人常常变化很大,小时候模样很好看,长大了以后就平平常常。为了证明这是事实,她举了有说服力的例子。她特别提到了一个小伙子,是个建筑工,前程无量,对巴巴拉有一股特别的心眼,可是巴巴拉却对他未吐露任何意见(不过事情总是向好处发展),为此,她差不多感到很惋惜。吉特说他也有同感。他说话很诚实,可是却很纳闷:巴巴拉忽然变得一声不响,不知是何道理;还有,他母亲拿眼睛盯着他,好像他不该那么说,也不知是何道理。
现在到时候该想想看戏的事了。要准备的事儿可是太多了:像披围巾、戴帽子一类的事就够忙的,更不用说用这条手巾提橘子、那条手巾携苹果要花费许多时间,哪儿想到苹果、橘子还滚得一地。到后来总算准备停当,大家很快就出了门。吉特妈抱着那个小弟弟,就见他睁着骨碌碌的眼睛,说什么也不肯闭上眼睡觉;吉特一边牵着小雅各,另一边扶着巴巴拉——两位母亲走在后面,看到这样的场面,都不约而同地说,他们那样子就像一家人。巴巴拉一听脸就红了,说道:“妈,别说了。”可是吉特却说:她们那样说,她何必介意呢。说实在的,她如果知道吉特的心中压根儿就没有想到什么谈恋爱,那她也就没有必要介意了。巴巴拉也真够可怜的。
他们终于来到阿斯特莱戏院①。他们到达门口过了大约两分钟,门还没有打开。这时候,小雅各被挤得身子都扁了;小弟弟多次被人冲撞;巴巴拉母亲那把伞被丢到了好几码以外的地方,又从人群的肩上递了回来;有个人毫无理由大动干戈,“横冲直撞”吉特母亲,他就用苹果包猛击了那人的脑袋,人群中引起一阵骚动。可是,他们一旦离开售票处,手持门票拼命挣扎出来,就稳稳当当地入场了。他们的座位也非常令人满意,真是找也找不到、预订也难预订的好位置。大家把这一切都看成非同一般的谈笑的话题,作为看戏娱乐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啊呀,了不得呀,阿斯特莱戏院的景象是何等的壮丽呀!这儿处处上了油漆,光彩夺目,穿衣镜比比皆是;马的气味像是隐隐约约弥漫在空气中,使人联想到奇迹即将发生;帷帘后面,隐藏着令人难测的神秘;跑马道上撒下的木屑雪白干净;戏班人马进场,各就各位;拉琴的琴手在试音,一面漫不经心地看着演出的人马,仿佛想要演出别开场,又好像他们早已心中有数!那一排蜡烛冉冉吊起,数量那么多、火焰那么明亮,把剧场照得灯火辉煌!小铃一响,只听乐声四起、鼓声齐响、三角震声器谐声和鸣,群情何等的振奋!难怪巴巴拉母亲对吉特妈说,坐在大厅里位置很好,可是价钱还不如包厢的位置贵;巴巴拉欣喜若狂,不知道是笑好还是哭好,这种心情也不难理解啊。
接着演出开始了!小雅各从一开始就以为那些马是真的活马;戏里的男男女女的模样儿,他从来也没有见过或听到过,因此说什么他也不相信那些都是真人——巴巴拉一听到枪声就眨眼睛——一看到被抛弃的女人出场她就哭泣——一看到暴君她就浑身哆嗦——一看到那个男角跟着侍女载歌载舞她就哈哈大笑——小马一见到杀人犯就以后腿竖立,一直等到凶手被捕才肯放下前腿——丑角同穿长靴的军人竟敢打得火热——一位姑娘跳过了二十九条彩带,又安然无恙地骑到了马背上——桩桩件件都令人拍手称快,表演精彩,无不感到惊讶不已!小雅各手都拍得生疼;三幕戏中,每一场结束时,吉特总要高呼“再来一次”;巴巴拉母亲欣喜若狂,竟把伞在地下戳捣不停,弄到后来连伞都招架不住了。
在这种精彩的演出中,巴巴拉好像老在回想着吉特吃茶时说的那些话,因为出戏院以后,她如醉如狂地笑了一阵之后还问吉特:耐儿小姐是不是也长得像跳彩带的女人一样美好。
“长得跟她那样的人一样美?”吉特回答说,“耐儿的美要抵得上她的两倍。”
“啊,克里斯托弗!我肯定她是有史以来最最美丽的人了。”巴巴拉说道。
“别胡说八道!”吉特回答说,“她是很美,我并不否认。可是你要想一想,她是经过了乔装打扮,涂脂抹粉,这当然有很大的区别呀。巴巴拉,就是你也要比她漂亮得多啊。”
“啊,克里斯托弗!”巴巴拉说着就低了头。
“不论什么时候,你真的比她漂亮呀,”吉特说,“就是你妈也比她漂亮呀。”
巴巴拉,真是可怜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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