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门法则(校对)第8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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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程并不复杂,宋致元所说的复杂,实际上是指获得利益方很复杂。大户是一块,县衙是一块,经办的胥吏是一块,府衙也能分到一块。至于道院,宋致元表示呵呵呵,赵然点头理解。
  赵然叹息,这还是青苗钱么?答案是否定的,青苗钱实际上成了道门和官府合股所办的高利贷钱庄,贷款对象是各地大户,大户依靠青苗钱的放贷兼并自耕农的土地。想得深一些,赵然忽而领悟,其实这些大户并不需要向官府借贷,他们需要的是土地兼并的合法过程,以及让官府和道门利益均沾。
  赵然痛心地问宋致元,咱道门还缺这几个钱?
  宋致元默然片刻,然后告诉赵然,这已经成了一种常例,比如……比如你赵致然去年年末领到的那二十两银子的年敬,便是谷阳县衙送来的,嗯,今年你升了方主,这笔年敬应该是五十两。现在的赵然并不将五十两银子,但其他人可没他那么有钱,这笔银子应该是很不少了。
  赵然头痛万分,忽然想起自己办的那个善金,不禁冒汗道:“监院师兄,然则师弟办的那个慈善堂善金,岂非会得罪方方面面?”
  宋致元一笑,道:“那也不尽然。你有多少银子往里填?你拿出来那一千两怕是杯水车薪罢……”
  赵然心道,还真不是杯水车薪,至少包揽谷阳县所有高利贷的债权转移是没什么问题的。他先前之所以对外宣称是一千两,其实不过财不露白而已,按照他的实际打算,如果这件事对培育功德力较为有利的话,别说一千两,上万两都愿意往里投。
  见赵然有些支支吾吾,宋致元讶然:“赵师弟,你不是准备往大里做吧?”
  赵然硬着头皮试探:“监院师兄,若是师弟我弄到银子,比如,一万两或者两万,去做这个善金,会不会把所有人都得罪了?”
  宋致然呆了呆,不敢置信地问:“一万两?赵师弟,你哪儿来那么多银子?”旋即又恍然:“莫非是馆阁之地对青苗仓有所不满?”
  赵然嗯嗯啊啊含糊道:“师弟我实在是可怜那些穷苦百姓,因此有这么个打算,想要和几个馆阁之地的朋友借钱来办这善金,并非馆阁之地对青苗仓有什么不满——他们整日忙着修练,哪儿有工夫关顾此等俗事。”
  宋致元释然:“也是……”随即又啧啧叹道:“师弟和馆阁之地的那些仙师们当真有缘,如此大笔银钱的出入……”
  “师兄,你说我这事儿能做么?”
  “赵师弟,若是你想个人做些善事,这善金也不失是个好办法,但,还是别做大了为好,每年相助个几户,传传你的善德便是了。你这善金若是做大了,大户豪绅便得不到田地,衙门里也收不到利钱。先不说官府和大户豪绅们会视你为敌,就连咱们无极院这些师兄弟们,恐怕你也不好交待。”
  “可……师兄,这土地兼并一旦成为风潮,农户无地可耕,天下迟早会大乱的。”
  “师弟,别说你,就连师兄我,无极院监院,看上去在谷阳县是个人物,但放眼天下,哪里有资格议论天下大势?有这闲心,多读几本道经,多教化几个世人岂不更好?赵师弟,师兄我不拿你当外人,这才苦口婆心说这些话,你定要谨慎才好,一个不留神,便是身败名裂之局!”
  宋致元这几句话已经相当重了,果然是拿赵然当自己人,赵然也确实感受到了他的好意。不过一想到为阖县农户行善积德,功德力不知道能涨到什么地步去这个巨大诱惑,他就忍不住想坚持下去。
  仔细琢磨了片刻,赵然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如果他仍旧按照原来的方式设立善金的话,会将谷阳县所有有实力的阶层尽数得罪,不仅事情做不下去,恐怕自己安危都会出问题。既然如此,那就把敌人和朋友区分开来好了,把自己的阻力尽量减小,或许这件事情的难度会降低一些呢?
  在青苗钱这个项目上——姑且称之为“项目”吧,既得利益者共有三方,即道院的道士、官府的官吏以及地方豪绅大户,被剥削的则是自耕农。赵然想要改变这种状况,必然触及部分人的利益,现在的问题是,把谁作为朋友,把谁作为敌人?
  赵然只是稍稍思考,便有了主意。道院方面肯定是不能损害的,官府这头,暂时也不能得罪,那么剩下的,只有豪绅大户了。
  其实认真说起来,豪绅大户和官府、道院都有或深或浅的关联,不可能分得那么清楚,但至少,在表面的层次划分上,与官府和道院是有所区别的。赵然暂时想不到让豪绅大户和自耕农共赢的办法,所以很对不起,只能得罪他们了。
  当宋致元询问赵然究竟想要怎么做的时候,赵然的回答就是,将豪绅大户从这场游戏中踢出局。
第二十五章
孔县尊
  对于赵然的回答,宋致元仔细思索良久,之后问了两个问题。其一,无极院和谷阳县衙在青苗钱的借贷中获得的利益是否会因此减少?其二,豪绅大户向为官府治理地方的支撑,如何说服孔县尊放弃豪绅大户而选择你赵然?其三,面对很有可能到来的豪绅大户群起而攻,赵然你有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对于第一个问题,赵然果断回答:绝不会减少!第二个问题的回答是,不需要孔县尊放弃诸豪绅大户,需要的,只是请孔县尊答允,让他赵然也参与其中。而第三个问题,赵然则表示,他有这个心理准备,但为了不让农户流离失所,他宁愿背负这样的风险。
  见赵然回答得干脆利落,看样子是经过深思熟虑了,宋致元很是无语。他不知道眼前这个一贯表现很机灵的师弟,今日究竟怎么了,为什么要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呢?嗯,严格来说,也不是不讨好,讨的是农户们的好,可讨他们的好有什么用,难道这个师弟当真是个有大慈悲的人?可按照这位师弟以往行事的风格,实在是不像啊!
  最后,宋致元看在赵然的面上,决定对此事给予有限度的支持,所谓有限度的支持,其实就是不闻不问。赵然想干什么就去干好了,只要你能保证院里道士们每年一笔的年敬不减,我就默认你的做法。而在赵然的死缠烂打下,宋致元还是多给了点东西——一封写给孔县尊的私人书信,这封信将由赵然转呈孔县尊,这也是赵然光明正大去见孔县尊的凭借。
  赵然如今是无极院八大执事一级的人物,这个身份虽然尚不能和孔县尊平起平坐,但拜见时却已经有了足够分量受到孔县尊的以礼相待了。
  赵然开办的慈善堂受到平武县衙役搜查一事,早有人报知了孔县尊,孔县尊猜到赵然此来大概是说这件事情的,因此也有所准备。当赵然把这件事情做了禀告之后,孔县尊给予了一番安抚,并且告诉赵然,平武县虽说移送了相关拿人的文书,但自己也没想到他们竟然敢去无极院搜捕,此事他已经给平武县新任的董县令修书。他还坦诚,自己信中所言虽无怪责之意,但却有提醒之实,相信这类事情今后不会再度发生。
  一县父母向赵然亲自解释安抚,姿态已经做得足够了,赵然不是不知好歹之人,当即表示感谢。待宾主相谈正欢时,他终于开口提到了自己的来意。
  “你想加入青苗钱转贷的名列之中?”孔县尊十分疑惑的问道。
  “正是,这是宋监院给县尊的书信,还请过目。”赵然将宋致元的书信取出,恭恭敬敬递了过去。
  孔县尊接过来很快看完,然后闭目不语,赵然知道此事涉及甚大,所以也不催促,给孔县令留出充足的时间来思考。
  良久,孔县令睁眼道:“赵方主,宋监院的意思,本官已然明白,当在力所能及之处尽力而为。只是,不知赵方主想要插手青苗钱转贷,究竟是有什么打算?可否告知真意?”
  赵然的真实用意当然是为了大量培育功德力,以便自己早日进入道士之境,但这层意思当真没法说出口。来的路上,赵然便仔细考虑过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想来想去,还是只能拿百姓说事,当然,也可以扯一点自己修练中的心性问题。希望扯上这个后,孔县尊能够或多或少给予理解吧。
  “不知县尊可曾听闻,贫道去年曾去了一趟白马山,其后得赐我道门圣药散骨丹,并参加了玉皇阁护法元大炼师主持的升门法坛。”
  赵然还是那套老办法,有什么事情先给自己扯上一件虎皮大衣盖上再说。果然,孔县令一听“玉皇阁”、“道门圣药散骨丹”、“元大炼师”这几个关键词,原本还有些发散的眼光立时被吸引过来。
  “哦?竟有此事?本官为庶务所牵绊,倒是不曾听说。原来赵方主竟能得馆阁之地仙师们的青眼,当真是好机缘!本官听说服了散骨丹后便有了修道的资质和根骨,从此后便能学那上天入地的仙家本事……”
  赵然叹道:“贫道师兄于致远,不知县尊是否相熟?于师兄与贫道相交莫逆,与贫道一起参加了升门法坛,他福缘极厚,已经正了根骨,如今拜在元大炼师座下。”
  孔县令“啊呀”一声,满脸羡慕:“于知客竟然入了仙道?难怪,细思起来,竟是已有近年未曾见到了……不知赵方主如何?”
  赵然摇头:“贫道当日未曾得正根骨,元大炼师有言,说根骨之事,不见得当场能正,也有机缘慢慢显现。自今岁以来,贫道似有所感,只觉隐隐间于修练一途有所进益,后受华云馆道门行走卓腾云、卓腾翼二位师叔指点,得蒙二位师叔赐下玄功……”
  “华云馆”、“道门行走”、“二位师叔”、“赐下玄功”等等关键词再次为孔县令敏锐捕获,这位县令当即肃然起敬,向着赵然拱手道:“恭贺赵方主得入仙道!”
  赵然微笑摆手:“多谢县尊。然,贫道之修行极重心性,曾有高人指点,言贫道须多做善事、多积功德,否则便会出现修行瓶颈。”
  孔县令恍然:“原来如此,今岁以来,常听闻方主于县中修葺百姓居所、照顾穷苦农户,竟是与方主修行有关,想来慈善堂也必然如此了?方主宽心就是,本官会再修书平武县,必不使慈善堂再受挫磨。”
  赵然稽首:“多谢县尊。方才贫道所言,想要在青苗钱上插手,其实本意也是为此。青苗钱已然沦为弊政,其中纠葛,贫道不说,县尊也是明了的。百姓往往因此家破人亡,其状惨不可言,若是常此以往,田地都到了豪绅大户手中,百姓耕无所耕,必然酿成极大祸事。贫道于此不忍目睹,故而想插手其中,以尽绵薄之力,还望县尊明察。”
第二十六章
“朝三暮四”
  或许是因为赵然之前扯虎皮的那番话镇住孔县令,这位谷阳县的老父母竟然出人意料地对赵然此言极为附和:“赵方主慈悲之心,本官甚为赞许。方主所言不差,这青苗钱到了如今,果然已是一桩弊政。”
  赵然一愣,他真没想到孔县令会如此旗帜鲜明地表明态度,还在犹豫着揣测这位县令此言是否真心时,对方直接打开了话匣子阐明自己的态度:“赵方主莫以为本官虚言附和,自本官接任谷阳县以来,上缴的田税概有定额,征发的役力不见少只见多,而实情如何呢?本县鱼鳞册上的应税田亩数日渐减少,役力人丁也不见增多。三年前,本县税田共计十七万六千五百亩,去岁减至十七万四千三百亩,今年则为十七万三千二百亩,每年减少千亩;人丁也从三万七千减少至三万六千。这些田地和人丁都去了哪里?无一例外都成了豪绅大户的田地和佃户仆役了,若是任其下去,百多年后,谷阳县将再无可税之田、可赋之丁!”
  赵然听着这些怵目惊心的数字,自己也感到头皮发麻,孔县令仿佛找到了一个诉苦对象,也滔滔不绝的继续吐槽:“赵方主,莫以为本官得了好处,便情愿继续为虎作伥。本官也不怕讲实话,青苗钱中得来的好处能有几个银子?难道本官就穷得非要这些银子才能开锅了?本官在任一方,不提造福一方,至少每年考绩总得合格不是?钱粮和赋役实乃朝廷考核之重点,本官宁可不要这些银子,也希望考核等次为忧。本官今年还不到五十……”
  赵然看着他满头的白发,暗道孔县尊你老人家没开玩笑?
  “……故此,也盼着仕途上再进一步,因而时常为此忧虑不已。只不知赵方主对青苗钱弊政有何良方?本官想,赵方主当不是为了收纳田产而来吧?”
  赵然一琢磨,便知孔县令讲的是大实话。大明地方官员不得在原籍任职,也不得在任职地购买田产,孔县令或许将来致仕后会成为另一个豪绅大户,但在谷阳县任职期间,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必然是朝廷考核,对于渐渐减少的田亩和丁口忧心忡忡就势所必然了。
  既然立场上和孔县令站在了一起,赵然就感觉轻松多了。
  “不瞒县尊,贫道略有薄财,情愿以此为本,涉足青苗钱之借贷。贫道的办法是,将钱放给需要借贷的穷苦人家,利钱八厘,还青苗仓时为两分。”
  赵然打算将还青苗仓利钱定为两分,这个数字虽然达不到豪绅大户高利贷的利钱水平,但也基本上算是接近了,如果借贷得多的话,数量上并不会差多少,足以补足官府和道院在青苗钱上的利益。
  青苗钱的官方利钱为四厘,这个利钱定得确实太低了,赵然将之提为八厘,同样在百姓承受范围之内,由此也可以减轻自己息差之上的负担,使他补贴给青苗仓的利钱由一分六厘降为一分二厘。
  赵然的八厘利钱基本上可以形成碾压之势,豪绅大户们的高利贷市场将遭受严重冲击——除非他们降价,而一旦降价,赵然完全不介意百姓们去借八厘利的债钱,这同样算是他的功德。
  孔县令沉思片刻,当即算出来一个数字,皱眉道:“如此,赵方主恐怕一年需拿出两千银子来,这……赵方主须得三思而行。”
  赵然道:“县尊明察,确然如此。不过贫道还有一个想头,恳请县尊同意。”
  “赵方主请说。”
  “贫道打算承包本县西南君度山以西之土地……”
  “承包?何谓承包?”
  “呃……即承接包产之意。贫道恳请县尊将那片土地交给贫道,由贫道全权打理。”
  “赵方主是打算组织人力屯田?可那边都是荒地,县里尚无人力前往开荒。”
  “县尊不必操心,贫道自有办法。贫道打算承包五十年。头三年还请县尊免除田税,三年之后愿每亩纳粮二斗,十年后每亩纳粮三斗!”
  孔县尊脸色不太好,似乎有些不情愿。赵然偷眼看对方脸色,心底里暗自纳闷,自己这么做等于增加了谷阳县的税田数,他了解过军都山以西的荒地,大约有上万亩,这等于直接增加了孔县尊的政绩,按理说孔县尊应当欢喜才对,怎么结果相反呢?
  略略思忖片刻,赵然旋即恍然,连忙改口:“县尊,或者换一个法子也可,头两年每亩纳粮三斗,两年后每亩纳粮一斗,十年后每亩纳粮恢复为三斗,县尊意下如何?”这是典型的“朝三暮四”原意,总纳粮数其实没有多少出入,但孔县令立刻满意了,点头以示同意。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无他,孔县尊的任期使然。孔县尊还有两年便任期届满,到时候便是吏部考核之时,赵然说头三年免税,对于孔县尊来说新增田亩这项政绩就打了极大的折扣。而赵然对纳税的方式稍作更改之后,这两年孔县尊的政绩便会实打实的漂亮,至于两年之后——他恐怕已经调任,没那闲工夫操心。而只要孔县尊签署了这份“承包协议”,后任者是没法更改的。
  至于赵然,因为他扮演的是‘总承包商’的角色,所以不在乎先纳粮还是后纳粮,只要他拿出钱来先期垫付即可。
  一切进展都很不错,赵然和孔县尊相谈甚欢,几乎将所有细节商定妥当。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孔县尊有个要求,他希望最好能够由西真武宫出一份公文,允许无极院方主赵然参与青苗钱的放贷。
  孔县尊当真是个极为直白的人,他向赵然坦诚,赵然插足青苗钱放贷一事,会大大得罪谷阳县豪绅大户,而这些豪绅大户在府里、省里,甚至朝中,恐怕都有不小的能量,万一这些大户怪罪起来(这是必然的),他一个小小的县令恐怕承受不起。
  换位思考,赵然对此表示理解。然后便离开了县衙,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要想办法取得西真武宫的公文了。
  赵然先去了一趟慈善堂,让李管事暂停善金的发放,然后便赶回了无极山。刚一回山,赵然便接到了典造房转来的正式公文,要求赵然前往处理宗唯吾私设道坛且擅自篡改道门教义一案。
  好吧,处理这件案子不知道会不会拿到功德力呢?赵然自己也说不上来,但下意识觉得,应该能够拿到不少,将蛊惑害人的邪教一举铲除,岂非大功德一件?赵然对此还是很有兴趣的。
  拿着道院出具的公文,赵然点了十名方堂巡查,剩下的十名巡查交给蒋致恒管理,嘱咐他保障好无极院的安危,便下山了。
  蒋致恒望着下山远去的赵然,不由仰天长叹,他终于深深体会到被上司打压的苦果了。话说这宗唯吾乃谷阳县有名的豪富,这种案子当真是百年难遇,也不知经受之人能捞到多少油水,蒋致恒原本还期盼着赵然能将他带上,可一切期盼如今都化作流水,自个儿只能乖乖守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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