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校对)第34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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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高煦等他说完了,这才开口道:“首先阮副使所称,连战连捷不合事实。现在咱们大明朝正在内战,我长兄非法称帝,疲于应付内地,暂时无暇南顾,大明军队收缩于升龙地区,你们根本没怎么打战,何来连战连捷之说?
  然后本王希望,副使能说具体一些,眼下本王能为你们做甚么,又能得到甚么实际的好处?”
  阮景异想了一会儿,说道:“我国君听说,增援升龙的五万明军,乃贵州败军。而今汉王业已据有贵州,贵州卫所军家眷皆在汉王之手……”
  朱高煦听罢点点头,心里承认现在这股交趾叛军学会了不少东西,也打听到了很多事。他们至少没有像胡氏一样,不管三下五除二,先把大明朝使节杀了再说!所以大家并非天生就会讲道理,难免要经过无数流血,懂得代价之后,才能心平气和地认为应该先谈谈。
  阮景异继续道:“我国君请汉王派人劝降这些兵马,并将其从升龙城调走回乡;以汉王府的名义给越国国王递送藩国文书,承认我国君为越国国王。若汉王能答应做到这些事,越国国王保证在越国的大明官民、家眷平安回国。且在汉王伐罪讨逆征战之时,向汉王军提供粮食、财宝资助。”
  朱高煦乍听之下,顿时就动心了。这件事听来是只有实际好处,坏处只是名声不好。
  他沉吟片刻,随口问道:“多少粮食和钱财?”
  阮景异正色道:“竭尽所能。因为只有汉王军获胜之后,汉王统治大明朝,我越国才能真正得到朝廷的承认。”
  道理是说得通的,确实如此。
  朱高煦想了一会儿,抬头看门外的阳光阴影位置,一拍大腿道:“时辰不早了。王贵,你让交趾来的使者住下,安排好膳食。本王容后再答复二位。”
  于是陈道姑和阮景异一起执礼拜退。
  等他们走了,李先生才开口道:“升龙城及交趾大江(红河)近左地方,大概还剩下八万明军,其中五万是贵州残兵。下官有两个问题,其一,如果王爷能劝降这些人,何须交趾叛军插手?
  其二,陈季扩没有实权,这股叛军有多个军头。将来如何保证,所有叛军军头都愿意给汉王府输送粮秣钱财?若待王爷递交了承认越国国王的文书,他们却出尔反尔,岂不是白白叫天下耻笑唾骂?”
  朱高煦道:“看来李先生不主张同意这次谈判。”
  李先生抱拳道:“王爷所言极是。下官一向认为,大义不能用钱财称量。”
  朱高煦道:“肚子饿了,先吃饭吧。下午李先生再来一趟,我只考虑一个中午,下午决策。”
  李先生告退,回长史府衙署吃午饭去了。长史府是藩王的正规机构,以前就很成熟,官署内配备了厨子、当值的日子管一顿官吏们的午膳。而朱高煦在书房里用膳,叫后宫送过来,又让段雪恨也陪着他一起吃。
  午膳之后,朱高煦便离开书房,往东边的廊房去了。
  这间屋子里有一张木塌,上面铺着草席。上次朱高煦便是在这张草席上,与沈徐氏发生了所称的最后一次亲近。他坐在草席上想着交趾的事儿,却时不时分心;或许触景总是生情,看到这些东西,偶尔便会有琐碎的片段和画面浮现到脑海。
  段雪恨端茶进来,默默地用双手将茶杯放在木塌旁边的一张木案上。她弯下腰伸手时,袖子往上移动了一截。朱高煦的眼睛里闪过一道青红的痕迹,她手腕上的皮肤很白,所以他从余光里就很容易察觉了。
  朱高煦伸手抓住段雪恨的手,她的身子微微一颤,但没出声。
  朱高煦忽然觉得刚才的动作有些粗暴,便停了一下,随口问道:“你觉得我该不该听李先生的建议?”
  “甚么?”段雪恨怔怔道。
  朱高煦又道:“关于交趾的事。”
  他只是找个话题好开口,不过有点拙劣。
  朱高煦原以为段雪恨会说,她一个女子无法回答这样的问题,诸如此类的说法。不料段雪恨开口道:“段杨氏言传身教让我懂得,世人大多说的是一回事,盘算的又是另一回事。”
  朱高煦有点差异地抬起头看着她,随后微微点头道:“有道理……”
  他说罢,轻轻握着段雪恨的那只手往下一掀,立刻让她的手腕露了出来。这下朱高煦注意着那里,一下子便看清楚了,那里赫然有一道淤青暗红的牙印,其中还有一些地方出过血,所以结了痂。
  段雪恨的神色顿时十分难堪,轻轻把手抽了回去,然后按在袖子上捂住那地方。
第四百五十四章
茫然
  天井里只有几棵树,却也有鸟雀叽叽喳喳地在其中鸣唱。
  段雪恨埋着头,右手紧紧捂着左手腕。她觉得自己像一个正在被审讯的犯人,要让她招供出某些隐秘的事。刚才被看见伤痕的瞬间,她不仅感觉很难堪,更有羞止之感,隐约间如同之前那一次、被发狂的朱高煦看到了她不愿示人之处。
  “怎回事?”朱高煦的声音问道。语气中并无责怪之心,段雪恨听出了心疼和怜悯。
  她抬头飞快地看了朱高煦一眼,见他的眼睛里似乎有些担忧。她仍然不想回答,遂一声不吭。不过她忽然觉得,在自己的心里,或许暗自希望朱高煦能细心发现伤痕的。这样就能在尴尬之余,感受到他的同情了。
  朱高煦换了一个问法:“谁咬的?”
  过了一会儿段雪恨终于开口道:“没有谁,是我自己。”
  朱高煦又问:“为何要那样做呢?”
  段雪恨再次陷入了沉默。她心道:因为沐斌之事,以及她的茫然。
  沐斌是被段杨氏所害,但若没有段雪恨的“帮忙”,段杨氏无论如何也办不到。
  段雪恨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朱高煦以及任何人。沐晟已是朱高煦麾下大将,如果让沐家知道了段雪恨干的事,她更不知怎么面对沐家人了。段雪恨经常想起那件事,她也曾为自己开脱……她并没有要杀害沐斌的心,可是犯的错误却怎么也无法开脱。正因为她犯错上当,才直接导致了沐斌被杀。
  至今她还记得沐斌那满是稚气、却装作大人说话的神态,那是一张有着亲人特征的脸。
  她不仅自责,而且担忧。段杨氏不知在何处、更不知还要做甚么,她会不会把这些事说出去?
  段雪恨每想到各种事,心里便充满了茫然。她不知自己是谁,她无法宽恕段杨氏,沐家也不能宽恕她;她更不知道自己要做甚么,为何而活着。
  只有无尽的麻木与迷茫,如同行尸走肉。那样的日子叫人发疯,她希望自己能有点感觉,希望日子能有些期盼。
  朱高煦的声音道:“不愿说便罢了,我不逼你,不过凡事要往宽处想。我到书房去了,你在此安静一阵罢。”
  听到朱高煦要走,段雪恨心里忽然闪过一阵莫名的畏惧,一下子觉得自己非常虚弱。她下意识反手抓住了朱高煦的手腕。
  朱高煦马上重新坐下来,眼神里带着疑惑与等待。
  段雪恨苍白的脸渐渐变得绯红,她默默地解下来了自己的腰带,发现朱高煦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心里更是觉得羞止而尴尬。
  段雪恨把腰带递了过去,“汉王能像上回那样对我……”
  朱高煦犹豫着接过了腰带:“如此能让你觉得好受一点?”
  段雪恨目光闪烁,垂下眼皮和颤抖的睫毛,用十分幅度很小的动作点了点头。
  她在迷茫中挣扎,因为自己的错误与罪行、受到了无尽的折磨。她感觉到真切的痛苦,却又仿若看到了某种救赎之光,哪怕那只是虚无缥缈的光;而惩罚她的人是朱高煦,因为信任、所以她又不至于太过绝望。
  那时段雪恨心里便会重现,某个雨夜流落街头的感受。
  当年那个寒冷而疲惫的雨夜,她刚刚得知自己的身世,茫然地在街头不断地走着。这时远处有了一道亮光,温暖的触觉便蓦然填充了她的整个内心。马车的灯光不断靠近,或许过了很久,终于朱高煦走了出来,邀请她上车。走上铺着毛皮的明亮马车,一瞬间之后她在疲惫中放松下来了,感到温暖和归宿,身上每一处地方体会都到了久违的愉悦。
  ……朱高煦走出廊房时已是下午。夏日的午后十分炎热,他伸手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
  虽说云南四季如春,可是夏天要是晴了太久,照样很热。朱高煦听说沐家在大理有别墅,忽然想到沐晟是很会享受的人,大理那边能储冰,昆明城却很难找到冰。
  上午朱高煦称,交趾之事只考虑一个中午,下午便决策。但现在他甚么也没思考,整个中午都和段雪恨在一块儿,来不及想别的事。
  就在这时,宦官王贵迎面走了过来,抱拳道:“王爷,前安南国王后陈氏叫人告诉奴婢,她有要事相商,请王爷面见。”
  朱高煦听到这里,猜测陈氏可能已经听说交趾叛军使臣的事,他随口问道:“你告诉了陈氏,阮景异等人的消息?”
  王贵忙道:“王爷明鉴,奴婢甚么也没说。不过陈氏住在前殿这边的廊房里,王府上总会有多嘴的贱婢,奴婢去查清楚是谁长舌。”
  “不必了。”朱高煦皱眉想了片刻,便道:“那我先去见她一面。”
  来到陈氏的住处,朱高煦看到她,就会想到自己完全失败的安南主张。如今安南地区的陈朝覆灭,事态从未按照朱高煦的想法发展。安南先是变成了大明朝的一个省,现在又被叛军控制大部地盘、重新建国。
  陈氏穿着窄身长袍,里衬是较低的坦领,款款地下蹲作礼。朱高煦马上就注意到了她的领子,这种坦领也是服饰的一种,唐代似乎比较常见,但现在很少见有女人穿那么低的坦领衣裳。
  朱高煦抱拳道:“不知王后邀我,有何事相商?”
  陈氏问道:“听说陈季扩派来的正使,是个年轻的女道士?”
  朱高煦道:“据说是王族宗室出身。”
  陈氏的脸上竟露出了嘲意,“看来汉王尤爱女尼女道的名声,传得很远呀。那正使是不是真的王族、很叫人猜疑,我更觉得她是不是道士也难说。不过汉王就是那样的喜好,不管贵贱,有甚么法子呢?”
  朱高煦的脸色一变,愣了片刻,道:“王后不必想着激怒我。”
  陈氏的目光挪到别处,“我只是直言。”
  朱高煦镇定地说道:“如果我那么容易被激怒,又因喜怒而做甚么决定,我恐怕活不到现在。当年我为父皇提着脑袋打江山,后来不仅未得皇储之位,还被发配到云南。我有怪罪过先帝父皇、因此而不听旨意么?”
  陈氏听到这里,终于压抑不住她原本的忧惧和担忧,从脸上表露了出来,她的声音也变了:“陈季扩要汉王承认他为国王?他们给了汉王甚么,许诺了甚么?”
  朱高煦不答。
  陈氏忽然上前了一步,抬起头颤声道:“我现在还有用吗?”
  朱高煦感受到了她的极大屈辱,看见她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尖在衣袖里面微微发颤。脸颊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他后退了两步,伸手止住陈氏靠近,说道:“我回拒绝叛军使者的提议,王后不必担心。”
  “啊?”陈氏抬起头打量着他的脸,“汉王想要我如何回报?”
  朱高煦道:“啥也不必。我这样决定,并非要马上从王后身上得到好处。王府里有官员也反对这次谈判,我也懒得多想了,便依照幕僚主张。我愿意这样做……”
  “为何?”陈氏不等朱高煦最后一个字落地,马上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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