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19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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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出大事了。”那门房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又往四周围张望了一下,这才压低了嗓音说,“首揆高阁老被罢相了,而且勒令即日回原籍,不许在京城停留!”
  不论汪道旻也好,程老爷也好,面对这个比隆庆皇帝驾崩更突然的消息,他们全都呆若木鸡。高拱自从复相入阁以来,那可谓是所向披靡,李春芳、殷士儋、赵贞吉一个个全都被他赶出了朝廷,而如徐阶这样的前任首辅也遭到了凌厉报复,隆庆皇帝对其信赖备至,以至于人在朝中说一不二,之前还是顾命大臣之首,怎么说罢相就罢相了?小皇帝才那么点年纪,两宫又是女流,怎会突然下这样的决心?
  可震惊归震惊,对于盐商来说,没有什么比自己的生意更加重要。汪道旻整理了一下心情,这才开口说道:“朝中大事,却与我等商人无关,你既然通报了进去,我这就去见侍御大人。”
  然而,汪道旻这一步才刚刚迈出去,那门房就将他死死拦住了。不等他发火,门房便客客气气地说道:“侍御大人说了,今天不见客。”
  一下子碰了这么个钉子,汪道旻那憋屈就甭提了。看到那门房回了原位,他看到程老爷哂然一笑就施施然走了,后头那小少年则是对他摊手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姿势,他登时更加火大,忍不住拔腿就追了上去。
  “难不成又是你捣鬼?”
  这一次,程老爷没接话茬,汪孚林却笑了笑说:“汪老爷也是常来常往巡盐御史衙门的人了,怎么就忘了一件事?据说里头那位侍御大人,是先头首辅高阁老一手提拔起来的人。”
  等程老爷和汪孚林上了马车离去,汪道旻方才忍不住使劲拍了一下额头——他刚刚还说什么朝中大事和商人无关,这下立刻就有关系了!那位两淮巡盐御史没了朝中的大靠山,主要的精力绝对都会花费在如何保住官职以及前程上,哪里还有工夫周顾其他?偏偏他为了抢在程老爷之前把余盐都收购上来,压根没时间到这里来打通关节,这下子要耽误的时间就多了!
  最要命的是,此次余盐一多,回头盐价应声下跌,哪怕程老爷手头的盐不如他多,说不定反而还能赚一票,这时候时间就是金钱,他一定得见人一面!
  而同车回去的程老爷和汪孚林,在最初的一程路上各想各的心事,到最后,还是程老爷先开口问道:“孚林,高阁老此次被罢黜,继任首辅的,应该就是和南明先生同科的张阁老了。先前南明先生就有回朝任少司马的传闻,此次恐怕会铁板钉钉。如若到时候南明先生同意你一块跟去京城,还请你带上乃轩同行。他性子冲动浮躁,在那种大环境里沉淀一下压一压,对他日后有利。至于一应开销,自有我程家担当。”
  程老爷您想得真够远的!
  说实话,汪孚林真不太想去京城,那个漩涡连高拱这样的权相都能吞进去,更何况他这么个小秀才?没见就连叶大炮,他也处心积虑地替人谋求了一个徽宁道的差事,以防这位准岳父在京师一头撞进什么是非圈子?可是,张居正当权,如今汪道昆与其似乎正处在蜜月期,高升是十有八九的,而松明山汪氏现如今就只靠汪道昆一个人在前头顶着,要有点什么闪失,还真是后继无人。
  “如果伯父他日真有此意,我当然不会忘记程兄的。”汪孚林想了想,最终还是答应了程老爷,但他还是补充道,“至于开销,程老爷供给程兄虽是天经地义,可程兄只怕不会接受,我就更加不好意思了。虽说京城大居不易,可我们到时候也就是要个立锥之地,若是真的过不下去,再来求助程老爷不迟。”
  程老爷只是想磨砺锻炼一下儿子,汪孚林这么说,他当然不会反对。突然,他听到外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连忙拉开窗帘,却发现是之前那个急匆匆冲进巡盐御史衙门的信使,瞧此人行进的方向,显然还要往其他地方送信。这时候,他不禁眉头紧皱思量了起来。
  而汪孚林也发现了这一幕,同样少不得斟酌。高拱罢相确实是大消息,可这又不是天子大丧这样需要用六百里加急紧急通告天下臣民的军国大事,这信使是哪里来的?是高拱派私人通知亲信党羽,还是两淮巡盐御史在京城留有打探消息的心腹,又或者是别的什么缘由?
  同样的消息也传到了运司街上的两淮盐运司。只不过,和那位出仕至今也就五年的巡盐御史相比,顾廷贞却是从县令、户部主事、员外郎、郎中,然后再外放知府,升盐运使,这样一步一个脚印走下来的,历经整整十三年,和高拱这样的当朝首辅几乎谈不上什么关系,所以纯粹只是感到震惊。可是,当那信使又说了另外一番话之后,他不由得变了颜色。
  “顾大人多年勤勤恳恳,之前高阁老在位的时候曾经有意提拔,连引荐的奏疏都写好了,就是还未来得及送上去。如今高阁老自身难保,还请顾大人见谅。”
第四三七章
添堵添乱
  饶是苏氏绝非喜欢在人后说谁不是的性子,这天晚上伺候大醉的丈夫上床躺下之后,她实在忍不住心头怒火,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叶明月和小北的居处。见她们俩起身相迎,一旁的高几上赫然摆着一卷书,她搀扶起要行礼的两人,好奇地上前拿过一看,却发现是一卷扬州府志,登时啧啧称奇。然而,她今天来并不是为了探究两人闲暇之余有什么喜好,而是为了一泄心头郁闷。
  有些话她不好对儿子说,更不能对媳妇说,反倒是叶明月和小北虽是客人,连日相处中她找到了从前堂妹苏夫人的影子,不觉吐出了那股怨愤。
  “老爷做官向来都是谨小慎微,不攀附上峰,不阿谀权贵,从前和高阁老半点瓜葛都没有,可高阁老无巧不巧写了一封奏疏举荐老爷,还没来得及上奏就罢相了,现如今还派人来让老爷小心,这简直太坑人了!”
  白天高拱罢相的消息须臾之间传得满城风雨,说什么的都有,叶明月和小北又怎会不知道?尤其是小北,一方面因为邵芳的缘故而有些讨厌借人上位的高拱,另一方面又因为父亲得以平反昭雪官复原职,而对高拱颇有些感激。可这心情还没完全调整过来,高拱就已经被罢相了,她着实觉得朝廷实在是个太危险的地方,幸好如今叶钧耀升任徽宁道,而不是回朝任官。
  此时此刻,听到苏氏说顾廷贞竟是无端被牵连了进去,姊妹俩全都吃了一惊。细细一追问,叶明月立刻问道:“姨母,真是高阁老派人来知会姨父的?”
  “怎么不是?这是来人明白告诉老爷的,老爷晚上回来就借酒消愁,要不是醉了之后吐真言,我还问不出来!难怪之前常有人说高阁老霸道,这真的是太霸道了,早些日子老爷被那个巡盐御史压制的时候,怎么没看到他出来帮老爷,现在却突然传出这消息,老爷若真是被坑了,还没处找理去!”
  小北见叶明月顿时陷入了沉思,她忍不住低声嘟囔道:“信使只不过自称是高家的而已。高阁老都是被勒令即日离京的人,自顾尚且不暇,就算要送信出来,顶多来得及给从前重用过的心腹,他举荐姨父的事情八字还没一撇呢,这时候拿出来说不是恩惠,而是得罪人,他就那么傻?”
  声音虽轻,可苏氏就在旁边,当然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心里一跳。事情来得突然,丈夫一下子被气得狠了,自己又何尝不是七窍生烟?可细细一想,还真的是这个道理,若是高拱还在位,事情又成了,拿着此事来说,老爷不说感恩戴德,心里总会记着这份人情,如今根本就没成,只不过是写了一份奏疏,当成没这回事隐藏下来不好吗,干嘛要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拿来说?难不成还指望老爷因此惦记这情分,为其说话?可有这个心没这个力量没这个胆!
  叶明月却斜睨了小北一眼,笑着对苏氏说:“姨母,小北虽说只是随便猜猜,可有道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姨父从前和高阁老又没什么往来,这时候与其心绪不宁,还不如该做什么做什么,安之若素。横竖就像姨母说的,若真的有什么事,那位巡盐御史方才是高阁老从前的亲信,他顶在前面,姨父怎么都要靠后站。只要公务上别人挑不出差错,就算一时打压,以后也总有机会的。”
  苏氏听到姊妹俩一搭一档这一番言语,心头满腔郁气顿时散去了一大半。她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因笑道:“被你们这两朵解语花一说,我这心中大石头总算放下了。也罢,这时候想多了也白搭,还不如顺其自然。”
  姨甥三人说了一会儿话,苏氏便告辞离去。而这时候,叶明月也没兴致再和小北一块研究扬州府志了。她盯着小北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认认真真地问道:“刚刚你说高拱的那些话,全都是自己想的?”
  “谁被突如其来罢相之后还这么蠢,派了信使一路招摇过市给人送信?”小北挑了挑眉,脸色随即晦暗了下来,“想当初严嵩罢相,就没给父亲带过什么信,可那个严世藩却偏偏死不要脸一个劲纠缠父亲。父亲因为当年给严家送过很多礼,有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严世藩要挟手中存着和他来往的信,不得已只能维持往来。要不是后来被抄检出来,父亲也不会死在牢里!高拱肯定知道当年的事,又怎会这么干,再说姑父又和他不熟,根本就没关系!”
  原来是想起了当年胡宗宪的事,并不是汪孚林提醒了她……这丫头终于不再只是跳脱冲动的性子了。
  叶明月轻轻舒了一口气,随即握了握那双微微有些凉意的手,轻声说道:“别想了,我们早点睡吧。”
  “姐,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觉得这话对吗?”见叶明月脸色猛地一僵,小北连忙摇头道,“我知道不该问,姐你别多想,我就是随口这么一说。我这就去睡了!”
  见小北大声叫了门外丫头打水进来,三下五除二泡了脚换了衣裳,就上床往里躺了下去,叶明月只觉一颗心跳得飞快。她很清楚小北的这层心思是从何而来,也知道她经历大变之后,如今是叶家女不是胡家女,不像那些祖上蒙冤的子孙要靠朝廷昭雪来重新进入官场,因此自然会感激君恩,感激仗义执言的朝臣,小北心中更感激的,是叶家,是吕光午这样庇护过她的人,是何心隐等追随过胡宗宪的幕僚,是汪孚林这样为祭祀奔走过的人。
  相形之下,一念之间就可令忠臣良将沦落尘埃,又可让他们死后得以恢复一世英名的君恩皇权,只怕不会让小北生出任何感激之心。
  说到底,她们自幼受苏夫人教养,读过儒家经义,可耳濡目染的却不是朱子理学那一套,而是未经删改的孔孟原本。她至今还记得,读到“孔子曰,以道事君,不可则止”的时候,有多么的惊骇;听到孟子“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何等振聋发聩;至于孟子说的,“贵戚之卿,君有大过则谏;反覆之而不听,则易位”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了。怪不得国初朱元璋会一度愤而贬低孟子的地位,这样的思想哪位帝王能受得了?
  直到她躺上床,方才听到耳边传来了小北讷讷说话的声音:“姐,我不会在别人面前那样说的……”
  “嗯,一定要记得分寸。”叶明月给她把袷纱被拉上来一点,这才轻声说道,“别多想,睡吧。”
  先是隆庆皇帝驾崩,而后没过几天,首辅高拱竟然就被罢相了,接连这些消息自然让扬州官场震动不小。毕竟,皇帝死了,幼主即位,本应该对天下官员没多大影响,大家照常当官就行了,可高拱一倒,也就意味着当初其倚为臂助的那些亲信很有可能遭到清洗,可不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当然,需要发愁的多半是正印官,那些属官自可置身事外幸灾乐祸看热闹。而老天爷也仿佛在这时候给人添堵,连日阴雨不断,哪怕打伞都抵不过疾风骤雨。
  清晨的大雨滂沱之中,几辆马车停在了城府门口。尽管最初程老爷信誓旦旦地说不会让他们吃亏,而且连日以来事变频频,但对于盐商们来说,没有什么比赚钱更加重要的了。程府大厅之中,几个和程老爷素来交好的盐商你一句我一句追问程老爷如何分配余盐,看得程乃轩直皱眉头。可这种场合他插不上话,少不得用胳膊肘撞了撞汪孚林,示意他上去帮老爹两句,得到的却是汪孚林的轻轻摇头。
  “各位应该都知道,两淮巡盐御史乃是从前高阁老的心腹,骤逢巨变,他虽说勉强还在理事,可开单掣验的效率如何,你们也有目共睹。而且,如今连日阴雨,我为了以防万一,已经将原本存储在邵伯镇上的余盐全都转运了大铜山……”
  仿佛是呼应程老爷的这句话,就只见屋子外头猛地闪过一道白光,紧跟着就是轰然一个炸雷,一个一把年纪的盐商竟是下意识地抱头蹲在地上。等到程老爷将他扶起来,他才满脸不自然地打了个哈哈说:“也是,这好像是老天爷也知道先帝刚去世不久似的,一下雨就没个完……”
  几乎是同一时间,外间传来了砰砰砰的敲门声,随着程老爷喝了一声进来,却是浑身湿透的程琥进了屋子。他顾不上和其他人见礼,气急败坏地说道:“归德府和徐州那边连续下了暴雨,据说黄河水一夜涨了一丈,如今已经倒灌入了运河,高邮宝应那边运河水已经满溢入城,紧急派人到扬州府禀报,如今北面运河钞关正在紧急填沙袋拦水,但看样子淮扬州城也未必能幸免。”
  真的发大水了?
  屋子里的盐商不禁面面相觑,紧跟着便有人惊呼一声道:“老天爷,钞关那儿的堆栈里头可全都是盐!”
  此话一出,其他人一下子倒吸一口凉气。要知道如果存着其他的货物,只要屋子结实不被冲垮,浸水的货物也许会损失惨重,可好歹还能剩点下来,可如果换成盐……在水里一泡,连个屁都剩不下来!尽管这雨已经断断续续下了有好些天,时大时小,水患的传言也一直都有,问题是他们都认为这是程老爷的策略,谁知道竟然会是真的!
  “黄河水患两三年就是一次,倒灌运河也不是第一次,有备无患,我之前转移堆栈内存货的时候,就曾经知会过各位,想来各位应该都未雨绸缪了才是。”
  话音刚落,屋子里顿时都是一片庆幸的声音。一个中年盐商便幸灾乐祸地叫道:“咱们信不过谁还能信不过程兄?当然早早就挪出来了。我听说汪道旻陆陆续续又运了不少盐回来放在堆栈里等着掣验,还有很多在路上,这次发大水,他不知道要损失多少!”
第四三八章
逼宫
  黄淮水倒灌入了运河,运河满溢,扬州城中瞬息之间便涨水两尺,据说水位还在升高!
  自从北平升格为北京,而后又成了京城,大明朝这百多年来一直都在对运河进行各种疏通和改造,即便其中很多主持疏浚以及另开河道的,都是赫赫有名的能臣,但人定胜天放在这种年代完完全全是笑话。由于淮扬段运河的水大多靠的是黄淮水系作为补充,只要黄淮泛滥,必定就会殃及到运河。所以三年一小患十年一大患,区别只在于遭殃的是什么地方而已。
  然而,淮扬已经有好些年没有遭遇大水患,故而此前关于上游连遭暴雨的传闻虽多,大多数人却抱着侥幸。
  汪道旻也同样如此,因为消息是程老爷传出来的,他更加深信不疑这只是对方的策略。所以,当家人报说运河满溢,他的第一反应便是荒谬。然而,等站在屋檐底下看到慌乱的家人正在紧急用各种各样的办法拦水,他只觉得脑际轰然巨响,思维几乎为之停顿。
  扬州城可不比其他地方,一条运河穿城而过,一旦运河满溢,城中自然会水漫金山。虽说嘉靖三十五年的时候,因为旧城太小不够住,盐商们纷纷捐资,再加上官府出了一部分钱,又加筑了一座新城,大多数盐商都搬进了其中,和徽州的府县双城有异曲同工之妙,但为了运河水利的方便,新城一样是让运河穿城而过,所以一旦运河满溢,新城老城自然一块倒霉。而与此相伴的,还有另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
  那就是钞关东面堆栈中,自己积存正在等待官府掣验的那些盐货!
  不顾家人仆役的拦阻,汪道旻立刻发疯似的出了门,匆匆赶往天宁门预备出城。一路上,马车在齐腰深的水中艰难行进,越走越慢,即便车夫频频劝告,可他哪里肯听。直到远远看到平日那座人来人往的城门时,他却只见这里已经有很多兵卒看守,一个个硕大的沙袋正堆起了一条很高的围墙,还有人在高声叫嚷着什么。
  “高邮宝应那边据说已经水深三尺了!”
  “谁让府尊传命他们却不听,咱们这边还已经有所预备,就这样还是来不及。城外情形如何?”
  “靠近运河的地方都被淹了,村镇那边只怕一时半会没法计数。”
  在这些声音中,得知马车无法前行,汪道旻慌忙下了马车高仪脚低一脚快步赶上前去。还不等他开口,有人看到失魂落魄站在雨中的他,立刻没好气地迎上前来:“府尊有令,城门已经关闭了,没有手令不得进出!而且城外很多地方都被淹了,城外积水少说也有四尺,你出城也没法走,除非你能划船!”
  汪道旻顾不上那倾盆大雨打得自己连眼睛都睁不开,声音急切地说道:“军爷,我有急事要出城去钞关……”
  “钞关?”那披着油衣戴着斗笠的军官打量了一下湿成落汤鸡的汪道旻,须臾就明白了怎么回事,顿时似笑非笑地说,“钞关上下的官吏全都紧急疏散进了城,你这时候跑过去能找到谁?哦,我知道,你是为了钞关东边堆栈里的那些货吧?告诉你,别痴心妄想了,那边就在运河边上,也是一开始就被淹的地方。这要是别的货还好说,如果是盐……呵呵。”
  尽管最后只是一声意味深长的冷笑,可汪道旻又不是傻瓜,怎会听不出来其中的讥刺?他只觉得身子猛地一摇晃,随即一下子瘫坐在地,虽说后头车上赶上来两个仆人慌忙将他从积水中搀扶了起来,但他仍是沾了一身泥水。他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人弄上马车,又是怎么回到家里的。
  而被这一场大雨以及这个坏消息兜头一浇,他当天晚上就发起了高烧,家里妻妾儿女顿时乱了方寸,甚至有那些知道不妙的仆役悄悄跑路。
  好在汪道旻毕竟才刚四十,平时身体底子勉强还算不错,两三天昏昏沉沉的高热过后,他终于勉强恢复了神志。然而,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他便是叫来了管家,一字一句地问道:“钞关堆栈那边如何?”
  尽管知道主人这会儿才刚刚清醒过来,听不得坏消息,可是,在汪道旻那凌厉的目光注视下,管家犹豫再三,终究还是低声说道:“雨势是今天才稍稍小一点的,扬州城中大部分都泡在水里,各处城门大多数时候都是关闭不开,那边的消息不多。听说……”
  “听说什么?快说,卖什么关子!”
  “听说那边堆栈里存的粮食全都泡在了水里。而且,说是这次黄淮泛滥,运河满溢,整个淮扬一带淹没良田道路无数,几大盐场那边也损失惨重。”
  粮食都泡在水里,更何况是盐?而且盐场那边都被水淹了,也就意味着灶户的余盐也全都受到了波及,就算有钱也买不到……完了,全完了!
  汪道旻只觉得两眼一黑,幸好旁边一个侍妾眼疾手快,将包裹着冰块的软巾敷在他额头上,他才没有再次昏厥过去。他支撑着坐起身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刚想要说话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吵嚷。本就心头火大的他顿时沙哑着嗓音呵斥道:“我还没死,吵什么!”
  门外须臾安静了片刻,但很快就有人进了屋子,却是汪道旻的两个儿子。平日里他们为了谁能继承父亲的地位明争暗斗,但眼下一个一脸惶急,一个满心怨愤。这会儿长子便抢先叫道:“爹,不是我和弟弟不知轻重搅扰你休息,实在是他们太过分了!你这儿正病倒在床,那边其他几个房头就齐聚在一起来逼宫了!还说……”
  次子也赶紧接上话茬道:“还说这次水患的事情很早就有预警,大家都忙着把囤积的盐转移地方,只有爹一个劲往堆栈中放,还不知道早点找巡盐御史掣验通关,这简直是利令智昏!他们竟然叫嚣说,要重新推举一人来经管盐业,这次的亏空理应我们四房单独承担!”
  如果说刚刚苏醒之后得到的消息就已经很坏了,此时此刻汪道旻就根本是差点背过气去。往日他独断专行的时候,其他几房哪里有人敢置喙自己的提议,可现如今逮着这样一个机会,竟是一大群人合在一起俶尔发难,简直是欺人太甚!
  “人呢?人都在哪里?扶我起来,我倒要看看他们哪来的底气!”
  见父亲如此决意,兄弟俩顿时长舒了一口气。尽管往日他们对其他几房嗤之以鼻,可家里如今遭遇巨变,那边又是各房当家人联袂而来,他们根本就扛不住。只不过,见汪道旻颤颤巍巍的样子,他们又有些不放心,最后还是长子想到了办法,立刻高声吩咐道:“快来人,抬肩舆过来,再去多准备几件油衣……就算有游廊,风雨这么大,总还会飘进来,万一冻着了爹怎么办……”
  汪道旻此时此刻却已经无心去理会长子这小小的殷勤了。当他被人挪到肩舆上,一路来到大厅,就只见那边已经坐了五个人,其中四人都是在扬州汪氏四房的当家人,谢老安人一个女流显得分外扎眼,而另外一个少年他虽只见过两次,可那记忆却分外刻骨铭心,因为那分明是程老爷的子侄,叫什么双木的!一时间,新仇旧恨全都涌上心头,以至于他恶狠狠地瞪着对方,厉声喝道:“我汪家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得到程家人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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