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19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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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汪孚林不是李白,而且这时候不是三月,他又是从扬州城南靠近长江的渡口送人,而非从黄鹤楼送人去扬州,可他遥望着那条船在淅淅沥沥的雨中逆行西去,脑海中却不知不觉浮出了这两句诗。可相比当年孤寂的李白,他的身边却还有一个实在是可靠得过分的臂助。此时此刻,那装着一百两金锭的包袱便被吕光午毫不在意地提在手上,就仿佛是三两棉花,甚至还有兴趣和他开玩笑。
  “别看了,船都没了,有时间在这儿耽搁伤春悲秋,还不如赶紧办完事回去娶媳妇!”
  “吕师兄,当初头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大为敬畏,可现在你越来越像平常人了,这算不算褪尽风流显本色?”
  “原来是小北走了,你也敢叫出这一声师兄了。”吕光午哂然一笑,毫不在意地说道,“英雄也好,勇士也罢,就和田间地头的老农,贩夫走卒一样,全都不过是普通人,世人的敬畏,归根结底只是外在的东西。我不过生来有幸在名门,若是在寻常农家,此时此刻说不定也是一样为天灾惊慌失措,为了温饱活命而挣扎求存。何先生曾经说过,出身不一样,地位不一样,责任就不一样,只可恨世上太多太多人意识不到这一点。”
  汪孚林早就觉得何心隐这人生错了时代,而吕光午这个何门弟子此刻语出惊人,他当然丝毫不会觉得奇怪。
  叶明月和小北姊妹一行人上的是西去芜湖的船,而他和吕光午此时坐的则是横渡长江前往镇江府治所丹徒县城的渡船。因为两人还带着马匹的关系,渡口所有渡船中载重能力最大的这条船上,除却艄公父子就只有汪孚林和吕光午两人。此刻他们这一番闲谈,艄公全都听在耳中。老艄公一面叫着帮忙的儿子把好舵,一面却是好奇地问道:“两位官人看样子非富即贵,说话却这样实在,真难得。听说淮扬那边发大水,二位这是打算到丹徒避一避?”
  “也是也不是。”汪孚林想想丹徒就在长江对岸,他便有意问道,“听说应天巡抚张部院如今正好在丹徒,是不是也为了防水患而来?”
  “朝廷的官爷有什么打算,我一个艄公哪会知道。”老艄公立刻大摇其头,想了想就说道,“倒是听说镇江府内卫所官兵有调动的迹象,说是严防有盗匪借着大灾之年肆虐。”
  卫所的官兵在调动?
  本以为张佳胤匆匆赶到镇江府,是因为淮扬水患的关系,可听到卫所调动,汪孚林立刻和吕光午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是带过兵的,前者则是听说过这年头调兵是何等严格的,所以对这个消息都深感震惊。哪怕这年头的巡抚大多挂着提督军务,又或者协理军务之类的名头,可除非是什么谋反叛乱乃至于倭寇之类的大事,谁敢轻易调兵?更何况,应天巡抚还不像浙江巡抚手下好歹还有一支当年浙军被精简下来的抚标,调的又直接就是卫所的兵。
  汪孚林又探问了老艄公一会儿,发现实在问不出什么,他便决定先到丹徒再说。果然,下船之后进城时,他便发现盘查比往日严厉了许多。只不过,城门口的地方搭起了很多临时性的简易木棚,显然是为了给逃难过来的灾民居住的。可是,从淮扬一带一夜被淹,此后只过去了短短三四天的情况看起来,如今这里头的灾民林林总总加在一块也还不到二十个人,显得稀稀落落不成气候。
  而与此相比,那些全副武装守城门的兵卒就显得阵仗太大了!
  “相比于灾民的人数,这些窝棚你不觉得搭得太多太整齐了?”
  听到吕光午这话,汪孚林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零零散散的灾民,点了点头说:“从淮扬那边过来,一定要渡过长江,渡口那些船总不会免费载客,能够到这里的人更不至于连进城住客栈的身家都没有,反而要在这种地方栖身。而且我们之前出了扬州城一路南行就发现,越是往长江这边,水势就越低,如仪真县等等就是比丹徒更好的选择,他们没道理非要想办法渡江到这边来。”
  他顿了一顿,这才轻声说道:“相反,这阵仗更像是在遮掩什么,比如说,调动卫所官兵这件事。”
  “嗯,进城再说!”
  丹徒作为镇江府治,其中自然有府衙和县衙两套班子。汪孚林只随便找人一打听,就得知应天巡抚张佳胤正逗留在府衙,少不得立刻赶了过去。远远看见府衙门口时,他便发现,雨中竟是站着几十个兵卒,一眼看去身姿挺拔,很难相信是号称软蛋的地方卫所中出来的那些屯田兵。那种依稀似曾相识的精气神,他记得应该在另外一些人身上发现过。
  便是在歙县养老的戚良以及那些戚家军老卒!难不成是……
  汪孚林还只是猜测,吕光午就完完全全是确信了。他和徐渭徐文长曾经交情匪浅,可徐渭却偏偏在前途失意之中干出了杀妻这种荒唐事,他虽不至于与其割袍断义,但实在是看不过去其这种把气都撒在女人头上的疯劲,只在徐渭下监后派人送过东西探视,自己再未出面见过。至于胡宗宪的其他幕僚部将,他并没有太深的交往,除却何心隐这位老师。但有一个人他却见过很多次,那就是名震东南的戚继光。
  戚家军的人怎会出现在这里?张佳胤只不过是应天巡抚,手怎么都不可能伸到蓟镇去。戚继光自己也不可能有派兵到南直隶的胆子。既然如此,那么定然是朝中有人支持这么做。而有这样实力的人,包括即将成为两宫皇太后的陈氏和李氏,包括小皇帝,但理应不是这三位名义上的最高权力者。所以,最可能撺掇两宫和天子,让戚继光拨出这么一小队人马,而且还能从北到南畅通无阻,在高拱罢相后不数日就来到镇江的,恐怕就只有两个人了。
  张居正和冯保。
  不等汪孚林和吕光午接近府衙,就已经有兵卒上前阻拦,举手投足之间,那种久经战阵的剽悍气息显露无遗。汪孚林心中再无迟疑,立刻跳下马来,拱了拱手说:“在下徽州歙县松明山生员汪孚林,有伯父原福建巡抚,现湖广巡抚汪部院的名帖,只在雨中不好取出。我身后这位是当初解桐乡之围的新昌吕公子,这位军爷可否容我到门房说话?”
  就算戚继光此次受命派兵,也应该不是到了蓟镇之后练出来的北方兵,而是之前跟随去蓟镇的东南兵,这样口音上不会出现太大问题,而且还有另外一个好处——那就是肯定知道在福建打过倭寇,肯定知道和戚继光很有交情的福建巡抚汪道昆,肯定知道解桐乡之围的吕光午!
  果然,一听汪孚林这自我介绍,这番话又说得谦逊客气,那刚刚满脸公事公办模样的兵卒立刻露出了一丝笑容:“原来是吕公子和汪小官人,请随我来。”
  尽管他们临行前受了戚继光严命,到了镇江府后一切都听张佳胤的,不许泄露身份,可是在相关人士面前,自然一切好通融。这个查问的兵卒带了汪孚林和吕光午进府衙门房,见两人全都没有问他们来历,汪孚林又爽快地拿出名帖,声称是受命从扬州来的,求见应天巡抚张佳胤,他就立刻答应前去代为通报。片刻功夫,打了个来回的他就笑容可掬地进了门房。
  “张巡抚正在府衙三堂,请两位过去说话。”
  上一次见张佳胤的时候,汪孚林还记得这位应天巡抚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颇有魄力,可如今时隔数月再次见面,他就发现张佳胤的双眼深深凹陷了下去,显然已经至少几日不眠不休,脸色也非常糟糕。见到他的时候,张佳胤勉强挤出一个比较和蔼的笑容,反倒对于吕光午显得有几分怠慢。
  “汪贤侄说是刚从扬州过来?运河满溢,淮扬几成泽国,我已经听说了,你此来说是为了扬州之事,不妨尽管直言。”
  汪孚林此刻满肚子疑问,但他当然不会忘记程老爷的托付,当下将买粮的事情说了。而吕光午也并不在乎张佳胤的态度,直接从背上解下了一百两黄金的包袱放在地上。这时候,汪孚林才开口说道:“淮扬水灾,城中商人必定会趁机哄抬粮价,所以我不敢到市面上去收,更怕波及镇江府粮价。所以,听说张巡抚已经到了镇江府,我只能厚着脸皮前来求助。”
  听到汪孚林是为了买粮而来,张佳胤登时踌躇了起来,但脸上的阴霾却消解了几分。尽管淮扬并不属于应天巡抚管辖,而是划到了凤阳巡抚,但隔着一条江的地方遭受了那样的大灾,若是他限制粮食出境,必定会被官场民间无数人戳脊梁骨。更何况,一群盐商都有这样的觉悟,替官府募资买粮,他岂能坐视不理?可是,如今最棘手的却是那一条上命……
  “张巡抚,去丹阳那边的人已经回来了,已然生擒活捉妖人邵芳!”
  听到外间那一声禀报,汪孚林只觉一颗心猛地一跳,随即迅速和吕光午交换了一个眼神。那一瞬间,他就只见这位新昌吕公子眉头一挑,眼神中竟赫然流露出了深深的厌恶。
第四四二章
邵大侠的末路
  就知道那帮军汉做事不牢靠,这种事就不能回头再禀报吗?
  张佳胤差点没被这不合时宜的消息给噎得闭过气去!幸好,之前叶钧耀在歙县令一职交割之前就给他送过陈情,言说邵芳在歙县引起的种种事端,其中包括挟持汪孚林脱身那一段,简直是把邵芳给骂得狗血淋头,最后方才委委屈屈地说,若非是生怕有碍视听,早就不管不顾让事情上达天听了。想到这里,知道汪孚林和邵芳有仇,见这小少年眼下满脸错愕,这位应天巡抚总算平复了一下心情。
  “邵芳交通阉宦,阴结权贵,妖言惑众,更多行不法,甚至和盗匪之流勾连,其罪非同小可,故而本部院身为应天巡抚,当将此等妖人绳之于法。汪贤侄几次三番洞悉此人奸谋,一度深受其苦,今后便能高枕无忧了。”说完这话,他立刻亲自来到门边,开门对外头低声呵斥了几句,随即才重重关上了门,重新回到了主位上坐下,只一只手却在扶手上不断轻轻敲着,显然心底绝不平静。
  汪孚林尽管已经猜到了戚家军跑来镇江是另有目的,可真正确定了这个消息,他却没有多少报仇的痛快,反而对京城那对外相内相的联盟生出了深深的忌惮。前脚刚刚把高拱给踹下台,后脚就立刻拿问邵芳,而且算算时间,很可能是隆庆皇帝刚刚驾崩,高拱还没下台前,他们就立刻到蓟镇调人,然后把高拱赶下台之后就立刻火速把人送到了镇江,这是什么样的效率?
  “多亏张巡抚明察秋毫。”汪孚林装出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长揖行礼,随即按着胸口长舒一口气道,“总算日后不用提心吊胆怕报复了。”
  张佳胤很满意汪孚林这样的态度,刚刚外头人泄露消息的那点恼火也随之烟消云散。然而对于买粮的事情,他哪怕身为巡抚,却也知道很难去强迫商贾豪族出卖粮食,转念一想便计上心头:“至于你说的买粮一事,本部院会命人接洽府县衙门以及粮商,不过,若真的要效率最快,你不妨到邵家走一趟。邵家乃是丹阳豪族,但邵芳却只有一个三岁独子,据说邵家常年积存有万石以上的粮食。如今别的商贾豪族惜售,邵家却不可能有那样的底气。”
  汪孚林完全没想到张佳胤会抛出这样一个方案来,愣了片刻,他便笑道:“邵芳咎由自取,若是其存粮能够周济淮扬百姓,也算是功德一件。只不过,我们就这样赶去丹阳,恐怕有些不妥,能否向张巡抚讨个人情?我想见邵芳一面,如果可以要他一封手书,去他家里应该更顺利,当然,这信可以让人验看一遍。”
  张佳胤和南直隶巡按御史蔡应阳不一样,并不是高拱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亲信,而只是在仕途中期得到了高拱的大力提拔,从山东按察使调任应天巡抚,仅此而已。所以,之前所谓高拱罢相前的派人传达,他在转瞬之间就勘破了其中的奥妙,知道这必定不是高拱,而是将其赶下台的人所为,只是为了收拢高拱旧部,甄别出能用的和不能用的。即便如此,挣扎到最后,他仍然不得不接受张居正票拟,冯保批红拿下邵芳的这道旨意,这才会心力交瘁。
  可既然事情都做了,如今他也不吝送出这样的大人情。这当然不是为了小小一个汪孚林,又或者叶钧耀,甚至是扬州府县官员感念自己,而是看在汪道昆的面子上。不论怎么说,相比此刻的他来说,汪道昆总比自己要和张居正要亲近一些。
  “你和邵芳有怨无恩,我还担心你夹带不成?倒是你太想当然了,邵芳那冥顽不灵的性子,又岂会轻易给你手书?”张佳胤只以为汪孚林不过是想报一箭之仇,当即欣然点头道,“不过,既然你相求此事,我这就传命下去,你去吧。”
  汪孚林也不耽搁,当即告退。待见吕光午一言不发跟着自己出来,他本来还担心这位吕公子一个忍不住反唇相讥,这会儿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等到张佳胤传命叫了一个军官进去,不消一会儿,人从屋子里出来,却是相当客气有礼地对他和吕光午拱了拱手。
  “二位随我来!”
  如果只是张佳胤的吩咐,这些戚家军的将卒当然会犹疑一下,但汪孚林和吕光午毕竟是和戚家军有渊源的,上上下下待他们颇为和气。前往府衙大牢的路上,汪孚林还笑着提到之前被邵芳“坑”到丹阳时,一路从徽州保护自己的闵福和吴六一两位老卒,谈到了戚良等戚家军老卒在歙县的幸福生活……林林总总拉近了关系,引路的那军官明显健谈多了。
  “戚百户那是大帅身边亲信中的亲信,故而方才从大帅的姓氏。虽说他眇了一目,可到了蓟镇没几年就竟然退出军中,大家都有些惋惜。虽说他常有信送来,可毕竟耳听为虚,可汪小官人你这么一说,倒是如同我亲见一般。”那军官仿佛是直到这时候才醒悟到主动承认了身份,连忙压低了声音道,“汪小官人和吕公子都不是外人,还请替咱们走这一趟保密,毕竟这次大帅是承宫中和内阁密旨方才派出我等。”
  “那是自然。”汪孚林打了个哈哈,痛快地说道,“伯父南明先生和戚大帅那是何等交情,我怎会说出去?吕公子就更不用说了,毕竟曾是战场袍泽。”
  “那就多谢了。不过真是好久不见吕公子了,当年威武我等至今记忆犹新,只盼着能再一睹英姿。”那军官显然很会说话,见吕光午淡淡一笑,他也不觉得受了冷遇,当下便改口说到了擒拿邵芳时的情景,“说是邵家养着多少家丁,多少江湖豪客,嘿,一听到官府之名就立刻如鸟兽散,剩下忠心护主的也就是小狗小猫两三只,就是邵芳,也还不是自知大势已去,束手就擒?现如今邵家外头还有几十个弟兄看着,一只蚊子都飞不出来。”
  交连官府,得势一时,看上去手眼通天,财大势大,养家丁豪雄数百,可真正出事的时候,还不是树倒猢狲散?
  吕光午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待见汪孚林看了过来,眼神中分明也透露出了这样一种感慨,他最终没有说话,只是默然跟着那引路的军官下到了大牢。
  也许是因为邵芳乃是上命要捕拿的要犯,也许是因为镇江府衙大牢本来关着的犯人就不多,汪孚林并没有看到什么所经之处一双双手从栅栏中探出来叫嚣不断的画面,纵使有些监房中显然能够看到黑乎乎的影子,那些犯人也多半或坐或躺,一个个犹如活死人似的。当最终来到最里头的监房,随着身后的门一关,他就看到那唯一的一间监房中,一个人正靠墙坐在那里,仿佛在发呆。
  这里乃是整个牢房中地势最低的地方,没有窗户,透不进半点阳光,只能靠墙上的昏暗油灯照亮,空气中弥漫着说不出的霉臭味。哪怕汪孚林在歙县的时候就不止一次造访过大牢,可如今重临故地,他却仍是很干脆地掩住口鼻。正面与人一打照面,他就认出了邵芳那招牌的大小眼。
  “邵大侠,又见面了。”
  刚被押进此处还不到半个时辰,老仇人就出现在面前,邵芳自也免不了错愕,可更多的却是颓丧。见吕光午也跟着汪孚林一起来的,他便自嘲地笑道:“你们是特意来看我这阶下囚惨状的?”
  汪孚林没有答话,而是对那军官说:“张巡抚知道,我和邵芳有不小的私怨,再加上这次我从扬州来的事情要着落在他身上,这才因我之请,准我见邵芳一面。有些话我想单独对他说说,都不是些好听话,让人听见我实在是丢面子,您能否行个方便?”
  那军官刚刚听汪孚林之前咬牙切齿地说起如何与邵芳结怨,再加上张佳胤都暗示了这一茬,他此刻听到这要求,当然不会觉得有什么惊奇。宰相肚里能撑船那是宰相的事,他们这些当大兵的,讲的就是能报仇就报仇,谁乐意等个十年报仇不晚?所以,他心领神会地笑道:“那好,我就不打扰汪小官人了。”
  等人爽快离去,刚刚从见到张佳胤之后就一直保持沉默的吕光午方才开口说道:“邵芳,事到如今,你可知道后悔了?”
  “后悔……呵呵,当然后悔。早知道我就不该离开京城,早知道我就应该力劝高拱先下手为强,早知道我在当初交接那些阉宦的时候,就应该鼓动他们想办法杀了冯保!没有在两宫和小皇帝面前舌粲莲花的冯保,张居正又能有什么作为?”
  邵芳这充满怨毒的声音在牢房中回荡,汪孚林想到的只有四个字——冥顽不灵。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要怪就怪你当初放着好好的富家翁不做,丹阳邵大侠不做,非得去掺和朝廷政争那趟浑水!
  果然,吕光午眉头大皱,随即淡淡地说道:“既如此,我也没什么好和你说的。孚林,我在门外替你守着。”
  汪孚林见吕光午头也不回地离去,他收起那仅存的同情之心,直截了当地说道:“邵芳,我今天到这见你,是为了淮扬水灾的事。挑明了说,便是为了你家里的一万石存粮。你这一倒,邵家只余三岁孤儿,就算你还有女婿,也未必架得住墙倒众人推。那一万石粮食我出一个公道价钱买,吕公子当证人,你应该能信得过,到时候这笔钱就放在你女婿沈应奎那儿,想来以他仗义豪爽的性子,定然会善待妻弟。”
第四四三章
眼看他楼塌了
  以己度人,倘若换成汪孚林有囹圄之灾,邵芳自忖一定会拍手称快,到牢中言语羞辱一番也不无可能。因此,对于汪孚林这样直陈来意,竟是一种谈交易的口吻,他确实非常意外。可他须臾就想清楚了,汪孚林要这一万石粮食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某种政治上的考量,有了这一万石粮食,不论是给官府去做人情,还是让盐商们去刷名声,又或者自己养望,哪样不好?然而,他落到了这个份上,性命十有八九已经难保,怎么可能还说个不字?
  然而,傲骨发作的他却偏偏冷笑道:“你真是好算计,可我若是说不呢?”
  “你说不,我和吕公子就直接去丹阳邵家提,到时候向张巡抚借几个兵马随行,邵家谁敢不给?”汪孚林见邵芳登时闭嘴不做声了,他只不过是一时起意想看看这位政治投机的失败者是怎个情景,眼下也懒得多呆了,“你好自为之吧。”
  见汪孚林转身便走,邵芳方才一骨碌爬起身来,踉跄来到了栅栏边。他双手死死抓住了那粗大的木栅栏,突然声音沙哑地说道:“一万石粮食我可以分文不要送给你,邵家的所有家财我也都可以送给你,我只求你一件事,保住我邵家最后那点血脉!”
  汪孚林刚来到门边准备出去,听到背后传来的这话,他顿时气乐了。反正门外有吕光午在,他更不用担心这府衙正正经经的牢房里有什么铜管地听之类的招牌间谍设备,索性走了回来,面对面看着邵芳说:“散尽家财为孤儿,你这魄力是不小,要是你从前知道为这三岁稚子着想,那就不会有今天了!我和你有怨无恩,所以不想占你任何便宜,这要不是张巡抚明说其他商人豪族必定会趁机哄抬粮价,你家里就是再有钱关我屁事?”
  心里既然不痛快,汪孚林干脆想到什么说什么,见邵芳登时目露凶光,他立刻反瞪了回去:“看来你没听过一句话。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被人这样教训,对邵芳来说,这简直是比劈头盖脸痛骂羞辱更加难以忍受。眼见得汪孚林撂下这话后就拂袖而去,他抓住木栅栏的双手骨节一时竟因为用力过度而有些发白。许久,他才松开手踉跄后退几步,就这样一屁股坐在一堆烂稻草上。
  汪孚林之前最初那番话应该是真心的,他不该多疑敏感,最后更不该试图用计谋拖其下水……只希望他们取了那一万石粮食之后,能够保住邵仪。哪怕他们不愿出手,却能给沈应奎一个机会也好!
  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邵芳不禁提高声音叫道:“来人,来人!”
  当得知汪孚林和吕光午去说服邵芳却果然无功而返,张佳胤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即便没有邵芳的手书,邵家几处产业全都给看守住了,暂时并未查封,可回头张居正就算得知,也就是一句事急从权的话而已,毕竟扬州救灾要紧。他刚要安慰一下前来告辞的汪孚林,却不想后脚就有军卒在门前回报,道是邵芳愿意写下交易文书。听到这里,他顿时看着汪孚林说:“看来邵芳倒知道别无选择,有这样东西在,你去丹阳便方便了许多。”
  “多谢张巡抚一再照拂,事不宜迟,学生先告辞了。”
  一直到离开府衙,在小雨中出了镇江府城,汪孚林才觉得心头那股憋闷疏解了许多。这时候,吕光午便策马上前道:“何师当年学业有成,却只考了个秀才之后,便再也不肯科举,我亦是如此,便是因为看穿了这污浊龌龊的官场。倾轧、构陷、利用、打压、欺诈……无所不用其极,官大一级压死人,但凡是上司,便能理所当然地辖制下属,只看学问不看人品,开国之初的俭朴变成了现在的豪奢无度,见上官长揖不跪更是被视之为没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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