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240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240/446


第五五六章
我很看好你!
  这算什么意思?难道张学颜才刚回来就知道了他这么个人,然后李如松那个大嘴巴把他到辽东的所谓赚钱目的已经告诉张学颜了?又或者说,张学颜还真的是早就注意到了他,他汪小官人见钱眼开难道很有名吗?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人物不对,后头还有李如松和辽东铁骑,以及那三个女真少年,汪孚林险些出口迸出一个靠字。饶是如此,他还是用很勉强的口气说道:“张部院着实高看我了,我以前不过是小打小闹做点小本生意,又刚到辽东,民政军情一抹黑,哪里有这样的本事?”
  “你知不知道,令伯父少司马汪南明的位子,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稳当?”
  汪孚林暗道张学颜今天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干脆光棍地说道:“愿闻其详。”
  “他是谭部堂的老部下,蓟镇戚大帅的密友,抗倭的时候确实有功,但在福建巡抚任上节制军伍却显然还差点杀伐果断,这才会被人参奏。当然,这些都不要紧,坏就坏在,他这名士情结太重,单单是到我这辽东巡抚手上的兵部公文,但凡他经手的,必定文辞华丽,要看个老半天才能看出到底说的什么事。就是之前巡阅辽东时上奏的几个题本,他和我商量时我看过,也是一样。而行文累赘,素来是首辅大人最讨厌的一点。”
  听到张学颜一句话直接打在汪道昆的七寸上,汪孚林顿时嘴角抽搐了一下,没做声。别说汪道昆了,就是汪道贯汪道会,他这个少年进士和他们两个举人的诗词文章水平比起来,那也就只有一个字,渣!可问题官场不是看文章好坏的,汪道昆这一点炫耀文采放在别人那不要紧,放在张居正眼里还真是毛病,可也不算太大的毛病吧?
  “喜欢开诗社,起文会,他和蓟镇戚大帅往来的诗词唱比寻常文人之间的还多,和王世贞之间也不少,再加上其他相熟的文人墨客,一多半时间都放在这种事上了,在首辅大人看来,他还能有多少时间放在公务上?”见汪孚林越发哑口无言,张学颜便继续说道,“而最重要的是,你那伯父为人随性,想到什么就是什么,正用他的时候自然万事都好,更何况背后还有谭子理,可万一谭子理不在,兵部换主官呢?”
  汪孚林也知道,这年头侍郎升尚书这种事,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尚书要廷推,人选多半出自比兵部排名序列更后的各部尚书,又或者都察院左都御史,又或者南京各部尚书以及资深总督,所以上司是谁确实至关重要。可张学颜要撺掇他干活,却拼命把汪道昆拿出来说事,这怎么那么别扭呢?可张学颜话没说完,他不好打断,当下又继续听着。
  “我和少司马虽非同年同乡,却也算是惺惺相惜,你去岁三甲传胪的风言风语,我也有所耳闻,想来迟迟没有授官,最大的可能便是为了避开风波,又或者说避嫌。你若能把此事办成,我保举你去都察院试御史,就是元辅也会欣然应允,其他人更无话可说。少司马常常说徽商左儒而右贾,喜厚利而薄名高,抚顺马市的厚利即便你看不上,也大可拿来结交别人。”
  话说到这份上,汪孚林不得不承认张学颜那分析很有道理,利弊得失也摆得很明确,但还有一点却是不得不回避的,那就是……让他做这事,对张学颜又有什么好处?凭这位辽东巡抚的手段,招抚千八百的女真降人安置到外受降所,绝对不是难事!为何非得找他,为何非得是他?
  见前头管理外受降所的军官士卒全都翘首往这里看来,而后头李如松等随行人马亦是盯着这边,汪孚林终于还是开口问道:“辽东人才济济,那张部院为什么找我?”他最终还是没直接把心里的疑问全部掏出来,毕竟,他和张学颜不但一点都不熟,今天还是第一次见面!
  “很简单,第一,之前王杲曾和边将盟誓,他不来劫掠,我们也不收留他们那边逃过来的子民。虽说他背信弃义在先,但裴承祖收留女真降人而被杀,边将一时就不敢这么做了,如今这些人里,大多不是王台王杲之下的部众。现如今古勒寨被破,尽管机会不错,但却多了另一重隐患。之前大破古勒寨,辽东铁骑斩首千余级,几乎是屠灭了古勒寨中剩余的人,但其中不少都是王杲麾下那些来不及逃走的女真子民,老弱妇孺,壮年可充兵卒的顶多就是一半。”
  见汪孚林面色微微一变,张学颜方才词锋一转道:“当然,你要是扭头上书,我是不会承认的。所以,如今王杲那些幸存的部下因为家人被屠戮,深恨辽东兵马,招降远不是你想象的这么容易。钱财于徽商来说,应当是最不缺的东西,我相信你不会与那些和边将勾结的商人那般贪婪。而且,你这个生面孔有汪侍郎的背景,李如松又会随行,抚顺马市某些扣下女真人自己留着当奴隶,却不肯往外受降城送的头头脑脑就得掂量掂量。你的半官府却又非官府背景,做此事正好。我很看好你!”
  去你的我很看好你!他算是见过两位巡抚了,浙江巡抚邬琏和应天巡抚张佳胤也算是一时名臣,可就没张学颜这么难对付!尽管张学颜摆事实讲道理,看似把一切都描述得很美好,但汪孚林两辈子加一块也活了不小的岁数,哪里就真的相信。可是,张学颜都把当初李成梁所谓大破古勒寨的真相给揭示了出来,尽管表示随时会不承认,可要是张学颜对李家父子暗示一下,他知道这些内情,那么回头李家父子的态度天知道会不会有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于是,在久久的沉吟之后,他就惜字如金地答道:“张部院既然如此抬爱,那么我只能说,试试看。”
  汪孚林要真的一口答应,张学颜只会觉得这小子随口画大饼,虚应故事,但汪孚林摆明了如此谨慎的态度,他就知道这事已经成了大半。接下来他策马回本阵,也不在乎那些探究的目光,一马当先进了外受降所。
  正如他先前所说,总共也就三百余人,哪怕委任了千总操练,也不可能有个什么大章法,列阵等等都只是勉强有个样子,但当李如松接了张学颜一个眼神,从麾下人马中叫出了一个身形瘦长的心腹家丁,令其与外受降城的女真降人较量比武,甚至挂出了五两银子的彩头时,登时引来了一阵骚动。
  一时间竟有好几个女真降人要应战,又是推搡又是争执了一阵子,这才最终由一个身形最魁梧的壮汉出来应战。然而,汪孚林只觉得自己只是眨了眨眼睛,就只见那看上去很厉害的女真壮汉骤然扑倒,竟然仅仅是一个照面就被放倒在地。紧跟着,那家丁便笑了一声道:“刚刚哪几个想要上的,一起来吧!”
  这话虽说是用汉语说的,但他勾手指的样子却已经明白无误道明白了意思,那几个先前为了讨赏拼命争抢上场的女真降人在犹豫了片刻之后,终究按捺不住,竟是齐齐冲了上来。这下子变成了五个打一个,尽管都是赤手空拳,但汪孚林凝神细看,终于看清楚了场中交手的情形。
  那瘦长的家丁用的分明不是战场上你来我往的厮杀功夫,而是身形鬼魅,步法灵活,腾挪闪躲,总能在他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出手又或者出脚。仅仅是一会儿功夫,他的对手就又撂倒了两个,就在这时候,只听一声尖锐的竹哨声,那剩下三个原本打出了真火的女真降人突然动作一慢,随即齐齐后退,等退回原地之后,一个个脸上全都是愤怒不服气的表情。而瘦长家丁也回到了李如松身边,接过了那锭拋来的银子之后,登时躬身行礼,又喜上眉梢上了马。
  和他下马步战时的灵活相比,汪孚林分明发现,此人上马的动作带着几分花哨,心里就大体明白了。这应该是不知道从哪过来投靠李家的练家子,但那看似蝴蝶穿花似的功夫放到战场上,就和他那出其不意的剑法一样不靠谱。果然,他就听到背后沈有容在那低声嘀咕道:“那些女真降人纯粹是被他激怒了,这才一时情急上了当,如果稳扎稳打,结阵对敌,早把人拿下了。”
  张学颜不过是让李如松拿个人出来震慑一下这些外受降所的女真降人,至于用什么办法,他完全无所谓,尽管展示实力的只是区区一个李家的家丁,但立威也已经差不多够了,接下来他便摆出了此来的最重要目的——分赏。毕竟,此次攻打古勒寨,其中有几十个出自海西女真的降人也去了,尽管其中颇有死伤,也有不少人平安回来,而且带回了不少战利品,而这一次,张学颜便是来颁赏的。哪怕赏下的东西不过九牛一毛,但仍叫有些人欢呼不断。
  看到那几家欢喜几家嫉妒的场面,张学颜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从女真逃到辽东的人中,一小半是权力斗争的失败者,还有一大半则是奴隶也就是阿哈,其中,有汉族血统的占了大多数。在他看来,如若不是背井离乡逃出来到辽东,一路九死一生,而且辽东往往会因为和女真首领的条约,拒收逃人,外受降城中的女真降人何止这个人数,尤其是那些因是战俘而沦为奴隶的女真人,又或者父祖是被掳劫到女真的人,都很有归附之心!
  强兵弱夷,这才是比打仗更重要的根本之计!只不过在此事上李成梁却和他有根本分歧,毕竟只要顶着大辫子,来投之后,边将扣下来将其当牛做马种田充当佃户军仆,等到打仗的时候,割下脑袋充当军功,这在辽东几乎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所以,他当然不会把希望寄托在汪孚林一个毛头小子身上,须知此事他本就打算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就让汪孚林去吸引李家人的注意力好了。后头跟着李如松和李家那些家丁铁骑,再加上三个身份有干碍的女真少年,汪孚林怎可能有什么成果?
第五五七章
夫人们的推荐
  尽管四十岁之前,李成梁还只有宿夫人这一位元配妻子,后来又纳了王氏为侧室,但如今正位辽东总兵已有五年,军功赫赫,威权既重,他的姬妾当然很不少。然而,这些莺莺燕燕既然没有儿女傍身,也就谈不上多少地位,在宿夫人的堂屋中,除却那位如夫人王氏,也就是李如松李如柏这些年长儿子的妻子,其余人等连踏入此地的资格也没有。但因为宿夫人威严太重,儿媳妇平日除却晨昏定省,都不大敢在她面前多留,反倒王氏来得最多,呆得最长。
  毕竟,王氏是宿夫人当年亲自命人寻觅,买来送到李成梁身边服侍的,除却美艳的容貌,对主母更是敬畏到了骨子里,也只有她在宿夫人之外,给李成梁生下了一个儿子。照如今李成梁这战功赫赫的架势,按照宿夫人私底下对她的说法,不出数年,朝廷兴许还会在封了元配夫人之外,再给她一个诰命,这也让出身民家的她对宿夫人更加感恩戴德。
  也正因为如此,一来二去在宿夫人这儿见小北见得多了,她发现宿夫人对小北竟比对女儿李如敏还多几分宽容,她自然而然调整了态度。
  因此,当这天小北过来,说起要随丈夫汪孚林前往抚顺关,希望能有个精通建州女真方言的向导,她见宿夫人似乎有些惊讶,便连忙问道:“你们怎会想起去抚顺那样的地方?虽说大帅攻破古勒寨,但那边可不算是很太平,建州女真若要犯边,那里可是首当其冲。”
  “姨娘提醒的是,可我家相公历来就是闲不住的,到了辽东就想要靠着两条腿把所有地方丈量一个遍,就和在蓟镇一样。从前在徽州的时候,人家和他一样的年纪,都在家里勤奋苦读,只有他成天往外跑,到最后竟然还瞌睡碰到枕头,考了个进士回来,想来传回徽州也不知道多少人会目瞪口呆。”小北先打了个铺垫,然后把汪孚林对李如松胡诌的那番话又给重复了一遍,最后才苦着脸说,“他之前对李大哥也提过,但李大哥应该是太忙,一时也没顾得上。”
  宿夫人对于小北的好感,更多是来自于直爽的性情,以及在她面前谈笑无忌的从容,此刻一时莞尔,便看着王夫人道:“英华,你跟着老爷往来辽阳最多,可有人选?”
  王氏没想到宿夫人竟然要自己推荐人,愣了一愣之后立刻冥思苦想了起来。老半晌,她才有些歉意地说:“我平常也只是伺候老爷,对外务素来不太留心。但我有个远房表弟当初投奔了过来,承蒙老爷夫人怜惜,在门下养马,听说精通各番语言,不但海西女真、建州女真的话,就连蒙古话也会说。但我只是道听途说,是否真是如此还真不大清楚,毕竟,这一表三千里,我都不大记得是否真有这门亲戚,更不曾见过他。”
  宿夫人见王夫人说出这么个人选,嘴角微微含笑,这才看着小北说道:“李家和宿家都是世代居住在铁岭卫的军户,北面就是察罕儿,西面是泰宁卫,东面和东北面就是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无论建州女真还是海西女真的方言,都会说上一二,蒙古语也大多精通,所以与蒙古人和女真人打交道,并不需要什么通译,所以大郎之前忘了你家相公说的这件事,不是怠慢客人,肯定是一时忘得干干净净。”
  小北见王氏亦是恍然大悟,自己也瞪大了眼睛:“这么说夫人岂不是也会说蒙语和女真语?”
  “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这也是大多数辽东最靠近边墙那些军民不得不学的一点本事。否则又并非人人都是要靠马市谋生的商人,学番语干什么?从前那些年,若是被掳劫到蒙古又或者女真,语言不通的话,很可能因为一点小事就被活活打死,而且若是赶得巧,能说几句蒙混过去,也许就能够在入寇的兵马那儿逃出一条命,如果不是这样,谁愿意去学?”宿夫人说得轻描淡写,但话里话外却带出了一种深沉的悲凉。
  而王氏虽是辽东人,原籍却更靠近广宁一带,虏患固然不轻,女真入寇却显然要少很多,所以她会说一些简单的蒙语,女真方言就谈不上了。知道如今显赫的辽东李氏在当年却一度困窘,她生怕宿夫人太过伤情,连忙岔开话题道:“都说文官不贪财,武官不怕死,国家才能太平,如今有老爷带兵,辽东武将和往昔精气神截然不同,长此以往,边疆百姓也就能够安居乐业了。话说回来,汪小官人年纪轻轻,又是进士,怎么对赚钱这么感兴趣?”
  小北知道汪孚林当初对李如松拿出来的这个借口固然不错,可难免会遭人诟病,问题是之前问他,他却老说无所谓,这时候,她只能凭着自己对某人的了解答道:“我家相公常常挂在嘴边一句话,说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但更重要的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一个人会赚钱只是小本事,但若是能带动大家共同富裕,那才是真正的能耐。”
  她把汪孚林在歙县开义店,在收获的时候抬高粮价给农人实惠,在杭州把闲散打行归入镖局,在镇江则安置机霸和赋闲机工等等的事情一一拿出来,至于在南京和浙军老卒那点勾当就隐去了,最后这才说道:“相公说,一个人有钱,若只是吃喝玩乐自己享受,那不过土财主;拿出去做善事,也不过滥好心;授人以鱼不如授人,如果能拿出一部分财富,带动别人一同赚钱,这样富裕的人就会多,能花的钱也会多,而这些花出去的钱,又会刺激什么生产……”
  说到这里,小北终于卡了壳,不得不苦着脸说:“他的奇谈怪论多得很,而且就喜欢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我记得的大体就是这么多了。”
  宿夫人和王氏听着却都觉得颇为新鲜。汪孚林是如今兵部侍郎汪道昆的侄儿,在辽东总兵府住的这一阵子,她们也见过一两次,是个很讨喜的少年,而且有一次还开玩笑似的提到,那次兵部尚书谭纶问他是否有意上任蓟辽时他婉拒的理由。既然人家不打算到辽东做官,和李家人就不存在什么利益纠葛和冲突,反而若看在谭纶和汪道昆的面子上照拂一二,结下一点香火情分,异日说不定有用得上的时候。所以,她们并不在意小北这会儿是否夸大其词。
  不过就是推荐一个精通番语的小角色而已!
  当小北从宿夫人那儿告辞出来,回到客院屋子里不多久,外间就有人敲门,碧竹出去应门之后,立刻回转来说道:“小姐,说是之前您对夫人提过的,要精通番语的向导,如今人已经来了,可姑爷还没回来,是先让他回去还是小姐见一见?”
  这要是别人,此刻十有八九就让人回去了,可小北从来就是闲不住的性子。今天因为汪孚林是因为辽东巡抚张学颜的相邀去外受降城,她不好和上次李如松随口一提一样,理所当然大喇喇跟过去,这会儿她哪里会耽搁到汪孚林回来。毕竟,这事情还是汪孚林特意交待的。她只是想了想,就干脆让碧竹出去把人带进院子,等到院子里传来声音的时候,她才出了屋子。
  只头一眼,她就发现,李成梁如夫人王氏的这位表弟竟是老老实实跪在那儿。此人乍一眼看上去,根本不像是王氏的弟弟,他的发间夹杂着很明显的一根根银丝,容貌也显得有些出老,四方脸,宽额头上还有一根深深的横纹,说是王氏的哥哥又或者父亲都有人相信。毕竟,就她听到的说法,王氏如今不过二十四岁,她的表弟理应更加年轻才是。
  “起来吧,不用跪着说话。听姨娘说,你精通番语,建州女真和海州女真的方言你都会说,而且还能说蒙语?”
  跪在地上的年轻男人依言起身,却依旧显得有些紧张,答话的时候竟是有些结结巴巴:“是,小的,小的是能说番语,这些都能说。”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小的叫范斗。是沈阳人氏。”
  小北顿时一愣,虽说是叫范斗不是范同之类的,可周围只要有人打趣,必定会拿他的名字开涮。不过这不是值得在乎的事,她想了想就又问道:“你和姨娘有亲,又怎么会去养马?”
  这问题却仿佛触及了范斗心中隐痛,好一会儿才讷讷说道:“小的不认识字,骑射武艺也稀松寻常,精通番语在这辽东也不算才能……而且,小人是得罪了本家这才到广宁投亲的,若非大帅垂怜,就连这份养马的活计也找不到,早就被编管送到边墙边上那些堡寨了。”
  听到对方如此坦白,小北又问了几句,觉得人果然还算老实本分,而精通番语与否,回头只要等汪孚林把那个小齐和阿哈一块带回来,就可以验证了,因此她就点点头道:“姨娘推荐了你,那就是你了。你把原本那份事情交割清楚之后,就带好行李坐骑,到隔壁院子找李二龙,他会安排你的住处。”
  “里头夫人吩咐了下来,小的已经交割了差事,可小的……没有坐骑,小的买不起。”
  听到这么一个答案,小北不禁哂然一笑:“那好,人过来就行,收拾好行装,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上路,坐骑自然会给你备好,只要你别说不会骑马了。”
  “小的会骑马,会骑!”
  范斗生怕人家不要自己,听到上头扑哧一笑,赶紧抬起头强调了两遍,等看到小北已经反身回房,之前见过自己的那个丫头抿嘴直笑,他才慌忙又低下头去,心里却想着既是前去抚顺,回头路过沈阳,能不能见上她一眼。可一想到自己区区一个马夫,又是被族长赶出来的,未婚妻肯定早就被那人抢了,他又不禁一阵黯然。
  范家籍贯虽不在辽东,可迁到沈阳却已经有两百多年了,祖上说是宋时名臣范仲淹之后,就是二十年前也有过一位高官,说起来也算是沈阳大族,可却和他这种旁支的边缘人却没多少关系。若非母亲和李成梁侧室王氏有拐弯抹角很远的亲戚关系,他兴许早就连命都没了。
  同姓却无良的血亲,比仇人都糟!
第五五八章
兴亡皆苦
  因为无缘无故被张学颜给坑了一把,汪孚林从外受降城回来的时候,当然谈不上多好的心情。哪怕他只说尽力试一试,没有一口答应,但毕竟是被人赶鸭子上架,而且等进了广宁城和张学颜分道扬镳之后,李如松还打探他和张学颜究竟说了什么,他半真半假吐露了一些之后,就发现李如松显然神情有些微妙,他就知道这事李家人和张学颜恐怕不是一路,自然就更加恼火了。
  李如松都知道了,汪孚林当然不会瞒着沈家叔侄。对于这一趟九边游历之旅到辽东时演变成了如今这光景,初出茅庐不怕虎的沈有容显得很兴奋。沈懋学却毕竟年纪大些,阅历丰富些,觉察到了几分隐情。一路上与其说是他们照拂汪孚林,还不如说是承了汪孚林莫大情面,这才能够轻而易举见到戚继光和李成梁,他又怎么可能袖手不管,完全没担待?于是,瞧出汪孚林显然有些心结,与其一路回客院的时候,他还特意低声宽慰了几句。
  无非是此事若成,有辽东巡抚张学颜这样的高官推荐,汪孚林选官一定会一帆风顺……说归这么说,他一丁点都不觉得这事会轻易成功。
  至于落在最后,由沈家家丁看着的舒尔哈齐和阿哈,听到接下来要重回抚顺关,那就是各有各的思量了。
  舒尔哈齐虽小,不像长兄那样对祖父和父亲的偏心那般暗自怨望,可对于继母却没有最恨,只有更恨,毕竟在他认知中,就是因为继母没通知他们,他们才因此成了俘虏,如果这次能够趁机逃回去,一定要拆穿那个女人的嘴脸!而阿哈想到的却是在古勒寨那受尽欺辱的悲惨生活,可究竟那和从古勒寨千里解送回广宁,又或者作为战俘受的那些苦比起来如何,他又有些茫然。
  作为汉人和女真人的混血儿,又一直是阿哈的低贱身份,他甚至从来不知道,何谓家园。
  汪孚林今天没有带李二龙等人以及钟南风和封仲刘勃,原因很简单,其中除却钟南风,一大帮子都是浙军老卒,就算钟南风都还有个充军犯人的身份,万一被张学颜觉察到一点端倪,岂不是麻烦?可此时此刻,打头的他一进沈家人和自己这些随从暂居的客院,就发现院子里站着一大堆人,被围在当中的是一个陌生男子,显然有些局促,发现他这一行人进来,就更加举止无措了。这时候,人群中的李二龙立刻匆匆迎了上来。
  “姑爷,沈先生,沈公子。”李二龙行过礼后,就笑嘻嘻地向汪孚林解释道,“小姐那边向李大帅夫人借了一个精通番语的人,叫范斗,因为刚来,大家都挺感兴趣的,问了他不少番语,所以都聚在院子里。”
  汪孚林这才知道是小北效率很高地办成了这件大事,当下丢开了之前那点纠结,走上前去打量了一下那人,他就冲着沈有容招招手,见这位沈家公子心领神会地把阿哈给提溜了过来,他就冲阿哈说道:“随便说几句建州女真的话来听听。”
  阿哈猛地听到这样的指令,顿时瞠目结舌,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后头的舒尔哈齐却冷笑一声,一张口便嚷嚷了一连串的话。等他说完,范斗却是面色尴尬,好一会儿才嗫嚅说道:“他说的都是些很难听的骂人话,小的不敢用汉语转述出来,怕污了诸位的耳朵。”
  尽管昨天险些被烈马冲撞的时候,汪孚林就知道不能把舒尔哈齐当成简单的十岁孩子来看待,更不要说这小子那哥哥努尔哈赤还在李如松那里,可此时听到范斗这么说,他还是立刻眉头一挑,随即就冲着李二龙吩咐道:“这小子昨天就险些纵马伤人,晚上我是怕你们管不过来,这才交给了士弘,现在看来我真是太客气了,人交给你去管教,别折腾出事来,否则我对李大公子没法交代。从前你们军中若有什么折腾新人的手段,尽管用!”
  李二龙一听范斗说那小子恶语骂人就恼了,既然有汪孚林的吩咐,他登时嘿然一笑,大步走上前去,左手一把拎起舒尔哈齐的领子,蒲扇似的右手立刻就给了人两个狠狠的嘴巴子。见小家伙被打懵了,他方才掏出一块连本色都看不清的手绢塞到其嘴中,右手顺手扭了其两边胳膊,直接把人提溜回了屋子。不多时,屋子里立刻就传来了痛苦的呜咽声。
  沈懋学昨天听到过沈有容转述汪孚林的话,虽觉得那是孩子,少许有点不忍,但下一刻就只听汪孚林对呆愣在那儿的阿哈说道:“不知道讲什么,就用建州女真的话说说你在王杲那儿每天都要干什么,若是做错了事情的时候,都要受什么处罚。”
  有了个范围,阿哈总算醒悟了过来,就连舒尔哈齐都要挨打受罚,他这个微不足道的奴隶哪敢有半点怠慢,当即用一口纯正的建州女真话说了起来。而一旁的范斗则是全神贯注一边听一边复述,可说着说着,就连他自己都打了个哆嗦。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240/446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