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24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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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孚林知道李如松前头半截并没有任何问题,可后头称赞张学颜的话却像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因此他也只打了个哈哈。
  比起欧洲人此前此后大航海的热情,如今的大明朝廷着实称得上保守。因为隆庆开海,商船终于得以光明正大地远洋海上,前往南洋西洋甚至偷偷摸摸去倭国乃至朝鲜进行海贸,可官府那曾经的宝船厂却早已经荒废了,就连海运漕粮也因为上次倾覆而彻底叫停。
  在方圆一千五百步的牛庄驿城,众人只停留了一夜,接下来则于海州卫城少歇,又经过鞍山驿前行一日半,便是辽东都司所在的辽阳。这里曾经是洪武初年整个辽东的最高权力机构,但随着辽东总兵、辽东巡抚设在广宁,尽管辽阳仍是一等一的重镇,又是整个辽东最繁华的地方,但昔日在辽东曾经位于最高序列的都指挥使,大多成为了武将的加衔,如今辽东挂着都指挥使一职的将领,甚至不止一个,分守辽阳副总兵曹簋就是其中一人。
  曹簋深得李成梁器重,短短四五年间,升官犹如坐火箭,从守备、游击、参将一路直擢副总兵,已经是寻常军官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他是李成梁的老部下,也深受辽东巡抚张学颜保举嘉奖。此前打古勒寨时,身为参将的他奉李成梁之命诱敌深入一举建功,王杲从古勒寨逃走之后卷土重来,又是他严阵以待一举将敌人击溃,所以这副总兵虽提拔起来不到数月,可谓是坐得稳当。
  可这一天,他竟是亲自出城迎接李如松,一见到人别说半点架子,竟是口口声声大公子,犹如家将。
  李如松发现汪孚林早就躲到后面去了,愣了一愣之后,也没把人叫上来。因为这一路相谈甚欢,他自认为算是差不多把汪孚林的秉性等等都给摸了个透彻,想着只要回头送汪孚林出辽东时再送上一份厚礼,这位很会来事的汪小官人绝对不会多事。当下他也就没有计较曹簋这样卑躬屈膝的举动,但少不得提醒人,随行的还有一个去年登科的三甲传胪,说话做事都留意些。
  而此曹副总兵嘴上答应,心里却不以为然。朝廷虽说掌握生杀大权,但却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师,在这辽东镇,李成梁便是大半个土皇帝,就是张学颜也得靠李成梁指挥将士打仗,区区一个新进士能有什么幺蛾子?就算有,辽东上下所有文官也一定会同仇敌忾,把事情摁下来。
  否则打起仗来,就连文官亦是朝不保夕,时时担心受到牵累,哪像现在这样跟着李成梁混战功来得舒心惬意?
  得知李如松只在辽阳逗留一日,曹簋有些意外,但想到之后人家回程的时候一定也会经过辽阳,他也就释然了。令亲兵把众人一一安顿送往客房安歇之后,只剩下自己和李如松单独两人时,他方才立刻说道:“大公子来得正好,刚刚从抚顺送来的消息,说是王杲的长子阿台露出行踪,他正在招纳其父旧部,是否要卑职整调兵马,再端一次他的老巢?”
  “暂时先看看,建州左右卫那么多比他年长,有人有马有刀枪的族酋,就看着他这个毛头小子胡闹?王杲没了,正是取而代之的时候,让他们自己去窝里斗。父亲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仗要一点一点打,骨头要一点一点啃,这才有滋味。一下子把一辈子的仗都打完了,你下半辈子干嘛,躺在床上搂着媳妇睡觉?还是说,你这个副总兵打算再立点功,换个地方去当总兵?”
  曹簋立刻醒悟过来,少不得慌忙表露心迹。李如松也不过随口那么一说,问明建州左右卫不少族酋都在抚顺马市出没,甚至还有人主动出卖阿台的消息,他就嘿然笑道:“你看,人家也恨不得我们帮他们除掉阿台,如此一来,王杲这一系就算彻底被连根拔起,那又是何苦?一根还没长成的幼苗而已,如若他能够撑得住四周那些虎视眈眈的虎狼之辈,过两年才有拔除的资格。父亲的兵锋所向,是那些真正的刺头,谁都要打,那怎么打得过来?养一茬,割一茬,这就和稻子似的,不长起来割下去的话,又哪里有收获?放到朝中文官嘴里,还变成我们杀鸡用牛刀。”
  “大帅英明,大公子英明。”曹簋连忙奉承了几句,当下少不得又多说了一些铁岭卫那边的情形。作为李家发迹之地,尽管如今只有宿夫人每年会回去一次,祭拜祖坟,打扫宗祠,安抚族亲,但麾下将领全都会多关注关注那边,毕竟李家的祖茔可是在那里,有个闪失他们全都吃罪不起。等到他送了李如松出屋子时,他突然只听得这位长公子头也不回问了一句。
  “张部院最近可有什么吩咐?”
  辽东巡抚张学颜最近不是回广宁了?怎么还来问我?
  曹簋只觉得满心疑惑,但张学颜和李成梁这辽东最最顶尖的一文一武,全都是半点不能得罪的,他不得不绞尽脑汁思量巡抚那边最近可有什么行文辽阳各处官府的。足足好一会儿,他才勉强算是抓到了两条,当下用不太确定的口气说道:“似乎张部院是申斥了抚顺关守备赵德铭?也不是什么大事……对了,张部院倒是问过辽阳里受降所的那些蒙古降人情形如何,听说是土蛮派人互市的时候,索要降人。”
  朝廷封了右翼俺答汗,对于左翼察罕儿部的土蛮汗却一直都不予理会,这东制西怀的策略,便使得隆庆以来,辽东既要对付女真,又要面对虏患,可以说是整个天下用兵最多的地方,故而张学颜早已和李成梁商定,报了朝廷开互市,尽管并未明文回复,但这默许的互市却早已在边关悄然开了多年。只不过既然大明和察罕儿部没有和议作为基础,土蛮麾下往往一边互市,一边照样入寇,但即便如此,辽东的压力仍然比从前降低了一多半。
  但当初封赏俺答汗的时候,就是以坚拒察罕儿蒙古作为条件,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好像和张学颜让汪孚林办的事,没有太大关系?李如松在心里如此琢磨,也就没大理会。可等到他回房的时候,他就从门外亲兵口中得知,汪孚林已经带着妻子出去逛了,同行的除却几个随从,还有抱着虎崽子的舒尔哈齐。得知自己这边有十几个家丁非常知机地也跟了出去,他不得不感慨这家伙着实闲不住,日后怎么在官场呆着,可抬脚刚要进屋子的时候,他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大公子,我那弟弟年幼不懂事,说话做事全都凭着性子,大公子能否求个情,把人要回来?”
  嗯?
  李如松转头一看,就发现是努尔哈赤正垂手而立,脸上满是担忧的表情。他想起此行中间故意卖了几次空挡给人逃跑的机会,对方却不但没跑,反而提醒了家丁防卫疏忽,显然年纪轻轻就很知道利弊得失,不禁眉头一挑:“怎么,生怕人家虐待了你弟弟?”
  已经虐待了,还要什么生怕?
  一想到前次看到舒尔哈齐那红肿的双颊,后来又看到他一瘸一拐,眼神不再是从前那样仿佛孤狼猛兽,而是分明多了几许畏惧,努尔哈赤就终于忍不住了。这个敢打敢拼的嫡亲弟弟是他眼下的唯一臂膀,没有折在战俘营那一次豪赌中,要是却折在一个不明根底的汉人手里,那岂不是可惜了?更何况,他着实担心少不更事的舒尔哈齐被套出什么来。
  相形之下,战俘营中那次设计和豪赌并不要紧,可万一舒尔哈齐把他们之前从古勒寨押到广宁这一路来时暗自默记于心的那些地理城防吐露出个一星半点,那就遭殃了!
第五六二章
似是而非的机密
  相比广宁的鲜明军事色彩,尽管辽阳也是军事重镇,但反而更加繁华,商业色彩也更加浓厚。这里古名辽东城,历经两千年始终是东北重镇之一,九边之一的辽东镇便设在此。和徽州府城以及歙县城紧挨在一块的东西双城格局颇为相似,辽阳城也是南北城的格局。
  北城乃是后筑的土城,最初用来安置东宁卫中归附的夷人,后来虽有居民,但总体来说地小人少,辽东总兵每年冬季移驻时,临时治事的地方正是北城东宁卫。而南城则占地很广,副总兵府在内的众多衙署官府都在此,不少主干道上更是一等一的闹市。
  南城内的街道还维持着当年建城时的风貌,都是东西南北对称,直来直去的十字街。城南靠左的安定门内东侧,是辽东都司衙门,而东南面则是定辽中卫,曹簋的副总兵府则在定辽前卫的东侧。副总兵府门前长街因地得名,被人叫做副总街,汪孚林听到这词的时候,着实忍不住生出了一种时空交错的喜感。此刻,出来逛街的他纵马驰出标有阃外长志四字牌坊的街口时,便往四下里看了一眼,竟是看到不少路人偷偷打量他们这一行人。
  因为沈懋学制止了要跟着出去逛的沈有容,叔侄俩没出来,除了碧竹留守看屋子和行李,他们这一行主从,再加上范斗、养虎的阿森、阿哈和舒尔哈齐,总共十三人,可这么一停,他又回头一看,就发现有一二十个李家的家丁已经跟了出来。
  对此,汪孚林非但没有介意,反而回头招了招手,等到一个有些面熟的家丁头子策马上前来,他就笑着说道:“我闲不住,四处逛逛,正愁没有向导呢,你们来得正好。这会儿距离太阳落山还有一个多时辰,能不能带个路?最后找一家辽阳城里的好馆子,我做东,请兄弟们吃肉喝酒!”
  辽东苦寒之地,军中要禁酒根本就不现实,所以不是在正经打仗的时候,饮酒自然没有严格的禁令。听到汪孚林这么说,那家丁头子本来还担心这位汪小官人嫌他们跟着碍事,一气之下会赶人,这会儿完全放下心来,立刻满口答应,回头去对其他人一说,一听到有人请吃喝,顿时都是轰然应诺的声音。只不过,两边人马汇聚到一起,加在一起将近三十骑人,走在外头端的是威风凛凛,闲人退避,就没人敢挡道的。
  汪孚林哪里不知道这肯定是李家那些家丁服色关系,可他又不是来微服私访的,对此也没什么所谓,唯独吩咐控制速度,不要踩踏惊扰了路人和摊贩。当他们来到南城主干道上,看到两侧鳞次栉比的商铺时,汪孚林就不由得笑道:“怪不得从前在一本集子上看到过前头张尚书诗句,春云漠漠水悠悠,四顾睛山远郭楼,烟锁朝峦浮翡翠,霞明远岫拟丹丘。若把南边的人蒙着眼睛带到这里,只看这一番富庶景象,定然认为是东南那边的富庶城镇。”
  对于汪孚林突然如同一般书生那样掉书袋,小北着实有些想不通,可除去她之外全都是些粗人,她也只能勉为其难地打哈哈道:“说的也是,但东北雄城气象,又和东南婉约不同。”
  他们这一帮人往街口这么一停,立马堵塞了半边交通,来来往往却没一人敢说一个字。人群中的舒尔哈齐和阿哈尽管之前也来过辽阳,但都是被拘押在东宁卫所在的北城中,这南城最繁华的地方全都是第一次来了,此时此刻看到这般繁忙富庶景象,他们不禁有些失神。
  阿哈想的是李二龙这些天来潜移默化,心底终于有一丝自我意识开始抬头,尤其是听说范斗被汪孚林雇了去做事之后,更是有所心动,第一次考虑自己的将来。可舒尔哈齐却不同。他被严格限制和兄长努尔哈赤的任何行动,范斗和养虎的阿森几乎是贴身紧盯他,他根本没办法做任何的小动作。
  他抱紧了怀中的虎崽子,心里却在思量如何带着它一块逃跑。因此,看到人这么多,他第一感觉就是只要偷偷下马往人群中一钻,轻而易举就能让人找不着。但下一刻,他就意识到,且不说怎么摆脱这许多人,这里不是女真的地盘,而是明人的城池,按照兄长曾经说过的,只要把门一关满城搜捕,就是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还得继续忍。”
  舒尔哈齐在心里提醒了自己一声,见那虎崽子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他便勉强笑了笑,继而低声说道:“你也忍一忍。”
  一旁的范斗和阿森虽说听到了这话,可只以为是小孩子喜欢虎崽子,也没太往心里去。等到汪孚林随便挑了几家铺子逛了一下,买了几件东西,其中甚至有木雕,对这些风雅东西不熟悉的他们自然无话可说,但家丁们那儿的窃窃私语就不一样了,大多都觉得读书人就是名堂多。只不过汪孚林每到一处,这些人往门前一站,别的客人就没法进来,掌柜又或者东家却不但没意见,反而满脸堆笑迎进送出,那架势恨不得白送。
  汪孚林不过是随便看看辽阳都有些什么出产,最好卖的货是什么,如此进了三四家就没兴致了,当下就让那家丁头子带路去找地方祭五脏庙。当这一行将近三十人来到一家酒旗迎风招展的两层酒楼时,只是刚一勒马,里头就屁颠屁颠跑出来好几个人忙着招呼,须臾就把众人迎上了二楼。
  吃饭这种私密的事情,汪孚林又带着小北,本来也不打算结交李家的这些家丁,免得李如松误会,当然要了一间包厢雅座,先打发了小北进去,自己对李二龙低低嘱咐了几句。等他进了里头,李二龙这些随从和李家的家丁们各自在包厢附近挑了座头散坐开来。占去了大半个二楼。饶是如此,这帮人没有直接包场赶客人,这也让掌柜伙计们松了一口大气,再加上看在那块打赏银子的份上,酒菜不多时就流水一般送了上来。
  包厢中,小北见伙计端着大条盘上来,笑吟吟介绍了汪孚林之前特意吩咐的几道野味,什么红焖牛尾、卤制鹿肉、野鸡崽子炖蘑菇、酱烧野猪蹄子……林林总总再加上几道她根本不认识的山珍野菜,她只觉得有些惊悚。当汪孚林摆手把人屏退下去,就立刻开始冲着几道菜下筷子,她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不至于吧,刚到辽阳就又要先当一回吃货?”
  “人生在世,吃喝二字,你听听,外头别说喝酒,划拳都有了。”汪孚林用筷子指了指一帘之隔的门外,见小北百思不得其解,他就笑了笑说,“没有这种乱哄哄的氛围,又怎么能制造机会让人逃跑?”
  “咦?你想让那个小齐逃跑?”小北一下子跟上了汪孚林的思路,但随即有些不解地问道,“可这小子不笨,应当知道很难在这辽阳城中跑掉。”
  “但如果他认为,他们兄弟很快就得死呢?”
  “那你要欲擒故纵?”
  “不,一来是想试试他们的兄弟之情,二来,是我想看看李家父子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汪孚林随手挟了一筷子说不出名字的菌菇放进嘴里,这才淡淡地说道,“虽说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但有些时候,一旦下了猛药,兄弟之情究竟多深,立时三刻就能检验出来。如果乍然听到似是而非的风声,我想看看两兄弟到底是怎样的选择。”
  日后能杀子鸩弟的努尔哈赤在面对生死关头的时候,会先顾谁,他真的很好奇。但更好奇的是,李成梁和努尔哈赤的关系,后世也不知道多少人拿来掰碎了分析,有人说李成梁是故意把努尔哈赤养壮大,有人说李成梁是等养肥了再杀,却没想到自己赋闲将近十年,后来返回却已时过境迁,有人说努尔哈赤在李成梁在时就宣誓效忠李家,还有人说努尔哈赤是李成梁的私生子……在林林总总靠谱不靠谱的猜测中,他眼下想试探的是究竟哪种可能性比较大。
  外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吆五喝六,虽然李家家丁们都克制着不醉酒,但说话喷着酒气却在所难免。再者,他们都守在汪孚林的包厢门口,这里是二楼,窗外就是大街,难不成汪孚林夫妻俩还会翻窗走人?再看看汪孚林那几个随从也全都吃肉喝酒好不高兴,他们就更加放下心来。于是,抱着小虎的舒尔哈齐便渐渐发现,眼下竟然是比这一路来时更好的空挡。可既然都知道很难逃跑,他只能压下心底的渴望,只埋头往肚子里塞饭菜。
  吃饱了才能有力气!
  吃着喝着,渐渐有人不时去茅房出恭,舒尔哈齐吃饱肚子,突然只觉得腹痛如绞,就有些撑不住了,当下溜了出去。发现没人跟着时,他心底还纠结了好一阵子,终究还是没有动歪心思,捏着鼻子在茅坑边上蹲了下来。奈何肚子只是一味地疼,其他反应都没有,他又不敢走,只能继续在那涨红着脸继续憋。突然,他听到旁边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大公子这次陪那位汪公子走一趟抚顺关,干嘛要带那三个女真人?”
  “那个名字起得贱的也就算了,至于另外那两兄弟,呵呵,是死是活就说不好了。”
  舒尔哈齐从前用汉语简单会话没问题,但太难的字句就不太理解了,可这些天和这些明人在一起,又是听又是说,会话已经再不成问题。听到关键处,是死是活说不好,他登时心中一紧,竖起了耳朵。一时间,那声音虽说低沉了下来,但他努力听,还是听清楚了,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有了后娘就有后爹,更何况后娘家里势大?后娘说不想看到他们兄弟,后爹听说兄弟俩在大帅手上,就派了人来,干脆把兄弟俩送给大帅当阿哈……”
  “还说若为大帅从死,那是他们兄弟的荣幸,好狠心的后爹……”
  “大帅想用他们……广顺关诱杀阿台……明天一早就解走那个大的……”
  听到这里,舒尔哈齐只觉得牙齿都在咯吱咯吱打架,接下来的话就听不清楚了。直到人走了,他才顾不得那恶臭,抓起裤子就匆匆离开。可没走几步就发现有人回转来,慌忙躲进了茅房旁边的一棵树后。果然,他就只见一个黑影往他之前蹲的地方张望了一下,骂骂咧咧了一句瞎操心,哪来的人偷听,随即转身而去。只舒尔哈齐压根没注意到,这人离开的时候,嘴角却露出了一丝笑容。
  尽管那人自始至终没露出过正脸,但那身上衣裳他却记得很清楚,恰是李家家丁的服色。
  不行,他一定得见到大哥,一定得提醒他一声!可问题是一路上被死死看着,兄弟俩连说一句话的空挡机会都根本没有,究竟该怎么办?
第五六三章
示警,惊怒
  舒尔哈齐深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先悄悄离开这儿,装作在外溜达一圈之后回去,突然听到里头传来了一阵小小的骚乱。最初那些叫嚷声乱糟糟的,他没法听清楚,但很快就分辨出了他这些天最熟悉的李二龙的声音。当听清楚此人说话的那一瞬间,他只觉得一颗心猛地抽紧了。
  “那个小兔崽子肯定是跑了!他娘的,成天吃好的喝好的,小官人还把那只小虎崽子也交了给他照顾,幸好没被他顺了去,要是被老子找到,每天不打他十顿八顿不算完!”
  “李老哥你消消气,人未必就跑了,再找找!”
  “找什么找,你们不是刚刚去出恭吗,说是茅房那地方也没看到有人影?这次不收拾得他下不了床,我就不叫李二龙!”
  舒尔哈齐听到这乱哄哄的声音,下意识地往后头挪动了两步。他知道李二龙是怎样一个下手不容情的人,哪怕他回去后解释自己只是随便出去溜达溜达,到时候也逃不脱一顿收拾,而要是真的被抓住了这个错处,那就更加别想和大哥通什么声气,那刚刚听到的这个紧要消息就完全白费了!与其现在自己回到这酒楼里,赌一赌李二龙会不会因为他主动现身而免去那顿折腾,还不如立刻赶回副总兵府,找个借口先见到大哥,回头再挨什么也至少无牵无挂!
  十岁的孩子在最短的时间里,也只能够想到这些。他三两步来到墙根处,找了个借力的支点蹭蹭蹭爬了上去,随即敏捷地翻过墙头落了地。外头正是一条小巷,此时天色已经快黑了,他很庆幸自己刚刚出来时,至少记住了副总兵府的位置和方向,而且这辽阳城是四四方方的格局,只要分辨清楚东南西北,沿着大街的方向跑,那就肯定不会走错路。他一面想着,一面拼命跑了起来。他很明白,一旦被人抢在前头快马报知了副总兵府,那就一切落空。
  来的时候乃是骑马,回去的时候却只能靠两条腿,再加上心中惶急,当舒尔哈齐远远看到副总街门前的牌坊时,已经觉得两条腿软到快抬不起来了。他用手支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稍稍平复了一下呼吸,就尽量镇定地来到了门口。果然,当他对卫士说了一声别人都在酒楼吃饭,差遣他回来取东西的时候,门前卫士只是端详了他一眼,最后就嘿然笑道:“让你回来取东西?这副总兵府你是刚来,知道找谁,又知道怎么走?”
  舒尔哈齐只觉得头皮发麻,可对方仿佛只是吓他一吓,接下来就懒洋洋地说道:“好在李大公子那行人里头就你这一个小不点,很好认,否则你就这么回来,无凭无据的,谁敢放你进门。你自个进去吧,不过府中禁地处处,你要是敢随便乱闯,就等着吃苦头吧!”
  听到这里,舒尔哈齐方才如蒙大赦,赶紧一溜烟跑进了门。他虽年纪小,却不是笨蛋,第一时间找人问了李如松等人的住处。得知那位副总兵正在亲自款待李如松,他觉得努尔哈赤被留下的可能性很大,连忙赶了过去。然而只在院子门口,他就被几个李家家丁给拦住了。这些人却不像门前卫士那般好应付,哪怕他硬着头皮找了来找努尔哈赤要东西的借口,可在对方的盘问下,他在路上紧急想出来的那些根本禁不起多问,到最后便有人一把揪住了他的胳膊。
  “吞吞吐吐,前言不搭后语,这小子肯定有什么东西瞒着人!虽说是汪公子把他要了过去,但人还是李家的,想来捅了这么大篓子,汪公子也绝不会放过他,先关起来再说!”
  “那他说是找小罕要东西,也有问题,干脆连哥哥一块关起来再说!”
  舒尔哈齐听到要关自己,心下一阵绝望,可等听到人说连努尔哈赤都要关起来,他一时间又生出了一丝希望,只盼着能够告诉大哥之后,努尔哈赤能够有点应对的办法。自从没了母亲之后,哪次不是大哥死死护着他,他们兄弟俩方才能够立足的?他立刻停止了挣扎和争辩,可等到一个家丁进屋去,把不明就里的努尔哈赤给拖了出来,说是要分开关,他才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发力挣脱了手中那个家丁的钳制,也顾不上疼痛的胳膊,飞也似地跑了过去。
  舒尔哈齐这一下动作极其迅速,那扳着努尔哈赤肩膀的家丁先是为之一愣,等到腹部挨了一记头槌,整个人踉跄退开几步远后,看到那兄弟俩已经在地上滚作一团,这才恼羞成怒,大步上前就想要把人拎起来。可趁着头槌把人逼退,又抱着努尔哈赤往地上那一滚的功夫,舒尔哈齐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把想要传达的讯息低声给传出去。
  “大哥,我听到他们说……”舒尔哈齐不敢让自己的判断影响大哥,竟是把之前听到的那些话迅速传递了过去,最后才说道,“会不会真的是玛法和阿玛不要我们了,这才把我们丢给李家,不管死活?”
  努尔哈赤被人从屋子里拎出来的时候就觉得莫名其妙,等到弟弟突然冲过来,一头撞倒身边那家丁,而后把自己扑倒时,他就更觉得一切太荒谬了。可是当耳畔传来了这句话时,他立刻为之一凛,随即觉得心里乱到了极点。李如松曾经对他挑明过这类似的话,自那以后,他就在心里一直暗自思量。他很清楚,这些年来李成梁屠杀了多少女真好儿郎,要是托庇于李家,将来兴许确实有可能越过伯父和其他兄弟,继承祖父的职位,但这相当于认贼作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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