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34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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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崇古用犹如吃饭喝水一般的闲淡口气撂下这句话,随即不容置疑地说:“若是真到了那地步,你不妨就好好当个应声虫,隐忍以待时机。记住,学学徐华亭,他忍了严嵩多少年?”
第七七八章
又是熟悉的文华殿
  一场轩然大波,就和姚旷与冯邦宁那场如同街头闹剧一般的冲突来得忽然一样,猛地席卷朝中,掀起了一起风暴。
  尽管张居正已经当了整整五年的首辅,冯保则代行至高无上的皇权,两人一外一内合作无间,又因为慈圣李太后和万历皇帝母子的信任,无论是什么样的对手都能碾压,因而自从前年辽东巡按御史刘台以及几个都察院御史的弹劾之后,这样的政治风波再也没有发生过。而这场风暴的起源,竟然又是汪孚林被人弹劾残杀家仆的事件,也不知道多少人想到了两年前的旧事。
  那一次,何尝不是因为汪孚林刚在辽东搅动风云之后回京,而后才引发了那样一场风波?
  而率先弹劾汪孚林的,不是别人,正是广东道掌印御史钱如意。作为汪孚林的上司,他的弹章可谓慷慨激昂,从汪孚林回京之后就给假,而后又请病假入手,再到汪孚林此次乱棍打死家奴,字里行间就如同亲眼看见似的,活灵活现好似小说话本,抨击的时候更是不遗余力,罔顾国法,恣意妄为,居功自大等等罪名全都往汪孚林头上乱扣,就连他自己在都察院中说起自己那道千余字的弹劾时,也是满脸的自豪。
  更何况,他还找到了两个门房的亲属作为证据,打算万一朝中大佬维护汪孚林,就让这些亲戚去顺天府衙打官司。
  在跟风者跟着上书,足有五六道弹章发到了通政司之后,汪孚林方才慢吞吞地上书自辩,却是言简意赅,只得一个意思,请求和那些弹劾自己的科道言官当面质辩!要是寻常被弹劾的官员提出这种要求,一定会被人嗤之以鼻地骂作是痴心妄想,可汪孚林却不同,因为他是有先例的!
  果然,就在朝堂民间议论纷纷的时候,都察院左都御史陈瓒接到了来自宫中的旨意,道是万历皇帝要在文华殿旁听,届时参与的规模,比照最大规模的廷推,也就是说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五品以上官,外加十三道监察御史以及六科给事中,全都要出席。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很多人再次想起了两年前的旧事。那一次不也是小皇帝在文华殿亲自坐镇,然后御史在连续炮轰汪孚林,却拿这位战斗力爆表的年轻进士没奈何之后,突然转火张居正吗?
  因此,有人因为这成名捷径终于迎来了曙光而欢欣鼓舞,也有人心里生出了很不确定的感觉,甚至感到上了当。这其中,听到某方面消息而打头炮,甚至做足了先期准备工作的广东道掌道御史钱如意,就有这种预感。
  他年纪不小了,又不是那些愣头青,当这一天跟随面沉如水的都察院左都御史陈瓒到了文华殿上,看到汪孚林气定神闲袖手而立,一旁那些廷推时见过的高官们则是分成各种圈子,对他们这几个弹劾的主力军投来关注的目光时,他只觉得后背心已经有些浸湿了。
  张居正和冯保联手毒杀游七的传言可是正在满京城地疯传,不会今天发展到最后,他那些看似同盟的同袍中又有人跳出来去弹劾张居正吧?他怎会想到,不过是一份抛砖引玉的弹章而已,竟然会发展成眼下的大场面!
  汪孚林站在文华殿上,想到自己两年前就是在这里舌战余懋学等一群科道言官,到最后突然有人转火张居正,自己反而变成了配角。如今还是熟悉的场地,熟悉的人物却少了一大半,但熟悉的味道却没变,照样是这种看不见的硝烟弥漫,照样是这种混杂着敌意和期待的目光,让他后背心微微发热,很有一种强烈的战意。从这种层面来说,他确实觉得,自己虽说老自嘲自己是个灾星,但从骨子里来说,他却很喜欢这种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的感觉。
  而汪道昆远远看着这个与自己“反目”的侄儿,心里则唏嘘不已。汪孚林回京才多少天?还没到两个月吧,这明明都还请假没去都察院呢,竟然又卷进了一场天大的风暴之中,简直让人叹为观止。偏偏事情起由竟然是来自于自家被汪孚林以得罪为名拎过去的两个门房,他心里却着实有些担忧。
  虽说伯侄反目这一出戏是假的,可当初汪孚林一回来就拿下了那两个乱嚼舌头的门房却是真的,所以,借着反目把人从汪府拎走,执行家法的时候闹出点意外也不是不可能。当然,考虑到汪孚林的足智多谋,反过来设置圈套的可能性也很大。
  “人真是你家的门房?”
  听到旁边传来了这么一个声音,汪道昆扭头一看,见是户部尚书殷正茂,他挤出了一丝笑容,很不自然地说道:“是我家里的。当初孚林一回来就正好撞见他们在门前胡言乱语,所以和我闹翻了之后,他临走时却还把他们给带走了,说是要好好惩治。”
  “那足可见他心里还是有你这个伯父的,这是想着给你消弭隐患。”游七死了,殷正茂最初只觉得心里放下了最大的一块石头,可转念一想,却又不得不担心是不是汪孚林动手脚,会不会被发现。可等到察觉到好几方都有诡异反应,而汪孚林却莫名其妙被人弹劾杖杀家奴,他就觉得自己有些多虑了。汪孚林多大的本事,能到冯府杀人?因此,他对于今天的事固然关切,却也打算帮着这对伯侄说和。可他这话才刚出口,就看到有太监跑来拍手报信。
  皇帝已经要到了!
  相比上一次汪孚林在文华殿上和人唇枪舌剑,这一次的出席阵容比上次多一倍都不止。毕竟,这是大廷推的阵容,囊括了满朝最重要的高官——除却翰林院国子监那些未来储相之外。当万历皇帝升座的时候,这位已经即将到了婚配年纪的小皇帝一扫底下黑压压一片下跪行礼的官员,嘴角虽是抿得紧紧的,看不出什么喜怒,但心情却颇为雀跃。
  尽管这次能够出席,也是冯保撺掇,李太后点头的,可相比在宫里闷着听那些讲读官说那些永远都讲不完的书,他还是乐意来看这种热闹。毕竟,和朝会上一板一眼的照本宣科相比,这种热闹就有意思多了。当然,他还记得上次汪孚林拿着各种犄角旮旯的律例成法和人辩论,而博闻强记的冯保都解释不出来的场景,因此特意提醒张宏,给自己从司礼监中抽调了个熟知各种律例的老太监来当解说员。
  果然,一开场还是都察院和六科廊的那几个言官先开炮,尤其是作为汪孚林顶头上司的广东道掌道御史钱如意,更是慷慨激昂。
  “汪孚林,你一入仕便巡按广东,此乃大明开国以来少有的殊恩,然则你回京之后,先以一百二十八日期限未用完,在家休息不赴任都察院,又以子虚乌有的染病为由再请假一个月,可所谓的因病休养,却还有力气杖杀家奴。汪孚林,在你眼中,国法何在,天理何在?你眼里还有这朝廷法度吗?”
  尽管钱如意自认为表现得非常到位,可万历皇帝听到这老调重弹,却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可是,已然有过一次看热闹经历的他扫了一眼汪孚林,见其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心想这小子还真是和上次一样,不见兔子不撒鹰,非得等到敌人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时候才反击,而且一出手就必定是打蛇七寸,根本不给别人反应的机会。
  这种反转是很好看不假,作为皇帝,万历心中也认为杖杀个把家奴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用不着上纲上线,可却很好奇汪孚林的应对。
  在钱如意的带头下,几个言官纷纷拿出浑身解数对汪孚林进行抨击。可是,当钱如意这样仔细的人注意到旁观者的反应时,却注意到某些大佬的反应有些微妙。比如内阁次辅吕调阳,比如吏部尚书张瀚,比如兵部尚书王崇古,那表情就绝不是什么赞赏,反而是狐疑、皱眉,又或者说是凝重和警惕。他一下子想到,两年前文华殿上形同三堂会审的这一幕,自己因为巡按在外不在场,其他几个同僚也一样,而满堂高官中,这三人恰是参与过的!
  难不成他们已经炮轰得汪孚林不能开口,这还不能定胜负?又或者说他们和自己担心的一样,生怕到时候再和上次一样,突然有人转火炮击张居正?
  就在钱如意忍不住捏紧了拳头,手心里全都是汗的时候,他终于听到汪孚林慢吞吞地开口了。
  “各位说了这么多,总算有点口干了吧?既然这样,那就休整休整,等我说完了再战。”
  此言一出,记性最好的张居正和王崇古一下子微微变色。因为他们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次汪孚林揭开反击序幕的时候,用的正是这一句!毕竟,那一次到了最后,是突然有御史弹劾张居正,所以作为当事者的张居正也好,作为幕后用了点手段的王崇古也好,全都对那一场朝堂质辩记忆犹新。
  而这一次,汪孚林也同样没给钱如意等人打断的机会,提高了声音说:“我朝谏官相比历朝历代,人数最多,故而章奏也最多,然而,有铁骨铮铮,章奏言之有物的台谏典范,却也有成天捕风捉影,也不知在哪听壁角听到一星半点动静,就如获至宝写进奏章,甚至跟风上奏,只希望博一个名声的狗鼠辈!”
  汪孚林竟然在朝堂之上公然吐出狗鼠辈这种侮辱性的言辞,甚至直指对面这些御史和给事中听壁角,登时引来一片哗然。可是,他看也不看气得直哆嗦的钱如意一眼,厉声说道:“臣之前之所以不屑于上书和这些人打嘴仗,是因为实在觉得没意思,却没想到这些疯狗咬得越来越凶,所以不得不请皇上亲自驾临裁断。臣想说的只有一条,这些家伙口口声声说被臣杖杀的两个家奴,如今正好端端的在臣家里呆着,哪里就死了?”
  人、没、死!
  这三个字用来回击杖杀家奴这种罪名,无疑让很多看热闹的人瞠目结舌,但要说最最狼狈的,无疑便是钱如意为首的几个科道言官。钱如意总算经历的事情多些,此时勉强回了一句虽不死,却也必然重伤,可迎来的却是汪孚林的一声哂然冷笑。
  “呵,简直是笑话!之前钱前辈不是在奏疏中明明白白写了,我杖杀家奴之后,夤夜用车载入荒地掩埋吗?现在又说虽不死,却也必然重伤?那岂不是前后矛盾,自己说自己是信口开河?”
  见钱如意那张脸登时涨成了紫红色,汪孚林便越发刁钻地说:“之前那奏疏既然连这种细节都写了,那么,钱前辈手中应该有目击者,那么谁看见的,不妨把尸骨起出来,然后和臣家里两个大活人对质如何?”
  一旁的另一个御史见钱如意已经显得狼狈万分,连忙帮腔道:“你说人没死就没死,谁知道你是不是从哪弄来两人充数!”
  汪孚林正愁钱如意这个对手怂的太快,此时见换了对手,他自是欣然应战。
  “呵,这位前辈说得好。只不过很可惜,臣伯父家中因琐事被我问责的两个门房,在家中门上当值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个月两个月,而是从伯父到了京城任兵部侍郎之后,就一直都管着门房的老人了,在府中进进出出的官员也好,其他人也好,认识他们的不在少数,难不成前辈打算让皇上亲自见他们,也帮着认一认?”
  见对方被自己噎得作声不得,他的声音又提高了一个八度:“先是捕风捉影,信口开河,然后是发现出了纰漏,便咬死不认,百般抵赖,我才想问你们,你们身为台谏言官,职责何在?”
  “说是建言,其实却一是为了邀名,二是为了升秩,三是为了掩过,将谏官用于救时监察的职责弃之不顾,只知道用来牟一己之私利,通篇胡说八道,歪曲事实,你们扪心自问,对不对得起朝廷发的这份俸禄,对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天下之大,有多少该你们去管的事,你们却不管,只知道一心盯着别人家中阴私,犹如听壁角之鸡鸣狗盗之辈,哪里还有半分谏官的昂扬风骨,正气凛然?枉费你们在都察院六科廊这么多年!”
第七七九章
借机卖私货
  尽管是一对五,但自打汪孚林掣出人没死这最大的杀器,他就完全占据了局面的主动,一番言语直把对面钱如意在内的几个人说得面如死灰。毕竟,他不但骂对方五人听壁角,跟风胡言,而且还把这一行为上升到了居心叵测,邀名升官掩过的地步,可偏偏他的对手除了回击血口喷人这种软弱的驳词之外,再也找不出什么话来反击。
  面对这种一面倒的戏码,万历皇帝之前找的那老太监解说员竟是没用上,心头不禁遗憾。他一个忍不住,突然开口说道:“汪孚林,你口说无凭,只怕别人未必相信,不如把别人弹劾你杖杀,你却又说没死的家奴宣召到宫门,朕让司礼监派人去讯问,如何?”
  冯保登时为之侧目。虽说这不是大朝会,可堂堂天子却毫无预兆地突然发言,这实在有违他的教导——作为天子,就应该高深莫测,可看万历皇帝如今这样子,分明是兴致勃勃想要在这种浅薄的争端之中插一脚!要是平时,他只怕立刻就要低声劝阻,奈何今天他和张居正全都默许了这又一次文华殿的辩论,无非是因为他二人毒杀游七的流言也同样传得沸沸扬扬,有心借汪孚林之事看看各方反应,同时重重敲打一番。
  可就连手握东厂和锦衣卫的冯保都没料到,汪孚林抛出来砸人的理由,比上次因辽东之事遭受弹劾时拿出来的说辞还要强大!他都以为人真被杖杀了!
  而万历皇帝也很快察觉到了自己的突兀,他迅速偷瞧了冯保和张居正一眼,就立时笑着问道:“大伴,张先生,你们觉得如何?”
  冯保被身后一个随堂伸手捅了捅,这才听到万历皇帝竟是当众垂询自己的意见,哪怕觉得小皇帝实在是欲盖弥彰,但还是弯腰应道:“皇上说的是。”
  张居正也觉得这实在是儿戏,可万历皇帝开了口,冯保都没有反对,他就淡淡地说道:“臣无异议,只是临时召人,要劳动大家等候,时间恐怕不短。汪孚林,从你家中往来宫中需要多久?”
  听到这么一个问题,回京之后一直各种休假,除却那次廷推就没上过朝的汪孚林却微微一笑,随即就长揖说道:“回禀皇上,元辅,臣之前就考虑到那两个所谓遭到杖杀的家奴作为最好的苦主兼证人,也许用得上他们,因此吩咐家里备了马车,臣出发一个时辰后,令他们在长安左门外玉河北桥外等候。”
  “那真是正好。”
  听到万历皇帝那明显非常高兴的表态,冯保再次看了汪孚林一眼,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却是别有用心地说道:“既是惊动满京城官民百姓的大事,单单司礼监出面,只怕外头到时候免不了议论,便请吏部张尚书,刑部刘尚书,都察院陈总宪,和司礼监张宏张公公一同过去问问如何?”
  冯保这三个人选精准而刁钻。张瀚虽是张居正心腹,但也是传言中,当面对张居正说汪孚林不适合留在都察院的;刘应节虽刚刚上任,但刑部管的是刑名司法,此时出面的意义便有些微妙,而且,这位是张居正为了表示自己没有偏私方才提拔上来的,并非张党;至于陈瓒,那是汪孚林的顶头上司。要是三人回来之后认为没问题,那别人还有什么话可说?至于司礼监秉笔太监张宏,谁不知道那是内官中的第二号人物,连万历皇帝也是要称一声张伴伴。
  眼见得万历皇帝点头,张居正默许,其他人纵使还有意见,那也只能吞进肚子里,眼见得被点名的人离去,汪孚林老神在在地站在殿堂之上,那几个原本上书的御史和给事中则失魂落魄。有看不过去的官员张嘴说了一句言官奏事乃是本分,不该太过严苛,却听到汪孚林笑了一声。
  “言官奏事是本分,但我朝却可从来都没有说过,言官可以风闻奏事!”
  这风闻两个字加重了语气,一时间,文华殿上安静了下来,已经有聪明的人觉得汪孚林这般提法,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外间都说游七是知道了张居正什么隐秘,这才在冯家被毒杀,实则出自张居正支使,可如若要弹劾,这不同样是风闻?就连王崇古这样亲自得到了人回复,确定动了手,游七应该已经死了的,也不由得想到了某种最最糟糕的可能性。
  那就是冯家其实早早就准备了替身,死的人可能根本就不是游七!
  如此一来,预备在弹劾汪孚林之后拉开序幕,针对张居正和冯保的攻势,岂不又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到时候张居正会不会同样把游七这个活人丢出来,然后又再度清洗一批科道言官?
  而万历皇帝当然不知道那些面色各异的官员们由此及彼,正在发挥丰富的想象力,年轻的皇帝难得出来放个风,面前也不再是年纪一大把的老成官员照本宣科,再加上汪孚林今天的发挥他还觉得不够,便若有所思地问道:“汪卿之前是在广东巡按御史任上?林阿凤和林道乾好像就是你擒获的?如今横竖无事,你不妨给朕讲讲你在广东巡按那点事,也好打发一下时间。”
  皇上,你当我是说书的吗?
  尽管汪孚林很想翻白眼,但这是在文华殿上,众目睽睽之下,而且他希望有人出来反对一下,可冯保似乎不反对,张居正则好像在发呆,其他的官员面面相觑的有不少,可愣是没人吭声,仿佛一开口就会如同那几个倒霉的谏官一样被他喷得体无完肤似的。于是,汪孚林只好小心翼翼地再次反问了一下,确定万历皇帝真是打算听故事,他想了想,干脆就挑了那个没有他出场的,一群民间英雄在外平三岛上合纵连横,最终擒获林道乾和林阿凤的故事。
  反正这也很符合万历皇帝的要求,又没有宣扬自己,很适合用来此时殿上说书。
  果然,对于他这纯粹如同传奇似的,没有自己出场的故事,在场的文官们也从最初的皱眉,到渐渐舒展了眉头,不少人渐渐入神倾听了起来。除却张居正,以及通过张居正的转述,听说过某些内情的冯保,其他人多数都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故事,不免随着汪孚林那八分事实,两分虚构的演绎而陷了进去。因此当汪孚林这洋洋洒洒一大篇说完,万历皇帝差点击节叫好时,不少人方才醒悟惊觉过来,连忙又在脸上戴上了一副道貌岸然的面具。
  而万历皇帝虽说对汪孚林巡按广东的经历颇感兴趣,对他如此陈述的方式更感兴趣,还想再问,可他瞥见冯保和张居正那有些微妙的表情,想到自己之前贸贸然就提了个要求,一会儿大伴和张先生还不知道要怎样劝谏训诫,他就赶紧闭上了嘴,心里却盘算着,回头要不要让张宏去汪孚林那儿提一提,这种故事还有没有,写几个来看。
  可他还没问,汪孚林就已经笑眯眯地开了口:“臣在广东巡按御史任上,听说了很多当年东南闽广抗倭平寇之事,因此委托了广东好几位在任又或者离任的教官,请他们写了四卷平寇志,其中既有此次扫平林阿凤林道乾的,也有之前平汪直徐海,灭吴平和曾一本的。虽说抗倭平寇不及对抗北虏,却深入人心,这也算是纪念广大将兵和民间勇士的壮举,如若皇上想看,臣请上呈御览。”
  朕当然想看,成天看那些圣贤书看得脑袋都痛了!
  万历皇帝很想这么说,但身边杵着一个冯保,下头还有一个神情严肃的张居正,他知道眼下要是有一丁点应对失礼,回头就别想再出来看这种热闹了。于是,他迅速思量合计了一下,这才摆足了皇帝威仪说:“汪卿之意甚佳,司礼监经厂常有刻本,这四卷书就先呈司礼监吧。”
  回头让张宏去对汪孚林说一声,送两套,就算冯保截下来一套,另一套他也可以好好看看,就算被母后发现,也应该可以靠体察民情糊弄过去吧?
  对于皇帝这种偏公式化的语气,汪孚林并没有什么失望——又或者说,他对万历皇帝的成见摆在那里,本来就没抱多大希望,只不过是想借助朝堂这个渠道,将当初东南闽广抗倭平寇的功绩做一下宣传而已。毕竟,戚继光俞大猷这些都是一时名将,即便比不上岳飞这样的民族英雄,却连本比较有名的小说演义都没有,岂不是很不公平?当然,借着这些书的缘故,小小地纪念一下小北的亲生父亲胡宗宪,那就是另外一个不能拿上台面来的缘由了。
  可即便如此,殿上不少奉命出席的科道言官仍然是羡慕嫉妒恨。即便汪孚林每次面圣都是这种唇枪舌剑的场合,可在他们看来,这小子实在是够幸运,而他的对手则是太愚蠢,每次都是三两下就被打得落花流水,换成自己上肯定不至于如此。更何况,刚刚汪孚林对钱如意等人那字字诛心的痛骂,无疑是触及了很多言官的心头痛处,说是引起公愤都不为过。要不是碍于这是在文华殿上,少有失仪就很可能被黜落,只怕早有人跳了出来。
  而万历皇帝发现自己刚刚的发言似乎让冯保和张居正挺满意,意犹未尽的他便放开了一些,又开始问起汪孚林巡按广东的所见所闻——这本就是天子的职责,只因为他之前尚未亲政,因此召见巡按御史述职往往都是张居正代劳。而张居正皱了皱眉,见汪孚林回答得非常巧妙,对凌云翼更是评价颇高,他想到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冯保都没说什么,他也就不劝谏皇帝了。
  而趁着皇帝问起番夷状况,汪孚林就循序渐进,最后竟是普及起了欧洲各国的格局,那些本来就觉得受到了侮辱和贬低的科道言官就都忍不住了。在他们看来,中华泱泱大国,那些番夷弹丸之地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很快,兵科掌印都给事中徐铭忍不住打断道:“这是文华殿上,那些番邦野史,岂能放在这种庄严肃穆之地,汪孚林,你不嫌太轻浮了吗?”
  怪不得人都说大明这些言官全都是榆木脑袋,又或者想求名气想疯了,这是皇帝问起他才讲的,这家伙不是变着法子骂皇帝轻浮吗?
  汪孚林心里这么想,见万历皇帝气得脸都涨得通红,却还不好开口回击,他不禁难得生出了两分同情。因而,既然这话也是冲着自己来的,他便冷冷斥道:“徐给事此言差矣,番邦纵使地处偏远,人情迥异于大明,可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再说,你是去过这些番邦,还是接触过这些番邦中人,知道何谓正史,何谓野史?皇上垂询,那不过是志存高远,想要播我大明国威于域外,到你嘴里就变成了轻浮,你居心何在?”
  眼见汪孚林竟是又要挑起新一轮的战斗,张居正忍不住为之侧目,不得不重重咳嗽了一声。尽管这要是细究,乃是非常严重的御前失仪,但天子尚且要称一声张先生,今天又没有鸿胪寺纠仪的官员在,一时间大殿中鸦雀无声,就连本想叫好的万历皇帝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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