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5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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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坐山观虎斗的悠闲生活,汪孚林自然而然就能够沉下心来,仔仔细细思量自己重获新生这段时日,那些一桩一桩令人眼花缭乱的事情。于是,一个丢在牢里几乎都要被他忘记的人,终于被他想了起来。
第一一六章
不成人形的老仇人
  歙县衙门暗无天日的牢房中,赵思成最初还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可他很快就分不清这些了。党羽被县尊一怒之下剪除得干干净净,侥幸得脱大劫的也无不和他划清界限,再加上那歙奸的名声倏忽间传开,就连最初还对他有少许客气的牢子,很快也都翻脸不认人。而更让他绝望的是,当自己终于扛不住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把幕后主使者通过一个小牢子告诉牢头,希望能够换取县尊的宽宥时,得到的却是那牢头的几句揶揄。
  “看看你供出来的这些角色,一个个都是其他五县有名的乡宦,口说无凭,我报上去,县尊会怎么想?县尊再长的手也不可能过界,这根本就是鞭长莫及!所以,赵司吏你就老老实实在这呆着,县尊要是想不起你,你就把牢底坐穿吧!”
  从这一天之后,赵思成的日子就彻底变了一个样。尽管他还是住在特别的单间,外间的声音几乎全都与之隔绝,可往日牢子们还只是勒索克扣,变着法子要钱,如今却是变着法子折腾他,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终于完全体会了一个遍。尤其是当一个往日他根本不放在眼里的野牢子给了他一顿胖揍,他挣扎叫嚷了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而对方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之后,他终于明白完完全全陷入了崩溃的边缘。
  “想当初你让那些白役折腾你前任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得饶人处且饶人?”
  这一日傍晚,赵思成努力将身上破衣烂衫脱下来,全都结在一块,最后绑在木栅栏上。他颤抖着把脑袋伸入其中,打算一死百了。这已经是他近来说不清第几次尝试了,可之前每次都是在最后关头退缩。他不敢死,而且也不想死!这一次也是一样,足足好几次尝试后,他就听到耳边传来了一个声音:“就这么一死倒是容易,可你就没想过你家里人的下场?你弟弟摊上粮长之后,这些天来跑断了腿,还准备不惜一切都要收齐夏税,把你这个哥哥捞出来。”
  听到这话,赵思成登时打了个哆嗦。他努力抬起头来,却只见木栅栏之外站着一个人。虽说他与对方总共只打过几次照面,但那张年轻的脸他这辈子都忘不了!隔着一道坚实的木栅栏,他满心以为自己会愤怒,会冲上去歇斯底里的叫骂。可他的身体却比他的脑袋反应更快些。当他有意识的时候,自己已经就这么趴在了地上,使劲磕了几个头。
  “小官人,求求你替小的向县尊求求情,小的是罪该万死,小的不该相信那些家伙的蛊惑!”
  说出这番话之后,他很确定,如今最恨的不是汪孚林,而是那些笼络的时候许诺无数,事到临头却翻脸不认人的五县豪强,还有那个拉皮条的生员掮客程文烈!
  “自从你进来之后,五县那边再没有任何风吹草动。”
  要进这牢狱之地,汪孚林费了一点周折,通过赵五爷的关系,又让人相信他是想看看赵思成倒霉的惨状,这才得以成行。此时此刻,他把叶青龙留在外头守门,自己身处这满是腐臭腌臜的地方,不得不闭住鼻息,用嘴呼吸,这才能够把那种作呕的冲动给压下去。即便如此,他还是耐心地给赵思成讲了一下这大半个月以来外间发生的种种,尤其是邵家那件案子,他更是用栩栩如生的笔调详细描述了一番。
  赵思成原本以为汪孚林今天特意跑这大牢来是为了羞辱自己,所以他寄希望于自己俯伏尘埃的惨状,能够让对方发发善心,可当听到这个小秀才绘声绘色说邵员外之死的那一系列经过,他的一颗心就完全凉透了。蹲大牢的这些天,他也不是没反省过自己对汪孚林的轻视,可如今听听对方这过五关斩六将的光辉战绩,就连府学刘教授,还有那个乡宦陈天祥都已经落马,邵员外这样的凶人自己没命,家财还不知道落入谁手,他对赵家的未来怎还有奢望?
  “你……你到底想怎样?”
  汪孚林和赵思成总共也就见过三次。歙县生员围困府学时,这家伙来给叶钧耀送信。他来游说叶大炮选阵营回去时,这家伙现身冷嘲热讽。至于最后一次,便是在这歙县衙门的大堂上,他利用耍无赖转移视线,最终把赵思成给一下子扳倒。但无论是哪一次,他都没见过赵思成这样无力软弱的样子。
  看来是真的把人给吓着了,效果不错!
  “你之前供述的那几个五县豪强,我已经听人说了。”汪孚林稍稍撩起衣袍下摆,继而蹲了下来,“别人让你算计我,大概是为了逼出我背后的族伯南明先生,那么竦川汪尚宁呢?你们怎么就不去打他的主意?要说罢官之前的官职,他可还在南明先生之上!”
  赵思成不知道汪孚林为什么问自己这个,可他眼下是被吓怕的人,压根顾不上想这么多,当下一五一十地说道:“汪老太爷虽说在歙县德高望重,可人人都知道,相比年富力强的南明先生,他早就日暮西山了。而且,汪老太爷在罢官赋闲之前,说是本要从南赣巡抚转南京官,谁都知道南京官就等同于养老,养老都养不成,被人安上不称职的罪名罢免,又是这么多年无人问津,东山再起的机会肯定没有。而南明先生是从福建巡抚任上被罢的,从前握有实权,不但和戚继光俞大猷这些将领有交情,又与如今朝中张阁老殷部院是同年,自然复起机会更大。”
  这种事,汪孚林从前也大约能猜到,可他需要的是确定,而不是猜测。所以,他也不嫌腿酸,继续就这么蹲着问道:“可是,松明山汪氏人口繁茂,你们怎么就吃准了我一个小秀才,能带出背后的南明先生?”
  赵思成眼下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干脆直截了当地说:“小官人的父亲常年不在家,家里都是女眷,从前性子也不好,若不是南明先生家中照拂,县试府试怎会这么高名次?道试虽说是大宗师亲自主持,可又不像乡试那样糊名,按照往年的旧例,吊榜尾的名额,往往都是根据家世定的。”
  汪孚林心里已经翻腾了开来——敢情从前那吊榜尾的成绩,也有猫腻么?
  见汪孚林那脸色在油灯的照耀下显得晦暗不明,赵思成却豁了出去,又祭出了另一个大杀器:“小人还听程文烈说,小官人的父亲一直不回来,是因为小官人的身世有问题,小官人不是令尊亲生,而是南明……”
  “够了够了!”
  汪孚林脸都快黑了。怎么一来二去,正经事没问出来,居然问出了自己的身世问题?这也太狗血了,这年头可是最重女人贞节的年代,这都叫乱七八糟什么事,汪道昆之前可是在外做官,这简直是造谣污蔑人家名声!
  再说了,他对于家人的界定范围,目前还只限于三个姐妹、养子金宝以及舅舅吴天保,就连素未谋面的那对父母,都要靠后站,毕竟秋枫和那个极品小伙计和他朝夕相处,反倒更亲近些。而汪道昆汪道贯兄弟两个中,他更有好感的也是那位不正经的闲人汪二老爷。
  “汪老太爷当初总裁《徽州府志》,在夏税丝绢之中明文给歙县打抱不平,相形之下,南明先生赋闲之后就组丰干社自娱,没管过地方政务。”
  赵思成没想到汪孚林竟然还去看过徽州府志,惊讶的同时,第一次觉得自己那一回输得不冤。他还以为这小秀才只是个运气好有点小才的少年郎,可如今才知道,自己竟是一头栽在一个妖孽手里!而直到这一刻被点醒,他才意识到,汪道昆固然潜力大,可相比早就蓄谋均平夏税丝绢的汪尚宁,确实没有那么大的威胁。难不成,自己后头除却五县豪强,另一个推手是……
  汪孚林见赵思成脸色一连数变,他没有说话,而是就这么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事到如今,虽说赵思成没有给出他要的答案,但一切都已经很分明了。既然如此,他有必要好好琢磨一下汪尚宁这么个人,还有那个之前在新安门为谢廷杰送行时,就曾经针对过他的程文烈。
  “小官人,你等一等,小官人!”
  赵思成突然发疯似的往栅栏外挥舞着双手,直到那往外走的人停下了脚步,他才使劲吞了一口唾沫,气急败坏地说道:“我上了当,我肯定上了当!指使我拉小官人下水,打小的惊动老的,这是程文烈联络的我,他说是五县豪强给我撑腰,可说不定这家伙后头,也有汪尚宁的撺掇!那程文烈虽说是秀才,可学业平平,一向都是兜揽词讼为生,是有名的讼棍,还是靠着往府学几任教授那送银子才没给革除功名。肯定是他吃两头!”
  “知道了。”
  汪孚林回过头来,瞥了一眼这个蓬头垢面的前户房司吏,想起如今意气风发的刘会,突然有些莫名的感触。他顿了一顿,就淡淡地说道:“等夏税一完,我会恳请县尊早点了结你的案子,免得你在这活受罪。”
  该打打,该罚罚,横竖赵思成已经构不成威胁了!
  赵思成盼星星盼月亮,盼的就是这么一句话,眼看着汪孚林的身影须臾消失看不见了,他终于一下子瘫软在地。终于……不用死了!
  和门外看守的叶青龙会合之后,汪孚林立刻匆匆出了这座掩藏着太多肮脏的大牢。当站在青天白日底下的时候,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第一次觉得那炙热的阳光是如此可爱。
  要是他之前哪一步走错,就算汪道昆汪道贯兄弟看在同宗同族的份上帮一把,他还能有这样惬意晒太阳的心情?
第一一七章
歙县领军人物之争
  要打听歙县乃至于徽州府都大名鼎鼎的汪尚宁,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可汪孚林深知如今自己也是小名人一个,走到哪都有可能被人认出啦,不能再犹如当初打听自家松明山那位南明先生那样,混迹于酒肆茶馆打探消息,于是就把伶俐过头的叶青龙给派了出去,同时在自己继续扎根于李师爷教金宝三人的书房期间,装作不经意地向这位显然对徽州名人烂熟于心的南直隶亚元问起汪尚宁其人。
  然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当初在英雄宴评点人物如数家珍的李师爷,在一听到他的问题之后,就古怪地斜睨了一眼:“怎么,那汪老太爷和你有仇?”
  话音刚落,金宝和秋枫自不必说,就连正被李师爷勒令抄书的叶小胖也一下子扭头看了过来,眼睛忽闪忽闪,显然很想插一脚。汪孚林一眼瞪过去,金宝和秋枫立刻偃旗息鼓低下了头,只有叶小胖压根不怕,装模作样抄书的同时,还不时悄悄抬眼偷看,耳朵更是竖起老高。
  无奈之下,汪孚林只能干咳道:“李兄,你怎么会这么想。人家好歹是曾经当过云南布政使,南赣巡抚的大人物,我一个小秀才怎么能和他有仇?”
  可李师爷却不是好糊弄的人。他压根没有理会汪孚林这无力的解释,若有所思沉吟一会儿,就心领神会地说道:“我知道了,之前那赵思成说是听五县乡宦的支使,非要征派你家的粮长,想要借此逼出南明先生来,但只怕他自己都不知道,背后兴许还有那位汪老太爷的推手。说不定,连最初你功名险些保不住这场风波,也一样有汪老太爷的影子。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汪字,可同宗之间尚且有不可调和的矛盾,更何况只是同姓?”
  自言自语说到这里,李师爷倏然一眼望过去,那边三个原本聚精会神只顾着偷听的小家伙被他这厉眼一吓,慌忙齐齐低头。李师爷知道有些东西他们似懂非懂,但被听去了毕竟不好,当即淡淡地说道:“你们三个,给我出门去檐下站着,把我之前教你们的荀子劝学篇诵完再进来。”
  这会儿外头太阳正烈,哪怕不是直接晒太阳,檐下也够热的,金宝和秋枫也就算了,叶小胖却很不情愿。他倒不怕背书,反正左右有两个好学的陪读在,他也不怕晒太阳,大不了热一阵子,又不是太久,他气恼的是听不到下文了!
  要知道,他可是很关心汪小秀才和汪老太爷那点子恩怨,回头说给姐姐听,肯定能让她大吃一惊!可最终,胳膊拗不过大腿,他不得不耷拉着脑袋走开。可到了外头,他立刻没了在李师爷面前那老鼠见到猫的神态,拉着金宝和秋枫嘀嘀咕咕。
  汪孚林不说,他就不能让同学去打听?
  屋子里,李师爷打发走三个学生,这才开口说道:“汪贤弟,别的我不太了然,歙县在朝廷里头的人物,我倒可以给你数一数。如今歙县的朝官中,正在广西打仗的殷正茂殷大帅风头最盛,其次是汪尚宁的一个外甥,如今距离小九卿之一步之遥,再其次是点过翰林的几个年轻俊杰。汪尚宁已老,儿子也都不成器,所以寄希望于孙子,那个外甥承过他很大的人情,若能够继续扶摇直上,统合歙县乡党势力,他那几个孙子日后也就有了倚靠。南明先生和殷大帅是同年,据说又颇有交情,和汪尚宁的那个外甥却不太和睦。”
  听到这里,汪孚林心里终于大略有了个数。与此同时,对李师爷这身为举人却笑谈风云人物的深厚底蕴,他也立刻表示佩服。可对于这样的推崇,李师爷便有些不好意思了,喝了口水后又干咳了两声:“想当初从宁国府跑到徽州府之前,我的授业老师对我详细讲述了一番这些有名人物,我这也就是现学现卖。总之你要是真要和汪老太爷对上了,一个人冲锋陷阵太危险,你得回去和南明先生求援才行。”
  “多谢李兄提醒,你放心,我不会那么自负的!”
  不管李师爷那消息是否从老师处批发转零售,可对于自己来说都异常珍贵,所以汪孚林自然谢了又谢。接下来等到三个被太阳晒蔫了的学生回到屋子里,汪孚林却已经收拾东西走路了。他连日以来在此名为蹭课,实为干自己的活,如今这一走,分明是证实了李师爷之前的推断。
  汪孚林确实打算回松明山一趟的。不过,在回归松明山之前,他当然没有忘记对叶县尊汇报一下自己去见赵思成的经过,以及李师爷透露的那些内情。他没说自己怎样吓唬那个可怜的户房前司吏,只把赵思成的供述一五一十,没有更易一字地说了出来。果然,叶县尊出离地震惊和愤怒了,一张嘴吐出一连串违禁字眼后,竟是顾不得丢脸,又举手拿扶手泄愤,可最终却很可怜地在手掌和扶手的较劲之中败下阵来。
  “无耻,卑鄙,混账老东西!”他恶狠狠地再次骂了几声,终于颓然往太师椅上一坐,垂头丧气地说道,“如果早知道一县之主如此不好当,我当初就算求爷爷告奶奶,也要求留京!其他五县那些乡宦坑我也就算了,汪尚宁那老东西明明是歙县人,竟然也坑我,真以为我是软柿子好欺负不成!”
  见汪孚林坐在那儿,脸色仿佛有些晦暗,显然是想起了一次次被人算计的往事,叶钧耀忍不住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因为自己威信的提高,政绩的树立,他本来就对汪孚林很有好感,现如今这好感更是比从前暴涨三成。于是,他立刻义正词严地说:“孚林,你回松明山的时候,替我捎句话给南明先生。久闻南明先生文坛耆宿,德高望重,却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欺上头来,是可忍孰不可忍,只要他一句话,我这个县令一定鼎力支持!”
  果然,菜鸟叶县尊被人一次次欺负惨了之后,那怒火很可怕!
  汪孚林赶紧谢过叶大县尊的仗义,随即就起身告辞。出书房的时候,他就只见迎面走来一个身穿丁香色衣裙的俏丽少女,正是之前自陈叫小北的那个丫头。笑吟吟地对自己万福行礼之后,她就与他擦身而过,可从前闻到过的那股馨香却已经不见了。只不过,既然认准了十有八九就是这小妮子当初在屏风后推了自己一把,他虽不至于继续记仇下去,可总归对人提高了几分警惕。果然,没走几步,他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小官人和黄家坞的程公子是好友吧?”
  汪孚林不禁站住了,随即回头看了过去,见她正笑吟吟侧头看着自己,他不禁生出了一种很不妥的感觉,嘴上却轻描淡写地反问道:“那又如何?”
  “听说程公子就要完婚了,小官人如果不想到时候手忙脚乱,还请早点备好贺礼才是。”
  直到从官廨后门出来,汪孚林还在忍不住琢磨小北的话——不可否认,如果她是故意的,那么她成功了!虽说程乃轩那家伙是标标准准的损友,可却货真价实是个值得信赖的“好人”,所以对于他吐露出极致的恐婚之意后,却遭遇到立刻完婚的窘境,他不得不表示同情。奈何他对程老爷这个明白人实在是没辙,再说人至今都还没回来,他这会儿自己都焦头烂额了,因此回家之后,一面预备次日一早回松明山,一面又让人往程家送了个帖子。
  奈何,程老爷和程乃轩父子还是一丁点消息都没有,依旧没回来。
  傍晚时分,叶青龙打探回来的那些事关汪尚宁的家长里短,和李师爷的相比虽说没那么精辟,可也有不少值得注意的地方——比如,汪老太爷家的妻妾序列,妯娌内斗,子侄争端……反正关于这些大人物的八卦,坊间从来就不缺。两相印证,汪孚林觉得收获很不小。然而,就在他少不得大大赞赏了一番叶青龙的效率时,叶青龙却神神秘秘从怀里掏出一把钱来,约摸就是十几文的样子。
  “小官人,这是我从县后街回来的时候,撞见户房吴司吏,他拦着我硬要请喝茶,后来又硬塞给我这么点钱,托我和小官人约一趟,说是想请小官人一块喝个茶。”
  户房吴司吏?不就是那个经历了三级跳,从一介白衣书办成为户房掌案,刘会的那个顶头上司?
  汪孚林看到叶青龙光棍地看也不看那十几文钱,对比从前这小伙计对那二两银子先肉痛后慨然的态度,他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这小伙计跟着他之后,先后已经赚了整整三百两银子,比他这个负翁有钱多了,也难怪看不上吴司吏那十几文钱的贿赂。不过如此一来,他也不用担心这小伙计能被人收买。
  现如今在底气十足的叶青龙面前,糖衣炮弹的力度如果不够强,绝对会糖衣吃掉,炮弹还回去!
第一一八章
真正的老奸巨猾
  时隔多日再回乡,一进村口,阡陌相连,鸡犬相闻,熟悉的村民彼此说笑打着招呼,面对这平静的乡村景象,汪孚林忍不住有点思乡了。这次又是大热天一路赶回来,眼下到了自己村里,他就下了滑竿,让康大二人歇口气。一路上时常能遇到几个村人,他已经记得很熟了,笑眯眯打招呼的时候毫不发怵。而他在城里的名声也已经传回到了这里,村人看他的眼神,亲近之外还多了几分敬畏。
  亲近是因为他是自家村里人,敬畏是因为汪小官人近来凶名大涨!在传言中,汪小官人已经被人传成了在十几个大汉的包围之中,硬生生把罪名昭著邵员外给拿下的猛人,这丰功伟绩着实让村人为之惊叹!
  汪孚林也知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可看着众人那古怪的表情,他又不好意思问村里人究竟听到什么了。当他来到汪家兄弟那园林之外,一通报后,果不其然又见汪道贯亲自相迎,他很快就领略了一番流言的威力。一路上,汪道贯滔滔不绝地把各种流言版本全都笑眯眯解说了一遍,直到看见汪孚林鬓边已经出现了豆大的汗珠,他才笑眯眯地说道:“不过这样也好,以后就能少点人打你主意。”
  叔父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汪孚林很想这么提醒一句,可话到嘴边,他还是吞了回去。就这么一个游野泳还要往脸上贴金的闲人,提醒正经也是白搭!于是,他干脆咳嗽了一声,岔开话题把自己从赵思成那儿打探到,汪尚宁在背后兴风作浪的可能性解说了一下。下一刻,他就只见汪道贯冷笑了一声。
  “那老家伙也不撒泡尿照照,看看自家两个弟弟和一堆子侄是什么德行,竟想和大哥争?他那个外甥要想成为徽帮领军人物,差得远了。”
  大概是觉得天气太热,汪道贯如同那些粗汉似的,直接拿袖子往脸上一擦,这才若有所思地说:“看来他是一面想要打击大哥威望,使大哥没办法入朝碍他外甥的事;一面打定主意要办成均平夏税丝绢的事,给自家脸上贴金,把歙县第一乡宦的名头给坐实了。只不过,就为了一己之私,一而再再而三把县太爷逼到那个份上,他还真是不怕回头遭报应。破家县令,灭门令尹,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汪孚林没有在汪道贯面前评价汪尚宁,事实上他也就见过那老头儿一次,听李师爷评点过两句,从叶青龙的转述中听到了汪尚宁的那些八卦,至于政绩什么的,毕竟又不是在本地任官,一般小民百姓说不出多少来,大多都是那些千篇一律的溢美之词,根本及不上汪道昆在那些歙人口中津津乐道的抗倭功绩。尽管很讨厌这可能算计了自己一次又一次的老头,可他还是没随便接汪道贯的话茬,而是开口问道:“叔父,不知南明先生的起复之事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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