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六册)(精注全译)第9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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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不韦娶了邯郸城中一位非常美丽又擅长跳舞的女子做姬妾,跟自己住在一起,知道她怀了孕。有一次,子楚在跟吕不韦饮酒的时候,见到了这位姬妾,非常喜欢她,于是就站起来向吕不韦敬酒,请求把这个女子送给他。吕不韦很生气,但又一想,自己已经为子楚花去了家里的大量钱财,想要借此钓取奇货,于是就把这位姬妾献给了子楚。这位姬妾隐瞒了已经怀孕的事情,到了十二个月以后,生下了一个儿子起名叫政。子楚于是立这位姬妾为夫人。
秦昭王五十年(前257年),派王齮率领秦军包围了邯郸,情势危急,赵国想杀死子楚来泄愤。子楚跟吕不韦商量,拿出六百斤黄金贿赂看守他们的官吏,终于逃出了赵国,逃到了秦军的军营中,于是回到了秦国。赵王又想杀死子楚的妻子和儿子,但子楚的夫人是赵国一家很有势力的人家的女儿,得以被藏匿起来,所以母子两个最终得以活下来。秦昭王五十六年(前251年),秦昭王去世,太子安国君被立为秦王,华阳夫人被册立为王后,子楚被册立为太子。赵国也把子楚的夫人和儿子政送回了秦国。
安国君被拥立为秦王只有一年的时间,就去世了,谥号是孝文王。太子子楚继承王位,他就是庄襄王。被庄襄王认为母亲的华阳夫人被尊为华阳太后,而他的生母夏姬也被尊为夏太后。庄襄王元年(前249年),任命吕不韦为相国,封号为“文信侯”,庄襄王把河南雒阳的十万户赏赐给吕不韦作为他的食邑。
庄襄王即位三年,薨,太子政立为王,尊吕不韦为相国,号称“仲父”。秦王年少,太后时时窃私通吕不韦。不韦家僮万人。
当是时,魏有信陵君,楚有春申君,赵有平原君,齐有孟尝君,皆下士喜宾客以相倾。吕不韦以秦之强,羞不如,亦招致士,厚遇之,至食客三千人。是时诸侯多辩士,如荀卿之徒,著书布天下。吕不韦乃使其客人人着所闻,集论以为八览、六论、十二纪,二十余万言。以为备天地万物古今之事,号曰《吕氏春秋》。布咸阳市门,悬千金其上,延诸侯游士宾客有能增损一字者予千金。
曾国藩:“吕不韦列传赞,孔子之所谓闻者,实与吕子不侔。子长读《论语》,别自有说。”
庄襄王即位三年后就死了,太子政被立为秦王,尊奉吕不韦为相国,还称他为“仲父”。由于秦王年纪很小,太后经常偷偷地与吕不韦私通。吕不韦家里的仆人有一万人。
在那个时候,魏国有信陵君魏无忌,楚国有春申君黄歇,赵国有平原君赵胜,齐国有孟尝君田文,他们都礼贤下士,结交宾客,并且争得很厉害。吕不韦认为秦国如此强大,在招纳门客这方面却不如这四位公子,因此觉得耻辱,也开始招纳贤士,对待他们非常好,最后食客的数量也达到了三千人。在这个时候,诸侯国都有很多能言善辩的人,像荀卿等人,他们的著作传遍了天下。吕不韦就命他的食客各自将所见所闻记下,综合在一起成为八览、六论、十二纪,共二十多万言。自认为其中包括了天地万物古往今来的事理,于是就命名为《吕氏春秋》。把这部书放在咸阳的城门上,又在城门上悬挂了一千金,邀请从各个诸侯国来到秦国游历的士人和宾客,如果能为这部书增加或删减一个字,就奖励他一千金。
始皇帝益壮,太后淫不止。吕不韦恐觉祸及己,乃私求大阴【大阴:大生殖器。】人嫪毐以为舍人,时纵倡乐,使毐以其阴关【关:穿。】桐轮而行,令太后闻之,以啖【啖:吃,喂,引诱。】太后。太后闻,果欲私得之。吕不韦乃进嫪毐,诈令人以腐罪【腐罪:指应判处腐刑(即宫刑)的罪。】告之。不韦又阴谓太后曰:“可事诈腐,则得给事中。”太后乃阴厚赐主腐者吏,诈论之,拔其须眉为宦者,遂得侍太后。太后私与通,绝爱之。有身,太后恐人知之,诈卜当避时,徙宫居雍。嫪毐常从,赏赐甚厚,事皆决于嫪毐。嫪毐家僮数千人,诸客求宦为嫪毐舍人千余人。
始皇七年,庄襄王母夏太后薨。孝文王后曰华阳太后,与孝文王会葬寿陵。夏太后子庄襄王葬芷阳,故夏太后独别葬杜东,曰“东望吾子,西望吾夫。后百年,旁当有万家邑”。
始皇九年,有告嫪毐实非宦者,常与太后私乱,生子二人,皆匿之。与太后谋曰“王即薨,以子为后”。于是秦王下吏治,具得情实,事连相国吕不韦。九月,夷嫪毐三族,杀太后所生两子,而遂迁太后于雍。诸嫪毐舍人皆没其家而迁之蜀。王欲诛相国,为其奉先王功大,及宾客辩士为游说者众,王不忍致法【致法:予以法律制裁。】。
秦王十年十月,免相国吕不韦。及齐人茅焦说秦王,秦王乃迎太后于雍,归复咸阳,而出文信侯就国河南。
岁余,诸侯宾客使者相望于道,请文信侯。秦王恐其为变,乃赐文信侯书曰:“君何功于秦?秦封君河南,食十万户。君何亲于秦?号称仲父。其与家属徙处蜀!”吕不韦自度稍侵,恐诛,乃饮酖【酖:通“鸩”。毒酒。】而死。秦王所加怒吕不韦、嫪毐皆已死,乃皆复归嫪毐舍人迁蜀者。
始皇十九年,太后薨,谥为帝太后,与庄襄王会葬茝阳。
秦始皇一天天长大,但太后一直淫乱不止。吕不韦害怕事情败露,灾祸会降临到自己的身上,就暗地里寻访到一个阴茎很大名叫嫪毐的人来当自己的门客,时常纵情地欣赏歌舞,命令嫪毐把桐木做的车轮套在自己的阴茎上,使车轮转动行走,并让太后听说这件事,来引诱太后。太后听说以后,果然想暗中得到嫪毐。吕不韦于是把嫪毐进献给太后,假装让人用应当判处腐刑的罪名来控告嫪毐。吕不韦又私下对太后说:“可以让嫪毐假装受了腐刑,就可以在供职宫中的人员中得到他。”太后于是暗地里赏赐给施行腐刑的官员厚重的礼物,假装判处嫪毐腐刑,拔掉他的胡须和比较粗重的眉毛,假充宦官,于是得以侍奉太后。太后暗中和嫪毐私通,非常喜欢他。后来怀孕了,太后怕有人知道这件事,就谎称自己占卜不吉利,应当换个地方躲避灾难,迁居到雍地的宫殿里居住。嫪毐经常跟在太后身边,得到的赏赐非常丰厚,所有的事情都由嫪毐来决定。嫪毐家里的仆人有几千人,从各地来到秦国谋求官职来当嫪毐门客的有一千多人。
秦始皇七年(前240年),庄襄王的生母夏太后去世。孝文王的王后是华阳太后,已经跟孝文王合葬在寿陵。夏太后的儿子庄襄王安葬在芷阳,所以夏太后另外单独安葬在杜原之东,说是“向东可以看到我的儿子,向西可以看到我的丈夫。一百年以后,我的陵墓旁边,就会出现一座一万户规模的城邑”。
秦始皇九年(前238年),有人向秦始皇告发嫪毐实际上并不是宦官,经常和太后私通淫乱,生下了两个儿子,还把这两个孩子藏了起来。嫪毐还跟太后商量说“大王如果死了,就让我们的儿子继承王位”。于是秦王派官员调查这件事,弄清了事情全部的真相,事情牵连到相国吕不韦。这年九月,秦王下令杀了嫪毐的三族,又杀死了太后跟嫪毐所生的两个儿子,然后就让太后迁往雍地。所有嫪毐家的门客全都被抄没家产,然后发配到蜀地。秦王想把相国吕不韦也杀掉,因为他侍奉先王立下了很大的功劳,再加上宾客和说客为吕不韦说情的人有很多,秦王不忍心用法律制裁他。
秦王十年(前237年)十月,罢免了吕不韦相国的职务。等到齐国人茅焦游说秦王之后,秦王就把太后从雍地的宫殿中接回了咸阳,但是让文信侯前往位于黄河以南的封地。
过了一年多,各个诸侯国的宾客和使者在道路上络绎不绝,请文信侯到各自的国家去做官。秦王害怕吕不韦会发动叛乱,于是就写了一封信给他,说:“您对秦国有什么功劳?秦国把你封在黄河以南,食邑十万户。您和秦王有什么亲情?被秦王称为‘仲父’。您还是跟家人迁徙到蜀地去吧!”吕不韦觉得自己正在被步步逼迫,害怕被秦王杀害,就喝毒酒自杀了。秦王怨恨的吕不韦、嫪毐都已经死了,就让迁徙到蜀地的嫪毐门客都回来了。
秦始皇十九年(前228年),太后死了,谥号为“帝太后”,跟庄襄王合葬在了茝阳。
太史公曰:不韦及嫪毐贵,封号文信侯。人之告嫪毐,毐闻之。秦王验左右,未发。上之雍郊,毐恐祸起,乃与党谋,矫太后玺发卒以反蕲年宫。发吏攻毐,毐败亡走,追斩之好畤,遂灭其宗。而吕不韦由此绌矣。孔子之所谓“闻”者,其吕子乎?
太史公说:吕不韦和嫪毐地位尊贵,吕不韦被封为文信侯。有人告发嫪毐,嫪毐听说了。秦王向身边的人打听情况,事情并没有暴露。秦王到雍地祭天,嫪毐害怕灾祸发生,就跟同党谋划,盗用太后的玺印调拨军队,在蕲年宫发动了叛乱。秦王派出官兵攻打嫪毐,嫪毐失败逃走,秦王的军队追到好畤,砍下了嫪毐的脑袋,于是把嫪毐全族都杀死了。吕不韦也因此被罢黜。孔子所说的骗取好名声的小人,指的就是吕不韦吧?
卷八十六 刺客列传第二十六
曹沫者,鲁人也,以勇力事鲁庄公。庄公好力。曹沫为鲁将,与齐战,三败北。鲁庄公惧,乃献遂邑之地以和。犹复以为将。
齐桓公许与鲁会于柯而盟。桓公与庄公既盟于坛上,曹沫执匕首劫齐桓公,桓公左右莫敢动,而问曰:“子将何欲?”曹沫曰:“齐强鲁弱,而大国侵鲁亦甚矣。今鲁城坏即压齐境,君其图之。”桓公乃许尽归鲁之侵地。既已言,曹沫投其匕首,下坛,北面就群臣之位,颜色【颜色:脸色。】不变,辞令如故。桓公怒,欲倍【倍:同“背”,违背。】其约。管仲曰:“不可。夫贪小利以自快,弃信于诸侯,失天下之援,不如与之。”于是桓公乃遂割鲁侵地,曹沫三战所亡地尽复予鲁。
其后百六十有七年而吴有专诸之事。
曹沫,是鲁国人,凭勇敢和气力侍奉鲁庄公。鲁庄公偏爱有力气的人。曹沫出任鲁国大将的时候,与齐国交战,多次被打败。鲁庄公很害怕,就献出遂邑,以此来向齐国求和。但仍继续任命曹沫担任大将。
齐桓公答应与鲁国在柯地见面并订下盟约。齐桓公与鲁庄公在盟坛上签订盟约以后,曹沫手拿匕首挟持了齐桓公,桓公身边的人不敢轻举妄动,桓公问:“你想要干什么?”曹沫回答说:“齐国强大,鲁国弱小,齐国以大国的身份侵略鲁国,这样也太过分了!如今鲁国的城墙倒塌的话,就会压到齐国的边境,大王应该考虑这个问题。”于是,齐桓公答应将侵占的鲁国土地全部归还。话说完以后,曹沫便将匕首扔掉,走下盟坛,回到面向北边属于群臣的位置上,面不改色,谈吐从容如常。齐桓公很生气,想要背弃齐鲁两国的盟约。管仲说:“不可以那样做。那些贪些小利小惠、只想让自己快乐的人,会在诸侯面前失去信用,这样一来就会失去天下人的援助,不如将土地归还给鲁国吧。”于是,齐桓公就划出所侵占的鲁国的土地,曹沫多次战败失去的土地,全部归还给了鲁国。
说专诸伍员吹箫,选自《中国古版画》。
又过了一百六十七年,吴国有专诸的事迹。
专诸者,吴堂邑人也。伍子胥之亡楚而如吴也,知专诸之能。伍子胥既见吴王僚,说以伐楚之利。吴公子光曰:“彼伍员父兄皆死于楚而员言伐楚,欲自为报私仇也,非能为吴。”吴王乃止。伍子胥知公子光之欲杀吴王僚,乃曰:“彼光将有内志,未可说以外事。”乃进专诸于公子光。
光之父曰吴王诸樊。诸樊弟三人:次曰余祭,次曰夷眜,次曰季子札。诸樊知季子札贤而不立太子,以次传三弟,欲卒致国于季子札。诸樊既死,传余祭。余祭死,传夷眜。夷眜死,当传季子札;季子札逃不肯立,吴人乃立夷眜之子僚为王。公子光曰:“使以兄弟次邪,季子当立;必以子乎,则光真适嗣【嗣:正妻所生的长子。适,同“嫡”。】,当立。”故尝阴养谋臣以求立。
光既得专诸,善客待之。九年而楚平王死。春,吴王僚欲因楚丧,使其二弟公子盖余、属庸将兵围楚之灊qián;使延陵季子于晋,以观诸侯之变。楚发兵绝吴将盖余、属庸路,吴兵不得还。于是公子光谓专诸曰:“此时不可失,不求何获!且光真王嗣,当立。季子虽来,不吾废也。”专诸曰:“王僚可杀也。母老子弱,而两弟将兵伐楚,楚绝其后。方今吴外困于楚,而内空无骨鲠gěng之臣【骨鲠之臣:正直敢言的忠臣。鲠,通“鲠”。】,是无如我何。”公子光顿首曰:“光之身,子之身也。”
专诸,是吴国的堂邑人。伍子胥从楚国流亡到吴国时,知道专诸的本领很大。伍子胥见到吴王僚后,用讨伐楚国的利益来游说他。吴国的公子光说:“那个伍员,他的父亲兄长,全部都死在楚国,他劝大王攻打楚国,是想要为自己报私仇罢了,并非真正为吴国的利益着想。”吴王就放弃攻伐楚国的打算。伍子胥知道公子光想要杀死吴王僚,便说:“那个公子光有在国内夺取王位的意图,目前还不能拿对外用兵的事情去说服他。”伍子胥就将专诸推荐给公子光。
公子光的父亲就是吴王诸樊。诸樊有三个弟弟:大弟名字叫余祭,二弟名字叫夷眜,三弟名字叫季子札。诸樊了解三弟季子札贤德而有能力,就没有立太子,而是将王位依次传给三个弟弟,想要最后将吴国交给季子札。诸樊去世以后,将王位传给余祭。余祭去世后,将王位传给夷眜。夷眜去世后,本来应该将王位传给季子札;季子札却逃跑不肯接受王位,于是吴国人拥立了夷眜的儿子僚为吴王。公子光说:“假如是按照兄弟的顺序传递王位,季子应该即位;如果一定是要以儿子的顺序即位,那么我公子光才是真正的嫡子继承人,我应该继承王位。”因此公子光曾经私下供养谋臣,以便靠他们的帮助取得王位。
公子光得到专诸后,像对待客人一样地款待他。吴王僚九年,楚平王去世。这年春天,吴王僚趁楚国有丧事的机会,派遣他的两个弟弟公子盖余和公子属庸带领军队包围楚国的灊地;又派遣延陵季子前往晋国,以便观察诸侯国的动静。楚国发兵将吴国将领盖余、属庸的退路切断,吴国的兵马没有办法回国。这个时候,公子光对专诸说:“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千万不可以丢失,如果现在不争取的话,又怎么会有所成就呢!何况我是真正的继承人,理应即位。即使季子回来,也不会废掉我。”专诸说:“吴王僚可以杀死。母亲年纪老迈,孩子尚在襁褓,两个弟弟现在又带兵攻伐楚国,被楚军断绝了退路。如今吴国外被楚国所困,朝廷里又没有忠诚的大臣,这样一来,就没有办法来对付我们了。”公子光给专诸叩头说:“我公子光的命就是您的命。”
四月丙子,光伏甲士于窟室中,而具酒请王僚。王僚使兵陈自宫至光之家,门户阶陛左右,皆王僚之亲戚【亲戚:亲信,亲近者。】也。夹立侍,皆持长铍【铍:长矛。一说两刃刀。】。酒既酣,公子光详为足疾,入窟室中,使专诸置匕首鱼炙之腹中而进之。既至王前,专诸擘【擘:剖,撕开。】鱼,因以匕首刺王僚,王僚立死。左右亦杀专诸,王人扰乱。公子光出其伏甲以攻王僚之徒,尽灭之,遂自立为王,是为阖闾。阖闾乃封专诸之子以为上卿。
其后七十余年而晋有豫让之事。
四月丙子日这天,公子光事先将全副武装的士兵埋伏在地下室,并准备好酒席邀请吴王僚前来赴宴。吴王僚派遣他的士兵排成长长的队伍,从宫廷一直排到公子光的家里,门户、台阶两旁都是吴王僚的亲信。这些人夹道站立,手里都拿着长矛。酒宴喝得正尽兴的时候,公子光借口脚痛,来到地下室,让专诸将匕首放在烤熟的鱼腹中,将烤鱼端上去。专诸端着烤鱼来到吴王僚面前,剖开鱼腹,拿出匕首立即刺向吴王僚,吴王僚当场被刺死。吴王僚身边的武士也杀死了专诸,吴王僚的人陷入纷扰混乱之中。公子光出动他事先埋伏好的士兵,攻击吴王僚的人,将他们全部消灭,公子光就自立为王,这就是吴王阖闾。阖闾将专诸的儿子封为上卿。
这件事之后又过了七十多年,晋国有豫让的事情。
豫让者,晋人也,故尝事范氏及中行氏,而无所知名。去而事智伯,智伯甚尊宠之。及智伯伐赵襄子,赵襄子与韩、魏合谋灭智伯,灭智伯之后而三分其地。赵襄子最怨智伯,漆其头以为饮器。豫让遁逃山中,曰:“嗟乎!士为知己者死,女为说己者容。今智伯知我,我必为报仇而死,以报智伯,则吾魂魄不愧矣。”乃变名姓为刑人,入宫涂厕【涂厕:修整厕所。涂,以泥抹墙。】,中挟匕首,欲以刺襄子。襄子如厕,心动,执问涂厕之刑人,则豫让,内持刀兵,曰:“欲为智伯报仇!”左右欲诛之。襄子曰:“彼义人也,吾谨避之耳。且智伯亡无后,而其臣欲为报仇,此天下之贤人也。”卒去之。
居顷之,豫让又漆身为厉【厉:同“疠”,恶疮。古又同“癞”,麻风病。】,吞炭为哑,使形状不可知,行乞于市。其妻不识也。行见其友,其友识之,曰:“汝非豫让邪?”曰:“我是也。”其友为泣曰:“以子之才,委质而臣事襄子,襄子必近幸子。近幸子,乃为所欲,顾不易邪?何乃残身苦形【残身苦形:摧残身体,丑化形貌。】,欲以求报襄子,不亦难乎!”豫让曰:“既已委质臣事人,而求杀之,是怀二心以事其君也。且吾所为者极难耳!然所以为此者,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怀二心以事其君者也。”
豫让,是晋国人,他以前曾经侍奉过范氏和中行氏,但一直没有什么名声。离开中行氏后,前去侍奉智伯,智伯非常尊重他,宠幸他。等到智伯出兵讨伐赵襄子的时候,赵襄子和韩、魏联合,一起消灭了智伯;智伯被灭以后,他们将智伯的土地分成三份瓜分了。赵襄子十分痛恨智伯,将智伯的头颅涂上油漆,把它作为饮酒的器皿。豫让逃亡到山中,感叹说:“唉!士人甘愿为了解自己的人献出生命,女子甘愿为喜爱自己的人修饰容颜。如今智伯了解我,我一定要拼死为他报仇,以此来报答智伯,就算死了,灵魂也不会感到羞愧了。”于是豫让改名换姓,伪装成犯罪受刑的人,潜入赵襄子的宫中修整厕所,随身带着匕首,想要刺杀襄子。赵襄子上厕所的时候,心中一惊,就让随从捉住并审问那个粉刷厕所的人,才知道是豫让,身上还藏着短剑,并说:“我要为智伯报仇!”赵襄子的侍从都想要杀死豫让。襄子却说:“这是个有义气的人,我以后谨慎些避开他就行了。何况智伯已经死了,他没有后代,他的家臣想要替他报仇,是天下难得的贤人。”最后释放了他,让他离开。
没过多久,豫让再次全身涂满油漆,让身体溃烂,长满了恶疮,又吞下火炭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沙哑,使自己的样貌不可辨认,在街上讨饭。他的妻子也不能认出他。路上见到他的朋友,他的朋友认出他,说:“你不是豫让吗?”豫让说:“正是我。”他的朋友流着泪说道:“凭借你的才华,如果能委身前去侍奉赵襄子的话,赵襄子一定会非常宠信您的。等到他宠信您之后,您再去干您想干的事,不就容易了吗?为什么要摧残自己的身体,丑化自己的样貌,想要用这样的办法达到向赵襄子报仇的目的,不也很困难吗!”豫让说:“既然已经侍奉了别人,又想杀死他,这就是心怀不忠之心来服侍他的君主啊。我现在这么做非常艰难!但是我之所以坚持这样做,就是要让天下以后那些作为臣子却心怀二意去侍奉自己君主的人感到惭愧。”
既去,顷之,襄子当出,豫让伏于所当过之桥下。襄子至桥,马惊,襄子曰:“此必是豫让也。”使人问之,果豫让也。于是襄子乃数豫让曰:“子不尝事范、中行氏乎?智伯尽灭之,而子不为报仇,而反委质臣于智伯。智伯亦已死矣,而子独何以为之报仇之深也?”豫让曰:“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皆众人遇我,我故众人报之。至于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襄子喟然叹息而泣曰:“嗟乎豫子!子之为智伯,名既成矣,而寡人赦子,亦已足矣。子其自为计,寡人不复释子!”使兵围之。豫让曰:“臣闻明主不掩人之美,而忠臣有死名之义。前君已宽赦臣,天下莫不称君之贤。今日之事,臣固伏诛【伏诛:接受死罪。】,然愿请君之衣而击之焉,以致报仇之意,则虽死不恨。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敢布腹心:敢于说出心里话。】!”于是襄子大义之,乃使使持衣与豫让。豫让拔剑三跃而击之,曰:“吾可以下报智伯矣!”遂伏剑自杀。死之日,赵国志士闻之,皆为涕泣。
其后四十余年而轵有聂政之事。
豫让走后没过多久,赵襄子正好外出,豫让便埋伏在赵襄子必定经过的一座桥的下面。赵襄子刚到桥上,马就受惊了,赵襄子说:“这一定是豫让。”派人一查问,真的是豫让。赵襄子于是列举罪过责备豫让说:“你不也曾经服侍过范氏和中行氏吗?智伯将他们全部消灭了,但是你却没有为他们报仇,反而委身成智伯的臣子。如今智伯也已经死了,你为什么偏偏要如此卖力地为智伯报仇呢?”豫让说:“我服侍范氏和中行氏,范氏和中行氏对待我都像对待普通人一样,因此我作为报答也像对待普通人那样对待他们。至于智伯,他对待我如同对待国士一样,因此我也应该像国士一样报答他。”赵襄子感慨叹息,流着眼泪说:“唉!豫先生,您为智伯尽忠到这个地步,名声已经很大了,而我对您宽赦到这个程度,也已经足够了。您还是自己想个办法活命吧,我不会再放过你了!”说完,便命令卫士将豫让围住。豫让说:“我听说圣明的君主不会掩盖别人的美德,而忠诚的臣子有为美名而死的道义。上次的事情您已赦免了我,天下没有人不称赞您的贤德。今天的事情,我本应伏法受诛,但是我恳求能够得到您的衣服来击打它,以此来表达我替智伯报仇的心意,这样一来,我就是死了也没有遗憾了。这自然不敢指望您答应,但我敢于说出我的心里话。”当时襄子非常赞赏豫让的义气,便命令使者将衣服拿给豫让,豫让拔出剑来三次跳起来击刺它,说:“我可以到九泉之下去报答智伯了!”于是伏剑自刎了。豫让死的那天,赵国的志士得知这个消息,都为他痛哭流泪。
从这以后又过了四十多年,轵邑有聂政的事迹。
聂政者,轵深井里人也。杀人避仇,与母、姊如齐,以屠为事。
久之,濮阳严仲子事韩哀侯,与韩相侠累有郄。严仲子恐诛,亡去,游求人可以报侠累者。至齐,齐人或言聂政勇敢士也,避仇隐于屠者之间。严仲子至门请,数反【数反:多次往返。反,同“返”。】,然后具酒自畅【畅:敬酒。】聂政母前。酒酣,严仲子奉黄金百溢,前为聂政母寿。聂政惊怪其厚,固谢严仲子。严仲子固进,而聂政谢曰:“臣幸有老母,家贫,客游以为狗屠,可以旦夕得甘毳【甘毳:甜脆的食物。毳,通“脆”。】以养亲。亲供养备,不敢当仲子之赐。”严仲子辟人,因为聂政言曰:“臣有仇,而行游诸侯众矣;然至齐,窃闻足下义甚高,故进百金者,将用为大人【大人:对他人父母的敬称。】粗粝之费,得以交足下之欢,岂敢以有求望邪!”聂政曰:“臣所以降志辱身居市井屠者,徒幸以养老母。老母在,政身未敢以许人也。”严仲子固让,聂政竟不肯受也。然严仲子卒备宾主之礼而去。
聂政,是轵县深井里人。他因为杀人躲避仇家追杀,跟母亲、姐姐逃到齐国,以屠宰为职业。
很久之后,濮阳人严仲子侍奉韩哀侯,因与韩国宰相侠累产生了矛盾。严仲子担心侠累杀死自己,便逃离了韩国,周游各国,寻求可以替他向侠累报仇的人。到了齐国以后,齐国有人对他说聂政是一个勇士,他为了逃避仇人的追杀,才躲藏在屠夫中间。严仲子到聂家来求见聂政,来回往返几次,之后又准备了酒食,亲自送到聂政母亲面前。酒酣耳热之际,严仲子又拿出一百镒黄金,上前为聂政的母亲祝寿。聂政对这份厚礼感到奇怪,便再三向严仲子辞谢。严仲子坚持要送,聂政辞谢说:“我很庆幸我的老母尚在,我们尽管家境贫穷,但是客居在这里,以屠狗为职业,早晚也能够得到些美食,来奉养母亲。现在我有足够的能力供养母亲,所以不敢接受仲子的赐予。”严仲子令旁人退下,趁机对聂政说:“我有仇要报,因而遍游众多的诸侯国;然而来到齐国之后,私下听说您是个义气非常高的人,所以进献百金,以此作为您母亲买粗粮的费用,并以此来讨得朋友的欢心,怎么还敢有别的请求呢?”聂政说:“我之所以降低自己的志向,委屈自己,在市井里做一个普通的屠夫,只是想能够通过这种方法来奉养母亲。老母尚在人世,我聂政是不敢用自己的性命来答应为他人献身的。”严仲子再三谦让,聂政始终不肯接受。不过,最后严仲子还是尽完宾主之仪才离开。
久之,聂政母死。既已葬,除服【除服:丧服期满。】,聂政曰:“嗟乎!政乃市井之人,鼓刀以屠;而严仲子乃诸侯之卿相也,不远千里,枉车骑而交臣。臣之所以待之,至浅鲜矣,未有大功可以称者,而严仲子奉百金为亲寿,我虽不受,然是者徒深知政也。夫贤者以感忿睚yá眦zì【睚眦:发怒时瞪眼睛。借指很小的仇恨。】之意而亲信穷僻之人,而政独安得默然而已乎!且前日要政,政徒以老母;老母今以天年终,政将为知己者用。”乃遂西至濮阳,见严仲子曰:“前日所以不许仲子者,徒以亲在;今不幸而母以天年终,仲子所欲报仇者为谁?请得从事焉!”严仲子具告曰:“臣之仇韩相侠累,侠累又韩君之季父也,宗族盛多,居处兵卫甚设。臣欲使人刺之,终莫能就。今足下幸而不弃,请益其车骑壮士可为足下辅翼者。”聂政曰:“韩之与卫,相去中间不甚远,今杀人之相,相又国君之亲,此其势不可以多人。多人不能无生得失,生得失则语泄,语泄是韩举国而与仲子为仇,岂不殆哉!”遂谢车骑人徒,聂政乃辞独行。
杖剑至韩,韩相侠累方坐府上,持兵戟而卫侍者甚众。聂政直入,上阶刺杀侠累。左右大乱,聂政大呼,所击杀者数十人,因自皮面决眼【皮面决眼:割毁面皮,挖掉眼珠。】,自屠出肠,遂以死。
韩取聂政尸暴于市,购问【购问:悬赏询问。】莫知谁子。于是韩县购之,有能言杀相侠累者予千金。久之莫知也。
很久之后,聂政的母亲去世了。聂政安葬完母亲,脱掉丧服,说道:“唉!我只是一个市井上的普通百姓,手拿着刀来屠宰牲畜罢了;而严仲子身为诸侯国的卿相,竟然不远千里,降低自己的身份屈驾前来与我结交。而我用来对待他的情义,实在是太浅薄了,我没有什么值得称赞的大功,可是严仲子却给我的母亲奉上百金作为寿礼,我尽管没有接受,但是这足以说明他十分清楚我的为人。像他这样一个贤明圣德的人,因为自己心中的仇恨,而亲近信任我这样一个家境贫寒居住在偏僻之地的人,我怎么能独自心安理得地默不作声,将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呢!何况他之前邀请我,我只是因为老母健在的原因才辞谢;如今母亲已经寿终正寝了,我应当为了解自己的人去效力了。”于是,聂政向西出发来到濮阳,见到严仲子说:“从前我没有答应仲子先生的原因,是因为母亲健在;如今老母不幸已经过世,仲子想要向谁寻仇?就请允许我替您处理这件事情吧。”于是严仲子将事情详细地告诉聂政说:“我的仇人是韩国的宰相侠累,侠累还是韩王的叔父,他的家族势力强大,人数众多,他居住的地方守卫非常严密。我想派人前去刺杀他,始终没有成功。现在承蒙您不嫌弃,请允许我增派些车马壮士充当您的助手。”聂政说:“韩国和卫国,两国相距并不远。现在要杀韩国的国相,而这位国相又是国君的亲戚,这种情况下,不可以派那么多人。因为人一旦多了,不可能不出现什么岔子,一旦出了岔子,就会泄露消息,一旦泄露了消息,那么韩国全国上下都会与仲子你为敌,这岂不是十分危险吗!”于是聂政谢绝了车马人众,向严仲子辞别后独自出发了。
聂政带着宝剑来到韩国,韩国的宰相侠累刚好坐在堂上,侠累身边手里拿着兵器守卫的人非常多。聂政直接冲到堂上,飞上台阶刺杀了侠累。左右的人方寸大乱,大声叫喊着,杀死了数十人,然后聂政自毁容貌,挖出双眼,又自己剖腹,腹中的肠子都流了出来,就这样死掉了。
韩国人将聂政的尸体在集市上公开,悬赏询问,没有人认识他是谁家的子弟。于是韩王悬赏征求认识刺客的人,有能够说出刺杀宰相侠累的人,赏赐千金。但过了很长时间,也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政姊荣闻人有刺杀韩相者,贼不得,国不知其名姓,暴其尸而县之千金,乃于邑【于邑:同“呜咽”,低声哭泣。】曰:“其是吾弟与?嗟乎,严仲子知吾弟!”立起,如韩,之市,而死者果政也,伏尸哭极哀,曰:“是轵深井里所谓聂政者也。”市行者诸众人皆曰:“此人暴虐吾国相,王县购其名姓千金,夫人不闻与?何敢来识之也?”荣应之曰:“闻之。然政所以蒙污辱自弃于市贩之间者,为老母幸无恙,妾未嫁也。亲既以天年下世,妾已嫁夫,严仲子乃察举吾弟困污之中而交之,泽厚矣,可奈何!士固为知己者死,今乃以妾尚在之故,重自刑以绝从【绝从:同“绝踪”,断绝跟踪追查的线索。】。妾其奈何畏殁身之诛,终灭贤弟之名!”大惊韩市人。乃大呼天者三,卒于邑悲哀而死政之旁。
晋、楚、齐、卫闻之,皆曰:“非独政能也,乃其姊亦烈女也。乡使政诚知其姊无濡忍【濡忍:容忍,忍耐。】之志,不重暴骸之难,必绝险千里以列其名,姊弟俱僇于韩市者,亦未必敢以身许严仲子也。严仲子亦可谓知人能得士矣!”
其后二百二十余年秦有荆轲之事。
聂政的姐姐聂荣听说有人刺杀了韩国的宰相,不知道凶手是谁,韩国人不知道凶手的姓名,所以将凶手的尸首暴露在集市上并且悬赏千金认人,就哭着说:“这难道是我的弟弟吗?唉,严仲子了解我的弟弟!”她随即起身,来到韩国,直接来到集市上辨认尸体,死去的人竟然真的是聂政,就趴在尸体上,哭得非常悲哀,说道:“这是轵县深井里一个叫作聂政的人。”集市上很多过路人都说:“这个人杀死了我国的宰相,韩王正在悬赏千金寻人辨认呢,夫人难道没听说这件事吗?怎么还敢来认尸呢?”聂荣回答说:“我听说这件事了。然而聂政当初之所以选择承受屈辱,委身于市井商贩之中,是因为老母尚在人世,而且我尚未出嫁。现在母亲已经寿终正寝,而我也已经嫁了丈夫,严仲子能够在我弟弟困辱的境况中找到他跟他交往,恩泽深厚,他能怎么办呢!勇士本就应该为他的知己死,现在我弟弟因为我仍然在世的原因,又将自己的身体严重摧残,以此来断绝牵累别人的线索。我怎么能因为担心自己遭到杀身之祸,而埋没贤弟的名声呢!”这话让韩国的百姓大受震惊。她大声连呼三声“天哪”,最后因为过度悲伤而死在聂政的旁边。
晋、楚、齐、卫等国的人听说这件事,都说:“不只聂政是个能人,连他的姐姐也是一个性情刚烈的女子。聂政如果真的知道他的姐姐没有含忍的性格,不畏暴露尸骨的灾难,一定会穿越千里险阻来公布他的姓名,最后姐弟一起死在韩国的集市上的话,聂政也不一定就敢将自己的生命许托给严仲子。严仲子也可以说是懂得分辨人才,从而获得了聂政这样的贤才啊!”
又过了二百二十多年,秦国有荆轲的事迹。
荆轲者,卫人也。其先乃齐人,徙于卫,卫人谓之庆卿。而之燕,燕人谓之荆卿。
荆卿好读书击剑,以术说卫元君,卫元君不用。其后秦伐魏,置东郡,徙卫元君之支属于野王。
荆轲尝游过榆次,与盖聂论剑,盖聂怒而目【目:瞪眼逼视。】之。荆轲出,人或言复召荆卿。盖聂曰:“曩nǎng者【曩者:过去。这里指刚才。】吾与论剑有不称者,吾目之;试往,是宜去,不敢留。”使使往之主人,荆卿则已驾而去榆次矣。使者还报,盖聂曰:“固去也,吾曩者目摄【摄:通“慑”,吓唬。】之!”
荆轲游于邯郸,鲁句践与荆轲博,争道,鲁句践怒而叱之,荆轲嘿而逃去,遂不复会。
荆轲既至燕,爱燕之狗屠及善击筑【筑:古代弦乐器,似琴。】者高渐离。荆轲嗜酒,日与狗屠及高渐离饮于燕市,酒酣以往,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于市中,相乐也,已而相泣,旁若无人者。荆轲虽游于酒人乎,然其为人沉深好书;其所游诸侯,尽与其贤豪长者相结。其之燕,燕之处士田光先生亦善待之,知其非庸人也。
荆轲,是卫国人。他的祖先原本是齐国人,后来迁徙到卫国,卫国人称荆轲为庆卿。后来荆轲到了燕国,燕国人称他为荆卿。
荆轲喜欢读书、击剑,曾以剑术游说卫元君,卫元君没有重用他。后来,秦国讨伐魏国,在魏国设置了东郡,将卫元君的旁支亲属迁徙到了野王。
荆轲游历期间经过榆次,跟盖聂讨论剑术,盖聂愤怒地瞪着他。荆轲出去后,有人劝盖聂再将荆轲召回来。盖聂说:“刚刚我跟荆轲讨论剑术的时候,彼此见解有不符合的地方,我瞪了他一眼;尝试去找找看吧,但是他应该离开了,不敢再留在这里了。”盖聂派使者到荆轲寄宿的主人那里去寻找,发现荆轲早已驾车离开榆次了。使者回来报告,盖聂说:“他原本就该离开,我之前用眼睛瞪他,他畏惧了。”
荆轲游历到邯郸,鲁句践和荆轲下棋,因为互相争执棋路,鲁句践发怒,斥责了荆轲,荆轲默默无语,悄悄熘走了,从这以后,荆轲不再跟鲁句践见面。
荆轲到达燕国后,跟燕国一个杀狗的屠夫以及擅长击筑的高渐离十分投缘。荆轲喜欢饮酒,每天都在燕国的集市上与屠夫和高渐离一起喝酒,喝到兴致高昂以后,高渐离击着筑,荆轲在集市上和着高渐离的节拍唱着歌,彼此都很高兴,很快又相对哭泣,好像旁边没有人一样。虽然荆轲与其他酒徒们素有交往,但是荆轲为人却深沉稳重,喜欢读书;他游历各诸侯国,所结交的都是当地德高望重的名士。他到达燕国以后,燕国的隐士田光先生也友好地接待他,知道他并不是一个普通人。
居顷之,会燕太子丹质秦亡归燕。燕太子丹者,故尝质于赵,而秦王政生于赵,其少时与丹欢。及政立为秦王,而丹质于秦。秦王之遇燕太子丹不善,故丹怨而亡归。归而求为报秦王者,国小,力不能。其后秦日出兵山东以伐齐、楚、三晋,稍蚕食诸侯,且至于燕。燕君臣皆恐祸之至。太子丹患之,问其傅鞠jū武。武对曰:“秦地遍天下,威胁韩、魏、赵氏,北有甘泉、谷口之固,南有泾、渭之沃,擅【擅:拥有,据有。】巴、汉之饶,右陇、蜀之山,左关、殽之险,民众而士厉,兵革有余。意有所出,则长城之南,易水以北,未有所定也。奈何以见陵【见陵:被欺凌。】之怨,欲批其逆鳞【逆鳞:传说中龙颈部的倒鳞,一旦触及,会使龙发怒。】哉!”丹曰:“然则何由?”对曰:“请入图之。”
没过多久,恰好遇到在秦国做人质的燕太子丹逃回燕国。燕国的太子丹,过去曾经在赵国做人质,而秦王嬴政在赵国出生,他少年时与燕国的太子丹十分要好。等到赢政即位当上了秦王后,太子丹又到秦国做人质。秦王对燕国的太子丹不友好,因此太子丹十分怨恨而逃回了燕国。回到燕国以后,太子丹四处寻找报复秦王的办法,燕国弱小,力不能及。后来,秦国经常出兵到崤山以东的地区来攻击齐国、楚国和三晋,像蚕吃桑叶一样渐渐将诸侯国的土地吞并,就快轮到燕国了。燕国的君臣都十分担心灾祸来临。太子丹担心这件事,向他的老师鞠武询问。鞠武回答说:“秦国的领土遍布天下,对韩国、魏国、赵国都是一个威胁,北有甘泉、谷口这样坚固险要的关塞,南有泾河、渭河流域肥沃的原野,占据富饶的巴郡、汉中郡,右边有陇、蜀这样的高山险阻,左边有函谷关、崤山这样的天险,国内百姓众多而兵士勇勐,武器装备充足。假如它有向外扩张的意图,那么长城以南、易水以北的地方就都没有办法保全了。您怎么能因为自己被欺侮了就心生怨恨,想要去触碰秦王的逆鳞呢!”太子丹说:“既然如此,那我们该怎么办呢?”鞠武回答说:“请允许我进一步考虑这件事。”
居有间,秦将樊於期得罪于秦王,亡之燕,太子受而舍之。鞠武谏曰:“不可。夫以秦王之暴而积怒于燕,足为寒心,又况闻樊将军之所在乎?是谓‘委肉当饿虎之蹊’也,祸必不振矣!虽有管、晏,不能为之谋也。愿太子疾遣樊将军入匈奴以灭口。请西约三晋,南连齐、楚,北购【购:通“媾”,媾和,讲和。】於单于,其后乃可图也。”太子曰:“太傅之计,旷日弥久,心惛然【惛然:烦乱。惛,煳涂。】,恐不能须臾。且非独于此也,夫樊将军穷困于天下,归身于丹,丹终不以迫于强秦而弃所哀怜之交,置之匈奴,是固丹命卒之时也。愿太傅更虑之。”鞠武曰:“夫行危欲求安,造祸而求福,计浅而怨深,链接一人之后交,不顾国家之大害,此所谓‘资怨而助祸’矣。夫以鸿毛燎于炉炭之上,必无事矣。且以雕鸷zhì之秦,行怨暴之怒,岂足道哉!燕有田光先生,其为人智深而勇沉,可与谋。”太子曰:“愿因太傅而得交于田先生,可乎?”鞠武曰:“敬诺。”出见田先生,道“太子愿图国事于先生也”。田光曰:“敬奉教。”乃造焉。
过了不长时间,秦将樊於期得罪了秦王,逃到燕国,太子丹接纳他并让他在燕国住了下来。鞠武劝阻太子说:“不能这样做。秦王本来就很暴虐,对燕国也有积怨,已经足够让人胆战心惊了,更何况他听说樊将军被收留在燕国之后呢?这就是‘把肉扔在饿虎经过的路上’啊,灾祸一定无法幸免了!就算是有管仲、晏婴这样的贤臣在,也不能替您想到解决的办法了。恳请太子速速将樊将军送到匈奴去,以此来消除秦国发兵的借口。建议向西结交三晋,向南联合齐国、楚国,向北与匈奴单于讲和,然后才能够想出办法对付秦国。”太子说:“老师的计划,需要花费太长时间了,我现在心烦意乱,恐怕连片刻也无法等待了。况且并非单单因为这个缘故,樊将军在天下无处容身的时候投奔到我这来,我始终不能因为强秦的逼迫而抛弃我所同情的朋友,将他遣送到匈奴,应当在我生命完结的时刻。希望老师重新考虑。”鞠武说:“行动危险却想要求得平安,制造祸端却想要谋求福祉,计谋短浅而结怨颇深,为了结交一个新朋友而不顾国家的大灾祸,这就是所说的‘积蓄怨恨而资助灾祸’了。将那鸿毛放在一个正在燃烧着的炉炭上,鸿毛当然很快就烧完了。至于秦国,正如那雕鸷一样凶猛,一旦秦国向燕国发泄仇恨凶暴的威怒,后果还用得着说吗!燕国有一位田光先生,此人深谋远虑,而且勇敢沉着,可以跟他商量对策。”太子说:“希望通过老师与田光先生结识,可以吗?”鞠武说:“遵命。”鞠武便出去与田先生见面,说“太子想要跟先生共商国家大事”。田光说:“我会非常恭敬地向太子领教。”于是就前去拜访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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