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乱世佳人)(校对)第101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101/109

“你太落后于时代了。现在亚特兰大已没有三K党,恐怕连佐治亚州也没有了。你这样想是因为你一直在听你那些拎包投机家和无赖汉朋友讲三K党暴行的缘故。”
“没有三K党了?你是故意这样说,想让我放心吧?”
“亲爱的,我什么时候故意这样说让你放心的?三K党是没有了。我们认为三K党的存在,现在已有害无益,它只能激起北佬的骚动,并给布洛克州长的造谣工厂提供更多的资料罢了。布洛克知道,他如果想要保住自己的地位,就得设法让联邦政府和北佬的报纸相信,佐治亚州正在酝酿叛乱,那里的每一片丛林后面,都潜伏着三K党人。为了保住他的地位,他拼命编造许多无中生有的三K党暴行,说什么忠诚的共和党人用大拇指被吊起来,无辜的黑人以强奸罪被私刑处死等等。这些都是无中生有,他心里自然明白。谢谢你为我担心。不过自从我不当无赖汉成为民主党人以后不久,就已没有三K党人的活动了。”
他刚才说了一大堆有关布洛克州长的话,她大部分只是一只耳朵进另一只耳朵出。她最大的安慰是听到现在已没有三K党,那她就不用担心白瑞德会像弗兰克那样被杀害,不用担心会丢掉她的铺子,丢掉白瑞德的钱了。不过他刚才的话里有一个词儿引起她的注意。他说“我们”,那岂不意味着他跟那些老自卫队的人成为一伙了吗?
“白瑞德,”她突然问道,“三K党人的解散,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他注视她良久,他的眼睛开始闪动。
“亲爱的,有的。三K党的解散,主要是艾希礼和我促成的。”
“艾希礼——和你?”
“不错。这本不足为奇,但确是事实。政治常使人不择伙伴。艾希礼和我本来是无法合作的,可是——艾希礼向来不相信三K党,他反对任何形式的暴力行为。我也从来不相信三K党,因为这种做法太愚蠢,绝不会达到我们的目的。这样做,无异于让北佬一直卡住我们的脖子,卡到我们进入天国为止。艾希礼和我都十分相信,那些急性子的人,如果能做到密切地注视着,耐心地等待着,默默地工作着,一定要比穿上夜行衣,点燃十字架有益得多。”
“你的意思是说那些男人真的听从了你的忠告吗?你可是一个——”
“一个投机家?一个无赖汉?一个跟北佬串通一气的人?你忘了,白瑞德太太,我现在是一个立场坚定的民主党人,为了把我们热爱的佐治亚州从掠夺者手中夺回来,不惜流尽我最后一滴血呢!我的忠告是金玉良言,所以他们接受了。我在其他政治问题上的忠告也同样是金玉良言。我们民主党人现在在议会里占了多数,不是吗?要不了多久,亲爱的,我们便要叫我们的一些共和党好朋友尝一尝铁窗的风味了。他们近来实在过于贪得无厌,又过于明目张胆了。”
“你打算帮着把他们投进监狱?怎么,他们是你的朋友呀,上回那铁路债券的事,他们答应你也参加,不是让你赚了好几千吗?”
白瑞德忽然咧开嘴笑起来,这是他以前那种嘲讽的笑。
“噢,我对他们并无恶意。可是我现在的立场站在另一边,如果我能够有助于把他们送到他们该去的地方,我当然会这样做的。而且那样会大大提高我的声望。他们进行的有些交易,我知道一些内情,如果议会调查起来,我提供的情况会有很大的价值——从眼下的迹象看来,这样的日子不会太远了。他们也会去调查州长,如果他们办得到,也会把他投进监牢。你最好通知你的好朋友吉勒特家和亨登家,叫他们做好准备,一有风声,随时离开亚特兰大,因为他们倘若能逮住州长,自然也能逮住他们。”
斯佳丽看见共和党人在北佬军队的支持下,在佐治亚州掌权已有好多年了。白瑞德这几句轻飘飘的话,她自然不相信。凭州长的雄厚实力,议会根本奈何他不得,更不要说把他关进监狱了。
“瞧你说的!”她说。
“即使他不被关进监狱,至少他不会被连选连任。下一回我们有希望选一个民主党人的州长。”
“我猜你大概也能起点作用吧?”她讽刺地问道。
“不错,亲爱的。我现在已在开始行动了。那就是我为什么很晚回来的原因。我们正在把选举的事组织起来,为此我工作非常卖力,卖力的程度大大超过我当年拿着洋镐淘金时的劲头。而且——我知道你听了要恼火,白瑞德太太,不过我确实为这事捐了不少钱。你记不记得几年前,你在弗兰克的铺子里跟我说过,说我保存着南方邦联的钱,是一种不诚实的行为吗?至少我现在是同意你的看法,所以把那笔钱用以重新恢复南方邦联的权力。”
“你是在把钱往耗子洞里扔!”
“什么?你把民主党叫作耗子洞吗?”他用眼光嘲弄着她,随后又平静而没有表情了。“选举的结果谁胜谁败,跟我毫无关系。要紧的是让人人都知道我为选举出过力,花过钱。将来人家会记得这件事,这样对邦尼会有好处。”
“我刚才听你说得那么诚心诚意,还以为你的心肠变了。现在我才知道,你对民主党跟对任何别的事一样,从来不是出于真心的。”
“我的心肠根本一点没变,只是变了表皮。你有可能擦掉豹子身上的斑点,可是豹子依然是豹子,它的本性不变。”
邦尼被过道里的声响惊醒了,她迫切而迷迷糊糊地喊:“爹爹!”白瑞德立即从斯佳丽身边走过去。
“等一下,白瑞德,我还要跟你说件事。你下午参加政治集会,可不要再把邦尼带去。让人看到不好。一个小女孩,怎么好到那种地方去!这只会让人家觉得你可笑。我从来没想到你会带她去,后来是亨利叔叔提起的,听他口气,好像他以为我不会不知道,还——”
白瑞德倏地朝她转过身来,板着脸。
“一个小女孩坐在她爸爸的膝上,听她爸爸跟朋友谈天,有什么不对?你尽可以认为这可笑,可是这并不可笑。在今后的年代里,人们都会记得,我在帮着设法从州里撵走共和党人时,邦尼是坐在我的膝上的。人们好多年都不会忘记——”说到这里,他的脸色有所缓和,眼睛里却跳动着恶意的闪光,“你知不知道,人家问她最爱的是谁,她说,‘爸爸和民主党,’问她最恨的是谁,她说,‘无赖汉,’感谢上帝,人们将会这样记在心上。”
斯佳丽怒气冲冲地提高嗓门说,“我想你一定跟她说我是个无赖汉。”
“爹爹!”邦尼又喊了,这回有点生气了,白瑞德仍笑着,经过过道走向他的女儿。
这年十月,布洛克州长提出辞职,从佐治亚州溜走了。在职期间,他滥用公款,贪污浪费,极为严重,于是他的统治成为一幢摇摇欲坠的大厦。由于群情激愤,造成共和党内部的分裂。现在民主党人已在议会里占有多数席位,这意味着要对布洛克州长进行调查乃至加以弹劾。布洛克见势不妙,便匆忙秘密逃走。他经精心安排,在他安全抵达北方之后,才向公众披露他辞职的消息。
辞职的宣布大约在他走后一个星期,亚特兰大城里顿时一片欢腾,激动异常。人们蜂拥到街头,男人们欢笑握手相贺,女人们拥抱亲吻热泪盈眶。家家户户都举行庆祝宴会。孩子们喜气洋洋到处点起篝火,害得消防队员到处去灭火,忙得不可开交。
难关就要度过!重建时期即将过去,代理州长不用说还是共和党人,可是十二月里的选举结果如何,人人心里都很有把握。到了选举期间,尽管共和党人拼命活动,佐治亚州新选的州长,终于是一个民主党人。
亚特兰大城里,又掀起一番欢腾和激动,可是这回跟布洛克逃走时不同,是一种清醒的、由衷的喜悦,一种发自肺腑的感恩,因此教堂里人头济济,牧师为佐治亚州得以解脱苦难而感谢上帝。人们在喜气洋洋之中,颇感自豪,因为无论是华盛顿的统治,军队的力量,或是拎包投机家、无赖汉和土生土长的共和党人,都无法阻止佐治亚州回到它自己人民的手中。
国会曾经七次以压倒多数通过法案,置佐治亚州于被征服省份的地位,军队曾三度置民法于不顾。通过立法黑人胡闹不已,政府掌握在贪婪的外来者手中胡作非为,公款被私人利用大发横财。佐治亚州曾一度被打翻在地,遭虐待,受折磨,真是一筹莫展。可是,尽管如此,它经受了这一切,现在通过它自己人民的努力,终于重新站起来了。
共和党的倒台并不能叫每一个人都笑逐颜开。拎包投机家,无赖汉和共和党阵营中的人,惊恐万状。吉勒特和亨登两家,在布洛克悄悄溜走之前,显然已得到通知,倏忽之间,当初来也无影,现在去也无踪。那些没有走掉的拎包投机家跟无赖汉,都心惊胆战,命运难卜,常常麇集一起寻求安慰。个个心怀鬼胎,不知议会的调查结果,他们各自的隐私将会暴露到何等程度。他们收起盛气凌人的架势,变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他们的妻子跑到斯佳丽家里,一遍又一遍地向她诉说:
“谁能想到事情会变成这种样子!我们都以为州长强大无比,都以为他会一直统治下去,都以为——”
虽然白瑞德对时局发展的趋势,事先曾向斯佳丽发出警告,可是她对事态的转变,依然大惑不解。布洛克倒台,民主党卷土重来,她并不感到遗憾。她对北佬的统治终于被推翻,有一种幸灾乐祸的快感,人家自然不会相信。可是重建初期她的艰苦奋斗,她的金钱财产要被北佬没收的恐惧,她至今记忆犹新。她没有忘记她当年无依无靠的情景,以及无依无靠多么恐慌,也没有忘记仇恨北佬,因为是北佬把这种可恨的制度强加在她的头上。而且她从来没有停止过仇恨北佬。可是,为了尽可能改善她的处境,为了得到绝对的保障,她终于倒向了征服者一边。不管她多么不喜欢北佬,还是跟他们交往,甘愿抛弃她从前的老朋友和过去的生活方式。然而如今征服者的权力已经完蛋。她一直以来把赌注押在布洛克的继续统治上,结果她输了。
一八七一年的圣诞节,是佐治亚州十多年来最快乐的一次。可是斯佳丽四顾茫然,心情焦急。她不能不注意到,白瑞德在亚特兰大,曾是最为人深恶痛绝的,如今却为最受欢迎的人,因为他已反躬自省,摆脱了共和党的邪说,并且把他的时间、金钱和精力用来帮助佐治亚州的复活。当他骑马经过大街,一路微笑着向行人举帽致敬,邦尼坐在马鞍前的小蓝包裹上,人们也都报之以微笑,热情地跟他招呼,并亲切地看着那小女孩。然而,她,思嘉——
第五十九章
邦尼·白瑞德变得一天天任性起来,大家都觉得这孩子需要管教,可是她那么讨人喜欢,谁也没有勇气对她严格要求。她变得任性,是从跟她爸爸出去旅行的那几个月开始的。他们在新奥尔良和查尔斯顿的时候,她父亲由她爱多晚睡就多晚睡,有时甚至在剧院里、饭店里、在牌桌上,躺在她父亲怀里,就那么睡着了。从那以后,她不再像埃拉那么听话,跟她同时上床睡觉了。她跟白瑞德外出期间,她爱穿什么衣服,白瑞德就让她穿什么衣服。回家以后,嬷嬷倘若叫她穿棉布外衣,戴上围嘴,而不是穿她喜欢的蓝塔夫绸外衣,配上花边衣领,她会大发脾气。
邦尼渐渐长大,斯佳丽想给她立点规矩,不让她过于放纵,然而毫无效果。因为先是她跟她爸出门了几个月,随后斯佳丽又害病,以及后来在塔拉休养了一段时期,她已经给娇宠惯了。再说不管邦尼的要求多么荒谬,行为多么蛮横,白瑞德老是包庇她。他故意把她当作大人看待,鼓励她说话,一本正经地听她发表意见,还装出依她的话办事的样子。结果弄得邦尼常常要干预大人的事,有时还反对她父亲,指摘他的不是。可是白瑞德只是笑笑,甚至连斯佳丽想要惩戒她一下,打她几记手心,他也不允许。
“她若不是长得这样可爱,这样讨人喜欢,那是不可能这样的。”斯佳丽沮丧地想道,不过她发现她有一个跟她自己具有同样意志力的孩子。“她崇拜白瑞德。他若是愿意的话,是能够叫她不那么任性的。”
可是白瑞德并没有要让她规矩点的意思。凡是邦尼所做的,总是没有一样不对的。假如她要天上的月亮,白瑞德只要办得到,也一定会摘下月亮给她。她的美貌,她的鬈发,她的笑靥和她的优美姿态,他都感到无比自豪。他爱她的淘气,爱她的情绪高涨,爱她喜欢他时那古怪而又有趣的样子。她虽然受到百般纵容,虽然十分任性,然而她仍然是那么可爱,他舍不得约束她。他现在是她的上帝,是她那个小小世界的中心。这对他来说是太可贵了,他自然不愿因惩戒她而冒失去它的危险。
她像个影子似的成天跟着他。早上他还在酣睡之中,她把他叫醒。吃饭时她坐在他身边,一会儿吃自己的盘子里的,一会儿吃他的盘子里的。他骑马时她坐在他的马鞍前面。晚上睡觉时别的人都不行,她只要白瑞德帮她脱衣服,抱她睡在他床边的小床上。
斯佳丽见这样一个孩子竟能以铁腕手段控制她的父亲,觉得十分有趣,又深有感触。谁能料到像白瑞德这么一个人,做起父亲来竟那么认真?有时候,她会突然产生妒忌之心,因为一个只有四岁的女孩子,居然比她过去还要理解白瑞德,比她过去还要善于控制白瑞德。
邦尼满了四岁,嬷嬷开始嘀咕说,“女孩子叉开两腿,跟着她爸骑在马上,让衣服高高飘起实在不成体统。”嬷嬷平时所说教养小女孩的话,白瑞德向来是很注意的,这回也不例外。于是他买来一匹什得兰小马,配上镶银的女用偏坐鞍。那是一匹褐白两色的花马,长着长长的银色马鬃和马尾。表面上,这匹马是他买给三个孩子的,而且给韦德也买了一副马鞍。可是韦德特别喜爱他那只圣伯纳德狗,埃拉是见了什么动物都害怕的,所以这匹马就成为邦尼一个人所有,她还给它取了个叫“白瑞德先生”的名字。现在邦尼觉得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不能像她爸爸那样跨着马骑,可是经过她爸一番解释,说骑偏坐马多么不容易,她也就满意了,而且学得很快。白瑞德见她坐得那么稳,拉缰绳的动作那么熟练,心中十分得意。
“等她再长大起来,我就可带她去打猎,”他夸耀说,“在打猎场上谁也比不上她。到那时我要带她到弗吉尼亚州去,那里才是真正打猎的地方。我还要带她到肯塔基州去,那里的人最能赏识好骑手。”
接下去是给邦尼做女骑装,颜色自然还是由她自己挑选,她挑选的自然又是蓝色。
“可是,亲爱的,别挑选那蓝丝绒的。那料子是给我做夜礼服的,”斯佳丽笑着说,“小女孩该穿黑细布的,”她见两条小小的黑眉毛皱起来,便又说,“看在上帝面上,白瑞德,你跟她说,穿这种料子的衣服多么不合适,是很容易弄脏的。”
“哦,就让她做一件蓝丝绒的吧。弄脏了就再给她做一件。”白瑞德轻描淡写地说。
就这样,邦尼做了件蓝丝绒的女骑装,还有裙子可在小马的一侧飘着。她还戴一顶黑帽子,帽上插一根红羽毛,那是媚利姑妈讲过杰布·斯图尔特132帽子上插羽毛的故事,引起了她的想象所致。天气晴朗的日子,父女俩老是骑过桃树街,白瑞德总是勒住缰绳,让他的大黑马跟那小胖马保持步调一致。有时他们俩骑过城里僻静的小巷,惹得鸡飞狗跳。这时邦尼就鞭打她的马,一头鬈发在脑后飘扬,白瑞德则勒住马头,让邦尼以为她的马奔跑一路领先。
等到白瑞德认为邦尼骑马的坐姿已很安稳,操纵缰绳已很有把握,而且也很有胆量,他决定教她学习跳栏,先从那匹小马的短腿能达到的高度跳起。因此在后院里造了一个低栏。又把彼得大叔的一个侄子沃什找来,每天付给他二角五分工钱,叫他教邦尼跳栏。开始时横竿的高度只有二英寸,渐渐地增加到一英尺。
白瑞德这种安排,对有关的三方面来说,没有一方面是满意的。沃什看到马就害怕,他是贪图那么高的工钱,才勉强骑着那倔强的小马,一天越栏跳上几十次。至于“白瑞德先生”,它可以默默地忍受它的小主人拉它的尾巴,摆弄它的蹄子,可是却认为马的造物主绝对无意一天要把它的胖身躯从栏上搬过去几十回。邦尼呢,她不能容忍目睹别的人骑在她的小马身上,因此沃什在驯马的时候,她总是不耐烦地在旁边跳跳蹦蹦。
后来白瑞德确认那小马的训练已经合格,可以放心交给邦尼自己骑时,她心情之激动,简直无法形容。小邦尼跳栏,居然一试成功。从此以后,她就再也不满足于跟着她父亲骑马兜风了。斯佳丽见父女俩那么得意,兴致那么浓,觉得好笑。她以为要不了多久,邦尼的新鲜感便会过去,又会要找别的事玩,邻居从此也可以清静点。可没料到邦尼对这玩意儿始终没有生厌,后来从后院尽头的亭子边直到那低栏,竟被踩出一条寸草不生的跑道来。每天整个上午,都听见后院里兴奋的喊叫声。梅里韦瑟老爹曾在1849年出门旅行过,他说那喊声简直就跟阿柏支133印第安人剥了敌人头皮时的喊声差不了多少。
过了一个星期,邦尼便要提高栏的横竿,要求提高到离地一英尺半。
“要等你满了六岁,”白瑞德说,“到那时你才能够跳高一点的栏,我再给你买一匹大一点的马,‘白瑞德先生’的腿还嫌不够长。”
“够长的。我跳过媚利姑妈家的玫瑰花丛,那花丛是很高的。”
“不行,你得等着,”白瑞德这一回很坚定。可是由于邦尼不断地纠缠和吵闹,他终于向她让步了。
“那好吧,”一天早上他笑着说道,一面把那窄窄的白色横竿抬高一些,“不过你若是从马上摔下来,可不要哭,也不要怨我。”
“妈妈!”邦尼回过头朝斯佳丽的卧室尖声喊道,“妈妈,瞧我的!爹爹说我可以跳了!”
斯佳丽正在梳头,走到窗口微笑着看着那激动万分的小家伙,她那蓝骑装上满是尘土,真是荒唐可笑。
“我真该替她再做件女骑装了,”她想,“不过天晓得她怎么才肯不穿身上那件脏骑装。”
“妈妈,你瞧!”
“我在看着,亲爱的。”斯佳丽微笑着说。
斯佳丽见白瑞德把她抱上马,邦尼坐得笔直,神气地昂着头,她突然感到一阵自豪而叫喊起来:
“你真漂亮极了,宝贝!”
“你也一样!”邦尼大方地回答同时用脚跟使劲蹬了一下马肚子,往亭子那边飞奔而去。
“妈妈,瞧我这一下子。”她边喊着,边猛抽一鞭。
瞧我这一下子!
回忆之钟敲响了斯佳丽心头的好久以前的往事。这句话像是一种不祥之兆。是什么呢?她为什么记不起来?她低下头看着她的小女儿轻盈地坐在马背上朝前飞奔。忽然,她心头一阵冰凉,眉头马上皱起来。邦尼正在快跑着,鬈发高高飘起,一对蓝眼睛闪闪发亮。
“她的眼睛简直跟爸的一模一样,”斯佳丽想,“一双爱尔兰人的蓝眼睛。她在其他方面也都像他。”
她一想起杰拉尔德,刚才在搜索着的记忆忽然闪现出来,像是夏天的闪电,照耀得整个乡间无比的明亮。她的心几乎停止跳动。她像是听见杰拉尔德在唱歌,听见他得得的马蹄声急速地驰上塔拉牧场的山坡,听见他那鲁莽的声音,就跟邦尼刚才的声音一样,大声喊着:“埃伦!瞧我这一下子!”
“别跑!”她急忙喊道,“别跑!哦,邦尼,快停住!”
她的身子还没探出窗口,外面就传来可怕的木竿断裂声和白瑞德沙哑的惊呼声。她只见蓝丝绒骑装乱成一堆,马蹄在地上乱踢,随后“白瑞德先生”挣扎着站起身来,背着一副空马鞍跨着小步离开了。
邦尼死后的第三天晚上,嬷嬷摇摇摆摆地慢慢爬上媚兰家厨房的台阶。她脚上穿了一双男人穿的大鞋子,前面开了一条缝让脚趾可以松动一点。从脚上的大鞋子一直到头上的头巾,全都是黑色的。她昏花的老眼睛布满血丝,眼皮也哭肿了。她那庞大的身躯的每一根线条都浸透了悲伤。她的脸孔皱得像一只悲哀迷惑的老猿一样,可是从她的下巴还能看出她仍然很有主见。
她跟迪尔西轻轻说了几句话,后者好心地点点头,像是默默地表示暂时终止她们之间的宿怨。随后迪尔西放下手中的盆子,悄悄地穿过食品间走进餐室。紧接着媚兰来到厨房,手里拿着餐巾,满脸是焦灼的神情。
“斯佳丽小姐不是——”
“斯佳丽小姐还挺得住,跟以前一样,”嬷嬷忧郁地说道,“我本不想打扰你吃晚饭,媚利小姐。可是我心上有句话,不能不马上跟你说。”
“晚饭等一下吃吧,”媚兰说,“迪尔西,你服侍其他人先吃。嬷嬷,跟我来。”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101/109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