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乱世佳人)(校对)第2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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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飞跑到房间的另一端,对着镜子把帽子戴上,把头发掠到耳根后露出耳环,又把缎带在下巴下面系好。
“好看吗?”她嚷道,踮起脚尖转了一圈好让他欣赏一下,又摇晃起她的头让那鸵鸟羽毛跳起舞来。其实她不用等到他的目光来证实,就知道自己一定很好看。果然如此,她看起来慧黠动人,在绿帽的衬里映照下,她的一对犹如深翡翠的明眸晶莹闪亮。
“哦,白瑞德,这是谁的帽子?我要把它买下。我愿意把我所有的钱都拿出来买它。”
“这帽子是你的,”他说,“除了你,谁能戴这样绿颜色的呢?你说你眼睛的颜色我是不是记得很清楚?”
“你真的是特意为我挑选的?”
“是的,帽盒上还印着‘和平街’的法文字,我希望它对你能有点意义。”
可是这几个字对她说来,并没有什么意义。她笑吟吟地照着镜子,两年来第一次戴上漂亮的帽子,她看起来简直美极了,此时的她,除了顾影自怜以外,别的一切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是呀,有了这顶帽子,她还有什么事情办不到的呢?可是,她的笑容马上便消失了。
“你喜欢它吗?”
“哦,美极了,不过——哦,我真不情愿,可是又不得不在这可爱的绿色软帽上罩上黑纱,还得把羽毛也染成黑色。”
他马上快步走到她身边,用灵巧的手指从她下巴下面把缎带解开,顷刻间帽子又放回到帽盒里。
“你这是干什么?你已说过这帽子是我的?”
“可是我不是给你拿去改做丧帽的。我得另外找一个赏识我审美力的绿眼睛姑娘去。”
“哦,别那样,要是得不到它,我会活不下去的。哦,白瑞德,不要小气,给我吧。”
“让你把它弄成丑怪样子,跟你别的帽子一样?不行。”
她抓住帽盒不放。这么可爱的东西,戴上它可以使自己显得又年轻,又迷人。把它让给别的姑娘!哦,绝不,可是她立即想起皮特和媚兰那惊恐万状的样子,想起埃伦,想起她将会说些什么,不觉颤抖起来,然而虚荣心终于占了上风。
“我不改动它。我答应,好啦,你把它给我吧。”
他把帽盒给了她,脸上挂着一丝嘲讽的微笑,看着她重新戴上帽子,对着镜子打扮起来。
“它值多少钱?”她忽然问道,脸色变得阴沉起来,“我只有五十块钱,不过下个月——”
“它大约值两千块邦联货币,”他看着她那发愁的样子,不禁咧开嘴笑了。
“哦,天——好吧,我先付五十块怎么样,以后等我——”
“我不要你付一个子儿。”他说,“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斯佳丽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凡是牵涉到男人送礼的事,界限必须是非常分明非常严格的。
“男人送的礼物,”埃伦曾多次跟她说过,“只有像糖果、鲜花、一本诗集、一本粘贴簿或者一瓶花露水,才是女人可以接受的。千万千万不要接受贵重礼物,哪怕它是你的未婚夫送的。首饰和衣服,甚至手套和手帕之类,都千万不能收。你倘若收了这些礼物,男人就会不尊重你,就要对你任意放肆了。”
“哦,天,”斯佳丽先朝镜子里看了看自己的身影,又朝白瑞德那张不动声色的脸上看了看,心里思忖道:“我就是对他说不出口说我不愿意接受它,它太可爱了。我宁可——宁可他对我不尊重一次,如果只是有那么丁点儿不尊重的话。”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怎么会产生这种念头,不觉害怕起来,脸刷地变得绯红。
“我要——我要先给你这五十块钱——”
“你要是给我,我就把它扔到阴沟里去。要不,我就用它给你的灵魂做弥撒。我相信你的灵魂只要稍微做几次弥撒就可以心安理得了。”
她勉强地笑了,镜子里那绿帽檐下的笑影立刻使她下定了决心。
“你打算对我怎么样?”
“我要拿精美的礼物来引诱你,直到你那些孩子气的想法消磨殆尽,可以听凭我摆布。”
他说,“‘男人的礼物,只有糖果和鲜花是可以接受的,亲爱的。’”他学着埃伦的腔调,引得她傻笑起来。
“你是个挺机敏,但心肠黑透的坏蛋,白瑞德,你明知道这样漂亮的帽子我是无法拒绝的。”
他的双眼在赞赏她的美貌。可是即使在这样的时刻,仍然闪现出嘲弄的光芒。
“当然,你不妨跟皮特小姐说,是你自己打了帽子的图样,还给我提供了塔夫绸和绿丝绸的样品,我还向你勒索了五十块钱。”
“不,我要跟她说一百块,好叫她到处跟人说,让人家妒忌得要死,让人家去谈论我多么阔绰,可是,白瑞德,你下回可再不要带贵重的东西给我。我非常感谢你的好意,可是我真的不能再接受你别的礼物了。”
“真的吗?只要能使我高兴,只要能增加你的魅力,我还是要不断送给你礼物。我还要送你一块深绿色波纹绸给你做上衣,好配你的帽子。可是我得警告你,我并非出自好心。我是拿软帽、镯子之类的东西来引诱你,让你落入陷阱。永远不要忘记,我无论做什么事都是有意图的。凡是我赠送的东西,我都希望得到报偿,而且我总是能够得到报偿的。”
他的黑眼睛朝她脸上扫过去,目光落到了她的唇上。斯佳丽垂下眼睑,心里一阵激动。果然,正如埃伦预料的那样,他就要对她开始不够尊重的行动了。他是马上就来亲吻她还是想试着来亲吻她,她由于心中慌乱,一时也弄不清楚,她倘使拒绝他,他说不定会从她头上摘下帽子拿去送给别的姑娘,反过来说,她倘使答应他轻轻亲一下,那么他可能还会带给她一些可爱的礼物,希望能再次亲她。男人总是把亲吻看得特别珍贵,只有天晓得究竟是什么道理。有很多男人,只要和女孩子接过一次吻,就会全心全意地爱上她;如果女孩很聪明,让吻过一回以后就不让吻第二回,那他们就会出尽洋相,叫人忍俊不禁。要是让白瑞德爱上她,承认对她的爱,求她让他吻一下,或者求她笑一笑,那才真够味呢?好吧,就让他亲一下吧。
可是他没有走过来亲她。她从睫毛下斜睨了他一眼,低声地怂恿他道:
“你每回总能得到报偿,是吗?那么你指望我给你什么报偿呢?”
“且等着瞧吧。”
“好吧,你要是以为我为了报偿你的帽子就会嫁给你,那我是不干的。”她大胆地说道,还高傲地扬了扬头,使得那帽子上的羽毛直跳动。
他一口洁白的牙齿在他的小髭须下面闪了一下。
“太太,你把自己估计得过高了。我不想跟你结婚,也不想跟任何别的女人结婚,我是个不结婚的人。”
“真的吗?”她吃惊地喊道,以为这下他肯定要对她采取不礼貌的举动了,“可是我连跟你亲吻都不愿意呢。”
“所以你才把嘴巴鼓成那可笑的样子,对吗?”
“哦,”她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的两片朱唇翘在那里,做出标准的准备接吻姿势,不觉失声喊了出来,“哦!”她控制不住自己,又喊了一声,发起脾气顿起脚来,“你是我所见过的人当中最最讨厌的家伙。就是从此不再见到你我也不会放在心上!”
“你要是真那么想,就该去踩那顶帽子。我的天,怎么发那么大的脾气,不过,你自己很可能是知道的,你这脾气跟你的为人很相称。好吧,斯佳丽,快把那帽子放在脚底下踩吧,好叫我知道一下你对我和我的礼物的看法。”
“不许你碰这帽子,”她一把抓住缎带系成的蝴蝶结,一面往后退却。他笑嘻嘻地追上前去,一把握住了她的双手。
“哦,斯佳丽,你太年轻,真叫我心里难受,”他说,“我还是亲你一下吧,你好像是在等我亲你。”说罢,他毫不在乎地俯下身去,他的髭须仅仅掠过她的脸颊,“现在,你是否觉得应该给我一记耳光,这才无损于你的行为端庄呢?”
她的嘴唇,不听使唤,还在等他亲吻,她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见那黑眼珠的深处,带着非常有趣的神情,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这家伙真会捉弄人,真叫人恼火,假如他不想娶她,甚至不想亲她,那么他想要什么?假如他并不爱她,为什么老是要来看他,给她带来礼物?
“你若是觉得该给我一记耳光,那就更好,”他说,“斯佳丽,我给你的是一种坏的影响,你若是有点头脑的话,就应该把我打发掉——如果你能够的话,要知道我是一个很难赶跑的人。可是我对你是不利的。”
“是这样吗?”
“你难道看不出来吗?自从我在义卖会上见到你以来,你的行为就一直非常令人震惊,这多半该归罪于我。是谁鼓励你去跳舞的,是谁逼你承认你认为光荣的事业是既不光荣也不神圣的?是谁唆使你承认你认为那些为好听的主义去送死的人都是些傻瓜的?是谁帮着你给那些老太太提供许多谈话资料的?是谁使得你提前好几年就把丧服脱掉的?最后,是谁引诱你去接受上等女人不该接受的礼物的?”
“别自吹自擂了,白瑞德船长。我没干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刚才说的那些事,没有你我也一样干。”
“恐怕未必。”他说着,脸色忽然变得平静而阴郁起来,“你可能仍然是查尔斯·汉密尔顿的伤心的未亡人,并且保持着你在伤兵中的好名声。不过,总算——”
可是她没有注意听他的,因为她又在对着镜子顾影自怜,心里盘算着当天下午就戴着新帽子到医院里去,还戴着它去给康复期的军官们送花。
她根本没有想到,他刚才末了说的几句话,其实是一点不假的。她没有想到,是白瑞德帮她撬开寡妇的牢门,使她能够再和未出嫁的姑娘在一起,并成为她们中的女王。要不她作为一个受人倾慕的漂亮女人的日子,就会永远一去不返了。她也没有想到,是在他的影响下,她才远远地摆脱了埃伦的教诲。她的转变是逐渐形成的,这回摆脱了一个小小的习俗,下回又摆脱了另一个小小的习俗,它们似乎都和白瑞德没有什么相干。她并不明白。只是在他的鼓动下,她才把她母亲顶顶严格的闺训置之脑后,把一个大家闺秀所必须遵循的种种难学的道理忘得一干二净。
她只看到那顶帽子是她曾经戴过的帽子中最最合适的一顶,而且她没花一分钱。她只看到白瑞德必定是在爱着她,不管他承认不承认。她当然要想办法使他承认他是爱她的。
第二天,斯佳丽站在镜子面前,手里握着一把梳子,嘴里衔着满嘴的头发夹子,正在学梳着一种新的发髻。据刚从里士满看望丈夫回来的梅贝尔说,这种发髻在州的首府风行一时,叫做“猫儿,大鼠和小鼠”,梳起来有一定的难度。头发从中间分开,两边各分成大小不等的三股,最靠近中间的这一股最大。是“猫儿”。“猫儿”和“大鼠”都不难对付,就是那“小鼠”,老是从头发夹子上滑下来,叫她恼火透了。可是她下决心一定要梳成功,因为白瑞德今天要来吃晚饭,要是衣服和发式上有什么新花样,他总是会注意到的,而且还会夸奖几句。
她正在满头大汗地跟她那浓密而顽固的鬈发进行搏斗时,听见楼下过道里有轻轻奔跑的脚步声,知道是媚兰从医院里回来了,只听她两步并作一步朝楼上飞跑,斯佳丽做发式的手停住了,发夹擎在半空中,她知道一定出了什么事,因为媚兰的举动,向来像贵妇人一样彬彬有礼,她走到门口把门打开,媚兰跑进来,满脸通红,惊慌失措,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只见她泪痕满面,软帽挂在脖子上,裙环急遽地摆动。她手里抓着一件什么东西,一股浓烈的廉价香水的味儿随着她飘进屋里。
“哦,斯佳丽!”她大声嚷道,随手把门关上,在床沿上坐下。“姑妈回来了吗?还没有,哦,谢天谢地,斯佳丽,我羞辱到了极点,差点晕过去了,而且,斯佳丽,彼得大叔还吓唬我说要告诉皮特姑妈!”
“告诉什么?”
“就是我跟那个——那个小姐——那个太太谈话的事。”媚兰拿手帕扇着她那发热的脸孔。“那个红头发,叫做贝尔·沃特林的女人!”
“怎么,媚利!”斯佳丽嚷道,惊得两眼发直。
贝尔·沃特林就是她来到亚特兰大第一天在街上看到过的那个红头发女人。到现在,她无疑已成为本地最有名气的女人。自从亚特兰大来了许多士兵,大批娼妓群集而至,其中要数贝尔顶顶引人注目,因为她长着一头火红的头发,穿着一身显眼时髦但又华丽而俗气的衣裳。她难得在桃树街和其他规矩的地方露面。正经的女人倘若在路上碰到她,就会急急忙忙穿过马路,离她远远的。可是媚兰居然和她谈话,难怪彼得大叔要感到气愤了。
“要是叫皮特姑妈知道这件事,我还不如死了的好!你知道她会大哭大嚷,说给城里每一个人听,我可就没脸再见人了。”媚兰抽咽着说:“这件事并不是我的错。我——我不能故意避开她,那样做太无礼了。斯佳丽,我——我如对她那样,我觉得抱歉,你说我是不是不应该有这种抱歉的感觉?”
然而斯佳丽并不关心这件事的道德方面的问题。她跟大多数心地单纯、有良好教养的年轻女人一样,对娼妓有着强烈的好奇心。
“她想跟你说些什么?她的话说得怎么样?”
“哦,她的语法糟透了,可是我看得出来她是想尽量学得高雅一点,可怜的东西。我从医院里出来时,彼得大叔和马车都没有在门口等候,我就打算步行回家。谁知我刚走到埃默森家大院,她正躲在篱笆后面,哦,感谢上帝,幸亏埃默森一家都到梅肯去了。她对我说:‘对不起,威尔克斯太太。跟我说几句话吧。’我不明白她怎么会知道我名字的。照说我应该马上拔腿就跑,可是——斯佳丽,我看她的样子很悲伤,而且——喏,有点哀求的味道。而且她穿一身黑衣裳,戴一顶黑兜帽,没有涂脂抹粉,除了一头红发以外,看起来完全像是个正经人。她不等我回答,就又说道:‘我知道我不应该跟你说话。我本想去找埃尔辛太太谈谈,可是那个老孔雀竟把我从医院里赶了出来。’”
“她真的把她叫做老孔雀吗?”斯佳丽问,心里觉得挺痛快,不觉笑了。
“哦,别笑。这不是闹着玩的。那位小姐——那个女人像是想给医院做点事——你意料不到吧?她打算每天上午到医院里做看护。埃尔辛太太听到这个主意自然吓得要死,赶忙把她轰出医院。她接着又说:‘我也想做点事,我也是邦联的人,跟你一样,不是吗?’斯佳丽,我真的被感动了。你想,她要是愿意帮助南方的大业,就不能把她看成一无是处的坏人。你说我是不是不应该这样想?”
“看在上帝面上,媚利,谁来管你是对是错?她还说了些什么?”
“她说她一直在观察经过这里到医院去的太太们,她说我——我的外貌很和气,便把我叫住了。她有一点钱,想让我拿去捐给医院,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钱是哪里来的。她说埃尔辛太太要是知道了,那是什么样的钱,一定不肯收的。什么样的钱,我一想起它,简直就要晕倒!我当时心烦意乱,只想快点走开,便对她说:‘噢,好的,你真好。’,或是这一类的傻话。她听了微笑着说:‘你是个真正的基督徒。’说罢就把这脏手帕塞进我的手里。唷,你可闻出这香味了吗?”
媚兰拿出一块男人用的手帕,香味极浓,但很脏,包着一些钱币打好了结。
“她跟我说谢谢,说每个星期都要给我送钱来,就在这个时候,彼得大叔赶着马车来了,一眼就看见了我,”媚利此时控制不住,泪如泉涌,一头栽在枕头上,“等他看清是谁跟我在一起时,他——斯佳丽,他竟对我大声吆喝起来,我这辈子还从来没人对我这么大声吆喝过。他还说,‘你马上给我上车!’我自然就上车了。他一路上不住地责怪我,不由我分辩一句,还说要告诉皮特姑妈。斯佳丽,你一定得下楼去求求他不要告诉她。说不定他会听你的话,姑妈要是知道我哪怕朝那女人只看上一眼,也会吓死的。你肯吗?”
“好的,我去。不过让我先看看有多少钱。它掂上去沉甸甸的。”
她把手帕的结解开,一把金币在床上滚落开来。
“斯佳丽,总共五十块钱,而且是金币。”媚兰把这些金光灿灿的钱币数了一遍,不免有点肃然起敬。“你说,该不该把这种——这样赚来的——呃——钱用在伤兵身上,你说上帝会不会因为她的好心就原谅她,不计较她的钱来得不干净呢?我一想起医院里许多地方都需要——”
可是斯佳丽并没有在听她说些什么,她在看那块脏手帕,心中充满了愤懑和屈辱。那手帕的一角缀着由“R.K.B”组成的交织字母。而在她的梳妆台最上面的抽屉里也有一块跟这完全一样的手帕。那是白瑞德就在昨天借给她用来包他们一起采集的野花梗子的。她本来打算今晚他来吃晚饭时还给他。
如此看来,白瑞德跟那个脏货沃特林有来往,还给她钱花。那就是她给医院捐款的来源。是跑封锁线得来的金币,真想不到白瑞德在跟那个东西鬼混了以后,居然还有那么大的胆量敢来到上等女人的面前!她怎么竟会相信他是爱自己的!现在可以证明他绝不可能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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