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乱世佳人)(校对)第3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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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黑暗中继续说着,她听见了他的说话,但他的话对她却毫无意义。她的心里只是倦怠地想要弄清楚这个严酷的事实——他竟要扔下她,让她独自去对付北佬。她心里在说:“他要扔下我了,他要扔下我了。”可是她未动声色。
随后他的双臂搂住了她的腰,搂住了她的肩膀,她感觉到他大腿坚硬的肌肉抵着她的身体,他上衣的纽扣压挤着她的胸脯,一股迷惘、恐惧和富于感情的热流扫遍她的全身,使她忘却了时间、空间和处境。她像一个破布做的洋囡囡那样柔软,无力,温暖,不能自主,只觉得他那双支撑着她的臂膀使她非常有快感。
“你对我上个月说的话,不打算改变主意吗?天下没有比危险和死亡更能刺激人的。有点儿爱国心吧,斯佳丽,想一想你该用怎么样美好的记忆来送别一个即将为国捐躯的士兵吧。”
于是他亲吻她了,他的髭须轻触她的嘴唇,他火热的双唇缓缓地亲着她,从容地亲着她,仿佛这整个夜晚都将属于他似的。查尔斯从来没有像他这样吻过她。塔尔顿家跟卡尔佛特家的男孩子跟她亲吻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吻得她发冷发热,浑身颤抖的。他又把她的身子往后仰,亲吻她的喉部,一直向下吻到她紧扣胸衣的浮雕宝石。
“真美,”他低声说,“真美。”
她隐隐约约看见黑暗中的马车,听见韦德颤抖着的尖叫的声音。
“妈妈!韦德害怕!”
她身子一晃,神志猛然从黑暗的迷雾中清醒过来,立即记起她忘掉了的事——她也跟韦德一样的害怕,因为白瑞德想要扔下她,扔下她不管,这该死的无赖,顶顶无法容忍的事,他竟然厚颜无耻到如此地步,站在大路当中,以那样下流的建议来侮辱她。她胸中立刻升起满腔怒火和憎恨,使她变得坚毅起来,猛地一下子挣脱了他的手臂。
“哦,你这个无赖,”她嚷道,同时脑子在迅速地转动,想找些恶毒的话来骂他,找杰拉尔德骂过林肯先生的,骂过麦金托什一家人的,骂过倔强的骡子的话,可是却都想不起来。“你这下贱的、怯懦的、肮脏的臭东西!”她想不出更厉害的话来,便把手往后一摆,用尽剩余的全部力气,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白瑞德往后退了一步,举起手捂住脸。
“啊,”他平静地喊了一声,然后两个人面对面在黑暗里站立了半晌。斯佳丽能听见他沉重的呼吸声,也听见自己在喘着粗气,像刚刚剧烈地奔跑过似的。
“他们是对的,每个人都是对的,你不是一个上等人。”
“我亲爱的姑娘,”他说,“你这话还远远不够的。”
她知道他在那里笑,心里感到刺痛。
“你滚开,现在就滚!我要你快滚,我再也不想见你。我希望炮弹正好落在你身上,把你炸成无数的碎片。我——”
“不必费心再说下去了。我接受你的想法便是。将来我死在我们国家的祭坛上的时候,希望你会受到良心的谴责。”
当他转身又走向马车时,她听见他笑了。她看见他站在那里,听见他说话。他像往常跟媚兰说话时一样,口气又变得彬彬有礼。
“威尔克斯太太呢?”
车上传出了普里西惊恐的声音。
“上帝,白瑞德船长,媚利小姐在后面晕过去了。”
“她没有死吧?她在呼吸吗?”
“是的,她在呼吸。”
“那么她很可能还是晕过去的好。她要是清醒的话,我怕她受不了这么大的痛苦。好好照顾她,普里西。这张钞票是给你的,以后别那么傻乎乎的了。”
“是,先生,谢谢你。”
“再见啦,思嘉。”
她知道他已转身面对自己,可是她没有作声。对他的怨恨使她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的脚踩着路上的碎石,她立即看见他的宽阔的肩膀隐约显现在黑暗之中。不久他离去了,她听到他的脚步声渐渐地消失了。她慢慢地回到马车旁,双膝发抖。
他为什么要走,走到黑暗中去,走向战争,走向失败了的事业,走向疯狂的世界?白瑞德喜欢美酒,喜欢女人,贪图精美的食物和柔软的床铺,爱穿漂亮的衣着和考究的皮靴,那他为什么要走?他憎恨南方,而且讽刺那些为南方而战斗的傻瓜,那他为什么要走?现在他穿着雪亮的皮靴,踩上了一条凄苦的道路。在那条路上,到处是饥饿困乏、负伤,还有层出不穷的令人心碎的事情,如鬼哭狼嗥,路的尽头便是死亡。他安全、富有、舒适,本来不需要走,可是他还是走了,把她孤单单地扔在漆黑的黑夜里,而且北佬阻挡着她回家的去路。
现在她记起了她想要骂他的一切脏话,可为时已晚。她的头靠在低垂的马脖子上,放声大哭了。
第二十四章
早晨,耀眼的阳光从树顶透射下来,唤醒了斯佳丽。夜里她睡的地方很挤,此刻醒来她觉得身子有点僵硬,她已记不起自己是在什么地方。阳光照得她睁不开眼皮,身底下是硬邦邦的车板,两条腿上压着沉重的东西。她欠身一瞧,原来是韦德把头枕在她的膝上睡觉。媚兰的光脚板差点没碰到她的脸部,普里西像只黑猫踡伏在车座下面,那个小婴儿躺在她跟韦德之间。
随后她清醒过来,便一骨碌坐起来,急忙向四周张望。谢天谢地,没有北佬的影子!她们躲藏的地方夜里并没有被人发现。这时她记起了发生过的一切。昨晚白瑞德走远以后,她们便开始长途的夜行。漆黑的大路上满是车辙和石块,大路两边是山沟,马车有时滑到山沟里,她和普里西出于恐惧,竟能使出浑身力气,把马车拉出山沟推回到大路上。她想起有好多次听见士兵的声音,不知是友是敌,只好硬赶着那马,把车拖到田野或者树林里去躲起来还心惊胆战地生怕一声咳嗽,一个喷嚏,或者韦德打一个嗝,会招来行进中的士兵。想到这些,她不觉打了个寒战。
哦,那漆黑的大路上,士兵悄无声息地走过,似鬼影憧憧,只听见低沉的脚步,在地面上沙沙踩过,缰辔发出轻微的咔嗒声,皮带拉紧时吱咯作响。哦,那可怕的时刻,她们的马车在路旁畏缩不前,她们屏住呼吸坐着,让骑兵队和轻炮车隆隆驶过,她靠得他们那样近,她简直可以伸手摸到他们,简直能够闻到士兵身上的汗臭。
终于,她们来到了拉夫雷狄附近,那里还有几堆闪亮着的营火,那是在等待撤退命令的斯蒂夫·李的最后一批后卫部队。她从翻耕过的田地里绕道一英里路后,才把营火抛到了后面,可是她却在黑暗中迷了路,一时找不着她非常熟悉的那条小车道,着急得哭了。最后好不容易把路找到了,那马却又一下子跪下地不肯起来,任凭她跟普里西使劲勒缰绳,它就是一动不动。
于是她只好卸下马轭,自己拖着困乏麻木的身子爬到车后,伸直疼痛的双腿躺下。在她刚要阖上眼皮之前,她隐约记得听见媚兰微弱的声音抱歉地向她请求道:“斯佳丽,请给我喝点水行吗?”
她想回答说:“没有水,”可是没等话说出口,人已经睡着了。
现在已是早晨,天空晴朗,万籁俱寂,周围一片翠绿,金灿灿的阳光铺洒在大地上。四周都没有士兵的影子。她感到又饥又渴,浑身酸痛,肌肉发麻。想不到她斯佳丽·奥哈拉,平素要没有柔软的鸭绒被褥跟亚麻床单,是再也睡不好觉的,如今竟像个在田里劳作的农妇,躺在硬木板上过了一夜。
阳光使她眨着眼睛,当她的眼光落到媚兰身上时,她不禁惊骇得差点儿喘不过气来。媚兰脸色惨白,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斯佳丽当她一定是死了。她看起来确实像是死了一样。她的脸容已不像样子,她的头发纠结在一起披拂在她的脸上,看上去就像是个死了的老妇人。随后斯佳丽看到她胸口在微微地起伏,知道她总算渡过了昨夜的危难,这才放心了。
斯佳丽用手放在眼睛上面遮住太阳向她的四周察看一番。她见前面是一条砂石车道,在路旁的雪松林荫中弯弯曲曲地向前延伸,她知道她们很明显是在人家前院的树阴下过的夜。
“咦,这是马洛伊家!”她想,这下可以见到朋友,得到帮助了。她的心不由快活得怦怦直跳。
可是庄园像死一样的寂静。草坪上的青草和灌木被马蹄、车轮和脚步疯狂地来回践踏,已零落不堪,连泥土也被翻搅起来。她再向房子所在的地方看去,那所她非常熟悉的镶有白色护墙板的建筑已不复存在,只见到剩下一个长方形焦黑的花岗石墙基,还有两只高高的熏黑的砖砌烟囱竖立在烤焦的树叶丛中。
她不寒而栗吸了一口气。塔拉会不会也已夷为平地,也像这里死一样的静寂?
“我现在千万不能这样想,”她立即告诫自己,“我现在千万不能这样想,要不我又会感到害怕。”可是她的心却不由自主地急遽地跳动起来,而且每跳一次似乎在雷鸣似地大嚷,“回家!赶快!回家!赶快!”
她们得继续赶路回家,可是先得找点吃的和水,尤其是水。她把普里西推醒。普里西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她。
“我的上帝,斯佳丽小姐,我还以为我一睁开眼睛,准会是到了天堂里了呢?”
“你离天堂还远着呢,”斯佳丽说,一面把散乱的头发重又理平。她的脸上尽是潮气,她浑身已被汗水浸得湿透,她觉得身上又脏又乱又粘,仿佛已经闻到一股臭味。她的衣服在睡觉时已经被压皱得不成样子,而且她有生以来从未有如此劳顿和浑身酸痛过。因昨天夜里她用力过度,现在她身上的肌肉只要稍一动弹,就会引起剧烈的疼痛。这是她从未经历过的。
她低头看看媚兰,见她的黑眼睛睁着,明亮得像是在发烧,眼眶周围一道松垂的黑圈,她的眼睛显然有病态。她张开燥裂的嘴唇低声祈求:“水。”
“起来,普里西,”斯佳丽吩咐,“跟我到井边去打水。”
“可是,斯佳丽小姐,那边一定会闹鬼的。说不定什么人死在那地方呢?”
“你要是不赶快下车,我就叫你变成鬼,”斯佳丽说,她没心思跟她啰嗦,她拖着僵直而疼痛的腿爬下车来。
此刻她又想起了马。上帝!如果马夜里死了那怎么办!她昨夜把它卸下马轭时,那样子已经半死不活。她忙绕到车后,见那马躺在地上。要是它死了,她真要诅咒一阵子上帝,自己也就跟着死了。圣经上记载过,有人就这样做过,先诅咒上帝,然后就死掉。她现在能够体会那人的心情了。可是那马还活着,呼吸沉重,半闭着没有生气的眼睛,可是还活着。嗯,给它喝点水可能会使它好转。
普里西咕哝着不情愿地从车上爬下来,怯生生地跟在斯佳丽后面走上平道。在那废墟后面有一排白粉墙的黑奴住房,已无人居住默默地站立在浓荫下面。她们在这排黑奴住房和主人房屋的废墟之间找到了一口井,井上的篷顶还竖在那里,水桶深深地挂在井下。她们合力摇动绞盘,把一桶清凉的水吊上来了。斯佳丽捧住水桶大声地啜着水,还把水溅泼了一身。
她自己喝着,普里西在旁边等急了,喊道:“哎!我也口渴,斯佳丽小姐。”这才使她想起其他几个人也都需要喝水。
“把绳子解开,把水桶拿到车上去给他们都喝一点,把剩下的给马喝。你说媚兰小姐是不是该喂孩子了?孩子该饿了。”
“上帝,斯佳丽小姐,媚兰小姐没有奶水——以后也不会有。”
“你怎么晓得?”
“像她这种情况我见过好多。”
“不要给我装腔作势啦。昨天你对生孩子的事还是一窍不通的。快去。我去想法子找点吃的。”
斯佳丽白忙了一阵子,后来才在果园里找到几只苹果。士兵们比她早来一步,已经把树上的苹果采摘一空。掉在地上的大多是烂苹果。她拣了些最好的用她的裙子兜着,踩着松软的泥地回来,一路上鞋子里带进了不少小石子。昨晚她怎么没想到穿结实一点的鞋子?为什么没带她的遮阳草帽?为什么没带点吃的?她简直像个傻瓜。不过,话说回来,她本来以为白瑞德当然会把一切都安排妥当的。
白瑞德,她朝地上啐了一口,想到这名字就令她讨厌。她恨透了他!他的行径真卑鄙,可是她居然站在马路当中由着他吻她——而且简直很乐意。她昨晚未免疯了。他这人可恶之极!
她走回来后,把苹果分给大家,剩下的丢在车子后面。那马已站起身来,可是喝了点水似乎并没有能使它振作起来。它那模样在大白天看起来比昨晚上更糟。臀骨突出在外面,像是匹老牛,肋骨一根根像洗衣搓板,背上伤痕累累。她驾车的时候,她的手简直不敢触到它。当她给它卸上马辔时,才发觉它的牙齿实际上都掉光了。正应了俗话说的老得掉了牙。白瑞德既然偷得到马,为什么没有偷一匹好马呢?
她登上车座,用山胡桃树枝在它背上抽了一下。那马喘息着迈开了脚步,可是它走得非常之慢,马车上路后,斯佳丽明白自己哪怕一点不花力气,也比那马儿走得快。唉,她要是没有媚兰、韦德、那婴孩以及普里西拖累她该多好!那她就可以飞快跑回家!不是吗,她可以一路飞奔,每跨一步就离塔拉,离母亲更近一步。
这里离家最多不过十五英里路,可是按这匹老马的速度,得走上整整一天,因为她得不时停下来让它休息。还得一整天!她俯视那耀眼的红土路,只见路面上有许多被炮车和救护车压过的车辙。看来还得再过好几个钟头她才能晓得塔拉是否依然存在,母亲是否还在那里。还得再过好几个小时,她才能在这九月里的骄阳下走完这段旅程。
她回头看见媚兰躺着,她的病态的眼睛对烈日闭着,她解下系在颏下的帽带,把帽子扔给了普里西。
“你拿这帽子遮在她的脸上,好让她的眼睛挡住太阳,”可是当太阳火辣辣地照到她自己没遮盖的头上时,却又想道,“我怕不要到天黑,我会被晒得像个珍珠鸡蛋似的满脸是斑点。”
她有生以来在大太阳底下从来没有不戴帽子或面纱,手拉缰绳时也从来没有不戴手套以保护她的有涟漪的双手的雪白的皮肤。可是现在她却赶着破车,驾着驽马,头顶烈日,冒汗、饥饿、肮脏,一筹莫展,只得在这无人居住的土地上蜗牛似的缓缓爬行。才短短的几个星期之前,她还是多么安全。她和别的人都以为亚特兰大绝不会陷落,佐治亚州绝不会被敌人入侵,也不过就像是眼前的事。可是四个月以前出现在西北角上空的一朵小小的乌云,不料竟发展成一场猛烈的风暴,继而变成呼啸的旋风,席卷了她的世界,把她从安乐的生活中卷起,坠落在这样寂寞荒凉的境地之中。
塔拉是不是依然存在?它会不会像佐治亚州一样随风而去了呢?
斯佳丽扬起树枝抽打马背,驱赶那马儿继续前进,而车轮像醉汉似的在左右晃动着。
到处是死一样的沉寂。在西下的夕阳照耀下,一片熟悉的田野和森林依然是那样苍翠和寂静。然而那寂静之中缺乏生气,这使斯佳丽心中产生了恐怖。她们经过的房舍,全都弹痕累累,空无一人,只有憔悴的烟囱兀立在那里,守卫着熏黑的废墟,这一切使她更为惊骇。从昨夜以来,她们没见过一个活着的人,也没见过一个活着的动物。看到的只是死人、死马和死骡,躺在路边,尸体已肿胀,上面聚集着成群的苍蝇。她们听不见远处的牛叫声,听不见小鸟的歌唱声,也看不见枝梢在微风中飘动。只有那倦马的啪哒啪哒的蹄声和媚兰的婴儿的微弱啼哭声,才打破那死一般的沉寂。
这一带乡间像是中了可怕的魔法。更可怕的是,它像是熟悉而亲切的母亲的脸,在经过死亡的痛苦挣扎以后,终又归于美丽而宁静。想到这里,斯佳丽心里凉了半截。她觉得那些她常去的树林中满是鬼魂。有好几千人死于琼斯博罗附近的战斗中,他们的鬼魂就出没在这些林子里,其中有的是朋友,有的是敌人。当斜阳在纹丝不动的树叶间诡异地闪耀着时,他们正用被鲜血和红土掩蔽着的眼睛,可怕而钝滞地在窥视着她坐在破旧的马车上。
“母亲!母亲!”她轻轻喊道。她只要能见到埃伦就好了,她只愿上帝创造奇迹,让塔拉安然无恙,让她能赶着马车走上那长长的林荫大道来到屋前,看到她母亲慈祥而温柔的脸容,又一次触摸到母亲那双能为她消除恐惧的手,能抓住埃伦的衣襟,把自己的脸埋在里面。母亲一定会知道该怎么办。她不会让媚兰和她的婴儿死掉。母亲只要平静地说声“别怕,别怕”,就会给她把恐惧和鬼魂驱赶干净。可是母亲病了,说不定已经命在旦夕。
斯佳丽扬鞭向马屁股抽了一下。她们得快一点,她们在这条没有尽头的道路上已经爬行了酷热的一整天。天快要黑了,她们又要孤立无援地陷入荒凉的绝境。她用起泡的双手紧握缰绳,狠狠地抽打马背,在行动中,她的两臂似火烧般地疼痛。
她多么希望能投入塔拉和埃伦慈祥的怀抱,卸下她的重担,这担子对她年轻的双肩来说,未免过于沉重了——那垂死的女人,衰弱的婴儿,她自己的挨饿的孩子,吓破了胆的黑奴,全都仰仗着她的力量,她的保护,全都从她挺直的脊梁上得到勇气。其实在她身上这勇气并不存在,而力量也早已消耗殆尽了。
那疲惫不堪的老马对马鞭与缰绳毫无反应,照样拖着踉踉跄跄的脚步!脚下绊着小石块时,便摇摇晃晃像是随时要栽倒似的。可是到落暮时分,他们终于到了这漫长途程的最末一段。他们从车道拐了一个弯,转到大路上,从这里到塔拉只有一英里路了。
前面隐约出现了一排桑椹树篱,标志着麦金托什家土地的起点。稍向前一点,斯佳丽在通向老安格斯·麦金托什家的橡树夹道前勒住了缰绳。此时暮色渐浓,她从两排古树中细看过去,只见一片漆黑,屋子里和屋外黑奴的住处没有一盏灯火。她极目望去,隐约看出她这可怕的一天中经常见到的东西——两只高高的烟囱像巨大的墓碑般竖立在那里,俯视着那屋子已经倾圮的二楼,楼上黑洞洞的残破的窗口嵌在墙上,像是一只只瞎了的眼睛。
“喂!”她调动全身的力气喊道,“喂!”
普里西在疯狂的惊慌中紧紧抓住她,而斯佳丽转身过来看见她的两颗眼珠子在转个不停。
“别嚷,斯佳丽小姐,请你再别嚷啦!”她低声说,她的声音颤抖着,“不知道会是什么东西来回答你呢!”
“我的上帝!”斯佳丽不觉浑身一颤,“我的上帝!她说得不错。那里面是什么东西都可能被叫出来的。”
她抖抖缰绳催马向前。麦金托什家的景象把她的最后一线希望像肥皂泡般破灭了。那屋子像她一天中经过的所有的庄园一样,被烧毁了,成了废墟,没人居住了。塔拉离这里只有半英里路,在同一条大路上,正是军队必经之地。塔拉也已夷为平地!她看到的只能是烧黑了的砖块,星光穿过了没有屋顶的四壁,埃伦和杰拉尔德走了,两个妹妹走了,嬷嬷走了,黑奴们也都走了,天晓得走到哪里去了,只剩下可恨的寂静笼罩一切。
她为什么要违背常识,带着媚兰和她的婴儿,干这愚蠢的差使?经受了一整天在大毒太阳下的颠簸折磨,到头来却要死在塔拉凄凉的废墟上,还不如早些时候死在亚特兰大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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