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乱世佳人)(校对)第5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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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他们居然叫黑人投票选举!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虽然——我说不上来——不过既然我想起这件事,我倒觉得彼得大叔比任何一个共和党人都更有头脑,也更懂礼貌。当然,彼得大叔很有教养,绝不会想到要去投票。可是这投票的念头把那些黑鬼给搅糊涂了,他们中有些人简直傲慢得不得了。天黑以后,你要是在街上走,说不定就会把命送掉,就是大白天,他们也会把女人从人行道上推到烂泥地里。如果哪一个男人敢出来打抱不平,就会被他们抓到监牢里去——哎,亲爱的,我有没有跟你说过,白瑞德船长被抓起来了。”
“白瑞德?”
这消息虽然叫她吃惊,斯佳丽仍然从心底里感谢皮特姑妈,因为毕竟可以不必由她来提出这个名字了。
“是的,千真万确!”皮特坐直身子,兴奋得两颊泛起淡淡的红晕。“他此刻就蹲在监牢里,说是他杀了个黑人,可能要上绞架。想不到白瑞德船长居然要被绞死!”
斯佳丽听到这个坏消息,直惊得连气都透不过来,只是愣愣地瞅着那胖老太太。皮特见她的话收到如此明显的效果,心中好不得意。
“有个黑人因为侮辱白种女人,叫人给杀了,这案子现在还没弄清楚。北佬见近来常有好多傲慢不逊的黑人被人杀掉的事发生,非常恼火。据米德大夫说,他们虽然不能证实是白瑞德船长干的,可是他们准备找个替罪羊做个样子。大夫说要是北佬把白瑞德送上绞架,这才是他们做的第一桩好事,不过我不明白……你想,白瑞德船长上个礼拜还在这里,他送给我一只顶顶可爱的鹌鹑,他还问起你,说他在围城时得罪过你,怕你再也不肯原谅他了。”
“他要在牢里关多久?”
“谁也不知道。说不定一直关到把他送上绞架的时候为止,不过也许他们没法证明是他作的案。其实北佬现在就是想弄个人送上绞架,不管他有罪没罪。他们近来头痛得要命。”——皮特压低了声音,神秘地说,“就为了三K党的事。你们乡下有三K党没有?亲爱的,我相信一定有的,不过艾希礼不肯跟你们女孩子说罢了。三K党人据说是很秘密的。他们夜间出来活动,装扮得跟鬼一般,专门找骗钱的拎包投机家和无法无天的黑人的麻烦。有时候不过是吓唬他们一下,警告他们要离开亚特兰大,要是他们还不检点,就要拿鞭子抽他们,”皮特凑在她耳朵边说,“有时还把他们杀了,把尸体暴露在醒目的地方,上面放着三K党的卡片。……北佬对这种事非常恼恨,想拿个人开刀,杀一儆百。可是休·埃尔辛对我说北佬可能不会把白瑞德船长绞死,因为他们认为他知道钱藏在哪里,只是不肯说出来。他们正在想法子逼他说出来。”
“钱?”
“怎么你不晓得?我信上没跟你说吗?亲爱的,你在塔拉,消息实在太不灵通了。当初白瑞德船长回来的时候,赶着马车,驾着好马,口袋里装满了钱,可是我们那时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大家愤愤不平的是,为什么我们这样穷,而这个一贯诋毁南方邦联的投机商人却这样有钱。全城人都在背后议论纷纷,都急于想知道他的钱是怎么弄来的,可是谁也没勇气去问他。只有我倒是问过他的,可是他只是笑着说:‘反正来路不正就是了。’你看要他这号人嘴里吐出句正经话可真不容易。”“不过,他的钱自然是偷越封锁线弄来的——”
“是的,亲爱的,不过那只是一部分。比起他所有的钱来,只能算是一水桶里的一滴水罢了。现在大家都相信,包括北佬在内,南方邦联有好几百万金币落在他的手里,不知道被他藏在什么地方。”
“几百万——金币?”
“喏,亲爱的,你想我们南方政府的金币到哪里去了?有人拿走了,那么白瑞德船长就是其中之一。北佬本来以为戴维斯总统离开里士满的时候把钱带走了,可是后来把他抓住以后,发现他连一分钱也没有。战争结束以后,国库里又是空空的,因此大家都认为这笔钱必定是落到了封锁线商人手里,只是始终没有漏出风声来。”
“几百万——金币!可是怎么——”
“白瑞德船长不是曾经替南方政府带了好几千包棉花到英国和拿骚去卖吗?”皮特得意地问道,“其中有一部分是他自己的,有一部分是政府的。你晓得在战时棉花运到了英国简直可以由你漫天要价!他当时是代理政府的自由商人,卖掉棉花的钱是用来购买军火运回我们南方来的。后来封锁加紧,军火运不进来,实际上他用来购买军火的钱还不到卖掉棉花的钱的一百分之一。于是白瑞德船长和其他的封锁线商人就把几百万块钱存在英国银行里,想等到封锁放松的时候再说。他们当时存的钱当然不会用南方邦联的名义,而是用私人的名字。这笔钱现在还在。……我们投降以后,人人都在议论这桩事,都在对封锁线商人严加谴责,北佬自然不会没有风闻,他们以杀害黑人的罪名把白瑞德抓起来以后,就一直想从他嘴里找到那笔钱藏在什么地方。你看,我们南方邦联的钱现在都属于北佬的了——至少北佬是这么看的。可是白瑞德船长却推说他对此事一无所知。……米德大夫说像他这样的贼,这样的投机商,送他上绞架是天经地义的——怎么,亲爱的,你的脸色真难看!是不是觉得发晕?我刚才的话是不是叫你心里难受?我知道他从前追求过你,不过我还以为你早就不理会他了。我个人向来不赞成他,因为他是个十足的坏蛋——”
“他跟我不算是朋友,”斯佳丽费力地说道,“围城期间,你到梅肯去了以后,我跟他吵过一次。他——他现在关在哪儿?”
“就在大众广场附近的消防站里。”
“消防站?”
皮特姑妈得意洋洋地笑了。
“是的,他就关在消防站里。现在北佬把这地方当作军事监狱了,因为北佬是在市政厅周围的广场上扎营,消防站就在附近街上。白瑞德船长就关在那里。噢,斯佳丽,昨天我还听说一件关于白瑞德船长顶顶有趣的事。我忘了是谁告诉我的。你晓得他一向打扮得干干净净,是个道地的花花公子。他被关进消防站以后,他们没让他洗过澡,他就每天吵着要洗澡。后来他们就把他带到一个场子上,那里有一个饮马的长水槽,全团的人都在那水槽里洗澡,那水是难得换的。他听他们叫他在那水槽里洗澡,就说‘不’,说要他沾上北佬身上的肮脏,他宁愿在自己身上留着南方人的污秽,而且——”
斯佳丽听她兴致勃勃地唠叨个没完,其实她一句话也没听进去。她心里只记住两件事,一件是白瑞德的钱比她所期望的要多,另一件是他现在关在监牢里。他不但关在监牢里,而且说不定要上绞架,这就使事情的面目起了些变化,事实上变得对她比较有利。对于白瑞德要被绞死她并不关心。她迫切地需要钱,极度渴望,哪里还有心思管他最后的命运如何。再说,她大体上同意米德大夫的观点,认为把白瑞德送上绞架是再合适不过的。一个男人在半夜三更,把一个女人扔在两支敌对的军队之间不管,说什么要去为已经失败了的事业而战斗,这样的男人就应该上绞架。……她若是能够跟他马上结婚,那么等他上了绞架,那几百万块钱就都是她的了。若是因为他在监牢里,不可能马上结婚,那么也不妨先向他借一笔钱,答应等他一放出来就跟他结婚,或者答应他——哦,答应他什么都行!他若是被绞死了,她答应过的事当然就不用兑现了。
一时间,她的想象似灿烂的火焰在升腾,若是北佬政府好心地让她再做一次寡妇,几百万元的金币就是她的!她就可以重修塔拉,雇用农工播种望不到边的棉花田。她,苏埃伦和卡琳都可以穿上漂亮的衣裳,吃上喜欢吃的东西。韦德可以有营养品吃得白白胖胖的,可以穿得暖暖的,可以给他请个家庭教师,将来还可以去念大学……不像现在光着脚板无知无识,跟克拉克人一般。还可以给爸请个好大夫。至于艾希礼——还有什么事不能给艾希礼办到的呢!
皮特姑妈的独白忽然中断,只听她问道:“怎么,嬷嬷?”斯佳丽这才从幻想中清醒过来。她见嬷嬷站在门口,两手放在围裙下面,一脸警觉的神色。她不知道嬷嬷在那里站了多久,听到些什么,注意到了什么。从她闪烁着的目光来判断,她很可能什么也没漏掉。
“斯佳丽小姐像是累了,我看她该上床睡觉啦。”
“我是累了,”斯佳丽说着站起身来,像是个幼小的无依无靠的孩子那样看了嬷嬷一眼,“我怕是伤风了。皮特姑妈,我想明天卧床一天,不奉陪你出门拜客行不行?反正以后随时可以出去,我现在一心想去参加明天晚上范妮的婚礼,要是伤风重起来就去不成了。我看治伤风最好的办法,就是卧床一天。”
嬷嬷朝斯佳丽脸上瞧瞧,又摸摸她的手,有点担心起来。斯佳丽刚才的激动突然消退以后,显得脸色苍白,身子发抖。
“你的手冷得像冰,亲爱的。你马上去睡吧,我去给你煮一碗黄樟茶,再拿块热砖头给焐焐,发发汗。”
“我真糊涂,”胖老太太嚷道,从椅子上站起身拍拍斯佳丽的臂膀,“我只顾自己说话,把你给忘了。亲爱的,你明天在床上睡上一整天,好好歇歇,我们可以一起聊聊。——哦,不行!我不能陪你。我答应明天去陪邦内尔太太。她和她家的厨娘都害了流行性感冒。嬷嬷,你来了正好,明天早上你陪我去帮帮我。”
嬷嬷催着斯佳丽爬上黑暗的楼梯,一路唠叨着她的手多么冷,鞋子多么薄。斯佳丽看起来很听话,心里却很满意。她只要能叫嬷嬷不起疑心,使得她明天一早就出门,那就万事大吉。那么,她就可以乘机溜到北佬牢房里去探望白瑞德。她在上楼梯的时候,隐隐听见有雷声传来,她爬上熟悉的楼梯口时,那雷声正像是围城时的隆隆炮声。她不由颤抖起来。对她来说,打雷似乎永远意味着炮声,意味着战争。
第三十四章
第二天早上,风很大,呼啸着疾吹进屋子,震得窗玻璃嘎嘎作响,太阳时而被飞驰的乌云遮住,时而漏出笑脸。斯佳丽昨夜睡在床上,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担心她那身新衣裳和新帽子要是叫雨水一淋,那就完了。早上见雨停了,她立即做了个感恩祈祷。看见阳光透射进来,她的情绪更高涨了。现在她再也不能继续躺在床上,继续装出疲惫不堪的样子,继续干咳那么几声,因为这时皮特姑妈带着嬷嬷跟彼得大叔已走出屋子到邦内尔太太家去了。最后前门砰的一声关上,屋里除了厨娘在厨房里唱着歌以外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就一个骨碌起床,立即从橱里的衣钩上取下她的新衣裳。
睡了一夜,她恢复了精力,也使她从心底里冷冰冰的硬核中汲取了勇气。期望着跟一个男人——不管那男人是谁——进行智力的较量又使她意气风发。几个月以来,经受了无数次跟挫折的搏斗,如今她知道她终于要面对一个明确的对手,凭借她自己的努力,她有可能制服他,这给了她以轻快的感觉。
梳妆打扮没人帮忙,本不是桩容易事,可是她终于穿上了新连衣裙,插上漂亮羽毛的软帽也戴好了,她忙跑到皮特姑妈的房间里照镜子。镜子里的她真美!鲜艳的雄鸡毛使她显得挺精神,暗绿色的丝绒软帽映衬下,她的眼睛分外明亮,差不多成了翡翠色。那连衣裙更是无与伦比,既漂亮,又气派!又有了件好看的衣裳真是太妙了,穿上了它,自己看起来是那么美,那么动人。她一阵高兴,不由得俯身向前亲了亲镜中自己的影子,随即又讥笑自己多傻。她拿起埃伦留下的佩斯利细毛围巾披在肩上,那围巾已褪色,显得寒酸些,跟那新衣服不很配。她再打开皮特姑妈的衣橱,取出一件黑色薄毛葛斗篷,那是皮特姑妈的秋装,礼拜天才舍得拿出来穿着。斯佳丽把它披在身上,又戴上从塔拉戴来的钻石耳环,摇晃着脑袋看效果怎样。她听耳环发出清脆的叮当声,非常悦耳,便提醒自己,等会和白瑞德在一起的时候,不要忘了应时常摇摇头。跳动的耳环总是能吸引男人,而且使女孩子显得很活泼。78
遗憾的是皮特姑妈除了自己手上戴着的手套外,没有一双多余的。女人不戴手套,未免有失体面,可是她离开亚特兰大以后,就一直没有戴过手套。这几个月在塔拉成天干粗活,把那双手弄得怎么也谈不上好看的了。可是,没法子,她只好拿起皮特姑妈的暖手筒79,把两只手插在里面。这样一来,大功总算告成,看见她的人绝不至于怀疑她手头拮据,缺衣少食的。
重要的是绝不能叫白瑞德引起疑心。一定要叫他相信,她去看他,完全是出于感情,没有别的意图。
她踮着脚走下楼梯,走出屋子。那厨娘还在厨房里放声歌唱,丝毫没有察觉。她匆匆走过贝尔街以避开邻居们的眼睛,到了艾维街一幢烧毁了的屋子前面,她在一块马车踏木80上坐下,想等待有没有过路的便车可以带她一段路。太阳在飞驶的云块间忽隐忽现,给街上投下若明若暗的光线,却没有给她带来温暖。冷风拂打着她的长内裤的裤脚,天气比她预料的要冷,她裹紧身上的斗篷,还是不住瑟瑟发抖。她不想再等,刚要起步朝那穿过城市较远的北佬兵营走去,忽然看见一辆破大车过来,车子套着一头慢吞吞的老骡子。车上坐着一位老太太,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唇沾满了鼻烟,头戴一顶土褐色的遮阳帽。她的去向正是去市政厅的方向,她见斯佳丽要搭她的车,虽然心里不愿意,但还是答应了。看样子,她并不喜欢斯佳丽那一身打扮。
“她把我看成是个轻佻女人了,”斯佳丽想,“不过,她也许并没有看错。”
到了市中心的大众广场,市政厅高高的白色圆屋顶便隐约可见。斯佳丽下车后向那乡下老妇人道了谢,看着她驱车走了,又看看四周没人在注意着她,她便拧着自己的脸颊,咬着自己的嘴唇,硬挤出一点血色来。然后她把头发捋捋平,帽子戴戴正,向广场四周东张西望。市政厅那两层楼的红砖房总算没有在大火中烧掉,孤零零地站在灰色的天空下,外貌很不整洁。它的四周是一排排临时的木造营房,墙上溅满了烂泥,污秽不堪。到处都有北佬士兵在闲逛,斯佳丽朝他们看看,有点害怕,有点拿不定主意。这里是敌人的营房,她怎么进去找白瑞德呢?
她往前面不远的消防站看去,见那宽大的拱门关在那里,并且用粗铁条闩着,两个岗哨在屋子两头来回走动。白瑞德就在里边。可是她该怎么跟那北佬士兵说呢?他们又会怎么问她呢?她挺起了胸脯。如果过去她连杀死北佬都不曾害怕,现在和北佬谈话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马路上都是泥泞,她步履不稳地踩着踏脚石朝前走到消防站门口,有一个穿蓝军大衣的士兵,为了挡风纽扣一直扣到最上面,阻止她进去。
“你有什么事,太太?”他说话很客气,带有奇怪的中西部土音。
“我来看一个人——他是个犯人。”
“嗯,这我不知道,”那哨兵搔搔头说,“他们对到这里来探望的人是卡得很紧的,而且——”他停下来朝她脸上注意地看了一眼,“我的上帝,太太!你可别哭!你到那边哨兵所里去问当官的。他们一定会让你进去的。”
斯佳丽本来没有要哭的意思,便朝那哨兵嫣然一笑。那哨兵转身朝另一个踱着方步的士兵喊道:“比尔,你过来。”
那第二个哨兵身上裹着蓝大衣,一脸浓黑的大胡子,踩着烂泥走过来。
“你把这位太太带到指挥部去。”
斯佳丽道了谢,便跟在第二个哨兵后面走。
“当心别叫踏脚石扭伤了脚踝,”那哨兵搀住斯佳丽的手臂说,“你把裙子撩起一点,免得沾上烂泥。”
大胡子同样带着中西部的鼻音,也很和气,他的手很有力,很有礼貌地搀着她。怎么,北佬原来并不是坏人!
“今天天气特别冷,太太们出门可不太方便,”他说,“你家离这里远吗?”
“哦,是的,很远,在城的另一头,”她回答,从那哨兵关心的语气里感受到一点温暖。
“这样的天气,太太们是不该出门的,”他带着责备的口吻说,“弄不好就会害上流行性感冒。哨兵指挥所到了,太太——你怎么啦?”
“这屋子——这屋子是你们的指挥所吗?”斯佳丽仰视着这面向广场的可爱而熟识的屋子差点叫出来。战争期间她曾在这屋子里参加过很多次舞会,而现在——一面大大的联邦旗帜在它上面高高地飘扬着。
“没什么——不过——不过我认识从前住这屋里的人。”
“噢,那真可惜。我想要是他们自己看见这屋子也会认不出来了,因为屋子里已破得不像样子。好,你自己进去吧,太太,找队长去。”
她走上台阶,一手抚摸着断裂的白栏杆,到了上面,推开了大门。过道里光线很暗,冷得像是在地窖里,一个哨兵抖抖索索地靠着一扇关着的折叠门,里面从前是一间餐室。
“我要见队长。”她说。
他拉开房门让她走进去。斯佳丽觉得局促不安,又有点激动,不觉脸上泛起了红晕。屋子里很窒闷,混合着烟火、皮革、烟草、湿军衣和肮脏的身体散发出来的臭味。斯佳丽见室内一切都杂乱无章,四壁空空,墙纸都扯碎了,钉子上排着一排蓝军大衣和垂边软帽,一盆熊熊的炉火,一张长桌子上堆满文件,桌子旁坐着几个军官,穿有铜纽扣的蓝军服。
她先咽一口气,这才鼓起勇气开口说话。她绝不能让这些北佬看出她害怕什么的。她外表显得美丽动人,而且还是非常落落大方毫不在乎。
“哪一位是队长?”
“我就是,”一个上衣没扣纽扣的胖子应道。
“我想见一个犯人,白瑞德船长。”
“又是来找白瑞德的?那家伙的人缘可真好,”队长笑道,从嘴里拿下一支雪茄,“你是他亲戚吗,太太?”
“是的——是他的——他的妹妹。”
他又笑了。
“他的妹妹可不少,昨天还来了一个。”
斯佳丽脸红了。想必是跟白瑞德来往的贱货,很可能就是那个沃特林。那些北佬一定把她看成是她们同一路货色。真叫人受不了。即使是为了塔拉,她也不能再在这里受人家侮辱。一分钟也不行。她怒冲冲地转身走到门口,刚伸手去抓把手,另一个军官很快走到她跟前。他年纪很轻,胡子刮得很干净,目光和善而愉快。
“等一下,太太。你先坐下烤烤火。我帮你想想法子。你叫什么名字?他不肯见——昨天来看他的那位太太。”
她在椅子上坐下来,瞪了那胖军官一眼,报了她的名字。那年轻军官披上大衣出去了。另外几个人坐到桌子另一头,低声谈论着,翻着文件。斯佳丽愉快地伸出脚烤火,这时才意识到她的脚冷得厉害,后悔出门时忘了在一只鞋子底里的破洞处垫上一块硬纸板。过了一会,门外传来低语声,还夹杂着白瑞德的笑声。随即门被打开,一阵冷风灌进来,白瑞德出现在门口,他没戴帽子,肩上胡乱地披着件披风。他身上很脏,没刮胡子,也没打领结。他样子虽然狼狈,精神倒是蛮好,一看见斯佳丽,黑眼睛里立刻闪露出快活的光辉。
“思嘉!”
他一下把她的双手紧紧握住。像往常一样,她感到一股暖流,一种活力,一阵兴奋。随后,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俯身亲吻她的脸颊,髭须轻轻擦着她的脸庞。他见她似乎吃了一惊,身子往后退缩,一把搂住她的肩膀叫着:“我亲爱的小妹妹!”咧开嘴对着她笑,好像因为她不能不接受他的抚爱,心里非常得意似的。斯佳丽见他此时还抓住机会不肯放过她,也觉得有点好笑。这家伙真是个大无赖!监牢也改不了他的本性。
那胖军官嘴里衔着雪茄,对那年轻军官嘟哝道:
“太不懂规矩。他应该呆在消防站里。你知道是有命令的。”
“哦,看在上帝面上,亨利!叫这位太太到那空空洞洞的房子里会冻坏的。”
“那好吧,好吧!反正是你的责任。”
“我向你们保证,先生们,”白瑞德回过头跟他们说,一面还紧紧搂着斯佳丽的肩膀,“我的——妹妹没带锯子和锉刀来帮我逃跑。”
众人哄堂大笑,斯佳丽向四周窥视了一下。我的上帝,她难道得在六个北佬军官眼皮子底下跟白瑞德谈话不成!白瑞德难道是个非常危险的犯人,随时都得有人盯着吗?那好心的年轻军官见她那焦虑的神色,推开一扇门,走进去对里面两个二等兵低声吩咐了一声。那两个兵一见那军官,立即站起来,听他说罢,提起步枪走进过道,随手把身后的房门带上。
“你们要说话,可以坐在值班室里说,”那年轻军官说,“可是不要把门闩上,外面有人看守着。”
“你瞧我是个多么危险的人物,斯佳丽,”白瑞德说,“谢谢你,队长,你真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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