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乱世佳人)(校对)第6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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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佳丽听他谈到钱,兴致立刻强烈起来。她让密密的多而粗的睫毛遮住眼睛,把身子向他挪近了一些。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肯尼迪先生?”
他笑了笑,拿缰绳在马背上抽了一下。
“我跟你谈做生意的事,怕叫你厌烦了,斯佳丽小姐。像你这样的漂亮女人,是无须谈什么做生意的事的。”
这老傻瓜!
“哦,我晓得我对做生意的事一窍不通,可是你说的我多么有兴趣,你统统说给我听,不懂的地方,你就解释一下。”
“那好吧,我要办的另一桩事就是办一家锯木厂。”
“一家什么厂?”
“一家锯木头刨木头的工厂。我现在还没有把它买下来,可是我打算买。出桃树街就有一家这样的厂子,老板名叫约翰逊,他急于想把它脱手。他因为立等要用现钱,想把它卖给我,他自己留下帮我经营,我按周付他工资。这一带锯木厂很少,斯佳丽小姐,大部分都给北佬毁了。谁若是有一家锯木厂就好比有一座金矿,因为如今说到木材,完全可以由你漫天要价。城里的房子,好多被北佬烧掉了,大家住房不够,现在掀起一阵建房热,可是木料一时弄不到,即使寻到一点,也远远不能满足需要。再说人们正在不断涌进城里来,乡里人没有黑奴种不成田,只好搬进城里来住,北佬和拎包投机家们还想把我们的血再榨干一点,也纷纷涌进城来。你听我说,亚特兰大很快就会变成一座大城市。人们要造房子,就得买木料,所以我得尽快——等到把账收起来——就把这锯木厂买下来。到明年这个时候,在钱的问题上我就可以松一口气了。我——我猜你一定晓得我为什么这样急于要弄钱,是吗?”
他脸一红,又呵呵笑起来。他在想苏埃伦,斯佳丽厌恶地想道。
斯佳丽盘算此刻要不要开口向他借三百块钱,可是终于消沉地打消了这念头。她明白他会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借故推托,总之他绝不会答应借钱给她。他的钱来之不易。有了这笔钱,到了春天他就可以和苏埃伦结婚。若是把钱给借了,他的婚期就不知要延到何时。而且即使她能够打动他的同情心,唤起他对未来家庭的责任感,从而答应借给她这笔钱,苏埃伦也一定不会同意。苏埃伦实际上已经是个老姑娘,为此她一天急似一天,对于任何耽误她婚姻的事,势必要竭力反对的。
那个成天唉声叹气、怨天尤人的苏埃伦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这老傻瓜迫不及待地要为她设置一个安乐窝呢?苏埃伦不配有个忠诚的丈夫,也不配当个店铺和锯木厂的老板娘。苏埃伦只要稍有一点钱,马上就会神气十足叫人无法忍受,而且她绝不肯拿出一分钱来帮助维持塔拉。苏埃伦就是这样的人,她只要有好衣服穿,只要有个“太太”的称谓,那么塔拉被人家拿去也好,烧成平地也好,对她都无所谓,她甚至会觉得自己能摆脱塔拉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斯佳丽想起苏埃伦倒终身有个依靠,想起塔拉跟她自己却朝不保夕,不由怒火中烧,深感世道之不公。她急忙把目光移向车外泥泞的街道,免得叫弗兰克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她就要失去她所有的一切,然而苏埃伦——猛然之间,她心中萌发了一个决心。
弗兰克和他的店铺,连他的锯木厂都不应该属于苏埃伦!
苏埃伦不配得到这些。她自己要去占有这一切。她想到塔拉,记起那站在台阶下似响尾蛇般恶毒的乔纳斯·威尔克森,赶紧抓住她人生的沉舟之上漂浮着的最后一根稻草85。白瑞德使她失望,可是上帝却又赐给她弗兰克。
可是我怎么才能把他弄到手?她捏紧拳头,目光视而不见地投向雨中。我能不能在很短的时间里叫他忘掉苏埃伦转而向我求婚呢?我想是可以的,因为连白瑞德都差点要向我求婚,弗兰克当然不在话下。她的眼睛闪烁着,她打量着他。是的,他长得一点也不帅,她冷冷地想道,一口很糟的牙齿,嘴里有股臭味,而且年纪大得可以做我的父亲。他又是那么胆小,那么神经过敏,不通权变,我实在看不出他身上有什么男人的品性。可是他至少是个上等人,跟他一起生活,总比跟白瑞德要容易相处。我自信能够比较容易驾驭他。反正我已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乞丐是没有选择权的。
弗兰克是苏埃伦的未婚夫,这一点,并不是以引起斯佳丽良心上的不安。从她下定决心到亚特兰大来找白瑞德那一刻起,她的道德观念就已全盘崩溃了。此时此刻,她想把自己妹子的未婚夫抢夺过来,似乎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在新的希望激励下,她的脊梁又挺立起来,脚下的潮湿和寒冷也给忘了。她眯起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弗兰克,直把他看得有点惊慌失措,急忙把眼睑垂下。她想起了白瑞德的话:“我看到过人家握着决斗手枪时的眼神,就跟你现在的一模一样……这种眼神绝不会勾起男人心中的钟情。”
“你怎么啦,斯佳丽小姐?着凉了吗?”
“是的,”她显得可怜地,“你不会介意,”她带着羞怯的神情迟疑地说,“你不会介意我把手伸进你的大衣口袋里吧?我的暖手筒湿透了,手好冷呀。”
“噢——噢——当然不介意,你连手套也没戴,哎唷!哎唷!我真该死,只顾自己说话,这么慢吞吞的,竟没想到你在受冻,得赶快回去烤火。快!快!驾!萨利86!呃,斯佳丽小姐,我刚才忘了问你,这样的下雨天,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是到北佬的指挥部里去的,”她不假思索地答道。弗兰克听了大为惊骇,黄眉毛都竖起来了。
“可是斯佳丽小姐!那些士兵——怎么——”
“哦,圣母玛丽亚,快帮我想出个真正好的谎话来,”她默默祷告,绝不能叫弗兰克疑心她见到过白瑞德。弗兰克向来把白瑞德看成是个最要不得的无耻之徒,规矩的女人跟他说话是很危险的。
“我到那儿去——我到那儿去是想找有没有——有没有哪个军官肯向我买点刺绣带回去给他们的老婆,我的刺绣是很不错的。”
弗兰克一下子吓呆了。他靠在座位上,心头交织着愤怒跟困惑。
“你竟到北佬那里去——可是斯佳丽小姐!你不应该去的。哎——哎……你爸爸当然不知道你去,皮特小姐当然——”
“哦,你要是告诉皮特小姐,我就只好去死了,”她真是很担心,突然哭了。其实此时她要哭也很容易,因为她身上又冷,心中又苦,可是她这一哭,效果却着实惊人。弗兰克顿时惶惶不安,没了主意,那模样即使看到她突然赤身裸体,恐怕也不过如此。他多次把舌头抵着牙齿咔嗒作声,嘴里喊着“哎唷!哎唷!”又跟她做了几个轻浮的姿态。忽然他起了个十分大胆的念头,想把她的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好轻轻地拍拍她,给她些安慰。可是他从来没对女人这么做过,不知如何着手。斯佳丽·奥哈拉,这样一个勇敢活泼的美人,竟在他的马车里哭起来。斯佳丽·奥哈拉,佼佼中的佼佼者,竟会到北佬那里去卖针线活。他心焦如焚。
她啜泣不止,时而断断续续地说上几句,弗兰克听出她话中的意思是塔拉的处境很糟。奥哈拉先生依然“不太正常”,家里人口多,粮食不足,她不得不到亚特兰大来给她的孩子和她自己赚点钱。弗兰克又咔嗒咔嗒咋起舌头来,忽然他发现她的脑袋枕在他的肩上了。他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肯定自己没有碰过她,可是她的脑袋分明是靠在他肩上。斯佳丽依偎着他瘦削的胸口哭泣,这对他来说,可是一种既新鲜又令人激动的体验。他轻轻拍拍她的肩膀,起初是极度小心的,见她并不拒绝,胆子渐大,拍得更强有力了。她是多么娇柔妩媚,无依无靠!她要靠做针线活赚几个钱,这行动多么勇敢,然而又多么幼稚,不过跟北佬做买卖——未免走得太远了。
“我不去告诉皮特小姐,不过你一定要答应我,斯佳丽小姐,以后别再做这一类的事。要想到你爸爸的女儿——”
她湿润的绿眼睛可怜地瞅着他的眼睛。
“不过,肯尼迪先生,我总得想点办法。我不能不管我那可怜的孩子,现在又没人来照顾我们。”
“你是个勇敢的女人,”他声言道,“可是我不想让你去做这种事情。这实在有辱你的门庭。”
“那我该怎么办呢?”她充满泪水的眼睛瞅着他,像是她知道他无所不晓,并且在用心聆听他的吩咐似的。
“嗯,一时我还说不准,不过我总会想点办法。”
“哦,我晓得你会的,你真行——弗兰克。”
她以前从来没有用教名称呼过他,现在是头一回,虽然使他感到意外,听来却十分悦耳。这可怜的姑娘一时心烦意乱,没有注意到有失言的地方。他觉得感情上非常亲近她,因而非常愿意保护她。倘若他能够为苏埃伦·奥哈拉的姐姐做些事,他自然乐于承担。他取出一条大红印花手帕递给斯佳丽,她接过来擦擦眼睛,脸上开始现出羞怯的微笑。
“我是个十足的小傻瓜,”她带着歉意说,“请你原谅我。”
“你并不是一个小傻瓜。你是个非常勇敢的女人,想要挑起一副你实在挑不起的重担。我怕皮特小姐帮不了你什么忙。我听说她的财产已丧失殆尽,亨利·汉密尔顿先生健康状况不佳。我只愿自己有了个家,好让你有个庇护之处,不过斯佳丽小姐,请你记住我的话,等我和苏埃伦小姐结婚以后,你尽可以带着小韦德到我们家里来住。”
机会来了!天使和圣徒一定随时在守护着她,才给了她这样不可多得的良机。她马上装出一种非常吃惊而又非常困扰的神情,装出张开嘴像是想说什么而又突然闭上的样子。
“到了春天我就是你的妹夫了,你可别跟我说你全不知晓呀,”他带着打趣的口吻说道,又显得有些神经质,随后,他忽然看见她眼睛里饱含着泪水,忙吃惊地问道:“怎么啦?苏埃伦小姐莫非病了吗?”
“哦,不!不是!”
“那么一定出了什么事。你一定得告诉我!”
“哦,我不能说!我不晓得,我还以为她一定已经写信给你了——哦,真丢人!”
“斯佳丽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哦,弗兰克,这事我本不想说出来,不过我想,当然,你一定已经知道了——她已经写信告诉你了——”
“写信告诉我什么?”他的声音在颤抖。
“哦,对你这样的好人,真不该做出这种事来!”
“她做了什么啦?”
“她没写信给你?哦,我想她是没脸给你写信。她应该感到害臊,哦,有这样一个妹妹,真丢人!”
此刻,弗兰克简直连问题也问不出口。他脸色发青,直愣愣地瞅着她,缰绳松垂在手里。
“她下个月要跟托尼·方丹结婚了。哦,我很难受,弗兰克。没想到这话还得由我来跟你说。她害怕做老姑娘,再也等不及了。”
弗兰克把斯佳丽搀下马车的时候,嬷嬷正站在屋前的走廊里。她显然已经在外面等待一阵子了,因为她的包头布是湿的,紧裹着的披肩上都是雨点。她起皱的黑脸上尽是怒气和忧虑,嘴唇朝外突出到那样的程度,是斯佳丽从来不曾见到过的。她一见到弗兰克,就盯着他看,等看清了是谁,她的脸色忽然变了——快乐、惶惑,还略带点儿歉疚。她摇摇摆摆地走到他跟前,愉快地跟他招呼,见他跟她握手,还咧开嘴行了个屈膝礼。
“看到家乡人真叫人高兴,”她说,“你好吗,弗兰克先生,唷,你的气色真好,我要早知道斯佳丽小姐是跟你出去的,就用不着担心了。我刚才回到家,见她出去了,便像只掉了脑袋的鸡那样没了主意,怕她一个人在街上转,身边没人照顾,现在满街都是刚解放出来没出息的黑鬼。亲爱的,你出去怎么不跟我说一声,而且你着凉了。”
斯佳丽朝弗兰克悄悄使了个眼色,他明白这是要他跟她串通一气,不要把刚才的事声张开去,他朝她微微一笑,尽管他听了那关于苏埃伦的坏消息,心里还在苦恼着。
“你快去给我准备几件干衣服,嬷嬷,”她说,“再去弄点热茶来。”
“我的上帝,你的新衣裳全给毁了,”嬷嬷嘟哝着说,“我得费点功夫把它烘烘干,刷一刷,好让你晚上穿了去参加婚礼。”
斯佳丽等嬷嬷进了屋,身子靠近弗兰克低声说道:“今天你来吃晚饭。我们这里冷冷清清的,没人作伴。晚饭后我们要去参加婚礼。你来护送我们吧!还有,你在皮特姑妈跟前,千万不要提起——提起苏埃伦。她要知道了准会心里难受,我也不忍心让她知道我妹妹——”
“哦,我不会说的!不会说的!”弗兰克急忙说道,像是对苏埃伦的事连想也不敢想似的。
“你今天对我真亲切,给了我很大的帮助。我像是又鼓起了勇气。”分别的时候,她紧紧捏住他的手,对他大送秋波。
嬷嬷就在门里等着,见她进屋来,意味深长地瞟了她一眼,随即气喘吁吁地跟着她上楼到她的卧房里。她一声不吭地帮斯佳丽脱掉身上的湿衣服晾在椅子上,给她盖好被子。随后,她拿来一杯热茶,一块用法兰绒裹着的热砖头,这才低头看着斯佳丽,用一种近似谢罪的口气说道:“孩子,你到底是为什么来的,为什么不肯告诉你自己的嬷嬷,你要是早告诉我,我也用不着老远跑到亚特兰大来了。我年纪这么大,身体这么胖,实在也走不动这么远。”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亲爱的,再别骗我啦。我是知道你的。我刚才看见弗兰克先生的脸色,又看见你的脸色。我看你的心思,就跟牧师看圣经一样,一看就懂的。你刚才跟他咬耳朵,说苏埃伦小姐的事,全被我听见了。我要是早知道你在动弗兰克先生的脑筋,我就留在家里不出来了。”
“那好,”斯佳丽立即说,她舒适地踡伏在毯子里,她心里明白,要想嬷嬷不追究这些事,那是枉费心机,她索性问道:“你认为我找的是谁呢?”
“孩子,我不晓得,可是昨天你脸上那副样子,我看了真不舒服。我记得皮特小姐写给媚利小姐的信上,说起那个流氓白瑞德非常有钱。我听到的话自然不会忘记。可是弗兰克先生却是个上等人,虽然他的相貌长得不怎么样。”
斯佳丽盯了嬷嬷一眼。嬷嬷带有无所不晓的神情,毫不示弱地回敬她一眼。
“好吧,那你打算怎么办,向苏埃伦告密吗?”
“我要尽我的力量帮助你,获得弗兰克先生的欢心,”嬷嬷说着,帮她把被头在她的脖子周围塞紧。
嬷嬷在房间里瞎忙着的时候,斯佳丽静静地躺了一会,为她们两人之间的默契深感宽慰。嬷嬷理解她,不需要她解释,也不责备她,做到心中有数。斯佳丽发现嬷嬷这个人比她自己还要现实,还要不肯妥协。她那双聪明透顶的老花眼看问题真是入木三分,同时如果她心爱的东西遭受危险的威胁时,她就像野人跟孩子一样厚着脸皮直率地和毫不迟疑地予以保护。斯佳丽是她的小宝贝,凡是这位小宝贝想要的东西,即使是属于旁人的,嬷嬷也要帮她弄到手。至于苏埃伦跟弗兰克·肯尼迪的权益,她是绝不会放在心上的,充其量不过冷酷无情地窃窃暗笑罢了。斯佳丽现在处境困难,她正在奋力拼搏,她又是埃伦小姐的孩子,嬷嬷随时随地坚决站在她的一边。
斯佳丽感到有了嬷嬷暗中的支援,同时脚下的热砖头焐暖了她的身子,在归途中寒冷的马车上萌发的希望的火花,开始熊熊燃烧起来。这火焰扫遍她的全身,使她热血沸腾。她的力气恢复了,一阵兴奋,真想不顾一切地纵声大笑。她欣喜若狂地想道,败局尚未成为定局呢。
“嬷嬷,把镜子给我。”她说。
“不要把肩膀露出来,”嬷嬷递镜子给她时吩咐道,同时厚厚的嘴唇出现微笑。
斯佳丽在镜子里打量自己。
“我的脸色白得像鬼,”她说,“头发乱得像马尾巴了。”
“你看起来是不那么有精神。”
“嗯……外面雨下得很大吗?”
“真是倾盆大雨。”
“噢,不过你还得给我上街去一趟。”
“这样大的雨,我不去。”
“你得去,要不我就自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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