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乱世佳人)(校对)第6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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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佳丽听他提到媚兰的名字,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几乎控制不住把全部真情都要嚷出来,要他知道艾希礼若不是出于道义,早就跟媚兰分离了。她张嘴刚想说话,忽又闭上了。
“噢,那么他还没有能够领会威尔克斯太太的价值。严酷的牢狱生活,也没有减轻他对你的热情,对吗?”
“我看我们不需要讨论这个问题。”
“可是我很希望讨论,”白瑞德说,语调低沉,斯佳丽不理解这意味着什么,只觉得听起来很不舒服,“而且,凭上帝作证,我一定要讨论它,还希望你回答我的问题。他是不是依然未能忘情于你呢?”
“好吧,是的又怎么样?”斯佳丽被他激怒了,“我不高兴跟你谈,是因为你不能理解他,也不能理解他那样的爱。你所懂得的爱就只有——喏,就只有你跟那个叫沃特林的女人之间的那种关系。”
“噢,”白瑞德轻轻地说,“那么说我是只能具有肉欲的了。”
“你心里明白,就是那么回事。”
“好,我对于你不愿意跟我讨论这件事,现在表示欣赏。原来你是怕我这不干净的手和唇,玷污了他纯洁的爱。”
“嗯,是的——大体上是这样。”
“我对这种纯洁的爱情很感兴趣——”
“别那样讨人嫌,白瑞德。假如你以为我们之间有什么不规矩的地方——”
“噢,说真的,我可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所以我才很感兴趣。可是为什么你们之间却没有不规矩的事呢?”
“如果你以为艾希礼会——”
“啊,如此说来,这种纯洁的爱,是靠艾希礼,而不是靠你维持的了。说真的,斯佳丽,你不该如此随便地委身于别人。”
她看着他那张平静而莫测高深的脸,心里又是惶惑又是气恼。
“我不想继续跟你谈这个,我也不要你的钱了。你给我滚出去吧!”
“噢,钱你是想要的。我们已经谈到现在,何不继续谈下去呢?像这样一曲纯洁美妙的田园牧歌,深入探讨一下有何不可呢——既然其中并无不妥之处?如此说来,艾希礼爱的是你的思想,你的心灵,和你崇高的品德了。”
斯佳丽听了他的话,心里觉得很苦恼。艾希礼爱她,确实爱的是这些。她之所以觉得生活还可以忍受得住,正因为她知道这一点,知道艾希礼受道义上的约束,只能跟她保持一定的距离,默默地爱着她深藏在心底里的美好的东西。她知道自己内心的美,只有艾希礼一人才了解。可是现在经白瑞德一说,尤其是用那假装平静实则讥笑的语调,就像是不那么美了。
“在这个邪恶的世界上,居然还有如此纯洁的爱情,这使我那孩子气的理想,重又回到我的身边,”他继续说道,“如此说来,他对你的爱,并不牵涉到皮肉的接触。假如你长得丑陋,没有那一身雪白的肌肤,他照样会爱你。假如你没有那一双勾魂的眼睛,诱得男人妄想着你在他怀中会是什么情景,他也照样会爱你。假如你不那么善于扭动屁股使得九十岁以下的男人个个见了动心,他还是照样爱你,不是吗?还有你那两片嘴唇——噢,我不能叫我的肉欲也闯进来。那么艾希礼对这些全都没有看见?要不他是不是虽然看见了,却不足以使他动心呢?”
斯佳丽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天在果园里的情景。当时艾希礼紧紧搂着她,双臂不住地颤抖,他火热的嘴唇贴在她的嘴唇上,永远不肯把她放开似的。想到这里,脸刷地红起来,这一下自然逃不过白瑞德的目光。
“那么,”他说,声音中带着颤抖,几乎像是愤怒,“我明白了。他爱你纯粹是爱你的心灵。”
这个肮脏的家伙,怎么竟敢刺探起她的私事,使她一生中最美好神圣的东西显得卑下了。他是在不动声色下决心攻破她最后一道防线,他要得到的情报眼看就要到手了。
“是的,是这样,”她嚷道,把关于艾希礼嘴唇的回忆置之脑后。
“亲爱的,他甚至连你有个心灵都不知道。倘若他爱的真的是你的心灵,那么他就不需要那么费力地跟你抗争,以保持这种爱情——就算是‘神圣’的爱情吧。他完全可以心安理得,因为一个男人尽可以爱慕一个女人的心灵而不失其为高尚并保持对妻子的忠诚。可是像他那样,既贪图你的肉体,又要维护威尔克斯家的荣誉,那就并非易事了。”
“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噢,倘若你指的是我贪图你的肉体的话,那我可没有否认过。感谢上帝,我这人从来不把荣誉放在心上。凡是我想要的,只要能到手,我就毫不犹豫地接受之,因此我既不用跟天使也不用跟魔鬼去较量。而你却给艾希礼构造了一座多么快活的地狱!我几乎只能为他感到难受。”
“我——我给他构造了座地狱?”
“是的,是你,你对于他,永远是一种诱惑,可是他也像他家族里的大多数人一样,是宁要所谓的名誉而不要爱情的。可是在我看来,这个可怜的家伙现在是既无荣誉也无爱情足以使他感到温暖的。”
“他有爱情,我是说,他爱我。”
“他爱你吗?你能回答我这个问题,我们就可以到此结束,你可以把我的钱拿走,即使你把它扔进阴沟里我也不管。”
白瑞德站起身来,把吸了一半的雪茄扔进痰盂里。他的动作具有一种异教徒的无拘无束的姿态,又有一种潜在的力量,那是斯佳丽在亚特兰大陷落的那天夜里特别注意过的,那动作有点使人害怕,是一种不祥之兆。“倘若他真的爱你,那么他为什么允许你到亚特兰大来筹措税款呢?我若是答应我心爱的人去做这种事,我首先要——”
“他并不知道,他根本不曾想到我——”
“你难道没有想到,他是应该知道的吗?”他的语调完全暴露出他的粗鲁,“他如果是像你所说的那样爱着你,就应该知道你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有可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来。他哪怕杀了你,也不该让你到这里来——尤其是不该让你来找我,我的上帝。”
“可是他并不知道。”
“如果他连这一点都猜不到的话,那么他就永远对你一无所知,更不用说你那可贵的心灵了。”
他这人真是太不公允,好像艾希礼非得猜透别人心思似的!好像艾希礼知道了这件事,就一定能够阻止她似的,可是她忽然意识到,艾希礼确实是能阻止她的。在果园里的时候,他只要稍稍给她一点暗示,说将来的日子迟早会有所好转的,那么她就绝不会想要找白瑞德了。在她登上火车的时候,他只要说一句柔情的话,给她一点临别的温存,也能使她改变主意。可是他谈的只是荣誉什么的。那么——难道白瑞德的话是对的吗?艾希礼是应该知道她的心思吗?哦,不,她急忙把这个不忠实的念头抛开。艾希礼不会怀疑她。他绝不会怀疑她做任何不道德的事。艾希礼人格高尚,绝不会往这方面想。白瑞德不过是想破坏她的爱情,想打碎她顶顶珍爱的东西。看着瞧吧,她恨恨地想道,等这店铺子站稳脚跟,锯木厂进展顺利,她手头有钱,到那时再跟白瑞德清算他给她的屈辱和痛苦。
白瑞德站着居高临下俯视着她,还有点自得其乐的意味。刚才那使他激动的情绪已经消失了。
“这一切跟你有什么关系?”她问道,“这是我的事,是艾希礼的事,不是你的事。”
他耸耸肩。
“只有一点。我对你的忍耐性怀有一种深深的客观的钦佩,斯佳丽,可是我不愿意看到你的精神过多地在磨盘下被碾得粉碎。塔拉的工作,是一个成年男人才负担得了的,再加上你有病的父亲,他什么忙也帮不上你,还有那几个女孩子和黑人。现在你又要承担一个丈夫,说不定还有皮特小姐。即使没有艾希礼和他的老婆孩子,你的担子也够重的了。”
“他并不靠我生活。他帮我——”
“哦,看在上帝面上。”他不耐烦地说,“别再来这一套啦。他现在靠你,将来靠他们或者别人,一直到死。对我个人来说,我也不高兴以他做话题让我们来谈论。……你到底要多少钱?”
一连串咒骂的话涌到她的唇边。在他对她横加侮辱以后,在他把她视为最宝贵的东西骗出来又加以践踏以后,他居然还以为她要他的钱。
可是她的话欲言又止。对他的恩赐不屑一顾,命令他滚出店堂,该多么痛快,然而只有真正富裕和确有保障的人才能享受这么痛快的事。她现在只能逆来顺受,贫穷一天,就得忍受一天。有朝一日她若是有了钱——哦,多么美好而令人兴奋的念头,——等她有了钱,就再不用去忍受她不喜欢的事,再不用因为得不到想要的东西而勉强凑合,对于不能博得她欢心的人,也用不着对他们客气了。
到那时我要叫他们统统下地狱,她想,第一个就是白瑞德。
想到这里,她高兴起来,她的绿眼睛里闪着光辉,嘴上挂着微笑。白瑞德也跟着微笑。
“你这人真可爱,斯佳丽,”他说,“尤其是在你动坏脑筋的时候,单凭你脸上的酒窝,我就愿意给你十十足足买上一打骡子,只要你心里喜欢。”
这时门一开,伙计走进来,手里拿着根鹅毛在剔牙齿。斯佳丽站起身来,把披肩裹上,把帽子带上系好。她的主意已经拿定。
“你今天下午有空吗?现在能跟我去吗?”她问。
“去哪儿?”
“我要你赶车送我到锯木厂去。我答应过弗兰克一个人不单独出城。”
“这样的雨天也去吗?”
“是的,我要马上把锯木厂买下来,免得你改变主意。”
他纵声大笑,那伙计在柜台后面吃了一惊,好奇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忘了你是个结过婚的人?白瑞德是个被人唾弃,上等人家客厅里不肯接待的人。肯尼迪太太叫人看见跟这样的一个人一起赶车到乡下去,恐怕不行吧。你难道不为自己的名誉着想吗?”
“名誉,活见鬼!我要把锯木厂买下,省得你变卦,也省得让弗兰克先知道。动作别那么慢,白瑞德,一点儿雨算得了什么,快去吧。”
那锯木厂,后来弗兰克一想起它来就要唉声叹气,深悔自己先前不该跟斯佳丽提起此事。她把耳环卖掉,不是卖给别人,偏偏卖给白瑞德船长,而且不跟自己的丈夫商量一下就把锯木厂买下来,这已经是够糟的了。可是她并不把厂子交给他经营,那就更糟。事情看来不大对头,她好像并不信任他,也不相信他的能力。
弗兰克跟所有他认识的人一样,认为做妻子的应该听从她丈夫的超人一等的知识的指导,应该完全接受丈夫的意见,不能自作主张。至于女人想做些什么,他并不加以干涉。他觉得女人娇小有趣,对她们的一些怪念头迁就一下,未必有什么坏处。他天性平和,好说话,不大愿意拒绝妻子的建议。对于妻子的一些傻主意,他喜欢先满足她,同时又怜爱地责怪几句,指出她的愚蠢和浪费。可是斯佳丽一心要做的事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
拿锯木厂的事来说,他的生活犹如发生了一次地震。那天他提起锯木厂,她竟带着甜蜜的笑容,跟他说她打算自己来经营,“我要自己进入木材行业,”她就是这么说的。弗兰克永远忘不了他当时受到的惊吓。她自己去经营木材,真是不可思议。别说亚特兰大城里从来没有女人经办企业,就是在任何地方,弗兰克都没有听说过。女人若是因为如今时世艰难,不得不挣点钱贴补家用,那么也得守女人的本分,比如像梅里韦瑟太太那样烘馅饼,像埃尔辛太太跟范妮那样在瓷器上绘彩,从事缝纫、办寄宿舍,要不就像米德太太那样当教师,像邦内尔太太那样绘画。这些太太们虽然都在挣钱,可是仍守在家里,并不到外面抛头露面。可是如果一个女人竟离开家庭的保护,冒险跑到急风骤雨般的男人世界中去,跟他们摩肩接踵,在事业上竞争,稍一不慎就会受到侮辱,招致物议……何况她有个丈夫足以供养她的需求,远非迫于无奈而出此下策。
弗兰克本来还希望她是在逗他,跟他开玩笑,经营这不是一个可以随便开的玩笑。可是他很快就明白过来这不是玩笑。她是当真在经营锯木厂。每天一大早他还没起床,她就赶着马车驶出桃树街,晚上常常关了店门到皮特姑妈家吃过晚饭以后很久,才回到家里。到锯木厂去有好几英里路远,只有彼得大叔抱着并不赞同她的态度在保护着她,路上要经过一片树林,那里到处是解放了的黑奴和不务正业的北佬。弗兰克成天都在店里,不可能陪她去。有时他劝她不要去,她回答得很干脆,“我若不监视约翰逊,那个狡猾的无赖就会把木材偷偷卖掉,把钱塞进他自己的腰包。我若是能找到一个可靠的人帮我经营,我就用不着去得那么勤,那时我就可以留在城里推销木材了。”
在城里推销木材,那岂不糟糕透顶,现在她就经常抽出一整天时间,在城里挨户兜售木材。碰到那样的日子,他就恨不得躲在铺子后屋里见不到人。他的老婆居然在外面兜售木材。
人们背后议论纷纷,说不定还会牵扯到他身上,因为他竟容许她的活动超出一般女性的规范。最令他难堪的是听见顾客在柜台旁说:“我刚才看见肯尼迪太太在……”斯佳丽不论做些什么,总有人不厌其烦地跑来向他报告。比如某处新建一家旅馆的事,就成为大家说长道短的绝好材料,那天斯佳丽驱车走到那里,刚好汤米·韦尔伯恩正在跟另外一个木材商人进行交易。她马上从车上下来,走到那些正在砌墙基的爱尔兰石匠中间,告诉汤米说他做那笔买卖是受骗上当的。她说她的木材质量又好,价钱又便宜。她当场就用心算算出一长串数字,给汤米一个估价。一个女人,跑到一群干粗活的工人中间,已经是不成体统,她还公然显示出她的计算本领,岂不是当众出丑。后来汤米接受她的估价,订购她的木材,她就该赶快悄悄地离去,可是她偏偏不走,还跟那个爱尔兰工头谈天。那人名叫约翰尼·加勒格尔,身材矮小,脾气倔强,在地方上名声极坏,斯佳丽跟他这一谈,叫人家议论了足足有好几个星期之久。
撇开这些不论,斯佳丽的锯木厂,还真的能够赚钱。一个女人做了本不该由女人做的事,居然做得成功,做丈夫的心里自然不会舒服。何况她赚来的钱,从来不花一文在他经营的铺子里。极大部分的钱都寄往塔拉,还长篇大论写信给威尔告诉他钱该有哪些用途。她还告诉弗兰克,等塔拉的修葺事项一一完成以后,她打算拿钱放债做抵押贷款。
“哎呀,哎呀,”弗兰克一想起这桩事,就免不了要叹气。一个女人根本就不应该懂得什么叫抵押。
这些天来,斯佳丽满脑子是各种各样的盘算,可是在弗兰克看来,一个比一个更叫他头痛。她本来有一个货栈,后来叫舍曼的军队给烧了。现在她竟想利用那块地皮造一家酒店。弗兰克本人并非滴酒不沾,可是对这个主意却竭力抗议。建造酒店出租是个倒霉的行业,是个坏行业,简直就跟把房子租给人家开妓院差不多。可是为什么是坏行业,他却说不清楚,因此他那站不住脚的论据就只博得她一声“胡说八道”。
“承租酒店的人全是好租户。亨利叔叔就是这样说的,”她告诉他,“他们从来不拖欠租金,听我说,弗兰克,我可以拿卖不出去的劣等木料造一家酒店,造价便宜,租金却不低。有了租金,有了锯木厂赚的钱,再加上抵押贷款的利息,我就可以再买几家锯木厂了。”
“可是亲爱的,你哪里还需要再买锯木厂,”弗兰克听说后吓了一跳,急忙说道,“我看你应该把手头这一家卖掉。你的身体都快拖垮了,而且你知道叫那些解放的黑人好好干活该多麻烦——”
“解放的黑人实在没有用处,”斯佳丽表示赞同,对他说要卖厂的事却置若罔闻,“约翰逊先生说,他每天早上来上班时,到底有几个工人会来干活,心中完全无数。那些黑人根本无法信赖。他们干了一两天就不肯再干,要等工钱花完了才回来再干。而且全班工人说不定一个晚上会统统跑光。解放黑奴的事,我越看越像是在犯罪。简直是把黑人给毁了。上千的黑人成天不干活,干活的黑人又都是懒懒散散,没精打采,起不了多大作用。你若是为他们好,骂他们几句——更不用说动手打几下了——被解放者管理局的人就会像鸭子看见六月里的硬壳虫那样向你猛扑过来。”
“亲爱的,你没让约翰逊先生打那些——”
“当然没有,”她不耐烦地答道,“你没听见我刚才说,我若是打了他们,北佬准会把我投入监牢。”
“我敢打赌,你爸一辈子也没打过一下黑人。”弗兰克说。
“噢,只有一次。他打了一天猎回来,那马夫没擦干净马的身子,便挨了他几下子。不过,弗兰克,那时的情况跟现在不一样。新解放的黑人是另一种人,给他们好好抽一顿鞭子对他们是大有好处的。”
弗兰克不但对他妻子的见解和计划,而且对她婚后几个月来的变化,都感到非常吃惊。他们刚结婚的时候,她是那么温柔,那么甜蜜,那么富有女性气质,现在却判若两人,在他向她求婚的短短过程中,他觉得他从来没见到过一个女人对生活的反应,像她那样具有女性的魅力:天真、羞怯、又无依无靠。然而她现在的反应却全然是男性化的。尽管她依旧是粉面桃腮,笑靥醉人,可是她的言谈行动都一如男人。她说话爽朗坚决,遇事当机立断,不像女孩子通常那样犹豫不决。她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而且对于自己需要的东西,像男人那样取道捷径达到目的,不像女人那样躲躲闪闪地循着迂曲的路线去接近目标。
有胆有识的女人,弗兰克以前并不是没见过。亚特兰大跟南方所有其他城市一样,也有一定数量有身份的太太,她们是没人敢于冒犯的。比如那身躯肥硕的梅里韦瑟太太就谁也比不上她盛气凌人,那体质虚弱的埃尔辛太太,谁也比不上她专横傲慢,至于那满头银发、声音悦耳的怀廷太太,为了达到目的而使用的手段,谁也比不上她狡诈。可是她们要按自己的意志行事,不管采取什么样的策略,总不外乎是女性的策略。她们对男人的意见,始终认为应该予以尊重,尽管是否唯命是从是另一回事,但表面上是听从的,而最要紧的也就在这里。可是斯佳丽完全是男人气派,凡事独断独行,从不理会丈夫的意见,结果自然引起全城的非议了。
“而且,”弗兰克可怜地想道,“人家大概也在背后议论我,说我不该纵容她不守女人的本分。”
还有白瑞德那家伙,老是要往皮特姑妈家跑,这是最叫他丢脸的事。白瑞德在战前跟他有过生意上的往来,但他向来不喜欢他。他把白瑞德带到十二橡树去,把他介绍给他的朋友以后,一直后悔不迭。他瞧不起白瑞德,因为他在战时做投机生意,只顾赚钱,心狠手辣,还因为他未曾参军打过仗。白瑞德在邦联军队里服役八个月的事,只有斯佳丽一个人知道,因为他曾经装出害怕的样子,恳求她不要把这桩“可羞的行为”让任何人知道。弗兰克最最鄙视他的地方,就是他侵吞了邦联政府的金币,始终不肯归还,然而当时跟他情况相同的那些人,像海军上将布洛克和另外一些人,都比较诚实,先后把成千上万的巨款归还给联邦政府国库。可是弗兰克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白瑞德始终是皮特家的常客。
白瑞德名义上是来看皮特姑妈,对此皮特居然信以为真,若有其事地接待他。可是弗兰克觉得吸引他的,未必是皮特小姐,因此心里很不舒服。小韦德平时怕见生人,可是偏偏喜欢白瑞德,叫他“白瑞德叔叔”,这也叫他心烦。他还记得在战争时期,白瑞德曾经对斯佳丽大献殷勤,当时曾引起不少流言蜚语。那么,他想,人家现在的议论,一定会甚于往日了。事实上,弗兰克的朋友们,对斯佳丽经营锯木厂一事,虽然还能直抒己见,可是在这个问题上,却无不讳莫如深。他发现现在人家已经不大请他和斯佳丽同去吃饭跳舞,到他家来访的客人也越来越少。斯佳丽跟邻居素来不很接近,锯木厂里的事情又忙,不见客人常来串门倒也不以为意。可是弗兰克却感触颇深。
弗兰克一生中,无时不受下面这句话的支配:“邻居们会怎么说?”现在他的妻子如此无视行为的规范,这就使他处于无可自卫的境地。他感觉到由于人人都不赞成斯佳丽的所作所为,从而也轻蔑他对妻子听之任之让她“女性男性化”。按照她的观点,她所做的好多事都是做丈夫的所不应容许的,可是如果他制止她、劝说她或者批评她,那么一场风暴势必会降临到他头上。
“哎唷!哎唷!”他感到束手无策,“她会一下发起疯来,而且比我见到过的任何女人都不容易罢休。”
即使在家庭气氛最最融洽的时刻,他这位讨人喜欢而热情的妻子在屋子里高高兴兴地哼哼唱唱,可是转瞬之间,她可能变成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只要他说上这么一句:“亲爱的,我要是你的话,我就不——”,就会霎时天昏地暗,暴风雨说来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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