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乱世佳人)(校对)第8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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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靠拢她轻声说道:“什么事也没有。我只是要皮特小姐不要妨碍我们。”他停了话俯身更靠拢她,“这样不好,思嘉。”
“什么不好?”
“那花露水。”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明白的。你喝得相当多了。”
“怎么,那又怎么样?你管得着吗?”
“即使在深深的悲痛之中,也不要忘了礼貌。斯佳丽,你不要一个人喝闷酒。早晚让人家知道会把你的名誉给毁了。再说,一个人喝酒不是桩好事。你怎么啦,亲爱的?”
他把她搀到黑黄檀木沙发旁,她默默地坐下。
“我关上门行吗?”
她知道若是让嬷嬷看见门关着,一定会大为气愤并接连好几天地数落她埋怨她。可是若是让她偷听到他们关于喝酒的谈话,特别是在丢失了白兰地酒瓶的情况下,那岂不更糟。于是她点点头,白瑞德便把那折叠门拉上。他走过来坐在她身旁,他的一双黑眼睛警觉地在她脸上搜索。顿时,他身上散发出的活力驱散了死亡的阴影,房间里似乎恢复了愉快的家庭气息,灯光也变得明亮温暖起来。
“你怎么啦,亲爱的?”
他这一声“亲爱的”,世界上谁也比不上他说得这么亲昵,即使开玩笑的时候也是这样。不过此刻他并不像是在开玩笑。她抬起一双痛苦的眼看着他的脸,从他那不可揣摸的脸上多少得到一些安慰。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因为她明明知道他是个难以捉摸的无情的人。也许像他常说的那样,是因为他们两人非常相似吧。有时候她觉得在她所认识的人中,除白瑞德外其他的都像很陌生似的。
“你可以告诉我吗?”他握住她的手,动作出奇地温柔,“这不仅仅因为弗兰克离开了你,是吗?你是不是需要钱用?”
“钱?上帝,不!哦,白瑞德,我非常害怕。”
“别傻啦,斯佳丽,你这一辈子从来就没有害怕过。”
“哦,白瑞德,我真的害怕!”
这句话一下子涌出来,比她平时说话的速度要快。是的,她可以告诉他,对白瑞德她什么话都可以说。他自己的品行那么坏,自然没资格来审判她。世界上多数人哪怕为了拯救自己的灵魂,也不愿说一句谎话,宁愿饿死,也不肯做不名誉的事。她现在认识的是一个从说谎到欺骗什么坏事都干的人,多么有意思呢!
“我害怕我会死,死后还会下地狱。”
如果此刻他听她提起会死会笑她,那她可受不了,可是他竟没有笑。
“你非常健康——也许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地狱。”
“哦,有的,白瑞德,你知道是有的!”
“我知道是有的,不过它就在我们这地球上,不在我们死后。我们死后便什么也没有了,斯佳丽。你现在就在地狱里。”
“哦,白瑞德,你这话是触犯神明的!”
“可是听起来异常舒服。告诉我,你为什么会下地狱?”
他又在逗弄她了,她从他目光的闪烁中可以看出,不过她并不介意,他的双手温暖而有力,让他握着她觉得非常惬意。
“白瑞德,我不应该跟弗兰克结婚。这事我做得不对。他追求苏埃伦,他爱的是她,不是我。可是我骗了他,说苏埃伦就要跟托尼·方丹结婚。哦,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的?”
“啊,原来是那么回事!我对这事始终感到不解。”
“后来我又害得他处处不顺心。我逼着他去做种种他不愿意做的事,比如在人家还不出钱时,硬逼着人家还钱。我还办锯木厂、造酒店、雇犯人,这些都给他带来耻辱,叫他抬不起头来。白瑞德,他是我害死的,是的,是我害死的!我不知道他参加三K党。我做梦也没想到他有这胆量。可是我应该早就知道的。唉,是我害死了他。”
“‘倾东海之水,能否洗净我手上之血迹?’”
“什么?”
“没什么。你说下去。”
“说下去?说完了。难道还不够吗?我跟他结婚,使他得不到幸福,后来又害死他。哦,上帝!我不知道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我欺骗他,跟他结婚。当初我以为是完全正确的,现在才知道是大错特错。白瑞德,这些事看起来简直不像是我做的。我待他太卑鄙了,可是我并不是一个真的卑鄙的人。我不是那样教养长大的。母亲——”说到这里,她停下来,咽下口水。她一整天来都尽量避免想起埃伦,现在却再也没法抹掉她母亲的形象了。
“我常常在想,不知她是个什么样子。在我看来,你好像非常像你的父亲。”
“母亲是——哦,白瑞德,我这是第一次为她的死感到高兴,因为她无法看到我现在的情况。她并不想把我教养成一个卑鄙的人。她对每一个人都很亲切,很善良。她宁可让我饿死,也不愿我做出这种事来。我非常想处处像她,可是偏偏一点都不像她。我不曾好好想过——需要想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可是我确实很希望像她。我不希望像爸爸。我爱他,可是他太——太——太没有头脑。白瑞德,有时候我也竭力想要好好待人,待弗兰克要好些,可是我每念及此,我那做过的梦魇就会重新出现,害得我一个劲儿横冲直撞,到处从别人身上搞钱,不管那钱来得是不是正当。”
泪水不自觉地从她脸上淌下来,她紧紧抓住他的手,以致指甲掐进他的肉里。
“什么梦魇?”他的声音安详而带有抚慰。
“哦——我忘了你并不知道。喏,我每回想要好好待人,想跟自己说有钱并不等于有了一切时,晚上就会做噩梦我回到了塔拉,重新经历母亲刚刚去世和北佬刚刚来过的情景。白瑞德,你无法想象——我一想起来身上就会发冷。我仿佛看见所有的东西全烧光了,到处一片寂静,什么吃的东西也没有。哦,白瑞德,我又梦见我在挨饿。”
“说下去。”
“我在挨饿,所有其他的人也在挨饿。爸和几个女孩子,还有黑人,都快饿死了。他们不停地在喊:‘我们肚子饿,’我自己也饿得难受,心里又害怕。我听见我的心声在反复地说:‘我只要能逃出这里,就再也不会挨饿,’于是我的梦境变成一片灰蒙蒙的迷雾,我在雾中不停地奔跑,没命地奔跑,直跑得心都快要迸裂。我身后像是有什么在追赶着我,叫我透不过气来。可是我还是在想,只要我到了那边,我就安全了。可是我不知道我到底想到哪里去。然后我就醒了,吓得浑身冰凉,害怕又会挨饿。在做过这样的噩梦后,我总觉得世界上非要有这许多钱,不能消除我对饥饿的恐惧。可是弗兰克说话老是那么转弯抹角,没精打采的,叫我忍不住要发脾气。我猜他不理解,我也没法叫他理解。我一直在想,我先多搞点钱,等到我用不着担心挨饿时,再跟他和解。可是现在他人已死了,我已经太晚啦。哦,我当初干的时候好像一点没错,现在回头看看,一切又全做错了。假如我能从头做起,我的做法一定要改弦易辙了。”
“别说啦,”他说,从她紧握着的手中抽出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把脸擦一下,你这样戕害自己,实在是毫无意义的。”
她接过手帕,擦了擦泪湿的双颊,心里稍觉宽慰,像是一部分负担已转移到他宽阔的肩膀上。他看上去是那么能干,那么沉着,就连他那稍稍扭曲的嘴唇也像是在安慰她并证明她的痛苦和惶惑都是完全没有必要似的。
“觉得好点了吗?那么让我们把事情的实质弄个明白。你刚才说,假如你从头做起,你一定要改弦易辙了。可是你真的会这样做吗?好好想想,是真的吗?”
“嗯——”
“我看不是真的,你还是照样要重蹈覆辙。你说你有没有别的选择?”
“没有。”
“那么你有什么好遗憾的呢?”
“当初我那么卑鄙,如今他已经死了。”
“假如他没有死的话,你还是照样要卑鄙下去。照我的理解,你跟弗兰克结婚,你欺侮他,无意中造成他的死亡,对这些你并不真正懊悔。你之所以后悔不该这么做,是因为害怕要下地狱。对不对?”
“嗯——你这话把我给搅糊涂了。”
“你的道德标准本来就是稀里糊涂的。你的情况,跟一个小偷完全一模一样。小偷偷东西被当场抓获,他后悔的并不是偷了东西,而是非常非常懊恼怕坐监牢。”
“一个小偷——”
“哦,不要尽看字面!换句话说,倘若你没有这种傻念头,以为你会到不灭的地狱烈火中受煎熬,那么你就会乐意把弗兰克给丢诸脑后了。”
“哦,白瑞德!”
“哦,得啦!现在你在忏悔,那么你也可以把真理当作体面的假话。当初你为了三百块钱,不惜把比生命更可贵的宝贝奉献给别人,那时你的——呃——你的良心是不是曾感到不安过呢?”
刚才喝下的白兰地此刻开始在她的脑子里旋转,她觉得头晕,又有点不在乎。在他跟前说假话有什么用?他好像总能看透她的心思似的。
“那时我确实没有想到上帝——和地狱。即使偶尔想到,我也认为上帝是会谅解我的。”
“可是你跟弗兰克结婚这事,你就不认为上帝会谅解你吗?”
“白瑞德,你明知道你自己根本不相信上帝存在,你怎么可以这样谈论上帝呢?”
“可是你却相信有天罚这么一回事,这在现在很重要。那么上帝为什么不该谅解呢?现在塔拉仍然归你所有,没叫拎包投机家占去,你觉得懊恼吗?你现在不用忍饥挨饿,也不用衣衫褴褛,你觉得懊恼吗?”
“哦,不!”
“好吧,你当初除了跟弗兰克结婚,还有别的选择吗?”
“没有。”
“他并不是非跟你结婚不可,对吗,男人是自由的。他不想做的事,也并不是非要由着你逼迫他做不可的,对吗?”
“嗯——”
“斯佳丽,你又何苦要烦恼?假如你真的从头做起,你还是不得不跟他说谎,他也还得跟你结婚。你照样会遇到危险,他也只得为你报仇。他假如跟苏埃伦结婚,固然不会为她而送命,可是她很可能使他加倍地不幸福。情况一定会那样。”
“不过我本来可以对待他更好些。”
“你若想对待他好些,除非你换一个人。因为凡是能让你欺侮的人,你一定要欺侮的,这是你的生性如此。强者生来就要欺侮人,弱者生来就是挨欺侮的。弗兰克没拿马鞭子抽你,这是他的不是……你真叫我吃惊,斯佳丽,到了这样的年龄,忽然萌发起良心来了。其实像你这样的机会主义者是不该讲良心的。”
“什么叫做机——你刚才怎么说的?”
“一个专门会利用机会的人。”
“那样做不对吗?”
“这样做是被认为很不名誉的,特别是在那些有机会而不利用的人眼里是这样认为的。”
“哦,白瑞德,你又在开玩笑了。我还以为你会变得有教养起来了。”
“我现在是有教养的——我的确如此。不过斯佳丽,亲爱的,你可有一点不太清醒。我想你的毛病就在这里。”
“你怎么敢——”
“是的,我敢。不过你现在已经快要成为俗话所说的一只‘哭皮袋’,一碰就要哭了。我还是换个题目说点新闻给你听让你高兴高兴吧。事实上,我今晚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在我离开之前把关于我的消息说给你听的。”
“你打算去哪儿?”
“去英国,可能要去好几个月。把你的良心忘掉,斯佳丽,我不想跟你继续谈论你的灵魂的安宁问题了。你要不要听听我的消息?”
“可是——”她软弱无力地刚开口又停住了。白兰地正在把她悔恨的棱角渐渐磨平,再加上白瑞德那嘲讽然而令人宽慰的言谈,弗兰克那暗淡的鬼影渐渐消退而去。也许白瑞德是对的。也许上帝能够谅解。此时她已恢复到有足够的力量把刚才的念头从心上排斥开去,并且下定决心:“我明天再想吧!”
“你有什么消息呢?”她使劲地问道,用他的手帕擤了一下鼻子,又把她那开始散乱的头发理了一下。
“关于我的消息是这样的,”他咧开嘴笑着说道,“我现在依然想要你,想得比我见到过的任何女人都厉害。我想弗兰克现在已经死了,你听到这消息也许会有兴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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