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校对)第2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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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穷?米哈伊尔穷,谢苗·马卡罗夫穷,还有马尔法也穷。”
“还有阿尼西娅,她更穷。阿尼西娅家里连一头奶牛都没有,他们在要饭。”小费季卡说。
“她家里没有奶牛,不过他们总共只有三口人。马尔法家里有五口人呢。”大孩子反驳说。
“反正阿尼西娅是寡妇。”穿粉红色衬衫的男孩替阿尼西娅撑腰说。
“你说阿尼西娅是寡妇,可是马尔法也跟寡妇差不多,”大男孩接着说,“简直一样,她也没有丈夫嘛。”
“她的丈夫在哪儿?”涅赫柳多夫问。
“在监牢里喂虱子呢。”大男孩引一句农民们的习惯用语说。
“去年他在东家的树林里砍了两棵小桦树,就给送到监牢里去了,”穿粉红色衬衫的小男孩赶紧说,“眼下他已经关了五个多月,女人就出外要饭,她还有三个孩子和一个害病的老婆婆。”他详细地说。
“她住在哪儿?”涅赫柳多夫说。
“就住在这个院子里。”男孩指着一所房子说。这所房屋前边有一个瘦小的、生着淡黄色头发的男孩站在涅赫柳多夫正走过的小路上,他两条弯曲的罗圈腿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
“瓦西卡,你这淘气鬼,跑到哪儿去了?”一个女人从小屋里跑出来,大叫一声。她穿着肮脏的、仿佛沾满炉灰的灰色衬衫,脸色惊恐,照直跑到涅赫柳多夫跟前,抱起那个孩子就往小屋里跑,好像深怕涅赫柳多夫会对她的孩子做出什么坏事来似的。
这就是刚才说过的那个女人,她的丈夫因为砍伐涅赫柳多夫树林里的小桦树而关在监牢里。
“哦,还有那个马特廖娜,她穷吗?”涅赫柳多夫问,这时候他们已经走近马特廖娜的小屋。
“她哪能算穷:她卖酒呐。”穿粉红色衬衫的瘦男孩坚决地回答说。
涅赫柳多夫走到马特廖娜的小屋跟前,把两个孩子留在外边,他自己走进门道,然后又走进房间。马特廖娜老太婆的小农舍只有六俄尺长,要是有个身材魁梧的人在火炉后面那张床上躺下,就不能伸直身体。“卡秋莎就是在那张床上生孩子的,”他暗想,“后来又在那张床上生过病。”整个农舍几乎被一架织布机占满。涅赫柳多夫走进房门,他的头撞在低矮的门楣上的时候,老太婆刚在同她的大孙女一起修理那架织布机。另外两个孙子紧跟在主人身后,飞也似地跑进小屋,在他身后的房门口站住,伸出手来抓住门框。
“你找谁?”老太婆生气地问道。她心绪恶劣,因为她的织布机出了毛病。再者她偷卖私酒,见了任何不相识的人都害怕。
“我是这儿的地主。我想跟您谈一谈。”
老太婆沉默下来,凝神瞧着他,然后她的整个脸忽然变了样子。
“哎呀,原来是你,我的亲人!我这个傻瓜却没有认出来,还当是一个过路人呢,”她用假装亲热的口吻说,“哎呀,我的漂亮的雄鹰啊……”
“我想单独跟您谈一谈,不要有外人在场才好。”涅赫柳多夫瞧着敞开的门口说,门口站着些孩子,他们身后站着一个瘦女人,抱着非常虚弱却又不住微笑的娃娃,那个娃娃因为有病而脸色惨白,头上戴着用碎布缝成的小圆帽。
“有什么可瞧的?我要揍你们一顿。把我的拐杖拿给我!”老太婆对站在门口的人嚷道,“关上门,听见没有?”
孩子们走了,抱娃娃的女人关上房门。
“我心里正在寻思:这是谁来了?原来是东家,我的金子,我的看不够的美男子!”老太婆说。“你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也不嫌这儿脏。哎哟,你呀,我的金刚钻!在这儿坐下吧,老爷,喏,就坐在这个矮柜子上,”她说着,用围裙擦了擦柜子。“我心里正在寻思,不知是什么魔鬼跑到我这儿来了,想不到来的就是老爷,我的好东家,我的恩人,我的衣食父母。你要原谅我这个老傻瓜,我的眼睛快瞎了。”
涅赫柳多夫坐下来,老太婆在他的面前站着,右手托住脸颊,左手抓住尖尖的右胳膊肘,像唱歌般地讲起来:
“你也见老了,老爷。想当初,你好比漂亮的龙芽草,可是如今变成什么样子了!看起来,怕也是太操心了。”
“我是来打听一件事:你还记得卡秋莎·马斯洛娃吗?”
“就是卡捷琳娜吧?那怎么会不记得,她是我的外甥女嘛……那怎么会不记得,我为她流过那么多的眼泪,那么多的眼泪哟。那件事我全知道。我的爷,谁没在上帝面前犯过罪,谁没在沙皇面前犯过法?干出那种事都是因为年轻,再加上喝茶啦,喝咖啡啦,临了可就让魔鬼迷住了心窍。要知道,魔鬼的力量可大了。这有什么办法!要是你丢开她不管,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可是话说回来,你赏了她多少钱:你大大方方送了她一百卢布呐。可是她怎么样呢?她就是太糊涂。但凡她听了我的话,她就会过得挺好。虽说她是我的外甥女,可是我要说句老实话:这个姑娘没出息。后来,我给她找了一个多么好的差使。她偏偏不肯听话,骂起主人来了。难道我们可以骂主人吗?得,人家就把她辞掉了。后来她又到一个林务官家里去做工,本来可以过得好好的,可是她又不乐意。”
“我想打听一下那个孩子。她不是在您这儿生了个孩子吗?那个孩子在哪儿?”
“为了那个娃娃,我的爷,那时候我费了不少的心思。当时她病得很重,我料着她起不来床了。我就照规矩给那个男孩受了洗礼,把他送到育婴堂去。是啊,既然做娘的就要死了,何苦再让这个小天使的灵魂受罪呢?换了别人,那就会撂下这个娃娃不管,也不给他吃的,由他死去。可是我心想,怎么能这么办呢,宁可费点事,也要把他送到育婴堂去。反正有钱,所以就找人把他送走了。”
“他有登记的号码吗?”
“有倒是有,不过他当时就死了。她说她刚把他送到那儿,他就死了。”
“她是谁?”
“就是住在斯科罗德诺耶村的那个娘儿们呗。她专干这个行当。她叫马拉尼娅,现在她已经死了。这个娘儿们挺聪明,她干得可真妙!人家把娃娃送到她家里,她就收下来,留在自己家里养着,喂惯他。她一边喂这个娃娃,我的爷,一边等着多凑几个娃娃,好一齐送去。等到凑足三四个孩子,她就一古脑儿送去。这种事她办得可巧妙:先做好一个大摇篮,像是双层床,上层和下层都放着娃娃。摇篮上安着把手。她把四个娃娃统统放进去,脚对着脚,脑袋不挨着脑袋,免得磕碰。她就这样一回送四个。她在那些娃娃的小嘴里塞进几个破奶头,他们,那些小宝贝儿,就不出声了。”
“哦,那么后来呢?”
“喏,卡捷琳娜的孩子也是这么送去的。是啊,她好像是把他收养了两个星期以后才送去的。娃娃还在她家里的时候就生病了。”
“那个孩子生得好看吗?”涅赫柳多夫问。
“好看极了,比他再好看的都没处找了。他长得跟你一模一样哟。”老太婆补了一句,挤了挤她的老眼。
“可是他为什么这样弱呢?大概喂得很差吧?”
“哪儿会好好喂!只不过是敷衍了事罢了。当然,反正又不是她自己的孩子。只要凑合着把孩子活着送到那儿就成了。她说她刚把他送到莫斯科,他马上就咽了气。她还带回来一个证件,事情办得挺有条理。她是个聪明的娘儿们。”
关于孩子,涅赫柳多夫所能打听到的就只有这些。

涅赫柳多夫的头在这个房间和门道的前后两道门楣上又接连碰了两次,然后他才走到街上。有几个孩子在等他:一个穿着白色衬衫,一个穿着烟色衬衫,一个穿着粉红色衬衫。另外还有几个新来的孩子凑到他们身边来。有几个抱着婴儿的女人也在等他,其中就有那个瘦女人,手里毫不费力地抱着面无血色、头上戴着用碎布缝成的小圆帽的娃娃。娃娃的显得苍老的整个小脸上老是露出一副古怪的笑容,他不住地活动他那使劲弯着的大拇指。涅赫柳多夫知道这是痛苦的笑容。他就打听这个女人是什么人。
“这就是我对你说过的阿尼西娅。”大男孩说。
涅赫柳多夫转过身去对阿尼西娅说话。
“你过得怎么样?”他问,“你靠什么养家活口?”
“我过得怎么样?我在要饭哟。”阿尼西娅说着,哭起来。
那个面容苍老的娃娃带着满脸笑容,扭动他那像蚯蚓般的瘦腿。
涅赫柳多夫取出他的钱夹来,给那个女人十卢布。他还没有来得及走出两步去,就有另外一个抱着娃娃的女人追上他,随后又来了一个老太婆,过后又来了一个女人。人人都诉说自己怎样穷苦,求他周济她们。涅赫柳多夫把他钱夹里所有的六十卢布的零票子统统散发出去,心里万分难过地走回家去,也就是回到管家的厢房里。管家含笑迎接涅赫柳多夫,通知他说农民们今天傍晚聚齐开会。涅赫柳多夫对他道过谢,可是没有走进房间,却回转身走进花园,在撒着白色苹果花瓣和杂草丛生的幽径上走来走去,思索他刚才看见的种种情形。
起初,厢房的周围静悄悄的,可是后来涅赫柳多夫听见管家的厢房里有两个女人的气愤说话声互相打岔,其中偶尔夹杂着老是微笑的管家的平静说话声。涅赫柳多夫仔细听着。
“我本来就没一点力气了,你干什么还要扯掉我脖子上的十字架[7]?”一个女人的气愤声音说。
“其实它只跑进去一忽儿,”另一个声音说,“我说,你把它还给我吧。你干什么折磨那条牲口,而且害得我的孩子没牛奶吃?”
“你们得赔钱,要不然你们就做工来抵偿。”管家平静的声音回答说。
涅赫柳多夫走出花园,来到厢房的门廊跟前,那儿站着两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其中有一个怀着胎,分明就要临盆了。管家在门廊的台阶上站着,两只手插在他帆布大衣的口袋里。那两个村妇见到东家,就不再开口,动手整理从头上滑下来的头巾。管家从他的口袋里抽出手来,开始微笑。
事情是这样:据管家说,农民们往往把他们的小牛以至奶牛故意赶到主人的草场上来。现在,这两个女人家里的两头奶牛就在草场上被人捉住,牵到这儿来了。管家要求她们每个人赔三十戈比,或者做两天工来抵偿。可是两个女人一再说明,第一,她们的奶牛只是无意中走到草场上去的;第二,她们没有钱;第三,即使要她们答应做工来抵偿,她们也要求把那些奶牛立刻放还,它们从早晨起就一直站在那儿晒太阳,一点饲料也没吃,如今正在悲惨地叫唤。
“我多少次客客气气地要求过你们,”满面笑容的管家说,回过头来看涅赫柳多夫一眼,仿佛请他来做见证似的,“如果你们吃午饭的时候赶着牛回去,那你们就得照看好你们的牲口。”
“我刚跑去找我的孩子,它们就走掉了。”
“你既是在看牛,就不能走掉。”
“那么谁去喂孩子吃奶?你总不会去给他吃奶吧。”
“要是奶牛真踩坏了草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我也就不会太揪心了,其实它只是偶尔跑到那儿去的。”另一个女人说。
“整个草场已经踩坏了,”管家对涅赫柳多夫说,“要是不处分她们,将来就一点干草都没有了。”
“哎,别造罪了,”怀孕的女人叫起来,“我的牲口可是素来也没让人捉住过。”
“可是现在捉住了,你就得赔钱或者做工。”
“好,我做工就是,可你倒是把牛放了,别害得它挨饿呀!”她气愤地嚷道,“就是没有这些麻烦,我也已经白天黑夜不得消停了。我婆婆害着病。我丈夫只知道灌酒。我一个人样样事都得干,力气都使完了。只求‘做工’两个字卡在你的嗓子眼里,把你活活地噎死才好!”
涅赫柳多夫要求管家把奶牛放还,他自己又走到花园里去继续思索,然而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思索的了。现在依他看来,一切事情都明明白白,因此他止不住地惊讶,不知道这么清楚明白的事情人们怎么会没有看出来,他自己怎么会也很久都没有看出来。
“人民正在纷纷死亡,他们对这种死亡已经见惯不惊,在他们中间已经形成适应这种死亡的生活方式,听任儿童纷纷夭折,妇女担任力不胜任的工作,全体人民特别是老年人食物不足。于是人民渐渐落到这样的一种局面:他们自己已经看不见这种生活的种种惨痛,也不抱怨这种生活了。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我们才认为这种局面是自然的,是理应如此的。”现在依他看来,事情如同白昼一样地明白:人民自己痛切感到而且经常指出,人民贫困的主要原因就在于人民仅有的那点能够用来养家活口的土地,都被地主们夺去了。同时,事情十分清楚,孩子们和老人们所以纷纷死亡,是因为他们没有牛奶喝,其所以没有牛奶喝,是因为他们没有土地来放牧牲口,没法收割粮食和干草。事情十分清楚,人民的全部灾难,或者至少是人民灾难的最主要、最直接的原因,就在于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不在他们手里,却在那些利用土地所有权依靠人民的劳动生活着的人们手里。人民极其迫切地需要土地,缺了土地就大批死亡,同时土地也正是由这些陷入极度贫困的人耕种的,结果呢,从地里打下来的粮食却拿到国外去出售,好让地主们去买帽子啦,手杖啦,马车啦,铜器啦,等等。现在这一点他看得十分清楚,犹如他十分明白,如果把许多马关在一道围墙里,那些马吃完身旁所有的青草以后就会消瘦,就会纷纷饿死,除非让它们有可能利用它们能够找到饲料的土地……这真是可怕,万万不可以再继续下去,也不应该再继续下去。务必要想出一种办法来使得这种情形不再存在,或者至少让自己不再参与其事才行。“我一定会找到这个办法,”他在附近一条桦树林荫道上走来走去,思索着,“在学术团体里,在政府机构里,在报纸上,我们反复讨论人民贫困的原因和提高人民生活的办法,然而单单没有谈到唯一可靠的、必然能够提高人民生活的办法,那就是停止从人民手里夺取人民所不可缺少的土地。”于是他清楚地想起亨利·乔治的基本原理,想起以前他对那种原理的钦佩,想到他居然把这些原理忘得一干二净,不由得感到惊讶。“土地是不可以成为财产的对象的,它不可以成为买卖的对象,如同清水,空气,阳光一样。一切人,对于土地,对于土地给与人们的种种好处,都有同等的权利。”现在他才明白为什么他想起在库兹明斯科耶处置土地的办法,就感到羞愧。他在欺骗自己。他明知人不可以拥有土地的所有权,却又认可他自己享有这种权利。他把土地的一部分收益送给农民,可是在他的心灵深处,他知道他对土地的任何收益都没有享用的权利。现在他不打算再照那样做,他要改变他在库兹明斯科耶的做法。他就在他的头脑里拟出一个方案,大意是把土地交给农民,收取租金,然后把租金定为那些农民的财产,由他们支配,用来交纳税款,并且用在村社的事业上。这不是Singletax[8],然而这总算是在现行制度下最有可能做到的接近单一税的办法。不过主要的是他放弃了他享有的土地所有权。
等他回到屋里,管家就带着特别高兴的笑容请他去吃午饭,而且表示担忧说,他的妻子由那个耳朵上挂着绒毛球的少女相帮做出的菜也许煮得过了火候,或者烤得过了火候。
饭桌上铺着粗糙的桌布,上面放着一块绣花的布巾,算是餐巾。桌上摆着一个vieux-saxe[9]汤盆,盆上有个柄已经断了,盆里盛着鸡块土豆汤,那只时而伸出这一条黑腿、时而伸出那一条黑腿的公鸡已经开膛破肚,甚至剁成小块,有许多地方还带着鸡毛。喝完汤以后,下一道菜还是那只公鸡的肉,连鸡毛也一齐烤焦了。随后端上来的是煎奶渣饼,加了大量的牛油和白糖。这些菜虽然都不大可口,涅赫柳多夫却都吃下去了,也没理会他自己吃些什么。他在专心思索,这种思索倒把他从村子里带回来的愁闷心境一下子打消了。
每逢脸色惊恐、耳朵上挂着绒毛球的姑娘端着菜送到饭桌上,管家的妻子就凑着门缝往里偷看。管家本人正在为他妻子的手艺扬扬得意,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欢畅。
饭后,涅赫柳多夫费了不少劲才使得管家安稳地坐定。他为了检查他自己的想法,同时也为了把他深感兴趣的那些想法说给外人听,就对管家讲一下他把土地还给农民的方案,征求他对这个方案的意见。管家不住地微笑,装出这种方案他自己也早已想到过,如今听得很高兴的样子,然而实际上他根本不理解这个方案。这显然不是因为涅赫柳多夫讲得不清楚,而是因为照这个方案办起来,涅赫柳多夫势必要为别人的利益放弃他自己的利益。可是在管家的头脑里已经有一个真理扎下了根,那就是每一个人都一心一意以损害别人的利益来成全自己的利益,所以等到涅赫柳多夫讲起土地的全部收入都应当成为农民的公积金,管家就推测一定是有什么地方他自己没有听明白。
“我懂了。这是说,这笔公积金的利息是由您收去吧?”他眉开眼笑地说。
“根本不对。您要明白,土地不可以成为个人的私有物。”
“这话对!”
“所以土地提供的一切东西就属于一切人。”
“那么这样一来,您岂不是就没有收入了?”管家收敛他的笑容,问道。
“我干脆不要了。”
管家沉重地叹一口气,然后又开始微笑。现在他懂了。他这才明白,原来涅赫柳多夫是一个神智不十分正常的人。于是他立刻在涅赫柳多夫的这个放弃土地的方案里开始寻找,看能不能找到合乎他个人利益的东西,一心想把这个方案看成他从被放弃的土地上总可以捞到点好处。
不过,等到他明白这也不可能,他就发愁了,对方案再也不发生兴趣,他继续微笑也只不过是为了向东家讨好罢了。涅赫柳多夫看出管家不理解他,就让管家走掉,他自己在一张布满刀痕和染了墨水的桌子旁边坐下,着手在纸上写下他的方案。
太阳已经落到刚刚长出叶子的椴树后面,蚊子成群地飞进房间来,不住地叮涅赫柳多夫。他刚写完草稿,就听见村子里传来牛叫声、吱吱嘎嘎的开门声、为开会而集合的农民们的谈话声。涅赫柳多夫就对管家说,不必把农民叫到账房这儿来,他决定由他自己到村子里去,到他们集合的院子里去。涅赫柳多夫赶紧喝完管家端给他的一杯茶,步行到村子里去了。

村长的院子里,人群发出嘈杂的谈话声。可是涅赫柳多夫刚一走进去,谈话声就停下来,那些农民都像库兹明斯科耶的农民似的一个个脱掉帽子。这个地区的农民比库兹明斯科耶的农民贫寒得多。如同姑娘们和村妇们耳朵上都挂着绒毛球一样,男人们也几乎都穿着树皮鞋、土布衬衫、长外衣。有些人刚干完活回来,光着脚,只穿着衬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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