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校对)第12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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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不明白,这样自言自语与什么有关。
这样自言自语也许与三天前最后那顿饭有关,因为这天是星期五。
理发师在他生了一炉旺火的店里,给一个顾客刮脸,不时朝旁边看一眼这个敌人,这个双手插在兜里,但脑子显然在打鬼主意,冻得发抖,没脸没皮的流浪儿。
正当加弗罗什在看新娘、橱窗和温德索香皂时,两个孩子,高低不一,穿得相当干净,比他还小,看来一个七岁,另一个五岁,胆怯地转动门把手,走进店里,不知问什么,也许是要施舍,嘤嘤地细语,更像呻吟,而不像祈求。他们两个同时说话,话声听不清,因为呜咽打断了小的那个的声音,寒冷使大的那个牙齿咯咯作响。理发师回过身来,满面怒容,没有停止刮脸,用左手去推大的,用膝盖去顶小的,把他们两个推到街上,关上门说:
“没事倒把人家屋子弄得冷了!”
两个孩子哭泣着往前走。一片雨云飘过来;开始下雨。
小加弗罗什追了上去,走近他们:
“你们怎么啦,小家伙?”
“我们不知睡在哪里,”大的那个回答。
“就为这个?”加弗罗什说。“什么大不了的事。就为这个哭鼻子?真是傻瓜!”
他摆出一副略带嘲笑的高傲态度,口吻说一不二,又带同情,呵护备至:
“娃娃们,跟我来。”
“好,先生,”大的说。
两个孩子跟着他,好像跟着一个大主教。他们不再哭了。
加弗罗什让他们走上巴士底广场方向的圣安东尼街。
加弗罗什临走时,往后愤怒地瞥了一眼理发店。
“这条牙鳕[2],狼心狗肺,”他咕噜说。“是个英国佬。”
一个妓女看到他们三个鱼贯而行,加弗罗什领头,发出一阵笑声。这笑声对他们这一群是大不敬。
“你好,公共马车小妞,”加弗罗什对她说。
过了一会儿,他想起理发师,加上一句:
“我搞错了动物;这不是一条牙鳕,这是一条蛇。剃头的,我去找一个锁匠,给你的尾巴安上一个铃。”
这个理发师使他变得好斗。他骂骂咧咧,跨过水沟,一个长胡子的看门女人,有资格在布罗肯峰会见浮士德,[3]她手里拿着扫帚。
“太太,”他对她说,“您骑马出门吗?”
刚说完,他把水溅到一个行人的漆皮靴上。
“小混蛋!”愤怒的行人叫道。
加弗罗什将鼻子抬高到披巾上面。
“先生要告状?”
“告你!”行人说。
“法院关门,”加弗罗什说,“我不接案子了。”
他继续往前走,他看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女乞丐,在一扇大门下冻坏了,她的裙子太短,露出膝盖。小姑娘开始长成大姑娘,这条裙子不合适了。年龄增长就这样捉弄人。正当裸露变得不雅观时,裙子变得太短。
“可怜的姑娘!”加弗罗什说。“连裤衩也穿不上呢。喂,拿去吧。”
他解下围住脖子的上好羊毛披巾,扔到女乞丐瘦骨嶙峋的发紫的肩膀上,围巾重新变成披巾。
小姑娘用惊异的目光望着他,默默地收下披巾。困苦到了一定程度,穷人麻木了,受苦不再呻吟,受惠也不再道谢。
结果是:
“得得得!”加弗罗什说,声音抖得胜过圣马丁[4],后者至少还保留了半件大衣。
这得得得的声音,引得骤雨发脾气了,下得更大。坏天气惩罚善行义举。
“啊!”加弗罗什说,“这是什么意思?又下雨!天哪,要是再下雨,我要反悔了。”
他又往前走。
“无所谓,”他又说,瞥了一眼女乞丐,她蜷缩在披巾下,“看这一位,有一件像样的大衣呢。”
他望着雨云叫道:
“捉弄人!”
两个孩子紧随在他身后。
他们经过安了密密的铁丝网,表明是面包店的门前,因为面包像金子一样要放在铁网后面,加弗罗什回过身来说道:
“啊,娃娃们,吃过饭吗?”
“先生,”大的回答,“我们从早上到现在没有吃过东西。”
“你们没有父母亲吗?”加弗罗什庄重地问。
“不要乱说,先生,我们有爸爸妈妈,但我们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
“有时,这比知道反而好,”加弗罗什说,他很有见地。
“我们走了两个小时,”大的又说,“我们在墙基石角落找呀找,可是我们找不到。”
“我知道,”加弗罗什说。“是狗把什么都吃了。”
停了半晌,他又说:
“啊!我们把生身的人丢掉了。我们不再知道怎么生出来的。不应该这样,孩子们。把大人弄丢了,实在太蠢。啊!总得嚼点儿东西。”
他不再向他们提问题。无家可归,这再简单不过!大的几乎又完全回复到童年的无忧无虑,这样感叹:
“也真怪。妈妈说过,圣枝主日那天,要带我们去拿祝福过的黄杨树枝。”
“神经病,”加弗罗什回答。
“妈妈是个贵妇人,”大的又说,“和密斯大姐合住。”
“得了,”加弗罗什回答。
但他站住了,他在自己的破衫的所有角落已经摸索了好一阵。
他终于抬起头来,神情本来只想表示满意,实际上得意洋洋。
“放心吧,娃娃们。够咱们三个人吃的了。”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苏。
他不等两个小的有时间惊呆,把他们往前推进面包店,把铜钱放在柜台上,叫道:
“伙计!五生丁面包。”
面包店师傅就是老板本人,拿起一只面包和一把刀。
“切成三块,伙计!”加弗罗什又说。
他还庄重地补上一句:
“我们是三个人。”
看到面包店师傅打量过三个吃晚饭的人,拿起一只黑面包,加弗罗什将一根指头深深插进鼻孔,猛吸一口气,仿佛拇指尖有一撮弗烈德里克大帝的鼻烟,他冲面包店师傅的脸愤怒地嚷了一句:
“凯克塞克萨?”
读者中有谁以为在加弗罗什对面包师傅说的这句话中,听出是俄语或波兰语,或约维斯人和博托库多人[5]在荒野里隔江相呼的野蛮叫声,可是要知道,这是他们(我们的读者)天天说的一句话,等于说:“这是什么玩意儿?”面包师傅却听明白了,回答道:
“啊!这是面包呀,非常好的二等面包。”
“您想说粗拉尔通[6]吧,”加弗罗什平静、冷淡而轻蔑地说。“要白面包,伙计!要白拉尔通!我请客。”
面包店师傅禁不住微笑了,一面切白面包,一面怜悯地打量他们,这又冒犯了加弗罗什。
“啊,小伙计!”他说,“您干吗这样丈量我们呀?”
其实,他们三个叠起来,还不到两米高。
等面包切好了,面包店师傅收了钱,加弗罗什对两个孩子说:
“磨刀吧。”
两个小男孩哑口无言地瞧着他。
加弗罗什笑了起来:
“啊!不错,这样小还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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