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校对)第13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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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麦秸。——原注
[16]小孩。
[17]破衣烂衫。——原注
[18]教堂。——原注
[19]脖子。——原注
[20]此为拉丁语。
[21]小射手指丘必特。——原注
[22]安德罗墨达,希腊神话中的公主,其母得罪海洋女神,为免遭灾难,只得把她锁在山岩上。后被佩耳修斯所救,相爱结婚。
[23]我不明白,人类的父亲——天主会折磨他的孩子和孙子,让他们叫喊,自己却不难受。——原注
[24]庞丹是巴黎的公墓。
[25]雷蒂夫·德·拉布勒托纳(1734—1808),法国作家,受卢梭影响,作品卷帙浩繁,其中有《堕落的农民》、《尼古拉先生》等,对下层社会有广泛的反映。
[26]布里亚柔斯,希腊神话中的百手怪物,是天神和地神之子,本名埃盖翁。
第八卷
狂喜与忧伤
一、阳光灿烂
读者已经明白,爱波尼娜受玛侬的派遣,透过普吕梅街的铁栅门,认出住在那里的姑娘,她先是将强盗调开普吕梅街,然后把马里于斯带到那里。而马里于斯经过好几天在铁栅门前入迷地张望,就像铁受到磁石吸引一样,这个恋人被心上人楼房的石头所吸引,最后进入了柯赛特的花园,如同罗密欧进入朱丽叶的花园一样。他这样做甚至比罗密欧更容易;罗密欧不得不爬墙,马里于斯只要挪动一根朽烂的铁条,铁条好似老人的牙齿,在生锈的槽口摇晃。马里于斯十分瘦削,很容易通过。
由于街上根本没有人,再说马里于斯是在晚上踅进花园,他不用担心被人看见。
这两颗心灵通过一吻订了婚,从这幸福而神圣的时刻开始,马里于斯每晚必来。如果柯赛特在生平这一阶段,爱上一个轻浮放荡的男子,她就完了;因为宽厚的天性容易委身,而柯赛特属于这种天性。女人的宽厚,表现之一是容易让步。处于绝对高度的爱情,廉耻心会说不清地盲目得叫绝,变得复杂化。可是,高尚的心灵,要冒多大的危险啊!往往你奉献一颗心,别人却占有你的肉体。你的心给你留下来,你看着它在黑暗中瑟瑟发抖。爱情决没有折中结果;要么完蛋,要么得救。人的全部命运就是非此即彼。这种祸与福的二难推论,任何命运都不像爱情这样无情地提出来。爱情非死即生。既是摇篮,又是棺材。同一种感情,在人心中可以说是,也可以说否。在天主创造的一切事物中,人心能释放最多的光明,唉,也能释放最多的黑暗。
天主愿意柯赛特遇到的爱情是幸福的爱情。
一八三二年五月,每天夜里,在这个荒废的花园中,在这日益芬芳和浓密的灌木丛下,两个无比贞洁、无比天真的年轻人,至高无上的幸福充溢心间,不像凡人,赛过神仙,纯洁,朴实,迷醉,光彩焕发,黑暗中彼此肝胆相照。柯赛特觉得马里于斯有一顶王冠,而马里于斯觉得柯赛特罩着光轮。他们互相抚摸,相对而视,执手相向,紧紧偎依;但他们从不逾规。并非他们对此尊重,他们是并不知晓。马里于斯感到柯赛特的纯洁这道障碍,而柯赛特感到马里于斯的朴直这个支持。第一吻也是最后一吻。马里于斯此后只限于用嘴唇去接触柯赛特的手或者围巾和发卷。对他来说,柯赛特是一股香气,而不是一个女人。他闻着她。她什么也不拒绝,而他什么也不要求。柯赛特是幸福的,马里于斯则是心满意足。他们生活在心醉神迷的状态中。这是两个理想的纯洁男女不可言喻的初次拥抱。两只天鹅在少女峰上相会。
爱情在这一时刻,情意绵绵,力量强大,肉欲绝对沉寂,马里于斯,纯洁高尚的马里于斯,宁肯去找一个妓女,也不愿把柯赛特的裙子撩到脚踝骨。有一次,月光皎洁,柯赛特俯下身去捡地上的一样东西,她的短上衣张开了,露出胸口,马里于斯转开目光。
这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们相爱。
晚上,他们在一起时,这个花园好像一个生机盎然的圣地。他们周围百花盛开,给他们送来芬芳;他们也敞开心扉,散发到花卉中。在这两个天真无邪的人周围,多情而旺盛的草木,汁液饱满,醉意酕醄,瑟瑟抖动,他们情话绵绵,树木为之颤动。
这些话像什么?只是气息。如此而已。这些气息已足够扰乱和激动周围的自然。这些谈话像缕缕轻烟,被树叶下的清风带走和吹散,如果是在书上读到这些谈话,很难理解它们巨大的魅力。从这两个情人的喁喁细语中,去掉出自心灵,像竖琴一样伴奏的旋律,余下的只不过是影子;您会说:什么!不过如此!是的,天真的话,重复的话,动辄笑起来,废话,蠢话,却是世间最崇高、最深刻的话!惟有这种话值得一说,值得一听!
这些蠢话,这些乏味的话,谁从来没有听过,从来没有说过,那是一个蠢货和恶人。
柯赛特对马里于斯说:
“你知道吗?……”
(在整个谈话中,透过无上的贞洁,彼此说不出所以然,自然就用起亲密的第二人称。)
“你知道吗?我叫厄弗拉齐。”
“厄弗拉齐?不,你叫柯赛特。”
“噢!柯赛特是个相当讨厌的名字,我小时候别人随便给我起的。但我的真名是厄弗拉齐。你不喜欢厄弗拉齐这个名字吗?”
“喜欢……可是柯赛特并不令人讨厌。”
“你觉得比厄弗拉齐好吗?”
“可是……是的。”
“那么我也更喜欢柯赛特。真的,柯赛特,挺美的。叫我柯赛特吧。”
她添上微笑,使这场对话赛似天国林苑的牧歌。
另一次,她定睛看他,叫道:
“先生,您真俊,您真漂亮,您有才智,您一点不笨,您远远比我有学问,可是我敢向您挑战说:我爱你!”
马里于斯在天穹中以为听到一颗星星在唱情歌。
他咳嗽一声,她拍他一下,对他说:
“别咳嗽,先生。没有我的同意,我不许人家在我家里咳嗽。咳嗽令人难受,叫我不安。我希望你身体好,因为,首先,我呀,如果你身体不好,我会非常不幸。你叫我怎么办呢?”
这不折不扣是圣洁的。
一次,马里于斯对柯赛特说:
“你想想,有段时间我以为你叫于絮尔。”
这使他们笑了一晚上。
另一次谈话中,他突然叫道:
“噢!有一天,在卢森堡公园,我真想砸烂一个残废老兵!”
但他戛然而止,没有说下去。那就要对柯赛特说起她的吊袜带,这是他难以启齿的。这要接触一个陌生的领域:肉体,这个痴情而天真的恋人,对此怀着一种神圣的恐惧而后退。
马里于斯想象同柯赛特一起生活就是这样,没有其他事情;天天晚上到普吕梅街,移开庭长的铁栅门乐于助人的旧铁条,并排坐在长凳上,透过树丛遥看初夜时分闪烁的繁星,让自己长裤膝部的褶痕与柯赛特宽大的裙子并列,抚摸她的拇指指甲,用第二人称称呼她,轮流闻一朵花,永无穷期。这时,云彩从他们头顶上掠过。每当和风吹拂,更多带走的是人的梦想,而不是天空的云彩。
这圣洁的、近乎躲躲闪闪的爱情,并非绝对缺乏献殷勤。“奉承”意中人,是爱抚的第一种方式,尝试半分胆量。奉承,就像隔着面纱一吻。欲望半遮半掩,把温柔的尖刺插进去。心灵在欲望面前退却,是为了爱得更深切。马里于斯的甜言蜜语,充满了幻想,可以说是天蓝色的。鸟儿同天使比翼齐飞时,大概会听到这种话语。但他插入了生活、人情、马里于斯种种求实的精神。这是在岩洞里讲的话,是在卧室中情话的前奏曲;这是抒情的吐露,歌与诗的杂糅,斑鸠咕咕叫的可爱夸张,崇拜的缕缕情意化成花束,散发出美妙的幽香,两颗心难以描绘的呢喃声。
“噢!”马里于斯喃喃地说,“你多么美啊!我不敢看你。我是在瞻仰你。你是一位美惠女神。我不知道我怎么回事。你的鞋尖露出裙边,就使我心慌意乱。而你的思想一开口子,又放射出多么迷人的光芒!你讲话惊人地头头是道。我不时觉得你是一个梦。说话吧,我听着,我赞赏你。噢,柯赛特!真是奇妙迷人啊,我当真疯狂了。您是值得崇拜的,小姐。我用显微镜研究你的脚,用望远镜研究你的心灵。”
柯赛特回答:
“从今天早晨起,每过一刻,我就多爱你一分。”
这样交谈,一问一答,总是在爱情上达到一致,如同挂在钉子上的接骨木小雕像。
柯赛特整个人充满了天真、纯朴、透明、洁白、质朴、闪光。可以说柯赛特是明亮的。看到她的人,会产生四月黎明时的感受。她的眼睛里有露水。柯赛特是曙光浓缩成女人的形体。
马里于斯崇拜她,赞赏她,这是十分自然的。事实是,这个刚从修道院磨练出来的小寄宿生,说起话来美妙而有洞察力,不时说出各种各样真实而微妙的话来。她的谈话充满天真幼稚的絮语。她什么事都不会弄错,看得准确。女人以心灵的温柔本能这种正确无误感受和说话。谁也不如一个女人能说出既温柔又深刻的话。温柔和深刻,这就是整个女人;这就是整个天空。
在这极乐中,他们时刻眼里噙着泪水。一只踩死的金龟子,一片从鸟巢落下的羽毛,一根折断的山楂枝,都会使他们产生怜惜,沉醉,微微地充满了惆怅,仿佛只求一掬同情之泪。爱情至高无上的征象,就是有时几乎抵制不住要触景伤情。
所有这些矛盾现象,是爱情的一闪念;除此以外,他们随意欢笑,无拘无束,那么亲密无间,有时近乎两个男孩子。但是,沉醉在贞洁中的心灵并不觉察,天性却总是忘却不了的。天性在那里,怀着粗鲁而又崇高的目的;不管心灵多么天真,在这种贞洁无邪的会面中,还是感到可爱而神秘的差异,能区别一对情侣和两个朋友。
他们如醉如痴地相爱。
永恒和不变的东西仍然存在。相亲相爱,互相微笑,相对而笑,互相噘嘴,手指交揉,互相昵称,这并不妨碍永恒。一对恋人藏身黄昏、夜晚,隐而不见,同鸟儿、玫瑰相伴,黑暗中互相吸引,心思放在眼神里,喃喃细语,互吐心曲,这时,无比均衡的天体充满了无限的太空。
二、沉醉在无比幸福中
他们给幸福弄得慌里慌张,糊糊涂涂地过日子。他们没有注意霍乱,正好在这个月里,霍乱在巴黎造成大量的人死亡。他们尽量互吐衷肠,但是并没有超越自己的身世。马里于斯告诉柯赛特,他是个孤儿,名叫马里于斯·蓬梅西,他是律师,靠给书店写东西为生,他的父亲是个上校,这是个英雄,他自己同外祖父闹翻了,外祖父很有钱。他还告诉她,他是个男爵;但这对柯赛特产生不了任何印象。马里于斯男爵?她不明白。她不知道这个词意味着什么。马里于斯就是马里于斯。至于她,她告诉他,她在小皮克普斯修道院长大,她同他一样,母亲已经去世,她的父亲叫割风先生,他很善良,大量周济穷人,而他本人很穷,自己省吃俭用,却让她样样不缺。
奇怪的是,自从见到柯赛特,马里于斯就生活在交响乐的氛围中,过去,甚至刚过去的事,对他也变得模糊而遥远,柯赛特告诉他的事已充分满足了他。他甚至没想到告诉她破屋那晚发生的事,泰纳迪埃一家,她父亲烧伤自己,他古怪的表现和奇特地逃走。马里于斯暂时忘却了这一切;他甚至早上做的事,晚上就忘记了,不知道在哪儿吃的饭,谁跟他说过话;他耳朵里一片歌声,使他对其他想法听而不闻,他只有在同柯赛特一起时才存在。由于他呆在天国,他干脆忘了人间。他们俩委靡不振地扛着非物质的欲念无形的重负。所谓恋人这些梦游者,就是这样生活的。
唉!谁没有感受过所有这些情景呢?为什么到了一定时候,要离开蓝天呢,随后生活为什么还要继续下去呢?
爱情几乎代替了思想。爱情要把其他忘得一干二净。你去向爱情要求逻辑吧。人心中没有绝对的逻辑连贯,正如天体力学中没有完美的几何图形。对柯赛特和马里于斯来说,除了他俩什么也不存在。他们周围的宇宙落入一个黑洞中。他们生活在黄金时刻。在此之前,在此之后,什么也没有。马里于斯勉强想起,柯赛特有一个父亲,在他的头脑里,赞赏消失了。这对恋人谈什么呢?读者知道,谈花朵,谈燕子,谈落日,谈月亮升起,谈形形色色重要的事。他们什么都谈,也什么都不谈。情人的一切,什么也不是。但父亲、现实、这破屋、这些强盗、这次奇遇,何必谈呢?他肯定这场噩梦存在过吗?他们是一对,他们相爱,只有这个。其他一切都不存在。很可能地狱在我们身后消失,与来到天堂相连。谁见过魔鬼呢?有魔鬼吗?发过抖吗?吃过苦吗?什么也不知道了。一朵玫瑰色的云彩飘浮在上空。
这两个人就这样生活在高空,同自然界中不真实的东西混在一起;既不在天之底,也不在天顶,在人与天使之间,在污泥之上,在太空之下,在云彩中;只有骨和肉,从头到脚只有灵魂和沉醉;已经过于崇高,不在地上行走,人情味太浓,不能在蓝天中消失,像原子一样悬浮,等待沉落下来;表面上超脱了命运;不知有昨天、今天、明天这样的常规;惊奇、昏眩、飘荡;有时轻盈得逃遁到无限;几乎准备作永恒的飞翔。
他们在这种摇晃中虽睡犹醒。噢,理想压迫着现实,睡梦中一片灿烂!
有时,不管柯赛特多么美,马里于斯在她面前还是闭上眼睛。眼睛闭上,这是观看心灵的最好方式。
马里于斯和柯赛特没有寻问,这会将他们导向哪里;他们以为已经到了目的地。想让爱情引导到一个地方,这是人们的奇怪奢望。
三、阴影初现
让·瓦尔让毫无觉察。
柯赛特比马里于斯少一点耽于幻想,喜形于色,这足以使让·瓦尔让喜眉笑眼的。柯赛特虽然有心事,柔情缱绻,马里于斯的形象充满了她的心灵,这一切丝毫没有排除她圣洁、美丽、开朗的额角无可比拟的纯净。她正值处女怀春,天使手捧百合的芳龄。因此让·瓦尔让心境平静。况且,一对恋人配合默契,便总是一帆风顺,稍微采取所有情侣惯用的小心翼翼,就能完全蒙蔽会扰乱他们爱情的第三者。所以,柯赛特对让·瓦尔让决不提出异议。他想散步吗?好的,我的小爸爸。他想呆在家里?很好。他想在柯赛特身边度过晚上?她很快活。由于他总是在晚上十点钟回房,马里于斯在街上听到柯赛特打开台阶那扇落地窗,这时他才进入花园。不消说,白天从来见不到马里于斯。让·瓦尔让甚至不再想马里于斯存在着。只有一次,在早上,他对柯赛特说:“咦!你背上有那么多白灰!”昨晚,马里于斯一时冲动,将柯赛特挤到墙上。
老图散早早就寝,活儿一了结,便只想睡觉,像让·瓦尔让一样,一无所知。
马里于斯从来没有进过屋。他和柯赛特在一起时,躲在石阶旁边一个凹进去的地方,不让街上的人看见和听见,他们坐在那里,一面望着树枝,一面每分钟二十次捏住手,算是交谈,常常以此满足。一个人陷入遐想,并深深沉浸在别人的遐想中,这时,即使响雷在三十步处落下,他们也觉察不到。
真是纯洁得通明透亮啊。洁白无瑕的时刻;几乎都是一样的。这种爱情是百合花瓣和鸽子羽毛的综合。
他们和街道之间隔开整个花园。每当马里于斯进来和离开,他要小心将铁条扳好,不让人看出扳开过。
他习惯将近午夜离去,返回库费拉克的住处。库费拉克对巴奥雷尔说:
“你信吗?马里于斯如今要在凌晨一点钟回来!”
巴奥雷尔回答:
“有什么办法?即使一个修道院修士也总有好戏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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