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校对)第13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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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费拉克不时交抱手臂,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态,对马里于斯说:
“年轻人,您可够忙的!”
库费拉克是个讲求实际的人,不从好的方面理解极乐世界在马里于斯身上的反照;他不习惯这种从未见过的激情;他很不耐烦,他不时督促马里于斯回到现实中。
一天早上,他这样警告马里于斯:
“亲爱的,眼下你给我的印象是呆在月亮上,这是梦想的王国,幻想的国度,肥皂泡首都。喂,学乖一点,她叫什么名字?”
可是,什么也不能让马里于斯“开口”。即令拔掉他的指甲,也不能让他说出柯赛特这个难以描绘的名字神圣的三个音节中的一个。真正的爱情犹如黎明一样闪光,又像坟墓一样沉默。不过,库费拉克看出,马里于斯身上有变化,他是光彩奕奕地沉默。
在这明媚的五月,马里于斯和柯赛特经历了无比的幸福:
发生口角,互相用您相称,只是为了随后用昵称;
长时间巨细无遗地谈论与他们毫不相干的人,再次表明在所谓爱情这出令人陶醉的歌剧中,脚本是无足轻重的;
马里于斯要听柯赛特谈妇女服饰;
柯赛特要听马里于斯谈政治;
膝盖顶着膝盖,倾听巴比伦街上马车的辚辚声;
注视天穹中同一颗星体,或者草丛中发亮的同一条虫;
一起钳口结舌;比谈话更加迷人;
等等,等等。
然而,各种麻烦事逼近了。
一天晚上,马里于斯从残老军人院大街去赴会;他像通常一样低头走路;他转过普吕梅街拐角时,听到有人低声在旁边说话:
“晚安,马里于斯先生。”
他抬起头来,认出是爱波尼娜。
这使他生出一个奇怪的印象。自从她把他带到普吕梅街,他一次也没想过这个姑娘,没有再见到她,她已经完全离开了他的脑际。他对她感激不已,他眼下的幸福全亏了她,可是遇到她却使他难堪。
以为美满纯洁的爱情能把人带到完美的境界,那就想错了;我们已经看到,它把人带到遗忘的境界。在这种状态中,人忘了变得邪恶,但也忘了变得善良。感激,责任,固有的、讨厌的回忆烟消云散。换了别的时候,马里于斯对爱波尼娜会大不一样。柯赛特占去了他的全部心思,他甚至没有明确意识到,这个爱波尼娜叫做爱波尼娜·泰纳迪埃,她的姓写在他父亲的遗嘱上,几个月以前,他会对这个姓鞠躬尽瘁。我们如实地描绘马里于斯。在他的爱情的光辉下,连他的父亲都有点在他的心灵中消失了。
他有点尴尬地回答:
“啊!是您吗,爱波尼娜?”
“干吗用您称呼我?我得罪了您吗?”
“没有,”他回答。
当然,他对她没什么可挑剔的。恰恰相反。不过,他感到他无法换一种方式去做,既然他用你称呼柯赛特,就只能用您称呼爱波尼娜。
由于他沉默,她大声说:
“您倒是说呀……”
她随即打住了。这个姑娘以前那样无忧无虑和大胆,如今她仿佛没话可说。她想微笑,但做不到。她又说:
“怎么啦?……”
随后她又不吱声了,双目下垂。
“晚安,马里于斯先生,”她突然说,然后走了。
四、Cab在英语中的词义是双轮马车,在法语切口中的意思是狗
第二天是六月三日,一八三二年六月三日,必须指出这个日子,是因为当时在巴黎的天际,严重事件像乌云压城一样,马里于斯在夜幕降临时,沿着昨天同一条路,心里怀着同样的狂喜,这时他在大街的树木中间看到爱波尼娜,她向他走来。连续两天,这太过分了。他猛然转过身去,离开了大街,改变路线,从殿下街转到普吕梅街。
这样,爱波尼娜跟着他一直到普吕梅街,这种事她从来还没有做过。至今她只满足于他经过大街时看着他,并不想同他相遇。只有昨天,她试图和他说话。
爱波尼娜跟随着他,不让他觉察。她看到他挪开铁条,溜进花园。
“啊!”她说,“他进屋了。”
她走近铁栅门,一根根触摸铁条,轻而易举就认出了马里于斯挪开的那一根。
她小声嘟哝着,声调阴沉:
“别这样,莉塞特!”
她坐在铁栅门的基座上,就在铁条旁边,仿佛守卫着。铁栅门正是在这儿靠近邻家的墙壁。有一个幽暗角落,爱波尼娜完全隐没在里面。
她这样呆在那里一个多小时,一动不动,屏息静气,陷入沉思中。
约莫晚上十点钟左右,普吕梅街两三个行人中,有一个迟归的老市民,在这荒凉的、声名狼藉的地方匆匆行走,傍着铁栅门,来到铁栅门与墙壁形成的角落,听到一个低沉而气势汹汹的声音说:
“他每天晚上来,我不再奇怪。”
行人环顾四周,看不到人,他不敢瞧这黑洞洞的角落,大惊失色。他加快了脚步。
这个行人匆匆走掉是对的,因为不久,有六个人,彼此相隔一段距离,沿墙壁行走,简直像暗灰色的巡逻队,他们踏入了普吕梅街。
第一个来到花园铁栅门处的人站住了,等候其他人;一会儿,六个人汇齐。
这些人开始低声说话。
“就在这儿啦,”其中一个说。
“花园里有cab[1]吗?”另一个问。
“我不知道。不管怎样,我举起[2]一个面团,给它磨牙[3]吧。”
“你有敲碎玻璃用的油灰吗[4]?”
“有。”
“铁栅很旧了,”第五个人说,他用的是腹音。
“好极了,”刚才第二个说话的人开口道,“这种栅门给铁家伙[5]一使劲,不会乱筛[6],收割[7]不难。”
第六个人还没有开口,就像爱波尼娜一个小时之前那样,开始观察铁栅门,相继捏住每根铁条,小心地摇晃一下。这样,他终于来到马里于斯松动过那一根旁边。正当他抓住这根铁条时,从黑暗中霍地伸出一只手。落在他的手臂上,他感到让人当胸猛推一把,一个嘶哑的声音压低了说:“有狗。”
与此同时,他看到一个苍白的姑娘站在他面前。
那人遭到意外的一击,吃了一惊。他丑态毕露,怒发冲冠;什么也莫过于猛兽受惊时那样狰狞可怕;惊恐的神态十分骇人。他退后一步,嗫嚅说:
“这个怪妞是什么家伙?”
“您的女儿。”
确实是爱波尼娜在对泰纳迪埃说话。
爱波尼娜出现时,其余五个人,就是克拉克苏、格勒梅、巴贝、蒙帕纳斯和布吕荣,悄无声息,不慌不忙,一言不发,以这些夜间出没的人特有的阴险慢吞吞靠拢来。
分辨不清他们手里拿着什么凶器。格勒梅拿着匪盗叫做“包头巾”的一把弯嘴钳。
“啊,你在这儿干吗?你来掺和什么?你疯了?”泰纳迪埃叫道,不过是低声的叫。“你干吗来碍我们的事?”
爱波尼娜笑起来,扑上去搂住他的脖子。
“我在这儿,小爸爸,因为我在这儿。不许现在坐在石头上吗?您才不该在这儿。既然这是块饼干,您到这儿来干什么?我对玛侬说过了。这儿没什么可干的。抱抱我呀,亲爱的小爸爸!我好久没看到您了!您在外头吗?”
泰纳迪埃想摆脱爱波尼娜的手臂,咕噜着说:
“很好。你抱吻过我了。是的,我在外头。我不在里面。现在你走吧。”
但爱波尼娜不松开,更加亲热起来。
“小爸爸,您怎么出来的?您能脱身一定花了不少心思。您给我说说看!我的母亲呢?我的母亲在哪里?把妈妈的情况告诉我。”
泰纳迪埃回答:
“她很好,我不知道,放开我,我跟你说走开。”
“我恰恰不想走开,”爱波尼娜说,像宠坏的孩子那样撒娇,“我已经有四个月没有见到您,拥抱您没有多久,您就要打发我走。”
她又搂住父亲的脖子。
“啊!真蠢!”巴贝说。
“快点!”格勒梅说,“警察可能经过。”
像用腹语说话的人念了这两行诗:
元旦那天还没到,
亲吻爹妈用不着。
爱波尼娜转向那五个歹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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