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校对)第135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135/190

爱波尼娜目光不离开他们,看着他们从原路回去了。她站起来,沿着围墙和房子,匍匐着尾随他们,一直跟到大街。他们在那里分手了。她看到这六个人淹没在黑暗中,仿佛融化在里面。
五、夜间事物
匪徒们走后,普吕梅街恢复了夜间平静的景象。
这条街上刚发生的事,在森林里并不稀奇。大树、灌木、荆棘、交错重叠的树枝、高高的草丛,以阴森森的方式存在;麇集的野兽在那里能看到隐形事物的突然显现;位于人之下的东西,能透过雾气,分辨出在人之上的东西;我们在世上所不了解的事物,同黑夜混在一起。皮毛竖起的野兽,感到超自然事物接近,会惊惶不安。黑暗的力量彼此相识,它们之间有着神秘的平衡。牙齿和爪子惧怕抓不住的东西。嗜血的兽性,寻觅猎物的饕餮贪欲,源于而且只为果腹、以利爪和利齿武装起来的本能,这一切不安地窥视和嗅闻,冷漠的鬼影披着尸布徘徊,穿着颤动的隐约的衣裙伫立在那里,仿佛生活在冥界,异常恐怖。这些不过是物质的野蛮的东西,隐隐地担心接触凝聚在未知物中的无边黑暗。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挡住去路,就会突然止住猛兽。出自坟墓的,能吓出来自岩洞的,使之张皇失措;凶恶的害怕阴险的;狼遇见吸血女鬼,便会后退。
六、马里于斯恢复现实感,将住址给了柯赛特
正当这人面母狗守住铁栅门,六个匪徒面对一个姑娘后撤时,马里于斯呆在柯赛特身边。
星空比平日格外灿烂,格外迷人,树木格外迎风颤动,青草芬芳格外沁人心脾,鸟儿睡在叶丛间啁啾声格外柔和,天宇的宁静和谐与爱情的心声格外协调,马里于斯格外痴情,格外幸福,格外陶醉。可是他感到柯赛特愁眉不展。柯赛特哭过。她的眼睛红红的。
在这场美梦中,这是第一块乌云。
“你怎么啦?”
她回答:
“没什么。”
然后她坐在石阶旁的长凳上,他抖抖索索地坐在她身旁时,她继续说:
“我的父亲今天早上告诉我,叫我准备好,他有些事,我们也许就要走了。”
马里于斯从头到脚一阵颤栗。
生命就要结束时,死就是走;生活就要开始时,走就是死。
六个星期以来,马里于斯逐渐地,慢慢地,一步步地,日益拥有了柯赛特。这是理想中的拥有,但也是深深的拥有。我们已经解释过,初恋时,在占有肉体之前,先占有心灵;随后,在占有心灵之前先占有肉体,有时,不能完全占有心灵;福布拉斯[14]和普吕多姆一类的人补充说:因为没有灵魂;幸亏这种嘲弄是一种亵渎。因此,马里于斯占有柯赛特,就像精灵那样占有;但他全身心包裹着她,以难以置信的信心小心翼翼地抓住她。他拥有她的微笑、她的气息、她的香气、她蓝眼睛的深邃光芒、他触她的手时感到的肌肤的温馨、她脖子上可爱的斑记、她所有的想法。他俩约定,睡觉必须梦见对方,而且遵守诺言。因此,他拥有柯赛特的每场梦。他不停地望着,有时用自己的呼吸拂动她颈背的短发,他心里想,这些短发没有一根不属于他马里于斯。他观赏和热爱她身上的东西,饰带花结啦、手套啦、袖口啦、高帮皮鞋啦,看作神圣的东西,而他是这些东西的主人。他想,他是她插在头发上的漂亮玳瑁梳子的主子,他像情欲显露时低沉而模糊地呢喃一样,甚至寻思,她的裙子的每根带子,她的袜子的每个网眼,她的内衣的每一个皱褶,无不属于他。在柯赛特身边,他感到在自己的财产、自己的东西、自己的君主和奴隶旁边。他们似乎将灵魂交融在一起,如果他们再想收回,他们不可能分辨出来。“这是我的灵魂。”“不,这是我的。”“我向你保证,你搞错了。这确实是我的。”“你认为是你的,却是我的。”马里于斯有属于柯赛特的东西,而柯赛特有属于马里于斯的东西。马里于斯感到柯赛特生活在他身上。拥有柯赛特,占有柯赛特,这对他来说,跟呼吸没有分别。正是在这种信念,这种迷醉,这种纯洁、未曾见过和绝对的占有,这种最高权力中,这句话:“我们要走了”突然落下,现实的声音猛然向他喊叫:柯赛特不是属于你的!
马里于斯如梦初醒。上文说过,六个星期以来,马里于斯脱离了生活;“走”这个词猛地使他回到生活中。
他无话可说。柯赛特只是感到他的手很冷。轮到她对他说:
“你怎么啦?”
他回答的声音很低,柯赛特几乎听不到:
“我不明白你说的话。”
她又说:
“今天早上,我的父亲对我说,收拾好我的日常衣物,准备妥当,他会把他的衣服交给我,放在一只箱子里,他不得不出门一次,我们马上要出发,我需要一只大箱子,他需要一只小箱子,一个星期之内准备好一切,我们也许到英国去。”
“这太可怕了!”马里于斯大声说。
此刻,在马里于斯的脑海里,任何滥用权力,任何暴力,最惊人的暴君的任何倒行逆施,布齐里斯[15]、提拜尔或亨利八世的任何行动,在残忍方面肯定都比不上这件事:割风先生把女儿带到英国去,因为他要办事。
他有气无力地问:
“你什么时候动身?”
“他没有说时间。”
“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没有说时间。”
马里于斯站起来,冷冷地说:
“柯赛特,您去吗?”
柯赛特把充满忧愁的美丽眼睛转向他,有点茫然地回答:
“去哪儿?”
“去英国?您去吗?”
“为什么你用您称呼我?”
“我问您,您去吗?”
“你叫我怎么办?”她合起双手说。
“这么说,您去啰?”
“如果我父亲要去呢?”
“这么说,您去啰?”
柯赛特抓住马里于斯的手,捏紧了,不作回答。
“很好,”马里于斯说,“那么我到别的地方。”
柯赛特不太明白,但却感到这句话的含义。她脸色煞白,在黑暗中显得白碜碜的。她期期艾艾地说:
“你想说什么?”
马里于斯看了看她,然后慢慢地仰望天空,回答:
“没什么。”
当他垂下目光时,他看到柯赛特向他微笑。意中人的微笑,是黑夜中的一道光。
“我们多么蠢啊!马里于斯,我有一个主意。”
“什么主意?”
“我们动身,你也动身!我会告诉你地方!你到我那里去找我!”
马里于斯现在完全清醒了。他又回到现实中。他对柯赛特大声说:
“跟你们一起走!你疯了吗?需要钱哪,而我没有钱!到英国去?我不太清楚,眼下我欠库费拉克十多个路易,他是我的一个朋友,你不认识!不过我有一顶旧帽,值不到三法郎,我有一件外衣,前面缺纽扣,我的衬衣全撕破了,手肘穿了窟窿,我的靴子进水;六个星期以来,我不朝这方面想,也没有告诉你。柯赛特!我是一个穷光蛋。你只在夜里看到我,你把你的爱情给了我;如果你在白天看到我,你会给我一个苏!到英国去!唉!我没有钱办护照!”
他扑到旁边的一棵树上,双手抱住头,脑门靠在树皮上,既感觉不到树蹭破头皮,也感觉不到太阳穴扑扑乱跳,一动不动,像绝望的塑像,随时要摔倒。
他这样呆了很久。人会永远呆在这种深渊中。末了,他回过身来。他听到身后有压抑的、轻微的、伤心的响声。
是柯赛特在呜咽。
两个多小时以来,她在沉思凝想的马里于斯身边哭泣。
他走到她身旁,跪了下来,又慢慢俯下身子,抓住她露出裙边的脚尖吻起来。
她默默地让他这样做。有时,女子就像阴沉顺从的女神,接受爱情的忠诚。
“不要哭,”他说。
她喃喃地说:
“我可能要走,你又不能来!”
他又说:
“你爱我吗?”
她啜泣着回答,这句天堂用语只有通过眼泪才更美妙:
“我爱你!”
他以一种无法形容的爱抚声调继续说:
“别哭了。说呀,你肯为我不哭吗?”
“你呢,你爱我吗?”她说。
他捏住她的手:
“柯赛特,我从来没对别人起过誓,因为我害怕起誓。我感到我的父亲在身边,我对你起最神圣的誓,如果你走了,我就会死去。”
他说这番话的声调非常庄严、平静而忧伤,柯赛特不禁颤栗起来。她感到一种真正阴森的东西掠过时带来的寒意。她一阵怔忡,停止了哭泣。
“现在,听着,”他说。“明天别等我了。”
“为什么?”
“后天再等我。”
“噢!为什么?”
“你会明白的。”
“有一天看不到你!我可办不到。”
“牺牲一天,也许是为了一辈子。”
马里于斯喃喃自语: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135/190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