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校对)第15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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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布费尔叫人把枪还给他。
加弗罗什通知他称呼的“同志们”,街垒被封锁了。他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营步兵枪支架在小丐帮街,观察天鹅街那边;在相反方向,保安警察占据了布道师街。对面,是军队的主力。
情报讲完以后,加弗罗什补充说:
“我准许你们给他们狠狠来一阵扫射。”
而昂若拉站在枪眼旁,侧耳细听,窥测着。
攻击者无疑不满意炮弹的射击,没有再发射。
一连步兵占据了大炮后面街道的尽头。士兵们起出铺路石,筑起一道矮墙,作为掩体,这掩体高一尺八寸,面对街垒。在这掩体的左角,可以看到聚集在圣德尼街的一营郊区步兵的纵队前列。
窥测的昂若拉,似乎听到从弹药箱中取出子弹盒的特别响声,他还看到炮长改变瞄准度,向左略微降低炮口。然后炮兵开始装炮弹。炮长亲自点火棒,伸向火门。
“低下头来,靠近墙边,大家沿着街垒跪下来!”
起义者在加弗罗什回来时,离开了岗位,散立在小酒店前面,这时纷乱地拥向街垒;但在执行昂若拉的命令之前,一发霰弹带着可怕的呼啸声发射出来。这确实是一炮霰弹。
大炮对准了街垒的豁口,反弹到墙上,这可怕的反弹造成两死三伤。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街垒就守不住了。霰弹能打进来。
引起了一片慌乱。
“要阻止打第二炮,”昂若拉说。
他降低短枪,瞄准炮长,这时炮长正俯向炮闩,校正和最后确定瞄准度。
炮长是个漂亮的炮兵中士,十分年轻,金黄头发,脸容温柔,聪颖的模样正适合这种劫数难逃的、可怕的武器,这种武器威力越来越完善,最终要消灭战争。
孔布费尔站在昂若拉旁边,注视着这个年轻人。
“真可惜!”孔布费尔说。“这种杀戮多么丑恶啊!咦,将来没有国王,也就没有战争。昂若拉,你瞄准这个中士,你没有看他。请设想一下,这是一个可爱的年轻人,他很勇敢,可以看出他有头脑,这些年轻炮兵很有知识;他有父母家庭,也许他在恋爱,他最多二十五岁,可以做你的兄弟。”
“他就是我兄弟,”昂若拉说。
“是呀,”孔布费尔又说,“也可以做我的兄弟。那么别打死他。”
“让我开枪。该做的事就要做。”
一滴眼泪沿着昂若拉冷漠的面颊慢慢流下来。
与此同时,他扣动短枪的扳机。发出一道火光。那个炮兵转动了两下,手臂伸向前,抬起头要呼吸空气,然后侧身倒在炮身上,一动不动。只见从背部当中直喷出一股鲜血。子弹穿透他的胸膛。他一命呜呼。
必须抬走他和换人。这确实争取了几分钟时间。
九、运用偷猎者的旧才干和万无一失的枪法影响了一七九六年的判决
街垒中议论纷纷。炮击又开始了。这样炮击,不需要持续一刻钟。绝对需要削弱炮击。
昂若拉发出这个命令:
“豁口必须放上一张床垫。”
“没有床垫了,”孔布费尔说,“伤员都躺在上面。”
让·瓦尔让坐在小酒店角落偏僻处的一块墙基石上,步枪夹在双腿中间,至今没有参与发生的事。他似乎没有听到周围战斗者说话:“这儿有支枪什么事也不干。”
听到昂若拉发出的命令,他站了起来。
读者记得,在麻厂街人群聚集时,有个老太婆,预见到流弹,将床垫堵住窗户。这扇阁楼窗,在街垒外一座七层楼的屋顶上。床垫斜放,底下撑在两根晾衣竿上,上面有两根绳子拉住,远处看去,好像两根细绳,拴在阁楼窗框的两只钉子上。两根绳子像头发一样清晰地映在天空中。
“有谁能借给我一支双响枪?”让·瓦尔让说。
昂若拉刚重新上了子弹,把枪递给他。
让·瓦尔让向阁楼瞄准开枪。
拴住床垫的两根绳子中有一根断了。
床垫只有一根绳子吊住。
让·瓦尔让开了第二枪。第二根绳子敲在阁楼的玻璃窗上。床垫在两根竿子间滑下来,落在街上。
街垒的人拍起手来。
人人喊道:
“床垫有啦。”
“是的,”孔布费尔说,“可是,谁去捡回来呢?”
床垫确实落在街垒外面,在围攻者和被围攻者之间。可是,炮兵中士之死激怒了军队和士兵,他们这时趴在垒起来的铺路石堆后面,正在重新组织开炮,为了填补大炮不得已的沉默,一齐向街垒射击。起义者没有回应这阵射击,以便节省子弹。齐射纷纷落在街垒上;街道子弹乱飞,十分骇人。
让·瓦尔让从豁口出去,来到街道,穿过枪林弹雨,走到床垫那里,拉起来,驮到背上,又回到街垒。
他把床垫放在豁口上,他把它靠在墙上,放的位置炮兵看不到。
然后,大家等待霰弹。
没有等多久。
大炮发出怒吼,喷出一团大粒霰弹。但是没有反弹,霰弹在床垫上弹不起来。预期的效果达到了。街垒保住了。
“公民,”昂若拉对让·瓦尔让说,“共和国感谢您。”
博须埃笑着大声赞叹:
“一张床垫有这样大的威力,真邪门啦。这是以柔克刚。不管怎样,光荣属于置大炮于无用武之地的床垫!”
十、黎明
这时,柯赛特醒了。
她的房间狭窄、干净、不引人注目,东面一扇长窗开向楼房的后院。
柯赛特一点儿不知道巴黎发生的事。昨晚她已经离开巴黎,她回到卧室时,图散说:“好像打起来了。”
柯赛特睡得很少,但睡得很好。她做了好梦,也许是因为她的小床很白。一个像马里于斯的人出现在光辉中。她醒来时眼睛里一片阳光,这首先是由于梦继续起作用的结果。
梦醒后的第一个想法是令人喜悦的。柯赛特感到完全放心了。她像让·瓦尔让在几小时以前那样,心灵经历了这种反应:决不愿意出现不幸。她开始尽力满怀希望,却不知道为什么。随后,她一阵揪心。——她已经有三天没看到马里于斯了。但是她心想,他应该收到她的信,知道她在哪里,他非常聪明,会找到办法来到她身边。——今天他一定会来,也许就在今天早上。——天已大亮,可是阳光还是平射的,她想,时候还早;然而应该起床了,要接待马里于斯。
她感到,没有马里于斯她活不下去,所以,仅仅因为这一点,马里于斯就会来的。任何别的想法都不能接受。这一切确定无疑。煎熬三天已经难以忍受了。马里于斯三天不见踪影,这真是够惨的。现在,上天这残酷的戏弄考验已然过去,马里于斯要到来,而且带来好消息。青春就是这样;她很快擦干眼睛;她感到痛苦不解决问题,不能接受这样煎熬。青春是未来面对自身这个陌生者在微笑。她感到幸福是很自然的。她的呼吸好像由希望构成。
况且,柯赛特回想不起来,马里于斯对她说只离开一天去办什么事,他是对她怎么解释的。大家都注意到,一枚钱币一下掉到地上,会藏得那么巧,令人找不到。有的想法会对我们开同样的玩笑;它们会蹲在我们头脑中的一个角落里;完了;它们失去了;想不起来了。柯赛特稍稍回想一下,可是徒劳,她心里气恼。她寻思,忘记了马里于斯所说的话,这很不好,会铸成大错。
她下了床,进行身心两净,即祈祷和梳洗。
在必要时,可以带领读者进入洞房,而不是闺房。诗歌几乎不敢这样做,散文不应该这样做。
闺房是含苞欲放的花房,是暗影中的洁白,未开放的百合花的内室,只要阳光还未观看,男人就不应该观看。含苞待放的女子是神圣的。那展露的贞洁床铺,含羞的可爱半裸,藏在拖鞋里的雪白纤足,仿佛镜子是眸子,在它面前遮掩起来的胸脯,家具咔嚓一声或者一辆马车经过就匆匆拉上和遮住肩头的衬衣,结好的缎带,扣好的搭扣,拉紧的衣带,哆嗦,因寒冷和羞耻的微颤,一举一动美妙的心慌意乱,在不必害怕的地方近乎惊飞的不安,像彩霞一样迷人的衣衫相继变换,这一切都不宜提及,点到为止已经过分了。
人的目光面对一个少女的起床,比面对一颗星辰的升起,更应肃然起敬。可能接触到这个场面,就应该转而分外尊敬。桃子的绒毛,李子的灰衣,白雪的放射状晶体,蝴蝶的粉翅,比起不自知的贞洁,就是粗俗的东西。少女只是梦幻之光,还不是塑像。她的放床凹室藏在理想的阴暗部分。目光不谨慎的接触,侵犯了这朦胧的半明半暗。这里,观赏都是亵渎。
因此,我们决不描绘柯赛特醒来时有点忙乱的美妙。
一则东方故事叙述,天主创造的玫瑰本是白色的,但由于亚当在玫瑰半开时看见了它,它因羞耻而变成粉红。我们属于这种人:面对少女和鲜花,感到呆住了,认为这是令人敬仰的。
柯赛特迅速穿好衣服,梳妆打扮,当时发式很简单,妇女不把发卷和分披长发用衬垫和卷筒撑起,不在头发里加硬衬布。然后她打开窗户,游目四望,期待在街上发现一点什么,在屋角或马路一隅能看到马里于斯。可是,外面什么也看不到。后院被高墙围住,空隙中只看到几个花园。柯赛特觉得这些花园难看;她生平头一遭感到鲜花丑陋。十字街头的一小段水沟会更合她的意。她打定主意仰望天空,仿佛她认为马里于斯会来自那里。
突然,她泪水盈眶,并非心情变幻不定;而是期盼被沮丧切断了,这就是她的状态。她模糊地感到说不清的恐惧。空中确实有东西掠过。她思忖,她确定不了是什么,互相见不到,就算完了;想到马里于斯可能从天而降,在她看来,并不是令人欣喜,而是阴森可怖。
随后,就像这些云彩,她恢复了平静和希望,浮上一丝不自觉的微笑,这是信赖天主。
楼里的人还在睡觉。笼罩着一片沉寂。没有一扇护窗板推开。门房间关着门。图散没有起床,柯赛特自然而然认为她的父亲在睡觉。她必定心里非常痛苦,而且眼下还在痛苦,因为她心想父亲太凶了;但她把希冀寄托在马里于斯身上。这样一片光芒肯定不可能稍纵即逝。她在祈祷。她不时听到远处有一种沉闷的震动,她想:“这么早就开关大门,真是怪事。”这是大炮在轰击街垒。
在柯赛特的窗户下面几尺的地方,有只雨燕巢筑在墙壁污黑的旧突饰中;这个鸟巢往外突出一点,从上面可以看到这个小小天堂的里面。母燕在巢里,张开扇形翅膀,盖住一窝小鸟;公燕在飞舞,来来去去,回来时嘴里带着食物和亲吻。旭日把这安乐窝染成金色,繁衍这个伟大的法则在这里笑盈盈,又十分庄严,这温馨的神秘在清晨的光辉中充分展现。柯赛特的头发沐浴在阳光里,心灵沉浸在幻想里,内心被爱情照亮,外表被晨曦照耀,她仿佛机械地俯下身,几乎不敢承认,她同时想念着马里于斯,她望着这些鸟儿,这个家庭,这母燕和公燕,这母燕和雏燕,心里怀着一只鸟巢给一个处女带来的心烦意乱。
十一、弹无虚发却不伤人
进攻者继续射击。齐射和霰弹轮流变换,实际上杀伤力不大。惟有科林斯酒店的正面上层遭殃;二楼的窗户和屋顶的阁楼,被大粒霰弹和散子打得千疮百孔,慢慢变了形。在那里设岗的战斗者不得不撤离。再说,这是攻击街垒的一种战术;长时间射击,以耗尽起义者的弹药,如果他们犯错误还击的话。一旦他们的火力减弱,发现他们再没有子弹和火药,便发起冲锋。昂若拉没有落入这个陷阱;街垒根本不还击。
在每次齐射中,加弗罗什都用舌头撑起面颊,表示高度的蔑视。
“很好,”他说,“把床垫的布撕开吧,我们正需要绷带呢。”
库费拉克质问齐射为何这样不顶用,对大炮说:
“你变得啰唆了,老头。”
在战斗中,正如在舞会中,兵不厌诈。很可能街垒的沉默开始使围攻者不安,令他们担心意料不到的事变,他们感到需要透过这堆铺路石,看看清楚,了解在这堵打不还手的无动于衷的大墙后面,发生什么事。起义者突然发觉一顶头盔在邻近一个屋顶的太阳下闪光。一个消防队员靠在一根高烟囱上,好像在那里放哨。他的目光直落在街垒中。
“这个监视人碍事,”昂若拉说。
让·瓦尔让已经把短枪还给了昂若拉,但他自己有枪。
他一言不发,瞄准消防队员,一秒钟后,头盔被子弹打中,咣当地落在街上。惊惶的士兵匆匆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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