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校对)第16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16/190

“你倒会装文雅潇洒,”托洛米耶斯回答。
这种平庸的文字游戏产生的效果就像一块石头扔到一个池子里。德·平静山侯爵[72]当时是一个有名的保王派。所有的青蛙都不吱声了。
“朋友们,”托洛米耶斯大声说,声调像重掌帝国大权,“振作起来吧。对这个从天而降的双关语,用不着过于惊呆。凡是这样唾手可得的东西,必然都不值得表示热情和尊敬。双关语是飞翔的精神拉出的屎。插科打诨,可不分场合;孕育出一句蠢话之后,又直上云天。落在岩石上的一个泛白的污迹,不会妨碍大兀鹰翱翔。轻视双关语与我无关!我在符合它的价值的范围内赞美它;如此而已。人类最壮美、最崇高和最美妙的东西,也许超越人类之外,就是做文字游戏。耶稣基督对圣彼得说过双关语[73],摩西对伊萨克说过双关语,埃斯库罗斯对波吕涅克斯说过双关语[74],克莱奥帕特拉对奥克塔夫[75]说过双关语。要指出的是,克莱奥帕特拉的双关语说在亚克兴角战役之前,如果没有这句双关语,谁也不会想起托里纳城,这个希腊名字意为汤勺。同意这一点以后,我再回到我的告诫上来。兄弟们,我再说一遍,不要过热,不要躁动,不要过分,即便讲讽刺话、玩笑话、开心话、玩文字游戏。听我说,我有安菲亚拉乌斯[76]的谨慎和恺撒[77]的秃顶。要有限度,即使猜字谜也罢。Est
modus
in
rebus.[78]要有限度,即使吃饭也罢。你们喜欢吃苹果酱馅饼,女士们,不要吃得过多。即使吃馅饼,也要有理智和方法。贪食会惩罚贪食的人。咦,要惩罚肚子。消化不良是善良的天主用来教训胃的。记住这一点:我们的每种激情,甚至爱情,都有一个胃,不可撑肠拄肚。凡事都要及时写上‘终止’这个词,必须自我约束,一旦情况紧急,就要对胃口拉上门栓,将自己的怪念头囚禁起来,不越雷池一步。聪明人会在一定时刻自我囚禁。请多少相信我的话。因为我学过一点法律,考试成绩说明了这一点,因为我知道动机问题和悬而未决问题之间的区别,因为我用拉丁文写过一篇论文,论述穆纳蒂乌斯·德芒斯担任弑君罪审问官时,罗马执行酷刑的方式,因为我看来将成为博士,因此,无论如何,我不是一个傻瓜。我劝你们要节制欲望。实话实说,就像我叫费利克斯·托洛米耶斯一样。一旦时刻来临,像苏拉或奥里杰内斯[79]一样,做出英勇的决定,自动引退的人,那是幸福的人!”
法乌丽特全神贯注地倾听着。
“费利克斯,”她说,“多美的字啊!我喜欢这个名字。这是拉丁文。意思是说‘繁荣’。”
托洛米耶斯继续说:
“市民们,绅士们,骑士们,朋友们!你们根本不想感受男欢女爱,免去婚床,无视爱情吗?再简单也没有了。这就是药方:喝柠檬水,过度锻炼,做苦工,干到腰酸背痛,拖重物,不睡觉,熬夜,喝足饮饱含硝的饮料和睡莲汤,品尝罂粟膏和牝荆膏,给我严格节食,肚子饿得咕咕叫,再加上洗冷水浴,用草绳扎腰,脚上绑铅块,用醋酸擦身,用淡醋热敷。”
“我宁可要一个女人,”利斯托利埃说。
“女人!”托洛米耶斯接口说,“退避三舍吧。沉迷到女人的水性杨花中,那是不幸的人!女人是寡情薄义、爱转弯抹角的。女人出于同行的嫉妒,憎恨蛇,蛇就是对门的铺子。”
“托洛米耶斯,”布拉什维尔叫道,“你喝醉了!”
“当然啰!”
“那么就快活起来吧,”布拉什维尔说。
“我同意,”托洛米耶斯回答。
于是,他斟满酒杯,站起身来:
“光荣属于美酒!Nunc
te,Bacche,canam![80]对不起,小姐们,这是西班牙语。证据嘛,señoras,[81]这就是:有什么样的民族,就有什么样的酒桶。卡斯蒂利亚的拉罗布容量十六公升,阿利坎特的康塔罗容量十二公升,加那利群岛的阿尔穆德容量二十五公升,巴利阿里的库亚丹容量二十六公升,沙皇彼得的普特容量三十公升。[82]这个沙皇万岁,他是伟大的,他的普特更大,也应万岁!女士们,一个朋友的劝告:你们要是高兴,就欺骗旁边的人。爱情的本质,就是飘忽不定。轻松的爱情天生不是蹲在那里,昏头昏脑,就像英国女仆,膝盖磨出老茧。这种爱情天生不是这样的,甜蜜的爱情快乐地游荡!有人说:出错是人之常情;我呢,我说:出错是爱情常有的。女士们,我对你们每一个都爱得入迷。噢,瑟芬,噢,约瑟芬,面孔虽不端正,但还可爱,如果不是面孔长得不规则,您会是迷人的。您的面孔模样妙极了,就像给人坐歪了。至于法乌丽特,噢,林神和缪斯啊!有一天,布拉什维尔经过盖兰-布瓦索街的阳沟,看见一个漂亮姑娘,拉紧的白袜显示出她的双腿。这个开头令他喜欢,布拉什维尔钟情了。他爱的姑娘就是法乌丽特。噢,法乌丽特,你有爱奥尼亚型的嘴唇。以前有一个希腊画家,名叫厄弗里荣,绰号叫嘴唇画家。只有这个希腊画家配得上画你的嘴唇。你生来像维纳斯那样获得苹果,或者像夏娃那样吃掉苹果。美从你开始。我刚说到夏娃,是你创造了夏娃。你应获得漂亮女人的发明证书。噢,法乌丽特,我不再称您为你,因为我从诗歌转到散文。刚才您提到我的名字。这使我感动;但是,不管我们是谁,不要相信名字。名字可能名不符实。我叫费利克斯,但并不幸福。文字是骗人的。不要盲目接受文字给我们的指示。写信到列日买木塞,写信到波城买手套就大谬不然了。[83]大丽花小姐,我换了您,就叫萝莎。[84]花儿必须有香味,女人必须有头脑。我对芳汀不想评头品足,这是一个爱沉思、爱幻想、爱思索、十分敏感的女孩;这是林神成形,修女有廉耻心之前的幽灵,她误入女工的生活,但躲在幻想里,唱歌,祈祷,望着蓝天,却不太清楚看到什么,在做什么。她仰望天空,以为在这样一个花园里徘徊:那里的鸟比实际的更多!噢,芳汀,要知道这一点:我,托洛米耶斯,我是一种幻想;但爱幻想的金发女郎甚至不听我说话!再说,她是鲜艳、甜美、青春、晨曦。噢,芳汀,与您相衬的姑娘应叫做雏菊或者珍珠,您是倾国倾城的美女。女士们,第二个劝告:决不要结婚,婚姻是一种嫁接;或好或坏;逃避这种危险吧。不过啊!我在这儿瞎扯些什么?我语无伦次了。姑娘们要嫁人就不可救药了;我们这些聪明人,即使我们能言善辩,也阻止不了做背心、做高帮皮鞋的女工梦想嫁给戴满钻石戒指的丈夫。总之,算了;可是,几位美人,请记住这点:你们吃糖吃得太多了。你们只有一个过错,噢,女人,就是喜欢嚼糖。噢,啮齿类的性别,你洁白漂亮的小牙酷爱吃糖。不过,请听明白,糖是一种盐。凡是盐都吸收水分。糖是各种盐中最吸收水分的。它通过血管将血中的水分吸出来;这样,血液就要凝结,然后凝固;这样就会得肺病,就会死亡。因此,糖尿病与肺病相连。所以,不要嚼糖,您就会长寿!我转到男人方面。各位先生,要征服女人。彼此毫无内疚地争夺情人。追逐女人,彼此争夺。在爱情上,没有朋友。凡是有漂亮女人的地方,就有公开的敌对。没有宽容,殊死搏斗!一个漂亮的女人是一个casus
belli[85];一个漂亮女人是一起现行犯罪。历史上所有的入侵都是由裙子决定的。女人是男人的权利。罗慕卢斯[86]劫走了萨宾女人,威廉[87]劫走了萨克森女人,恺撒劫走了罗马女人。得不到爱的男人,像秃鹫一样,盘旋在别人的情妇头上;至于我,我向所有独身的不幸男人,发出波拿巴向意大利军队的崇高声明:‘士兵们,你们缺少一切,敌人却什么都有。’”
托洛米耶斯止住话头。
“喘口气,托洛米耶斯,”布拉什维尔说。
这时,布拉什维尔在利斯托利埃和法默伊的协助下,按一首悲歌的调子,哼起一支工场歌曲,这种歌曲即兴填词,韵律丰富,却毫无韵味,内容空洞,就像树枝摇曳和风声一样,它从烟斗的烟中产生,并随之消失和飘散。下面一节歌词是三人合唱对托洛米耶斯高谈阔论的答复:
几个蠢神父交给
代理人不少大洋,
让克莱蒙-响雷
圣约翰节当教皇;
克莱蒙不是教士,
当教皇决不可以;
代理人气得发狂,
又把钱如数奉上。
唱完这首歌还不能平息托洛米耶斯海阔天空地谈论的兴头;他将酒一饮而尽,重新斟满,又说了起来。
“打倒智慧!统统忘掉我刚才说过的话吧。既不要一本正经,也不要小心谨慎和正直贤明。我为欢乐举杯;让我们快快乐乐!让我们以狂欢和欢宴补充我们的法律课吧。消化不良和容易消化[88]。让查士丁尼是雄性,珍馐美味是雌性!纵情欢乐吧!噢,天地万物,生活吧!世界是一颗巨大的钻石!我是幸福的。鸟雀不同凡响。到处是狂欢!黄莺是免费的埃勒维乌[89],夏天,我向你致意。噢,卢森堡公园,噢,公主街和天文台小径的农事诗!噢,爱幻想的年轻士兵!噢,所有这些可爱的女仆,她们一面照看孩子,一面以设想自己孩子的模样为乐趣!倘若没有奥台翁剧院的柱廊,美洲大草原就令我喜欢。我的心灵飞向原始森林和美洲大草原。一切都是美的。苍蝇在阳光中嗡嗡飞舞。太阳打喷嚏打出了蜂鸟。抱吻我吧,芳汀!”
他搞错了,抱吻了法乌丽特。
八、马之死
“埃东酒馆要比蓬巴达酒馆饭菜好,”瑟芬叫道。
“我更喜欢蓬巴达,而不是埃东,”布拉什维尔表明态度。“这里更排场,更有亚洲情调。看看楼下的大厅吧。墙上有不少镜子。”
“我更关心自己盘子里的东西,”法乌丽特说。
布拉什维尔坚持说:
“看看这些刀吧。蓬巴达酒馆的刀柄是银的,埃东酒馆的刀柄是骨头的。银子比骨头更贵重。”
“对有银下巴的人是例外,”托洛米耶斯指出说。
这时他眺望着残老军人院的圆顶,从蓬巴达的窗口依稀可见这圆顶。
沉默了一会儿。
“托洛米耶斯,”法默伊高声说,“刚才,利斯托利埃和我,我们有过一场争论。”
“争论是好的,”托洛米耶斯说,“争吵就更好。”
“我们争论哲学。”
“不错。”
“你更喜欢笛卡尔的哲学还是斯宾诺莎[90]的哲学?”
“我喜欢德佐吉埃[91],”托洛米耶斯说。
下了这个断语以后,他喝了一口酒,又说:
“我同意要生活。既然还能胡说八道,世间的一切就还没有结束。我为此感谢永生的天神。人们在欺骗,但却在笑嘻嘻。人们在肯定,可是却又怀疑。三段论会引出意想不到的情况。这很妙。世上还有人会愉快地打开和关上悖论这玩偶盒。女士们,你们平静地喝着的,是马代尔葡萄酒,要知道,这是库拉尔·达弗雷拉出产的,这地方海拔三百十七图瓦兹[92]!而蓬巴达先生,出色的酒馆老板,给你们供应海拔三百十七图瓦兹的产品,只要四法郎五十生丁!”
法默伊又打断说:
“托洛米耶斯,你的见解就是法律。你喜爱的作家是哪一位?”
“贝尔……”
“贝尔甘[93]?”
“不,贝尔舒[94]。”
托洛米耶斯继续说:
“光荣属于蓬巴达!如果他能给我找到一个埃及舞女,他就赛过穆诺菲斯·德·埃莱方塔,如果他献给我一个希腊名妓,他就赛过蒂吉利荣·德·谢罗内!噢,女士们,因为在希腊和埃及,也有过蓬巴达一类的老板。这是阿普列尤斯[95]告诉我们的。咦!总是老一套,没有什么新东西。在造物主的创造中,再也没有什么新颖的东西!‘Nil
sub
sole
novum,[96]’所罗门说;‘amor
omnibus
idem,[97]’维吉尔说;医科女生和医科男生一起登上圣克卢的帆船,正如阿丝帕齐和佩里克莱斯[98]一起登上萨莫斯的战舰。最后一句话。你们知道阿丝帕齐是什么样的人吗,女士们?尽管她生活在妇女还没有头脑的时代,她却是一个有头脑的人;具有玫瑰色和紫红色的头脑,比火焰更炽热,比黎明更清新。阿丝帕齐这个人,在她身上,女人的两极相连;她是妓女又是女神。是苏格拉底[99]加上曼侬·莱斯戈[100]。阿丝帕齐是应普罗米修斯[101]的需要而创造出来的一个婊子。”
托洛米耶斯一打开话匣子,就很难止住话头,如果这当儿不是有一匹马倒在沿河道上的话。大车和高谈阔论的人一下子戛然止住。这是一匹博斯地区的牝马,又老又瘦,该送到宰马的人那里去;它拉着一辆非常沉重的大车。这头牲口走到蓬巴达酒馆时,精疲力竭,压得受不了,不再往前走。这个事故引来一大群人。车把式气得咒骂起来,刚不温不火地骂了一声:“混账!”狠狠的一鞭抽下去,老马就倒下,再也起不来了。在行人的嘈杂声中,托洛米耶斯的快乐听众回过头来,托洛米耶斯利用这个场面,以这节忧郁的诗结束他的讲话:
它活在这世上:无论什么马车
命运都是一样,
既是驽马,就像驽马一样生活,
活一刹那:混账!
“可怜的马,”芳汀叹息说。
大丽花叫道:
“看,芳汀怜悯起马来!真要像这匹牲口,多难看啊!”
这当口,法乌丽特交叉起手臂,往后仰起头,死盯住托洛米耶斯,说道:
“喂!大吃一惊的事呢?”
“正好。时候已到,”托洛米耶斯回答。“各位先生,让这些女士们大吃一惊的时候到了。女士们,请等我们一下。”
“先亲一下,”布拉什维尔说。
“亲在脑门上,”托洛米耶斯补充说。
他们每个人在情妇的额角上郑重其事地亲了一下;然后四个人鱼贯朝门口走去,一面把手指按在嘴唇上。
法乌丽特在他们出去时拍起巴掌。
“已经够有趣的,”她说。
“时间别太长了,”芳汀喃喃地说。“我们等着你们。”
九、寻欢作乐的愉快结局
年轻姑娘单独留下来,两个一对,手肘支在窗棂上,歪着头,隔着窗口,互相闲聊。
她们看着那几个青年手挽着手,走出蓬巴达小酒馆;他们回过身来,笑着向她们挥手,从每个星期天都弥漫在香榭丽舍大街的尘嚣中消失了。
“不要太久!”芳汀叫道。
“他们要给我们带回来什么东西呢?”瑟芬说。
“肯定很妙,”大丽花说。
“我呀,”法乌丽特接着说,“我希望是金器。”
不久,她们被河边的活动分了心,她们在大树的枝杈间分辨出这幅景象,看得有滋有味。这是邮车和驿车出发的时刻。几乎所有到南方和西方的货车,当时都经过香榭丽舍大街。大部分货车沿着河滨大道走,从帕西城门出去。漆成黄色和黑色的大车,压得沉甸甸的,轭具吱嘎作响,由于行李、篷布和箱子而变形,车上都是脑袋,随即消失了,车轮碾着路面,将每块路石都变成打火石,像铁匠的炉子火花四溅,一刻不停地穿过人群,尘土飞扬,狂奔而去。这种喧嚣令年轻姑娘们喜上眉梢。法乌丽特感叹道:
“多么吵吵闹闹!可以说一串串锁链飞到空中。”
有一次来了一辆车,在榆树浓密的枝叶间很难看清。这辆车停下一会儿,然后飞驰而去。这令芳汀觉得奇怪。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16/190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