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校对)第17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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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纳迪埃用手指着马里于斯。他继续说:
“我不认识你,但我想帮助你。你得讲交情。”
让·瓦尔让开始明白了。泰纳迪埃把他当作一个杀人犯。
泰纳迪埃又说:
“听着,伙计。你杀死这个人,不会不看他口袋里有什么。分一半给我。我给你打开门。”
于是他从满是窟窿的罩衣下面半掏出一把大钥匙,加上说:
“你想看看田野的钥匙[4]是什么样子吗?在这儿。”
让·瓦尔让“傻眼”了,这个词是老高乃依的;他甚至怀疑眼前的事是不是真的。这是老天爷在泰纳迪埃身上化为可恶的形象,又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天使。
泰纳迪埃把手塞进藏在罩衣下的一只大口袋里,掏出一根绳子,递给让·瓦尔让。
“拿着,”他说,“我附加给你这根绳子。”
“要绳子干什么?”
“你还需要一块石头,你在外边可以找到。那边有一堆瓦砾。”
“要一块石头干什么?”
“傻瓜,既然你要把这短命鬼扔到河里,你就需要一块石头和一根绳子,要不然会漂在河上。”
让·瓦尔让接过绳子。人人都会这样机械地接受。
泰纳迪埃打了个响指,仿佛突然有个想法:
“啊,伙计,你是怎么从泥坑那边脱身的?我可不敢冒险。呸!你身上真难闻。”
歇了半晌,他又说:
“我向你提问题,而你有理由不回答。这是学会对付预审法官盘问那讨厌的一刻钟。再说,一声不响,就不会盛气凌人。没关系,因为我看不出你的脸,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想干什么,那就错了。这是明摆着的事。你摆平了这位先生;眼下你想把他藏到一个地方。你要找到河流,这是掩盖蠢事的好地方。我让你摆脱困境。帮助一个有难处的好伙计,正合我的意。”
他一面赞成让·瓦尔让沉默,一面显然竭力让他说话。他推让·瓦尔让的肩膀,想看看侧面,提高了声音,但不超出他保持的中等音量:
“至于泥坑,你这家伙真了不起。干吗你不把这人扔在那里?”
让·瓦尔让保持沉默。
泰纳迪埃把当作领带的破布条提到喉结,这个动作补足了讲话认真、敢作敢为的神态;他接着说:
“说实话,你也许干得聪明。明天工人来填坑,准定会发现扔在那里的死尸,警方会顺藤摸瓜找到你的踪迹,追到你跟前。有人通过下水道。谁?他从哪儿出来?有人看到他出来吗?警察可机灵了。下水道靠不住,把你暴露出来。找到这儿的人很少,这就引人注目,很少人利用下水道干好事,而河流是属于大家的。河流,这是真正的墓坑。一个月以后,会在圣克卢的网里捞到你那个人。嗨,这有什么用呢?这是一具腐尸罢了!谁杀死这个人?巴黎。法院甚至不调查。你做得对。”
泰纳迪埃越是喋喋不休,让·瓦尔让越是沉默不语。泰纳迪埃重新摇他的肩膀。
“现在,咱们谈妥了吧。平分。你看到了我的钥匙,你的钱也给我看看。”
泰纳迪埃惊惶不定,像头野兽,鬼鬼祟祟,有点虚张声势,但保持友好。
有一点很古怪;泰纳迪埃的举止不自然,神态不自在;尽管没有装出神秘的样子,但他低声说话;他不时将手指按在嘴上,轻声说:“嘘!”很难猜出究竟。除了他们两人,那里没有人。让·瓦尔让寻思,其他匪徒也许藏在哪个旮旯里,泰纳迪埃不想与他们分享。
泰纳迪埃又说:
“咱们了结吧。短命鬼兜里有多少钱?”
让·瓦尔让在身上摸索。
读者记得,身上总是带着钱是他的习惯。他注定的凄凉生活要应付意外,使他把身上带钱当成一条要则。但这次他却措手不及。昨天晚上,他穿上国民自卫军的制服时,沉浸在沮丧中,忘了带皮夹子。他的背心口袋里有点零钱。总共三十来法郎。他翻开浸透泥水的衣兜,把一个金路易、两枚五法郎的钱币和五六个铜钱放在沟底的斜坡上。
泰纳迪埃将下嘴唇往前努一下,又意味深长地扭扭脖子,说道:
“你杀人就为这么一点钱呀。”
他非常随便地开始摸让·瓦尔让的口袋和马里于斯的口袋。让·瓦尔让一心一意背对着亮光,任凭他去做。泰纳迪埃在摆弄马里于斯的衣服时,以扒手的灵巧,设法撕下一块衣襟,藏在自己的罩衣下,不给让·瓦尔让发觉,他可能以为今后这块布能让他认出被谋杀的人和凶手。再说,除了三十法郎,他什么也找不到。
“不错,”他说,“一个扛着另一个,你们却只有这么一点儿。”
他忘了自己的话:“对半分,”统统拿走了。
他对几个铜钱有点犹豫。经过考虑,也拿走了,咕噜着说:
“没关系!捅死人太随便了。”
完事以后,他从罩衣底下又掏出钥匙。
“现在,朋友,你该出去了。这里同市集上一样,付了钱就出去。你付了钱,出去吧。”
他笑了起来。
他用这把钥匙帮一个陌生人,让别人而不是自己从这道门出去,是出于要救出一个凶手的纯粹而无私的愿望吗?这是令人怀疑的。
泰纳迪埃帮让·瓦尔让把马里于斯重新扛到肩上,然后踮起光脚尖,朝铁栅门走去,一面示意让·瓦尔让跟着他。他朝外边张望,将手指按在嘴上,停了几秒钟,仿佛悬而未决;察看过以后,他把钥匙插进锁孔。锁舌滑动,门打开了。没有发出吱吱哑哑的声音。做得非常轻。显而易见,这道铁栅门和铰链仔细加过油,比人们想象的更经常打开。这种悄然无声令人胆寒;让人感到夜间出没的人悄悄地来来去去,无声地进进出出,踩着像狼一样犯罪的脚步。下水道显然是秘密团伙的同谋。这道默默无声的铁栅门是个窝主。
泰纳迪埃打开一点铁栅门,刚好让让·瓦尔让通过,便重新关上铁栅,在锁孔里转了两圈,又消失在黑暗中,像气息一样悄无声息。他仿佛用老虎毛茸茸的爪子走路。
转眼间,这个可恶的天主又无影无踪了。
让·瓦尔让来到外面。
九、在行家看来,马里于斯好像已死去
他让马里于斯滑落在河滩上。
他们已在外面!
疫气、黑暗、恐惧,丢在了身后。卫生、纯洁、活跃、欢快、可以自由呼吸的空气,充溢他身心。他周围一片寂静,这是蓝天下落日后的迷人寂静。暮色苍茫;黑夜来临,黑夜是所有需要以黑暗为大衣,摆脱惶恐不安的人的大救星和朋友。天空像以巨大的宁静向四面八方扩展。河流带着接吻的声音来到他的脚下。传来香榭丽舍的榆树丛中,鸟巢互道晚安的空中对话。几颗星星轻轻刺破淡蓝的天穹,惟独沉思遐想者才能看到,在无垠的苍穹中发出看不清的闪光。夜晚在让·瓦尔让的头上展开茫茫天宇的全部温馨。
这是又不确定又美妙的时刻,既不说是也不说否。夜色已相当浓,隔开一段距离,人便沉没其中,但暮色还相当亮,就近尚能彼此辨别出来。
有一会儿,让·瓦尔让被这片庄严而迷人的静谧不可抗拒地征服了;存在这种忘我的时刻;痛苦不再折磨生活悲惨的人;一切思虑都从头脑中消失;平静像黑夜覆盖着沉思者;在扩散的暮色中,灵魂效仿闪烁的天空,布满了繁星。让·瓦尔让禁不住仰望头上辽阔的明亮夜空;他沉思着,在永恒天空的庄严寂静中,心醉神迷,默默祈祷。然后,仿佛恢复了责任感,他赶快俯向马里于斯,用手心捧起河水,轻轻在他的脸上洒上几滴。马里于斯的眼皮没有睁开;但他微微张开的嘴在呼吸。
让·瓦尔让重新把手伸到河里,突然他感到说不清的别扭,好像有人悄悄来到他身后。
我们已经在别处指出过这种印象,大家都熟悉。
他回过身来。
像刚才一样,果然有人在他身后。
一个高身材的人,穿了一件长礼服,交抱着手臂,右手握着一根包铅头的短棍,站在后面,离蹲在马里于斯身旁的让·瓦尔让几步远。
在暮色中,这像一个鬼魂。普通人会因暮色而害怕,而审慎的人会因短棍而害怕。
让·瓦尔让认出是沙威。
读者无疑猜到了,追捕泰纳迪埃的人就是沙威。沙威出乎意料地离开街垒以后,来到警察厅,在短暂的接见中,向厅长本人口头汇报了情况,然后马上又去执勤。读者想必记得从他身上搜出的通知,他的任务是监视从右岸到香榭丽舍的河滩,右岸近来已引起警方的注意。他在那里看到泰纳迪埃,跟踪而来。其余情况读者都知道了。
读者也会明白,这道铁栅门能这样殷勤地为让·瓦尔让打开,是泰纳迪埃的鬼主意。泰纳迪埃感到沙威始终在那里;被盯梢的人嗅觉不会搞错;要给这条警犬扔一根骨头。一个凶手,是多么意外的收获啊!这是丢卒保车,对方决不会拒绝。泰纳迪埃以让·瓦尔让代替他出去,送给警察一个猎物,让警察放弃追踪他,追查一个更大的案子,自己受到忽略,沙威等候有所收获,这样总会使密探满意,至于他,赚到三十法郎,趁警察分心,逃之夭夭。
让·瓦尔让从一个暗礁撞到另一个暗礁上。
接连两次狭路相逢,从泰纳迪埃手里落入沙威手里,打击是沉重的。
沙威没有认出让·瓦尔让,上文说过,他面目全非了。沙威仍然交抱着手臂,不易觉察地捏紧短棍,用短促而平静的声音说:
“您是谁?”
“是我。”
“是您?”
“让·瓦尔让。”
沙威用牙齿咬住短棍,屈膝俯身,将两只强有力的手按在让·瓦尔让的肩上,像铁钳似的紧紧抓住,审视和认出了他。他们的脸几乎碰上了。沙威的目光十分可怕。
让·瓦尔让在沙威紧紧抓住之下,木然不动,犹如一头狮子容忍一只猞猁的爪子。
“沙威警官,”他说,“您抓住了我。不过,从今天早上起,我就把自己看成您的犯人了。我把地址告诉您,就决不想逃走。逮捕我吧。只不过请答应我一件事。”
沙威好像不在听。他死死盯住让·瓦尔让。皱起的下巴将嘴唇推向鼻子,这是恶狠狠地沉思的标志。末了,他松开让·瓦尔让,一下子挺直身子,重新捏住短棍,仿佛在做梦似的喃喃自语,而不是提出这个问题:
“您在这里干什么?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他仍然不用你来称呼让·瓦尔让。
让·瓦尔让回答时,他的声音好像惊醒了沙威:
“我正想对您谈到他。随便您怎样处置我;但请先帮我把他送到他家里。我只请求您做这件事。”
沙威的脸痉挛起来,就像每当他要作出让步时那样。但他没有反对。
他又弯下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浸湿了水,擦拭马里于斯血淋淋的额角。
“这个人是街垒的,”他小声说,仿佛自言自语。“人家叫他马里于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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