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校对)第171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171/190

真是一流的密探,自以为要死了还在观察、倾听和听清一切,并把什么都搜集起来;在临终时仍然窥伺,他将胳膊肘支在坟墓的第一级台阶上做记录。
他抓住马里于斯的手,要把脉。
“他受伤了,”让·瓦尔让说。
“他死了,”沙威说。
让·瓦尔让回答:
“没有。还没有。”
“您把他从街垒背到这里来?”沙威问道。
他必定心事重重,才不强调通过下水道救人这令人不安的事实,甚至不注意他提问后让·瓦尔让保持沉默。
至于让·瓦尔让,好像执著于一个念头。他又说:
“他住在玛雷区髑髅地修女街,他外祖父家里……名字我记不得了。”
让·瓦尔让在马里于斯的衣兜里摸索,掏出活页夹,打开马里于斯用铅笔写上字那一页,递给沙威。
空中还浮动着亮光,能看清字。再说,沙威眼里有猫头鹰那种磷光。他看清了马里于斯所写的几行字,喃喃地说:“吉尔诺曼,髑髅地修女街六号。”
然后他喊道:“车夫!”
读者记得这时在等候的那辆出租马车。
沙威留下马里于斯的活页夹。
过了一会儿,马车从饮马斜坡驶下来,停在河滩上,马里于斯被抬到里边的软垫长椅上,沙威坐在前排长椅、让·瓦尔让的旁边。
车门关上,出租马车迅速离开,朝巴士底广场方向的沿河大道驶去。
他们离开了沿河路,进入市区街道。车夫的身影黑黝黝地耸立在他的位置上,他抽打两匹瘦马。出租马车里冷冰冰的沉默。马里于斯一动不动,身子靠在后排的角落里,头耷拉在胸前,双臂下垂,两腿僵直,似乎只等待入棺材;让·瓦尔让仿佛幽灵,沙威仿佛石雕;这辆黑黢黢的马车,每当掠过一盏路灯时,里面仿佛被一道间断的闪电照成灰白,命运使这三个一动不动的悲惨角色,即尸体、幽灵和石像汇集在车里,悲凉地聚首。
十、轻生的孩子回家
每次路面颠簸一下,从马里于斯的头发就掉下一滴血。
当出租马车来到髑髅地修女街六号时,天完全黑下来。
沙威头一个下地,看了一眼,证实大门上面的门牌号,抬起沉重的铁门锤,门锤按古老方式装饰着互相角斗的山羊和林神;他重重地敲了一下。门打开一点,沙威把它推开。看门人露出半身,打着哈欠,睡眼惺忪,手里拿着一支蜡烛。
楼里居民都睡觉了。玛雷区的人睡得早;尤其在暴动的日子里。这个老街区的善良居民被革命吓坏了,像孩子一样,听到妖怪来了,便躲进睡眠中,赶快把脑袋藏在毯子下。
让·瓦尔让和车夫把马里于斯从马车里拖出来,让·瓦尔让托住腋窝,车夫抓住腿弯。
让·瓦尔让这样抬着他,一面把手伸到裂开大口子的衣服里,摸到胸脯,证实他的心脏还在跳动。心脏甚至跳得不那么微弱了,仿佛马车的颠簸促使生机恢复一点。
沙威盘问看门人,用的是官方对叛乱者的那种声调。
“有人叫吉尔诺曼吗?”
“是这儿。您找他有什么事?”
“把他的外孙送回来了。”
“他的外孙?”看门人痴呆呆地说。
“他死了。”
让·瓦尔让衣服又破又脏,走到沙威后面,向看门人摇摇头,而看门人有点厌恶地望着他。
看门人不明白沙威的话,也不明白让·瓦尔让的摇头。
沙威继续说:
“他参加了街垒战,现在人在这儿。”
“参加了街垒战!”看门人叫起来。
“他去送死。您去叫醒他的外祖父。”
看门人动也不动。
“快去呀!”沙威又说。
他还加上一句:
“明天这儿要送葬了。”
在沙威看来,大街上通常发生的事要明确分类,这是初步的预测和监视,每种意外情况都要分档;可能发生的事以某种方式放在抽屉里,到时候根据情况拈来便是,数量各不相同;大街上有吵闹、暴动、狂欢、送葬。
看门人只叫醒了巴斯克。巴斯克叫醒了尼科莱特;尼科莱特叫醒了吉尔诺曼姨妈。至于外祖父,则让他睡觉,认为他总是未卜先知。
把马里于斯抬到二楼,没让楼里的其他人发觉,把他安置在吉尔诺曼先生前厅的旧长沙发上;巴斯克去找医生,尼科莱特打开衣物柜,让·瓦尔让这时感到沙威触到他的肩膀。他心里明白,于是下楼,沙威紧随其后。
看门人带着梦游的惶恐,注视他们离开,像看见他们来到时一样。
他们登上出租马车,车夫也回到座位上。
“沙威警官,”让·瓦尔让说,“请允许我再做一件事。”
“什么事?”沙威粗暴地问。
“让我回一趟家。然后随便您怎么处置我。”
沙威沉默了半晌,下巴缩进礼服领子里,然后他拉下前面的玻璃。
“车夫,”他说,“武人街七号。”
十一、在绝对中动摇
一路上他们不再开口。
让·瓦尔让想干什么?做事有始有终;通知柯赛特,告诉她马里于斯在哪里,也许再给她一点有用的指点,可能的话,作些最后的安排。至于他,至于关系到他个人的事,算是完了;他被沙威抓住,没有抵抗;换了别人,在这样一种局面下,或许会隐约想到泰纳迪埃给他的那根绳子,还有他要进的第一间牢房的铁窗;但是,要强调的是,自从见了主教以后,让·瓦尔让面对一切行凶,哪怕是对自己,总有一种出于宗教的极大迟疑。
自杀,这种对未知事物不可思议的粗暴行为,在一定程度上可能包含灵魂死亡,让·瓦尔让是不可能这样做的。
来到武人街口上,出租马车停了下来。这条街太窄,马车进不去。沙威和让·瓦尔让下了车。
车夫谦卑地向“警官先生”表示,他的马车的乌得勒支丝绒让被害者的血和凶手的烂泥弄脏了。他是这样理解的。他还说,该给他一笔赔偿费。同时,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本子,请警官先生好心给他写上“一点证明什么的”。
沙威推开车夫递过来的小本子,说道:
“包括等候和路费,该给你多少?”
“七个钟头零一刻钟,”车夫回答,“还有我的丝绒是全新的。八十法郎,警官先生。”
沙威从口袋里掏出四个拿破仑金币,打发走出租马车。
让·瓦尔让心想,沙威打算带他步行到附近的白披风街的哨所,或者档案馆哨所。
他们走进巷子。像通常一样,巷子空无一人。沙威尾随着让·瓦尔让。他们来到七号。让·瓦尔让敲门。门打开了。
“好吧,您上楼吧,”沙威说。
他表情古怪,仿佛说话很费劲,加上了这一句:
“我在这儿等着您。”
让·瓦尔让望望沙威,这样做不符合沙威的习惯。可是,沙威现在对他有一种鄙视的信任,如同猫给小老鼠一抓就抓到的自由,断定让·瓦尔让会自首,就此了结,他不会感到太意外。让·瓦尔让推开门,走进楼里,向已睡下、要拉床头那根拴门绳子的看门人喊道:“是我!”然后登上楼梯。
上到二楼,他停了一下。凡是痛苦之路都有站头。楼梯平台那扇拉窗开着。像许多旧楼那样,楼梯朝向街取光。路灯恰好在对面,照到楼梯上,节省了照明。
让·瓦尔让要么想呼吸,要么是下意识,把头探出窗外。他俯向街道。街道很短,路灯从头到尾照亮了。让·瓦尔让怔住了;不见人影。
沙威走了。
十二、外祖父
马里于斯刚到时被安置在长沙发上,一直躺着不动,巴斯克和看门人已把他搬到客厅。去请的医生赶来了。吉尔诺曼姨妈已经起床。
她来来去去,惶恐不安,合拢双手,不知做什么好,只会说:“天主啊,这怎么可能!”她不时还说:“什么都要沾上血啦!”第一阵恐惧过去后,头脑里出现对局面的哲理想法,以这句感叹表达出来:“结果必然会这样!”她还没有发展到这种场合下常说的话:“我早就说过了!”
按医生的吩咐,在长沙发支起一张帆布床。医生检查马里于斯的伤势,确认脉搏还在跳动,胸部伤口不深,嘴角的血是从鼻腔流出来的,他让马里于斯平躺在床上,不要枕头,脑袋和身体躺在同一平面上,甚至还略低一点,露出胸部,利于呼吸。吉尔诺曼小姐看到给马里于斯脱衣服,便退了出去。她开始在自己房间里念经。
马里于斯身上没有一点内伤;一颗子弹被活页夹缓冲了一下,偏向一旁,在肋部绕了一圈,划了一道大口子,但并不深,因此没有危险。在下水道长途跋涉,使打碎的锁骨脱了臼,这处伤才真正麻烦。手臂有刀伤。伤口都没有破相;但头顶伤痕累累;头顶的伤会怎样发展?是止于头皮吗?伤到头骨没有?还不能断言。严重的症状是,伤势引起了昏迷,而且这类昏迷不一定都能苏醒过来。另外,出血过多,使受伤的人体力衰竭。从腰部起,下肢受到街垒保护。
巴斯克和尼科莱特撕开床单,准备绷带;尼科莱特缝接布条,巴斯克卷起来。缺乏纱团,医生暂时用棉线团堵住伤口的血。床边的桌子上点着三支蜡烛,桌上摊开外科手术器械箱。医生用冷水洗了洗马里于斯的脸和头发,满满一桶水转眼间就变红了。看门人手里拿着蜡烛照亮。
医生好像在发愁。他不时摇了摇头,仿佛在回答内心提出的问题。医生同自己的这些神秘对话,对病人是个坏征兆。
正当医生擦拭病人的脸,用手指轻轻触及始终紧闭的眼皮时,客厅底部有一扇门打开了,出现一张苍白的长脸。
这是外祖父。
两天以来,暴动使吉尔诺曼先生非常激动、愤怒和萦回于心。前天夜里他睡不着,整个白天发烧。晚上,他早早就寝,吩咐楼里门窗统统上闩,他疲倦得眯着了。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171/190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