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校对)第17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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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出现在门口,仿佛罩在光环里。
恰好这时外公要擤鼻涕;他愣住了,鼻子捂在手帕里,从手帕上面望着柯赛特。
“很迷人!”他叫道。
然后他大声擤鼻涕。
柯赛特心醉神迷,乐陶陶的,又有点畏葸,像来到天堂。幸福会使人惊慌,她就是这样。她嗫嚅着,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想扑到马里于斯的怀里,却又不敢。在大家面前示爱不免羞赧。一般人不会体察幸福的情侣;当他们想单独相处时,旁人却站在原地不动。而他们根本不需要别人在场。
同柯赛特一起进来,站在她背后的,是一个白发人,庄重,微笑,不过是隐约的伤心的微笑。这是“割风先生”;这是让·瓦尔让。
他像看门人所说的“衣着笔挺”,一身崭新的黑衣服,戴白领带。
看门人压根没认出,这个彬彬有礼的资产者,这个说不定的公证人,就是六月七日夜里出现在门口,那个可怕的运尸工人,那时他衣衫褴褛,满身泥浆,可厌,惊慌,脸上血迹斑斑,溅满泥点,托住昏迷的马里于斯;但他看门人的嗅觉苏醒了。当割风先生和柯赛特一起来到时,看门人禁不住对妻子悄悄说了一句:“不知怎么,我总是想象见过这副面孔。”
割风先生在马里于斯的房间里靠门的角落站着,仿佛避开大家。他腋下夹着一包东西,好像一本八开本的书,包在纸里。这层纸发绿,像是发了霉。
“这位先生是不是总像这样,腋下夹着书?”吉尔诺曼小姐根本不喜欢书,低声问尼科莱特。
“哦,”吉尔诺曼先生听到问话,低声回答,“这是一个学者。那又怎样?这是他的错吗?我认识的布拉尔先生,走路也带着一本书,总像这样顶住心窝。”
他高声打招呼说:
“斩风先生……”
吉尔诺曼先生不是故意的,但不注意别人的名字,在他身上是一种贵族派头。
“斩风先生,我有幸为我的外孙马里于斯·蓬梅西男爵,向小姐求婚。”
“斩风先生”鞠了一躬。
“一言为定,”老人说。
他转向马里于斯和柯赛特,张开双臂祝福说:
“允许你们相爱了。”
他们用不着别人说第二遍。得了!已经开始喁喁私语了。他们说话声音很低,马里于斯手肘支在躺椅上,柯赛特站在他身旁。“噢!天哪!”柯赛特小声说,“我又见到了您。是你!是您!这样去战斗!可为什么?太可怕了。四个月里,我像死了。噢!参加战斗,太不像话!我惹了您什么?我原谅您,但您再也不要这样做了。刚才,有人去叫我们来。我还以为我要死了,不过这是乐死了。我一直多么悲哀啊!我没有时间换衣服,一定吓人一跳。您的长辈看到我的皱领破破烂烂的,会说什么呢?您倒是说话呀!您让我一个人说话。我们一直住在武人街。看来您的肩膀伤势严重。人家对我说,拳头都伸得进去。还好像用剪刀剪过肉。可怕极了。我哭呀,眼睛都哭模糊了。受这种罪真是痛死了。您的外公样子很和蔼!别乱动,不要用手肘支着,小心,这样对伤势不利。噢!我多么幸福啊!不幸过去了!我真蠢。本来想对您说的话,我都记不得了。您始终爱我吗?我们以后住在武人街。那里没有花园。我所有时间都在做纱布;您看,先生,瞧呀,这是您的错儿,我的手指磨出老茧了。”“天使!”马里于斯说。
“天使”是语言中惟一用不旧的词。其他词都经不住情人的糟蹋。
由于有人在场,他们打住了,不再说一句话,只是轻轻地触摸手。
吉尔诺曼先生转向房里其他人,大声说:
“你们都高声说话。吵吵嚷嚷,七嘴八舌。喂,喧闹呀,见鬼!让这两个孩子随心所欲说悄悄话。”
他走近马里于斯和柯赛特,低声对他们说:
“你们用你相称吧。不要拘束。”
吉尔诺曼姨妈吃惊地看到,光明闯进了她老气横秋的家。这种惊愕并不咄咄逼人;决不是猫头鹰注视两只野鸽那种反感的嫉妒的目光;这是一个五十七岁可怜的老实头呆痴痴的眼神;这是虚度的一生望着爱情的凯旋。
“吉尔诺曼大小姐,”她的父亲对她说,“我对你说过,你会看到的。”
他停了半晌,又说:
“看看别人的幸福吧。”
然后他转向柯赛特:
“她真漂亮!她真漂亮!这是格雷兹画上的人物。你就要一个人独占,放荡的家伙!啊!调皮鬼,你侥幸避开了我,你是幸运的,如果我小十五岁,我们俩会斗剑,看谁能得到她。看!小姐,我爱上了您。这很简单。这是您的权利。啊!要举行的小小婚礼又美又迷人!这是在我们教区的圣体圣德尼教堂,但我能获得特许,让你们在圣保罗教堂结婚。那座教堂更好。是由耶稣会士建造的。更加雅致。正对着比拉格红衣主教的喷水池。耶稣会建筑的杰作在那慕尔,名叫圣卢教堂。你们结婚以后一定要到那里去。值得一游。小姐,我完全站在您一边,我赞成姑娘们都结婚,她们生来是为了做这件事。有那么一个圣卡特琳娜,我愿意看到她永远不戴上帽子。[2]老是当姑娘,这不错,但冷清了。《圣经》说:‘要传宗接代。’拯救百姓,需要贞德;但造就民族,需要吉戈涅大妈[3]。因此,美女们,结婚吧。我确实看不出做姑娘好在哪里?我知道教堂里独辟一个小堂,不得已接受圣母会;但见鬼,有个漂亮的丈夫,正派的小伙子,一年以后,一个金黄头发的大胖小子,快活地吃您的奶,他的两条腿肥得打褶,粉红的小手乱抓您的乳房,笑得像朝霞一样,这样可比举根蜡烛做晚祷,唱Turris
eburnea[4]好多啦!”
九旬的外公用脚跟作轴转了个身,像发条重新起动一样又说起来:
“因此,阿尔西普,别再胡思乱想,
一点不假,不久你就要做新郎。”
“对了!”
“什么事,外公?”
“你不是有个好友吗?”
“是的,叫库费拉克。”
“他怎样啦?”
“他死了。”
“那样也好。”
他坐在他们旁边,让柯赛特坐下,把他们两双手捏在自己皱巴巴的老手中。
“这个娇滴滴的姑娘,真是出众。这个柯赛特,真是一个杰作!她是个娇小的姑娘,又是个高贵的妇人。她只能当男爵夫人,这是纡尊降贵了;她生来是侯爵夫人。她却看中了您!孩子们,你们要相信这是现实。相爱吧。就是要如痴如醉。爱情,这是人干的蠢事,又是天主的智慧。相爱吧。不过,”他突然神色黯然地补充说,“多么不幸啊!现在我才想到!我拥有的钱大半是终身年金;只要我活着,生活还过得去,等二十年后我死了,啊!可怜的孩子们,你们就一无所有了!男爵夫人,您美丽的白手,就要去拉魔鬼的尾巴了。[5]”
这时,响起一个庄重而平静的声音:
“厄弗拉齐·割风小姐有六十万法郎。”
这是让·瓦尔让的声音。
他还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似乎没有人还知道他在那里,他站在这些幸福的人后面,一动不动。
“这位厄弗拉齐·割风小姐是谁?”外公惊奇地问。
“是我,”柯赛特回答。
“六十万法郎!”吉尔诺曼先生应了一句。
“可能少一万四五千法郎,”让·瓦尔让说。
他把吉尔诺曼姨妈当作一本书的那只小包放在桌上。
让·瓦尔让亲自打开小包;这是一捆钞票。点数一遍,一千法郎的钞票有五百张,五百法郎的钞票有一百六十八张。总共五十八万四千法郎。
“这是一本好书,”吉尔诺曼先生说。
“五十八万四千法郎!”姨妈喃喃地说。
“这就好办事了,对吗,吉尔诺曼小姐?”外公说。“马里于斯这个鬼小子,他在梦树上掏出一个百万小姐!现在要放心让年轻人谈情说爱了!男大学生找到有六十万法郎的女大学生。薛吕班比罗思柴尔德能干。”
“五十八万四千法郎!”吉尔诺曼小姐小声重复。“五十八万四千法郎!就是说六十万,嗨!”
至于马里于斯和柯赛特,他们这时候互相凝视,几乎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场面。
五、钱放在森林里,胜过存在公证人那里
用不着多解释,读者无疑已经明白,让·瓦尔让在尚马蒂厄案件以后,利用第一次几天时间的越狱,来到巴黎,及时从拉菲特银行取出他在滨海蒙特勒伊,以马德兰先生的名字的经营所得;他担心再次被捕,不久果然这事发生,他把这笔款子埋藏在蒙费梅森林所谓布拉吕产业里。六十三万法郎的钞票,体积不大,装在一只匣子里;不过,为了防潮,他套上一只橡木小箱,再塞上栗木屑。小箱子里还放上另外的珍宝,就是主教的银烛台。读者记得,他从滨海蒙特勒伊逃走时,带走了这对银烛台。布拉特吕埃尔第一次在傍晚看到的那个人,就是让·瓦尔让。后来,每当让·瓦尔让需要用钱,便到布拉吕林中空地来寻找。我们提到过,他因此而外出几次。他有一把镐藏在灌木丛中,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秘密地方。他看到马里于斯康复,感到这笔钱可能用得上,便去取了回来;布拉特吕埃尔在树林里看到的仍然是他,但这回是在早上而不是傍晚。布拉特吕埃尔得到的是一把镐。
实数为五十八万四千五百法郎。让·瓦尔让抽出五百法郎留给自己。“以后再说吧,”他想。
这笔款子和从拉菲特银行取出的六十三万法郎的差额,意味着从一八二三年到一八三三年,十年的花费。住在修道院的五年只花了五千法郎。
让·瓦尔让将一对银烛台放在壁炉上,大放光彩,图散赞叹不已。
再说,让·瓦尔让知道摆脱了沙威。有人对他说起,他也从《通报》上发表的消息证实,有个名叫沙威的警官,淹死在兑换桥和新桥之间的洗衣妇船下,这个无可指责、极受上司器重的人,留下的一份书面文字,令人相信他精神失常和自杀。“确实,”让·瓦尔让心想,“他抓住我,又放掉我,他必定是疯了。”
六、二老以各自方式尽力使柯赛特幸福
大家为婚礼准备一切。医生受到咨询,说是可以在二月举行。眼下是十二月。几星期快活而极其幸福的日子过去了。
外公并非不快乐。有时他长久地欣赏柯赛特。
“漂亮迷人的姑娘!”他叫道。“她神态多么温柔,多么善良!我的心肝宝贝真是绝了,这是我生平见过的最可爱的姑娘。将来,她就像香堇一样敦品修德。真是优雅大方!同这样的女子在一起,只会高尚地生活。马里于斯,我的孩子,你是男爵,又很富有,求求你,别去干律师了。”
柯赛特突然从坟墓升上天堂。连过渡都没有,他们即使没有眼花缭乱,也目眩神迷了。
“你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吗?”马里于斯问柯赛特。
“不了解,”柯赛特回答,“但是,我觉得天主在注视我们。”
让·瓦尔让做了一切,摆平一切,调解一切,使一切顺利进行。他同柯赛特一样急切地准备幸福的到来,表面上也是一样的快乐。
由于他当过市长,又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秘密,他知道如何解决柯赛特的身份这个微妙的问题。直截了当地说出底细,谁知道有什么后果呢?这会阻止婚事。他给柯赛特排除了一切困难。他为她安排家里人都去世了,这个方法肯定不会引起任何异议。柯赛特是一个孤儿;她不是他的女儿,而是另一个割风的女儿。割风兄弟俩都是小皮克普斯修道院的园丁。派人到这个修道院了解过;得到的是大量良好的情况和品行兼优的证明;善良的修女不善于也不热衷于探究父亲是谁的问题,不懂使奸弄刁,从来没有搞清小柯赛特是哪个割风的女儿。她们提供了别人需要的情况,而且很热心。一份证明书开出来了。柯赛特法定的名字是厄弗拉齐·割风。她确认为无父无母的孤儿。让·瓦尔让经过安排,以割风的名义作为柯赛特的保护人,吉尔诺曼先生则是监督监护人。
至于五十八万四千法郎,这是一个隐姓埋名的已逝者留给柯赛特的遗产。遗产原来是五十九万四千法郎;一万法郎用于厄弗拉齐小姐的教育,其中五千法郎支付给修道院。这笔遗产放在第三者手里,应在柯赛特成年或者结婚时交还她。整个安排顺理成章,尤其有五十多万法郎的结余,更显可以接受。也有一些怪异之处,但是别人视而不见;关系人之一被爱情,其他的人被六十万法郎蒙住了眼睛。
柯赛特如今得知,她长期叫做父亲的这个人,并不是她的生父。他只是一个亲戚;另一个割风才是她真正的父亲。换了别的时候,她会十分难过。可是她正处于无比幸福的时候,这只产生一点阴影和惆怅,她心花怒放,乌云持续时间不长。她有了马里于斯。年轻人来了,老人就消失;生活就是如此。
再说,柯赛特常年习惯于在周围看到谜团;凡是童年有过神秘经历的人,总是容易不作深究。
但她继续管让·瓦尔让叫父亲。
柯赛特狂喜不已,吉尔诺曼老人又哄得她乐孜孜的。他确实对她说了许多恭维话,也送给她许多礼物。正当让·瓦尔让为柯赛特建立正常的社会地位和掌握无懈可击的财产时,吉尔诺曼先生则着意准备结婚花篮。华美最使他高兴。他送给柯赛特一条斑什花边的连衣裙,这来自他的祖母。“这种样式又时髦了,”他说,“老古董又流行起来,我年老时的少妇同我童年时的老妇穿着一样。”
他那科罗芒德尔生产的凸肚漆皮大五斗柜,已有多年没打开了,现在他又翻找起来。“让这些富孀坦白,”他说,“让我们看看她们肚子里有什么。”他哗啦啦地打开装满衣物的凸肚抽屉,有他妻子的、情妇的、老一辈的。北京宽条子绸,大马士革锦缎,其他锦缎,印花波纹织物,图尔生产的闪光横棱绸衣裙,能洗涤的绣金线印度手帕,几块不分正反面的王妃绸,热那亚和阿朗松的针钩花边,老式金银首饰,微型战斗图案象牙糖果盒,服饰,缎带,他通通给了柯赛特。柯赛特又惊又喜,对马里于斯爱得发狂,对吉尔诺曼先生万分感激,想着穿上绫罗绸缎和丝绒的无比幸福。她的结婚花篮,她觉得由大天使提着。她的心灵扇动马利纳花边的翅膀飞上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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