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校对)第2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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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进芳汀的病房之前,先约见森普利斯嬷嬷。
照料诊所的两个修女名叫佩尔培图嬷嬷和森普利斯嬷嬷,像所有做善事的嬷嬷一样,都属于遣使会。
佩尔贝迪嬷嬷是个普通的村妇,十分粗俗,皈依天主好像找到事儿做。她当修女,如同别人当厨娘一样。这种人并不罕见。各个修会都乐意接收这种粗笨的乡下器皿,很容易调教成嘉布遣会或圣絮尔会的修女。这类村妇,可以用来干教会里的粗活。一个牧童变成一个加尔默罗会修士,没有什么烦难;这一个成为那一个,不费多大的事;乡村和修院共同的愚昧本质,是现成的准备阶段,能马上使乡下人和僧侣等量齐观。罩衫裁宽一点儿,就是一件僧袍了。佩尔贝迪嬷嬷是一个健壮的修女,来自蓬图瓦兹附近的马里纳,一口方言,说话像唱圣诗,嘟嘟囔囔,看长期卧床的病人是虔诚还是假信教,再决定往药剂里加多少糖,对患者态度粗暴,跟垂死的人发脾气,几乎把天主掷到他们的脸上,用气鼓鼓的祷告去对待病人的临终,但有胆量、正直,脸色红润。
森普利斯嬷嬷生得白皙,像蜡一样白。她站在佩尔贝迪身边,犹如白蜡烛衬托红蜡烛。万桑·德·保尔[1]出色地确定了献身慈善的嬷嬷的形象,他说得既十分自由,又十分有约束,用语不凡:“她们以病院为修道院,以租赁的房间为静修室,以本教区的教堂为祈祷室,以城里的街道或医院的大厅为隐修院的回廊,以敬畏天主作为铁栅,以谦卑作为面纱。”在森普利斯嬷嬷身上,这个理想成为活生生的形象。没有人能说出森普利斯嬷嬷的年龄;她从来没有年轻过,好像也从来不应该年老。这是一个平静、刻板、好相处、冷漠和从来不说谎的人——我们不敢说是一个女人。她是那么温柔,以致显得脆弱;其实比花岗岩还要坚实。她用细巧、洁净的手指接触穷人。可以说,在她的话中包含着沉默,只讲必要的话,她的音色既能修造一个神工架,又能迷住一个沙龙。这种细腻与粗呢衣裙倒也相衬,在这种粗细的接触中,能令人不断想起上天和天主。我们要强调一个细节。从来不说谎,从来不会为了一种利益,哪怕轻描淡写地讲一句违背事实、违背神圣事实的话,这就是森普利斯嬷嬷的鲜明特点;这就是她的品德的独特风格。因为这种不可动摇的诚实,她在教会中相当有名。西卡尔神父在给聋哑人马西厄的一封信中,谈到森普利斯嬷嬷。不管我们多么真诚,多么光明磊落,多么纯洁,我们的鲠直至少有无邪地说点谎的瑕疵。而她却没有。说点谎,哪怕是无邪的谎,不就是存在说谎吗?说谎,绝对是恶。说一点谎,这是不可能的;说谎的人,就是全部说谎;说谎,这是魔鬼的本来面目;撒旦有两个名字,他叫做撒旦,又叫做说谎。她就是这样想的。她这样想,就这样做。上文所说的洁白就是由此而来的,这种洁白的光彩覆盖了她的嘴唇和眼睛。她的微笑是白色的,她的目光是白色的。在这颗良心的玻璃上,没有一丝蛛网,没有一粒灰尘。她皈依圣万桑·德·保尔时,特意选择了森普利斯这个名字。众所周知,西西里的森普利斯是这样一个圣女,由于她生在西拉库斯,她宁愿被割去双乳,也不说生在塞杰斯塔,哪怕这样说谎能救她一命。这位主保圣女正适合她的灵魂。
森普利斯嬷嬷修行之前有两个缺点,后来逐渐改掉了;她曾喜欢吃糖果,喜欢收到信。她从来只看一本拉丁文的大字体祈祷经。她不懂拉丁文,但她懂得这本书。
这个虔诚的修女喜欢芳汀,或许是感到她身上潜在的美德,几乎专心一致地尽力照料她。
马德兰先生把森普利斯嬷嬷拉到一边,把芳汀交托给她,修女后来回想起来,所用的声调很古怪。
他离开嬷嬷,走近芳汀。
芳汀每天等待马德兰先生出现,宛若等待阳光和欢乐。她常对嬷嬷们说:
“市长先生在眼前,我就不存在了。”
这一天,她热度很高。她一看见马德兰先生,就问他:
“柯赛特呢?”
他含笑回答:
“快来了。”
马德兰先生像平时一样同芳汀在一起。只不过呆了一小时,而不是半小时,令芳汀非常惊讶。他对大家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让病人缺少什么。大家注意到,有一会儿他的脸变得十分阴沉。当大家知道医生曾俯在他耳边,对他说:“她衰弱了很多。”这时,一切都不言自明了。
然后他回到市政厅,办公室的仆役看到他仔细地看挂在墙上的一张法国公路地图。他用铅笔在一张纸上写了几个数字。
二、斯科弗莱尔师傅的洞察力
他从市政厅来到城市另一头一个佛兰德尔人家中。这是斯科弗拉埃师傅,法文变成斯科弗莱尔,他出租马,“马车也随意租用”。
要去斯科弗莱尔那里,最短的路是走一条行人稀少的街道,本堂神父和马德兰先生都住在这条街上。据说本堂神父是一个德高望重的人,为人排忧解难。正当马德兰先生来到神父的住宅门前时,路上只有一个行人,这个行人注意到,市长先生走过本堂神父的住宅以后,停住了脚步,一动不动,然后又走回来,来到本堂神父的门前,那是独扇的大门,有一个铁门锤。他猛地抓住门锤,提了起来,又停住了,仿佛在思索,过了几秒钟,非但没有重重地敲门,反而轻轻地放下,又继续赶路,比原来更匆忙。
马德兰先生到了斯科弗莱尔师傅那里,他正忙于修鞍具。
“斯科弗莱尔师傅,”他问,“您有一匹好马吗?”
“市长先生,”佛兰德尔人说,“我的马都是好马。您说的好马指的什么?”
“我指的是一天能跑二十法里的马。”
“见鬼!”佛兰德尔人说,“二十法里!”
“是的。”
“拉着带篷的双轮轻便马车?”
“是的。”
“跑到了能歇多长时间?”
“必要的话,第二天还要再出发。”
“再跑同样长的路程?”
“是的。”
“见鬼!见鬼!是二十法里吗?”
马德兰先生从口袋里掏出用铅笔写上数字的那张纸。他递给佛兰德尔人看,上面写着5,6,8
1/2。
“您看,”他说。“总共十九点五,相当于二十法里吧。”
“市长先生,”佛兰德尔人又说,“您的事我揽下了。我的小白马,您大概见过它经过。这是下布洛内的小种牲口,性情暴烈。起先想把它训练成坐骑。唉!它尥蹶子,把骑上去的人都摔到地下。大家认为它难驾驭,不知道拿它派什么用场。我买下来,套在车上。先生,它愿意这样;它像姑娘一样温顺,跑起来像风一样。啊!不该骑在它的背上,它不愿意当坐骑。物各有志嘛。拉车,可以;驮人,不行;应该相信它这样想。”
“那么它跑得下来了?”
“您那二十法里,一路碎步小跑,不到八个钟头。不过有几个条件。”
“说吧。”
“第一,跑完一半路程,您让它歇一个钟头;它吃草料,这时,别让客栈伙计偷它的燕麦;因为我注意到,在客栈里,燕麦往往是给马厩伙计,而不是给马吃掉的。”
“会有人守在那里的。”
“第二……马车是给市长先生乘坐的吗?”
“是的。”
“市长先生会驾车吗?”
“会的。”
“那么,市长先生独自旅行,不带行李,免得加重马的负担。”
“一言为定。”
“不过,市长先生没有陪同,只好劳神亲自监看燕麦了。”
“错不了。”
“我每天要收费三十法郎。休息天照付。不能少一分一毫。牲口的饲料要由市长先生承担。”
马德兰先生从钱包里拿出三个拿破仑金币,放在桌上。
“预付两天的。”
“第四,跑这么长的路,带篷马车也太重了,会累着马的。市长先生可得同意坐上我的小型轻便马车旅行。”
“我同意。”
“车是轻便了,但是暴露在外。”
“我无所谓。”
“市长先生考虑过眼下是冬天吗?……”
马德兰先生没有回答。佛兰德尔人又说:
“考虑过天气很冷吗?”
马德兰先生保持沉默。斯科弗莱尔师傅继续说:
“考虑过可能下雨吗?”
马德兰先生抬起头来说:
“明天凌晨四点半,车和马要停在我的门前。”
“说定了,市长先生,”斯科弗莱尔回答。(然后,他用食指指甲刮去木桌上的一个污点,以佛兰德尔人善于遮掩精明的不在意的神情又说:)“现在我才想到!市长先生还没有告诉我要到哪儿去。市长先生要上哪儿呀?”
谈话开始,他可能没想别的事,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敢提出这个问题。
“您的马前腿有劲吗?”马德兰先生问道。
“有劲,市长先生。下坡时您勒紧一点。一路上下坡路多吗?”
“别忘了凌晨四点半在我的门口等候,要非常准时,”马德兰先生回答。
然后他走了。
佛兰德尔人“傻愣着”,就像过后他自己所说的那样。
市长先生走了之后两三分钟,门又打开了:这是市长先生。
他的神态依旧无动于衷和忧心忡忡。
“斯科弗莱尔先生,”他说,“您要租给我的那匹马和那辆车,连马带车,您估计要多少钱?”
“连马带车,市长先生,”佛兰德尔人哈哈大笑地说。
“是啊。说呀!”
“市长先生想向我买下来吗?”
“不,不过要防万一,我想给您担保金。我回来后,您再把款子还给我。连马带车您估计要多少钱?”
“五百法郎,市长先生。”
“如数奉上。”
马德兰先生把一张钞票放在桌上,然后出去了,这次不再回来。
斯科弗莱尔师傅非常后悔,没有说一千法郎。其实,连马带车统共只值五个埃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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