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校对)第5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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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枚五法郎的钱币落地有声
在圣梅达尔教堂附近,有一个穷人老是蹲在一口封死的水井石栏上,让·瓦尔让常常施舍给他。他经过这个人面前,总要施舍几个苏。有时还同他说话。羡慕这个乞丐的人说,他是“警察的眼线”。这是一个七十五岁的老教堂执事,不断地念着祷告。
一天傍晚,让·瓦尔让经过那里,他没有带柯赛特同行,他看见乞丐在刚点燃的路灯下平时的位置上。这个人按习惯像在祈祷,佝偻着腰。让·瓦尔让走近他,按惯例把布施放到他手中。乞丐突然抬起头来,盯住让·瓦尔让,然后迅速低下头去。这个动作好像闪电一样,让·瓦尔让哆嗦一下。他觉得借着路灯,看到的不是老教堂执事平静的怡然自得的脸,而是一张可怕的、熟悉的脸。他有印象,猛然处在黑暗中,面对一头老虎。他惊惧和吓呆了,后退一步,既不敢呼吸,也不敢说话、停下和逃走,注视着乞丐,乞丐耷拉着蒙一块破布的脑袋,好像不知道他还站在那里。在这奇特的时刻,一种本能,也许是保存自己的神秘本能,使让·瓦尔让一言不发。乞丐像天天那样的身材、破衫和外表。“嘿!”让·瓦尔让说,“我疯了!我在做梦!不可能!”他回家时心烦意乱。
他几乎不敢承认,他看到的仿佛是沙威的脸。
晚上,他思索的时候,后悔没有问这个人,迫使他第二次抬起头来。
第二天夜幕降临时,他又来到那里。乞丐在原来位置上。“你好,老头,”让·瓦尔让给了他一个苏,毅然决然地说。乞丐抬起头来用悲伤的声音回答:“谢谢,善良的先生。”这确实是老教堂执事。
让·瓦尔让感到完全放心了。他笑了起来。“见鬼,我在哪儿看到沙威啦?”他想。“啊,我眼下老眼昏花啦?”他不再想这件事了。
几天以后,晚上八点不到,他在自己房间里,教柯赛特大声拼读,他听到大门开门声,然后是关门声。他觉得很奇怪。与他同住一屋的老女人,天黑总是睡下,不再点蜡烛。让·瓦尔让示意柯赛特别作声。他听到有人上楼梯。可能是老女人病了,不得已上药房去。让·瓦尔让倾听着。脚步声很沉重,像是男人的脚步;但老女人穿的是大木鞋,一个老女人的脚步根本不像一个男人的脚步。让·瓦尔让吹灭了蜡烛。
他打发柯赛特上床,低声对她说:“轻轻地躺下。”正当他吻她的额角时,脚步声停下了。让·瓦尔让一声不响,一动不动,背对着门,坐在椅子上,没有挪动地方,在黑暗中屏息敛气。过了很久,什么也没有听到,他回过身来,不发出一点声音,眼睛始终盯着房门,他看到锁孔里射进一道光来。这道光在黑漆漆的门和墙上形成不祥的星光。显然那里有人手里拿着一支蜡烛,并且谛听着。
几分钟过去了,灯光离去。不过他再也听不到任何脚步声,这似乎表明,到门边来偷听的人,脱掉了鞋。
让·瓦尔让和衣扑在床上,整夜未能合眼。
天亮时,他因疲倦而眯着了,他被走廊尽头有个阁楼开门的吱嘎声吵醒,然后又听到昨夜那个上楼男人的同样脚步声。脚步走近了。他跳下床来,眼睛贴住锁孔,锁孔很大,他想看到夜里闯进破屋,在门边偷听那个人走过。确实有一个人走过,这回没有在让·瓦尔让的房门前停下来。走廊还太暗,不能看清他的面孔;但这个人来到楼梯口时,从外边射进来的一柱亮光显现了他的身影,让·瓦尔让完全是从背部看到了他。这个人高身材,穿着一件长礼服,手臂下夹着一根粗短木棍。这是沙威可怕的外貌。
让·瓦尔让本来可以从窗口再看到他来到大街上。但这要开窗,他不敢这样做。
显然,这个人有钥匙进来,就像回家一样。谁给他这把钥匙呢?这意味着什么?
早上七点钟,当老女人来打扫房间时,让·瓦尔让朝她投以锐利的一瞥,但没有盘问她。老女人像平时一样。
她一边打扫,一边对他说:
“先生或许听到昨夜有人进门来吧?”
在这个季节,在这条大街上,晚上八点,已经是漆黑的夜晚了。
“对了,不错,”他用最自然的声调回答。“这是谁呀?”
“这是个新房客,”老女人说,“住进楼里了。”
“他叫什么名字?”
“我不太清楚。杜蒙先生或多蒙先生。差不多这样一个名字。”
“这个杜蒙先生是干什么的?”
老女人用石貂般的小眼睛注视他,回答:
“像您一样吃年息的。”
兴许她没有任何意图。让·瓦尔让以为探听到她的一个意图。
当老女人走后,他从抽屉里取出一百多法郎,做成一卷,放进口袋里。不管他这样做时多么小心,不致让人听见取钱的声音,还是有一枚五法郎的钱币从手里掉下来,咣当一声滚到地砖上。
黄昏时分,他下了楼,仔细张望大街的四面八方。他没有看到人。大街看来绝对空寂无人。确实不可能躲在树后。
他重新上楼。
“过来,”他对柯赛特说。
他牵住她的手,他们俩一起出去了。
[1]柯尔博是乌鸦的译音,列那是狐狸的译音。
[2]拉封丹(1621—1695),法国寓言诗人,他的寓言诗多次讽刺乌鸦与狐狸。
[3]杜巴里夫人(1763—1793),路易十五的宠姬,国王死后,她离开宫廷;大革命期间上了断头台。
第五卷
猎狗群在黑夜悄然追捕
一、迂回曲折的战略
在此说明一点,这对于下面几页和后来的情节,都是必不可少的。
本书作者很遗憾,不得不谈到自己;他已经有许多年不在巴黎。自从他离开巴黎以后,巴黎改变了。一个新城市出现了,可以说他已不认识。用不着说他爱巴黎;巴黎是他精神的故乡。由于拆毁和重建,他在青年时代的巴黎,他在记忆中虔诚地带走的巴黎,眼下成了旧日的巴黎。但愿读者允许他谈论那时的巴黎,仿佛它还存在似的。凡是作者把读者带往之处,他会说:“在这条街上,有这样一座房子,”可能今日既没有房子也没有街道了。读者如果愿意跑一次,可以去验证一下。至于作者,他不知道新巴黎,他写作时眼前的旧巴黎显现在他珍视的幻象中。想象他生活过的地方,还有他见过的东西,并不是一切都烟消云散了,对他来说是一件快意的事。只要在故乡走动,就可以设想,这些街道与己无关,这些窗户、屋顶和大门对您无关紧要,这些墙壁是陌生的,这些树木是随便遇到的,这些进不去的房子对您没有用,您行走的街道铺着石块。后来,您不在那里时,会发现这些街道对您是珍贵的,您怀念这些屋顶、窗户和大门,这些墙壁对您是不可或缺的,这些树木是您所热爱的,这些进不去的房子有人天天要进去,您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鲜血和心都留在这些石子路上。所有这些您再也见不到,也许永远诀别,却保留了形象的地方,有着令人痛苦的魅力,带着幽灵的忧伤重新回到您的身上,对您构成可见的圣地,可以说是法兰西的形象本身;您热爱它们,记得它们今天的模样和以前的模样,并且乐此不疲。您不愿有丝毫的改变,因为珍重祖国的形象,如同珍重母亲的形象。
因此,请允许我们从过去回到现在。交代过这一点,我们请读者记住,然后继续道来。
让·瓦尔让马上离开了大街,踅入小巷,尽可能七弯八拐,有时突然回到原地,想证实一下有没有人跟踪。
这种办法是受到围攻的鹿所采用的。在印上足迹的地方,这种办法除了其他优点,还能以相反的足迹欺骗猎人和猎狗。在狩猎中,叫做“假回树林”。
这一夜是满月。让·瓦尔让并不发愁。月亮还很靠近地平线,在街道中投下大块的明与暗的区域。让·瓦尔让可以沿着暗的一面房屋与墙壁溜过去,观察亮的一面。也许他没有足够考虑到,他忽略了暗的一面。在毗邻波利沃街的所有不见人影的小巷中,他有把握没有人在后面跟踪。
柯赛特只管走路,没有提问题。她一生头六年所受的痛苦,在她的性格中插入了一点被动的成分。再说,这个见解我们以后还要不止一次提及,她不知不觉地习惯于老头的怪脾气和命运古怪。况且她感到同他在一起是安全的。
让·瓦尔让比柯赛特更不知道往哪儿去。他信赖天主,就像她信赖他一样。他觉得,他也被一个比他更强大的人牵着手;他似乎感到有一个看不见的人在引导他。另外,他没有什么固定的想法和计划。他甚至还没有绝对肯定这是沙威,再说,这可能是沙威,而沙威不知道他是让·瓦尔让。他不是化装了吗?大家不是以为他死了吗?不过,几天以来,有的事显得很奇特。他用不着想更多的事了。他决定不再回到戈尔博老屋去了。就像被赶出老巢的野兽一样,他在寻找一个躲藏的洞穴,直到找到一个居住的地方。
让·瓦尔让在穆弗塔尔区摆了几个迷魂阵,变换路线;这个街区已经沉睡,仿佛还在遵守中世纪的禁令和宵禁的束缚;他以精明的战略,在桑西埃街和柯波街,巴托瓦-圣维克托街和隐士井街之间,变着方式兜圈子。那里有小客店,但他没有进去,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其实他并不怀疑,万一有人找到他的踪迹,也会失去的。
圣埃蒂安-杜蒙教堂敲响了十一点钟,这时他经过蓬托瓦兹街的警察局,这是14号。过了一会儿,上文说过的本能使他回过身来。这时,由于警察局的灯笼暴露了他们,他清晰地看到有三个人紧紧跟随着他,相继从灯笼下走到街道的暗处。这三个人中有一个走进了警察局那条小巷。走在头里那个人,他觉得确实可疑。
“过来,孩子,”他对柯赛特说,他匆匆地离开了蓬托瓦兹街。
他转了一圈,绕过因夜深而封闭的主教巷,穿过木剑街和弩街,踅入驿站街。
他来到一个十字路口,今日这是罗兰中学所在地,通向新圣女热纳维爱芙街。
(毫无疑问,新圣女热纳维爱芙街是一条老街,而驿站街十年也没有一辆驿车驶过。这条驿站街在十三世纪时住的是陶瓷工,它的真名叫陶瓷街。)
这十字路口月光皎洁。让·瓦尔让躲在一扇门下,盘算着,倘若这些人还尾随着他,他们穿过月光时,不会不清楚地看到。
果然,三分钟不到,这些人出现了。现在他们是四个人;三个高身材,身穿褐色的长礼服,戴着圆帽,手里拿着粗棍。他们的高大身材和粗大的拳头,和他们在黑暗中阴森的行走,同样令人胆战。这简直是四个化装成市民的鬼魂。
他们停在十字路口中间,聚在一起,仿佛在商量。他们看来游移不定。带领他们的人回过身来,用右手气冲冲地指着让·瓦尔让所走的方向;另一个人好像执拗地指着相反方向。正当前者回过身来的时候,月光全照亮了他的脸。让·瓦尔让完全认清是沙威。
二、幸亏奥斯特利兹桥有马车行驶
让·瓦尔让不再疑惑了;幸亏那些人还在迟疑不决。他利用他们举棋不定;他们失去了时间,而他却争取到时间。他从躲藏的门下走出来,穿过驿站街朝植物园那边走去。柯赛特开始疲惫了,他把她抱在怀里。没有一个行人,由于有月亮,没有点燃路灯。
他加快了步子。
他大步流星地来到戈布莱陶瓷店,月光照亮了正面清晰可见的旧招牌:
营销小戈布莱厂的产品;
陶罐和水壶任你来挑选,
花盆,管子,砖头,样样崭新。
老少无欺,公道出售方砖。
他把钥匙街丢到身后,然后是圣维克托喷水池,沿着植物园走低凹的小巷,来到河边。他在那里回过身来。河边不见人影。街道不见人影。他身后没有人。他长吁了一口气。
他来到奥斯特利兹桥。
当时还要收过桥费。
他来到收费办公室,给了一个苏。
“要两苏,”那个残废的守桥人说。“您抱着一个能走路的孩子。要付两个人的钱。”
他付了钱,因过桥时受到注意而不快。凡是逃走都要一掠而过。
一辆大板车和他一起过塞纳河,像他一样来到右岸。这对他很有利。他可以在这辆车的暗影中穿过整座桥。
他从躲藏的门下走出来,穿过驿站街朝植物园那边走去
快到桥中央,柯赛特的脚麻木了,想下来走路。他把她放下地来,又拉住她的手。
越过桥后,他看到右前方有工地;他朝那边走去。来到那里,必须冒险穿过一片很宽的照亮的空地。他没有犹豫。追逐他的人显然失去了他的踪迹,让·瓦尔让以为摆脱了危险。受到追逐,不错;被跟踪,没有。
一条小巷,圣安东尼绿径街,从两个有围墙的工地之间穿过。这条街狭窄、幽暗,好像专为他而设的。在踏入之前,他朝后张望。
他从所在之处,可以看到整座奥斯特利兹桥。
四个人影刚刚踏入桥头。
这些人影背对植物园,朝右岸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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