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校对)第5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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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四个人影正是那四个人。
让·瓦尔让像又被截住的野兽一样颤抖起来。
他剩下一个希望;就是这些人还没有上桥,他牵着柯赛特的手,穿过照亮的大片空地时,没有看到他。
这样的话,如果他踅入面前的小巷,来到工地、沼泽、农田、没有建筑的空地,他就可以逃脱了。
他觉得可以信赖这条寂静的小巷。他走了进去。
三、查看一七二七年的巴黎地图
走了三百步,他来到小巷的岔道口。小巷分成两条斜路,一左一右。让·瓦尔让面前形成Y字的两条分支。选择哪一条路?
他毫不犹豫,踏上右面那条路。
为什么?
这是因为左面那条路通向城区,也就是通向有人居住的地方,右面那条通向郊外,也就是无人的地方。
但他们不再快走。柯赛特的脚步拖慢了让·瓦尔让的脚步。
他又开始把她抱起来。柯赛特把头靠在老头的肩膀上,一言不发。
他不时回过身来张望。他留意总是靠街道的暗处走。他身后的街道是笔直的。有两三次他回过身来,什么也没有看到,万籁俱寂,他有点放心地往前走。突然,一次他回过身时,他似乎在刚走过的那条街远处的黑暗中,看到有样东西在蠕动。
他不是走路了,向前冲去,希望找到一条斜巷,从那里逃走,再一次摆脱跟踪。
他来到一堵墙前。
这堵墙并没有挡住去路;而是傍着一条横巷,让·瓦尔让所走的那条路通到这里。
这儿又得决定取舍;往右走还是往左走。
他往右边看去。小巷分成几段,延伸在车库或仓库的建筑之间,巷尾是死胡同。可以清晰地看到死胡同的底部;一堵白色的高墙。
他往左边看去。这边的小巷没有堵死,大约两百来步的尽头,与另一条街相通。这边才是生路。
正当让·瓦尔让想往左拐,到达小巷尽头的那条街时,他看到小巷和这条要去的街的转角上,有样黑色雕像的东西,一动不动。
这是一个人,分明是刚刚守在那里,他堵住了去路,守候着。
让·瓦尔让后退了。
让·瓦尔让所在之处,位于圣安东尼区和拉佩街之间,是巴黎彻底改造的一个地段,新动工的工程,有人说是丑化,还有人说是改观。农作物、工地和旧建筑都消失了。今日那里是新建的大街、圆形剧场、马戏场、跑马场、火车站、马扎斯监狱;可见进步要有矫正的设施。
半个世纪前,传统的民间习惯用语,坚持把法兰西学院称为“四民族”,把喜歌剧院称为“费陀”,把让·瓦尔让来到的地方称为“小皮克普斯”。圣雅克门,巴黎门,中士城门,波尔什隆街,加利奥特街,则肋司定会修士街,嘉布遣会修士街,槌球林荫道,烂泥街,克拉柯维树街,小波兰街,小皮克普斯街,这些是新巴黎残存的旧名称。人民的回忆在往昔的残存物上飘荡。
再说,小皮克普斯几乎不存在了,它从来只是一个街区的雏形,近乎西班牙城市的修道胜地。道路很少铺石块,房舍稀稀落落。除了我们要提到的两三条街,处处是墙垣和荒僻之地。没有店铺,没有马车;从窗户透出的烛光疏疏落落;一过十点,灯光全熄。全是园圃、修道院、工地、沼泽;零星的低矮房屋。还有像楼房一样高的围墙。
上一世纪这个街区就是这样。大革命已经对它毫不客气。共和国市政官拆毁它、打穿它、到处开洞。那里累积起一堆堆的瓦砾。三十年前,这个街区被新建筑一笔抹掉了。今日它已被完全划掉。小皮克普斯在现今的地图上已不再保留痕迹,却相当清楚地标明在一七二七年的地图上,这张地图由巴黎的德尼·蒂埃里书局印行,它位于石膏街对面的圣雅克街上,也在里昂的让·吉兰书局印行,它位于谨慎街的服饰用品小巷。小皮克普斯有着我们称作Y形的街道,是由圣安东尼绿径街一劈为二组成的,左边取名皮克普斯小巷,右边取名波龙索街。Y字的两条分岔在顶端由一条横杠连起来。这条横杠叫直墙街。波龙索街通到那里;皮克普斯小巷穿越而过,往上延伸到勒努瓦尔市场。从塞纳河那边过来的人,走到波龙索街的尽头,左边就是直墙街,往右角突然一转,前面就是这条街的围墙,右边是直墙街的尾段,没有出路,叫做让罗死胡同。
让·瓦尔让就在这里。
上文说过,他看到那个黑影,守在直墙街和皮克普斯小巷的拐角上,便后退了。不用怀疑,那个黑影在窥伺他。
怎么办?
往回走已经来不及了。刚才他看到身后一段距离之外在黑暗中蠕动的,无疑是沙威和他那一队人。沙威可能已经在街口,而让·瓦尔让在街尾。看来,沙威熟悉这一小块迷宫似的地段,早有防备,派出他的一个人守住出口。这些猜测接近事实,随即在让·瓦尔让的脑海里旋转起来,如同大片灰尘在骤起的狂风中飞舞。他观察让罗死胡同;那里挡住了。他观察皮克普斯小巷;那里有一个哨兵。他看到那张黑乎乎的脸显现在浴满月光的白色石子路上。往前,要落在这个人手上。后退,这是投到沙威手里。让·瓦尔让感到落在慢慢收拢的网中。他绝望地看着天空。
四、探索逃脱
要理解下文,必须正确地想象出直墙小巷,特别是走出波龙索街尾,进入这条小巷时抛在左边的拐角。直墙小巷右边几乎完全夹在外表寒酸的房屋中,直到皮克普斯小巷;左边只有一座线条朴素的楼房,由几间房子连在一起,随着接近皮克普斯小巷,逐渐升至两三层高;以致这座建筑在皮克普斯小巷那边很高,而在波龙索街那边很低。在我们所说的拐角上,低到只有一堵墙。这堵墙没有直通到街,而是缩回去一大截,两角被遮住了,在波龙索街和直墙街的人都望不到这一段。
这堵墙从断墙的两角起,一是伸向波龙索街,直到49号,一是伸向直墙街,直到上文提到的那座幽暗的楼房,切入山墙,不过这一段短得多;因此,在街上形成一个新的凹角。这片山墙阴森森的;只见到一个窗户,或者说得更确切些,是两块包了铅皮的护窗板,而且总是关闭着。
我们在这里提供的地形极其精确,准定会在这个街区的老居民的脑海里唤起十分准确的回忆。
断墙完全被类似一道破烂的大门填塞了。这是用直条木板胡乱拼凑而成的,上宽下窄,由长条的横铁皮连起来。旁边有一扇普通大小的车马通行大门,这扇门的开设显然不超过五十年。
一棵椴树的树枝伸出断墙,波龙索街那边的墙爬满长春藤。
在让·瓦尔让危若累卵的处境中,这座幽暗的建筑好像没人居住,又很偏僻,吸引了他。他用目光迅速扫视一遍。他心里捉摸,要是能进去,也许会得救。他先有想法,后有希望。
在这座建筑伸向直墙街的正面中间部分,各层楼的所有窗户都有旧式的铅皮漏斗。从中心管道分出的支管,接通所有漏斗,在楼房正面像是连成了一棵树。这些支管七弯八拐,就像掉了叶子的老葡萄藤,盘曲在老屋的前面。
这些铅管和铁管,奇怪地依附在墙上,首先吸引了让·瓦尔让的注意。他让柯赛特背靠在一块墙基石上坐下,吩咐她不要作声,然后跑到管子通到路面的地方。也许他在想办法由此爬上去,进入楼房。但是管子朽烂了,无法利用,仅仅贴在墙上。再说,这座静悄悄的房子的所有窗户都有粗大的铁栅,甚至屋顶的阁楼也是如此。另外,月光完全照亮了房子正面,街道尽头观察他的人会看到让·瓦尔让攀爬。末了,柯赛特怎么办?怎么把她送到四层楼的高度呢?
他放弃了从管子爬上去,又顺着墙爬回到波龙索街。
当他来到把柯赛特放在那里的断墙处时,他发现那里没有人看得到他。就像上文所解释过的,他躲开了所有的目光,不管来自哪个方向。再说,他处在黑暗中。有两扇门。也许可以硬闯进去。越过墙,可以看见椴树和长春藤,这堵墙显然对着花园,至少可以藏在花园里,尽管还没有树叶,就这样度过下半夜。
时间流逝,要赶快行动。
他摸索到大门,马上认出大门里外都封死了。
他怀着更大的希望走近另一扇大门。它破旧不堪,这样巨大就更加不结实,木板腐烂了,连着的铁皮只有三条,已经锈烂了。看来可以洞穿蛀蚀的门板。
在观察时,他看到这不是一扇门。它没有铰链,没有合页,没有锁,中间没有缝。横贯其中的铁皮没有中断处。从板条的缝隙中,可以看到粗粗混合的砂石,十年前,行人还能看见。他不禁惊讶地承认,这看来像门的东西,只不过是一座建筑背后的木板装饰。很容易就取下一块木板,迎面却同一堵墙照了面。
五、有煤气灯照明就一筹莫展
这当儿,远处开始传来低沉而有节奏的响声。让·瓦尔让大胆地把头探出去,朝街角那边张望。七八名士兵排着队刚走进波龙索街。他看到刺刀闪闪发光。这是冲着他而来的。
这些士兵,他辨别出为首的是沙威高大的身材,缓慢而小心地前进。他们常常停下来。显而易见,他们探索所有的墙角、门洞和小径。
至此,猜测不会搞错了,这是沙威遇到的巡逻队,并征调来的。
沙威的两名助手走在他们的队列中。
从他们的步子和停留的次数来看,他们来到让·瓦尔让所呆的地方大约要一刻钟。这是千钧一发的时刻。这可怕的深渊第三次在他面前张开,再过几分钟他就要坠落下去。现在,不再仅仅是苦役监的问题了,柯赛特要彻底完蛋;就是说,她的生活就像进入坟墓一样。
只有一种可行的办法。
让·瓦尔让有这样的特点,可以说他背着两个褡裢,一个放着圣徒的思想,另一个放着苦役犯可怕的才能。必须看情况在其中一个里面摸索。
办法之一是,由于他曾在土伦苦役监多次越狱,读者记得,他被看作难以想象的攀越能手,不用绳子,不用铁钩,只靠肌肉的力量,仗着颈背、肩膀、臀部和膝盖,仅仅右墙角靠不多的石头突出部分,必要时可以爬到七层楼高;二十多年前,囚犯巴特莫尔靠这种本领成功越狱,巴黎裁判所附属监狱的院子墙角虽然可怕,却变得非常有名。
让·瓦尔让目测一下围墙,在上面看到了椴树,它大约有十八尺高。它和大房子的山墙形成的角,在下面有一个三角形的水泥块,可能是用来防备行人这类粪虫来这角落行方便。这类墙角起预防作用的填充物,在巴黎十分常见。
这一大块约五尺高。从它的顶部算起,爬到墙上只有十四尺。
墙头盖了石板,没有披檐。
困难在柯赛特身上,她不会爬墙。抛弃她吗?让·瓦尔让没有考虑。带着她爬墙不可能。一个人必须用尽全力,才能完成这奇特的攀爬。任何一点重负都会妨碍他的重心,使他摔下去。
需要一根绳子。让·瓦尔让没有绳子。半夜在波龙索街,到哪里去找到一根绳子呢?这时,如果让·瓦尔让有一个王国,他会拿来换一根绳子。
一切危急关头总有闪光,有时使我们目眩神迷,有时令我们心明眼亮。
让·瓦尔让绝望的目光遇到了让罗死胡同的路灯杆。
这个时期,在巴黎的街道上还根本没有煤气路灯。入夜,要点燃等距离置放的路灯,路灯用一根绳子升降,绳子横穿过街道,在一根路灯杆的凹槽里调整位置。操纵这根绳子的绞盘,固定在路灯下面的小铁盒里,点灯工人有钥匙,绳子到一定高度有金属管保护。
让·瓦尔让以拼死一搏的毅力,一蹦便越过街道,进入死胡同,用刀尖去掉小铁盒的锁舌,一会儿他就回到柯赛特身边。他有一根绳子。这些不幸的人,同命运搏斗,总找到办法,行动干脆利落。
我们解释过,这天夜里没有点路灯。让罗死胡同的路灯当然像其他路灯一样是没点亮的,有人从旁边经过,甚至不会注意到路灯不在原来位置上了。
但时间、地点、黑暗、让·瓦尔让的焦虑、他古怪的行为、他的来来去去,所有这一切开始令柯赛特不安。换了别的孩子,早就高声叫喊了。她仅仅拉拉让·瓦尔让的衣襟。巡逻队走近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地传过来。
“爸爸,”她低声说,“我害怕,那边谁来啦?”
“嘘!”不幸的人回答。“是泰纳迪埃的女人。”
柯赛特瑟瑟发抖。他又说:
“别作声。让我来应付。要是你叫喊,要是你哭,泰纳迪埃的女人候着你。她会来把你抓走。”
于是,他不慌不忙,每个动作不做两次,准确、坚决、利索,尤其是巡逻队和沙威随时会突然而至,就更显得出色,他解开领带从腋下绕过柯赛特的身体一圈,小心不弄伤孩子,将领带系在绳子一端,打了个海员所说的燕子结,牙齿咬住绳子的另一端,脱掉鞋和袜,从墙头扔过去,爬上水泥石块,在围墙和山墙的切角上往上爬升,稳当而有信心,仿佛脚跟和手肘下有梯级。半分钟还没有过去,他已经跪在墙头上。
柯赛特惊讶地看着他,一声不吭。让·瓦尔让的嘱咐和泰纳迪埃的女人的名字使她呆住了。
突然,她听到让·瓦尔让的声音很低地在叫她:
“靠在墙上。”
她照着办。
“别说话,也别害怕,”让·瓦尔让又说。
她感到从地上被提了起来。
她还没有弄清,就来到墙头上。
让·瓦尔让抓住她,背到背上,把她的两只小手抓在自己的左手里,匍匐在墙头上,爬到断墙那儿。正像他所猜测的,那里有一座建筑,屋顶从木墙上边开始,慢慢地往下倾斜,碰到椴树,非常接近地面。
情况很有利,因为这边的墙比街那边的墙高得多。让·瓦尔让看到脚下的地面很深。
他刚来到屋顶的斜面,还没有松开墙脊,一阵喧腾表明巡逻队到了。只听到沙威雷鸣般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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