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校对)第5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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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死胡同!守住直墙街,也守住皮克普斯小巷。我担保他在死胡同里!”
士兵们冲向让罗死胡同。
让·瓦尔让沿着屋顶往下滑,一面护住柯赛特,来到椴树上,跳到地下。要么是恐惧,要么是勇敢,柯赛特一声不响。她的手有点擦伤了。
六、一个谜的开端
让·瓦尔让来到一个相当宽广、面貌奇特的园子里;一种令人愁惨的园子,仿佛建造起来是为了供冬夜观赏。这个园子呈长方形,尽里有一条种植了高大的杨树的小径,角落有一些大树,中央一片空地没有树荫,有一棵孤立的大树,还有几棵果树,枝干虬曲,像大丛荆棘耸立着,一畦畦菜地,一块瓜田,瓜秧培育罩在月光下闪亮,另有一口排污水老井。这里那里有一些石凳,好像黑乌乌的长满苔藓。小径两旁是一些幽暗的小灌木,全都长得笔直。杂草侵占了一半小径,绿苔藓覆盖了其余一半。
让·瓦尔让身旁是那座他顺着屋顶滑下来的房子,还有一堆干柴,干柴后面靠墙有一座石雕像,损坏的面部成了畸形的面具,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房子像废墟一样,可以分辨出一些拆毁的房间,其中一间装满了东西,好像用作仓库。
直墙街的大建筑拐向皮克普斯小巷,有两面成直角对着这个园子。园子里这两个正面,比临街两面更加凄切。所有的窗户都有窗栅,看不到里面有灯光。上面几层像监狱一样有窗斗。房子的一面向另一面投下影子,这影子像一大幅黑布一样落在园子里。
看不到其他房子。园子的尽头隐没在雾气中和黑夜中。但可以隐约分辨出一些围墙交错在一起,仿佛园外有园,还可以看到波龙索街的低屋顶。
难以想象比这个园子更荒僻更孤清的地方了。不见人影,这很简单,因为时候不早了;但这里不像是供人漫步的地方,即使是在中午也罢。
让·瓦尔让首先关心的是,重新找到鞋穿上,然后和柯赛特进入仓库。逃跑者总感到没有隐蔽好。孩子一直想着泰纳迪埃的女人,同他一样想法,尽可能蹲在暗处。
柯赛特颤抖着,紧偎着他。可以听到巡逻队在死胡同和街上搜索的喧闹声,枪托敲在石头上的声音,沙威对守住路口的密探的喊声,还夹杂着话语的骂声,但听不清楚。
过了一刻钟,这阵暴风雨的咆哮似乎开始远去了。让·瓦尔让不敢透气。
他刚才轻轻地用手捂住了柯赛特的嘴巴。
况且,他周围是这样古怪地僻静,这场可怕的喧闹,来势汹汹,如此接近,却没有扰乱里面。仿佛这些墙壁是用《圣经》里所说的哑石筑成的。
突然,在这岑寂中,响起了新的声音;这是美妙的、神圣的、难以形容的、令人愉悦的,更显出刚才的声音可怕。这是从黑暗中发出的圣歌声,在黑夜骇人的寂静中,祈祷与和声混合的动人乐声;妇女的声音,不过这声音由处女的纯净声调和孩子的天真声调组成,这声音不属于人间,却像新生儿还听得到,而垂死的人已经听到的声音。这歌声来自俯瞰着园子的幽暗建筑。正当恶魔们的喧阗远去,天使的合唱仿佛接近了园子的黑暗。
柯赛特和让·瓦尔让跪了下来。
他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什么地方,但他们感到两个人在一起,一个男人,一个孩子,一个悔罪,一个纯洁,他们必须跪下。
这歌声非常奇特,它并不妨碍大楼看来的空荡荡。这仿佛是一幢无人居住的楼里超自然的歌声。
正当歌声响起的时候,让·瓦尔让什么也不想了。他不再看到黑夜,他看到蔚蓝的天空。他似乎感到我们每个人内心都有的翅膀张开了。
歌声停息。也许还延续很久。让·瓦尔让说不清楚。迷醉的时刻从来只是一刹那。
一切复归于宁静。街上什么也没有,园子里什么也没有。来势汹汹的,给人安慰的,统统烟消云散。风吹动墙头上的枯草,发出轻微的阴郁的簌簌响声。
七、谜的续篇
夜风骤起,这表明大概是凌晨一两点钟了。可怜的柯赛特什么也没有说。她坐在他旁边的地上,她把头俯向他,让·瓦尔让思忖,她睡着了。他低下头来看她。柯赛特睁大了眼睛,一副沉思的神态令让·瓦尔让心里难受。
她还在发抖。
“你想睡觉吗?”让·瓦尔让问。
“我感到很冷,”她回答。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
“她总在那儿吗?”
“谁?”让·瓦尔让问。
“泰纳迪埃太太。”
让·瓦尔让已经忘记让柯赛特保持沉默所使用的方法了。
“啊!”他说,“她走了,一点不用担心。”
孩子叹了一口气,仿佛从胸口卸下重负一样。
地面是潮湿的,仓库四面敞开,风越来越寒冷了。老头脱下礼服,包住柯赛特。
“这样不太冷了吧?”他问。
“噢,是的,爸爸!”
“那么,再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他从废墟出去了。沿着大房子走,寻找更好的躲避之处。他看到几扇门,但都关闭着。底层每扇窗都有铁栅。
当他越过在园内的屋角时,他注意到有几扇拱形窗,他看到有点亮光,他踮起脚尖,透过一个窗户往里看。窗户都开向一个很大的厅,厅里铺着很大的石板,由拱廊和柱子分割开,只能辨别出微弱的亮光和浓重的黑暗。亮光来自一个角落里点燃的蜡烛。这个大厅空荡荡的,没有一个活动的人。他尽力张望,似乎看到地上有样东西像个人形,盖着一块尸布,趴在地上,脸对着石板,手臂交叉,像死人一样纹丝不动。好似蛇躺在地上,这个不祥的形体好像颈上有条绳子。
整个大厅沉浸在灯光幽暗的朦朦胧胧中,幽暗更增加了恐怖。
让·瓦尔让后来常说,尽管他一生经历过阴森的景象,他从来也没有见过比这谜一样的形体更冷清和更恐怖的场面了;这形体伏在这幽暗的地方,在黑夜里隐约可见,是多么神秘莫测啊。设想这也许是死人,已经够吓人了,设想也许还活着,就更加吓人。
他大胆地把额角贴在玻璃上,窥视这东西是不是还在动。他白白地呆了一会儿,这段时间他觉得很长,躺着的形体一动不动。突然,他感到被难以形容的恐惧抓住,便逃走了。他朝仓库奔去,不敢往后看。他觉得,如果他回过头来,会看到那个形体大步跟在他后面,同时挥舞双手。
他气喘吁吁地来到废墟。他的双膝弯曲起来;冷汗一直流到腰间。
他在哪里?谁能想象在巴黎城内有这种像尸体一样的东西呢?这座古怪的房子是什么地方?里面充满了黑夜的神秘,以天使的声音呼唤着冥冥中的亡灵,而天使来到时,却突然呈现这个可怖的场面,本来许诺打开天国灿烂的大门,却打开了坟墓可怕的门!而这确实是一座建筑,一幢房子,街上有门牌号!这不是一个梦!他需要触到石头,才相信是事实。
寒冷、忧虑、不安、一晚上的激动,使他真正冲动起来,他的脑海里各种各样的思想在互相碰撞。
他走近柯赛特。她睡着了。
八、谜上加谜
孩子把头搁在一块石头上,睡着了。
他坐在她身边,注视着她。随着注视,他逐渐平静下来,恢复了把握思路的自主能力。
他清醒地看出这个事实,就是他今后生活的内涵,只要她在那里,只要她在他身边,他就只需要为她着想,只为她担心。他甚至不感到很冷,因为他脱下礼服是为了盖在她身上。
但通过他陷入的沉思,他早已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好像有人在摇一只铃。这声音在园子里。尽管很微弱,但清晰地传来。这好似夜里在牧场,牲口的铃铛发出的朦胧乐曲。
这声音使让·瓦尔让转过身来。
他望过去,看到园子里有一个人。
这像是一个人在瓜田的培育罩中行走。站起来又蹲下去,停下脚步,动作很有规律,仿佛在拖着或者延长地上的一样东西。这个人看来是瘸腿。
让·瓦尔让像不幸的人总在颤抖一样哆嗦起来。对他们来说,一切都是怀有敌意的,可疑的。他们不相信亮光,因为光让人看到他们;他们也不相信黑夜,因为黑夜让人突然抓住他们。刚才他发抖,是因为园子里空旷无人,现在他发抖,是因为有一个人。
他从幻觉的恐惧陷入真实的恐惧。他寻思,沙威和密探也许没有走,他们大概留下人在街上观察,如果这个人发现他在园子里,他会喊抓贼,把他扭送当局。他轻轻地把睡着的柯赛特抱在怀里,把她抱到仓库最偏的角落,一堆不能使用的旧家具后面。柯赛特没有动弹。
他在那里观察在瓜田里那个人的动作。非常古怪的是,这个人每个动作都发出铃铛声。当这个人走近时,声音也接近了。当他离开时,声音也远离;当他停止时,响声便停止。显然,铃铛缚在这个人身上;但这意味着什么呢?这个人身上挂着一个小铃铛,像挂在牛羊身上,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一面思索着这些问题,一面抚摸柯赛特的手。她的手是冰凉的。
“啊,我的天!”他说。
他低声地叫唤:
“柯赛特!”
她没有睁开眼睛。
他剧烈地摇晃她。
她没有醒。
“她死了!”他说,他站起来,从头到脚颤抖起来。
最可怕的想法杂乱地掠过他的脑际。有时,骇人的设想像一群恶魔围攻我们,猛烈地冲击我们脑袋的隔墙。当关系到我们所爱的人时,我们的谨慎心会设想出各种各样的疯狂想法。寒夜里在露天睡觉,可能是致命的。
柯赛特脸色苍白,又倒在他脚边的地下,一动不动。
他倾听她的呼吸;她在呼吸;但他觉得很微弱,快要停止了。
怎样使她温热起来呢?怎样使她醒过来呢?与此无关的念头,从他脑际消失了。他发狂地从破屋中冲出去。
绝对需要让柯赛特在一刻钟之内来到炉火前和躺在床上。
九、挂铃铛的人
他笔直走向在园子里看到的那个人。他从背心口袋里掏出一卷钱,捏在手里。
这个人低着头,没有看到他走过来。让·瓦尔让几个大步就来到他面前。
让·瓦尔让走近他时喊道:
“一百法郎!”
这个人吓了一跳,抬起头来。
“可以挣到一百法郎,”让·瓦尔让又说,“如果您能给我过夜的地方!”
月光迎面照亮了让·瓦尔让惊慌失措的脸。
“啊,是您,马德兰老爹!”这个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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