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校对)第5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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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一路上他相当困惑,对这个谜一样的人物提出了上百个问题。
直至相当晚,在蓬托瓦兹街,靠了一间小酒店强烈的灯光,他才确认是让·瓦尔让。
世上有两种人会深深地颤栗:重新找到孩子的母亲,重新找到猎物的老虎。沙威就有这种深深的颤栗。
他一旦确认了让·瓦尔让这个可怕的苦役犯,便发觉他们只是三个人,他向蓬托瓦兹街的警察分局请求援兵。在抓住一根荆条之前,先要戴上手套。
这样一耽搁,在罗兰十字路口停下,同警察商量,差一点使他失去踪迹。但他很快猜到,让·瓦尔让想让他的追逐者和自己之间隔开一条河。他低下头来思索,就像一条猎犬将鼻子凑到地上去认路。沙威凭着十拿九稳的本能,笔直走向奥斯特利兹桥。向收费员问一句话就明白了:“您看到一个人带着一个小姑娘吗?”“我让他付了两个苏,”收费员回答。沙威及时来到桥上,看到河那边让·瓦尔让牵着柯赛特的手,穿过月光照亮的空地。他看到他们走入圣安东尼绿径街;他想到让罗死胡同就像安放在那里的一个陷阱,还想到直墙街只有皮克普斯小巷一个出口。他像猎人所说的那样,“在前面堵截”;他匆匆派出一个警察,绕道守住这个出口。返回军火库的巡逻队刚好经过,他调来一起行动。在这类较量中,士兵是王牌。况且,要使一头野猪走投无路,必须猎人用智和猎犬卖力,这是一条原则。这样布置停当,感到让·瓦尔让处在右边是让罗死胡同,左边有警察,他沙威在后面,最后成了囊中物,于是他吸了一撮鼻烟。
然后他开始戏耍了。他一时乐不可支,居心叵测;他让囊中物在前面走,知道会抓住他,但在抓住他时尽可能退让,感到很高兴:既抓住他,又让他自由,像蜘蛛让苍蝇扇动,猫让老鼠奔逃,以这种乐趣注视着他。爪子和网有一种凶残的肉欲;这是困兽茫然的挣扎。这种扼杀多么令人心醉神迷啊!
沙威在享受。他的网结十分牢固。他稳操胜券;他现在只要把手合拢。
他的人手这样多,不管让·瓦尔让多么有力,多么健壮,多么想拼死相搏,要拒捕是不可能的。
沙威慢慢地推进,所过之处探查和搜索街道的所有角落,就像察看小偷的口袋一样。
当他来到这张网的中心时,却找不到苍蝇。
可以想见他多么气急败坏。
他盘问直墙街和皮克普斯街口的岗哨;这个警察固守他的岗位,却不见人经过。
有时,一只鹿头上的角断裂了,却逃走了,尽管群犬紧追不舍,资格最老的猎人也哑口无言。杜维维埃、利尼维尔和德普雷兹不知所措。阿尔东日碰到这种倒霉事,会叫道:“这不是一头鹿,而是一个巫师。”
沙威也想这样喊叫。
他的失望一时变成绝望和愤怒。
无庸讳言,拿破仑在俄国战役中犯了错误,就像亚历山大在印度战役中犯了错误,恺撒在非洲战役中犯了错误,居鲁士[2]在西徐亚战役中犯了错误,沙威在这场对让·瓦尔让的战役中也犯了错误。也许他犹豫再三,认不出以前的苦役犯是错了。对他来说第一眼就足够了。他没有到破屋中去缉拿是错了。他在波托瓦兹街确认以后没有去抓是错了。他和助手在罗兰十字路口的月光下商量是错了;当然,商量是有用的,了解和询问值得信赖的狗则是好的。当猎人追逐不安的野兽,比如追逐狼和苦役犯,不该过于审慎。沙威过分考虑让狗群在路上追踪,反而打草惊蛇,吓跑了野兽。他尤其错在来到奥斯特利兹桥重新找到踪迹时,玩弄天真而莫名其妙的游戏,在线端牵住一个人。他自以为比实际的更高明,能同一头狮子玩捉老鼠的游戏。同时,当他认为有必要增援的时候,又过低估计了自己。小心误了事,失去了宝贵的时间。沙威犯了所有这些错误,仍不失为历来最精明最正派的警官之一。他完全称得上围猎术语中所说的“聪明的狗”。但是,有谁十全十美呢?
伟大的战略家也有失算的时候。
大蠢事就像粗绳一样,由好多股细绳拧成。把缆索一股股拆开,将凡是有细小拉力的纤维分开,再一一断掉,你会说:不过如此!把它们编织起来,拧成一股绳,那就有巨大的力量;这是阿提拉在东征马西安和西征瓦伦提尼安之间犹豫不决;这是汉尼拔[3]在卡普亚停滞不前;这是丹东在奥尔河畔的阿尔西安睡。
无论如何,当他发觉让·瓦尔让从他手里逃走时,沙威失魂落魄了。他深信在逃的苦役犯不会走远,他设置陷阱和埋伏,整夜在街区搜索。他看到的第一件事,是路灯的绳子切断了,弄得杂乱无章。这是宝贵的迹象,却把他引入歧途,把所有的搜索都转向让罗死胡同。死胡同里有一些低矮的墙,面向园子,围墙那边是广阔的荒地。显然,他会从那边逃走。事实是,如果他再往死胡同深入一点,很可能这样做,那么他就完蛋了。沙威搜索这些园子和这些荒地,就像大海捞针一样。
破晓时,他留下两个精明的人观察,自己回到警察厅,如同一个被小偷耍了的密探一样羞愧。
[1]亲王大元帅指昂古莱姆公爵,1823年4月,他率法军入侵西班牙,回国第一站是在巴约纳。
[2]居鲁士(公元前550—前530),波斯帝国的创建者。
[3]汉尼拔(公元前约247—183),迦太基司令官,发动第二次布匿战争,虽多次获胜,但不敢进攻罗马,而在卡普亚扎营。
第六卷
小皮克普斯
一、皮克普斯小巷62号
半个世纪以前,皮克普斯小巷62号的大门是再普通不过了。这扇门平时半掩着,非常引人注目,让人看到两幅真算不上阴郁的景象:一个院子,围墙爬满了葡萄藤,一张在溜达的门房面孔。在底端的墙上面,可以看到一些大树。当一柱阳光使院子变得喜气洋洋,一杯酒使门房喜上眉梢时,从皮克普斯小巷62号门前经过,就会带走欢快的想法。可是,人们看到的却是一个阴森森的地方。
门口在微笑,房子却在祈祷和哭泣。
如果能越过门——这并非易事,几乎没有人办得到,因为必须知道“芝麻,把门开开”这样一句话;——如果门越过了,进入右面的一个小门厅,那里有一道在两堵墙之间、仅能通过一人的窄楼梯,如果不被楼梯墙上的鹅黄色和墙脚的巧克力色吓住,如果大胆上楼,越过第一个平台和第二个平台,就来到二楼的走廊里,鹅黄色和巧克力色对您紧追不舍。楼梯和走廊由两扇漂亮的窗取光。走廊要拐过去,变得幽暗。如果绕过这个拐弯,再走几步就来到一道门前,因为门没有关,就显得格外神秘。推开门,便来到一个六尺见方的小房间,方砖地擦洗过,干净,冰冷,糊的是十五苏一卷的小绿花南京壁纸。小块玻璃的一扇大窗透进暗淡的白光,位于左边,占据了整个房间的宽度。望过去看不到人;倾听却听不到脚步声和人语声。墙壁光秃秃;没有一点家具;没有一把椅子。
再看的话,可以看到门对面的墙上有一个约一尺见方的窟窿,装了铁栅,铁条呈交叉状,颜色发黑,有一个个结,十分牢固,形成小方块,几乎可以说呈网状,对角线不到一寸半。南京壁纸的小绿花平稳而整齐地一直升到铁条处,并不因这种阴森森的接触而害怕、拐弯。试想,一个活人非常之瘦,能通过这个方窟窿进进出出,这道铁栅也会把他挡住。铁栅决不让人身通过,但目光,也就是精神可以通过。仿佛考虑到了这一点,因为靠后一点的墙上,还加安了一块白铁皮,凿上无数小孔,比漏斗眼还小。铁皮下方开了一个口子,活像邮筒的口。一根拉铃的绳挂在装铁栅窟窿的右边。
要是拉绳,一只小铃就会叮咚响起,身边会传来一个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谁呀?”这声音问道。
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很柔和,柔和得阴森森的。
到了这里的人,应该知道一句咒语。如果不知道,声音就会沉默下来,墙恢复寂静,仿佛那边坟墓的黑暗惊慌失措了。
如果知道这句话,声音又会说:
“从右边进来。”
于是来人注意到右边面对窗户有一扇玻璃门,上面有一扇小玻璃窗,窗框漆成灰色。提起门闩,便越过这道门,感到的印象绝对就像赶在铁栅落下,灯光亮起之前,进入楼下包厢看戏一样。确实来到一个像剧院包厢的地方,由透过玻璃门的曚昽日光微微照亮,地方狭窄,有两把旧椅子和一张完全散掉的擦鞋垫,这是一个真正的包厢,前面在扶手栏杆的高度有一张黑木小桌。这个包厢,装上栅栏,只不过这不是像歌剧院漆成金色的木栅,而是可怕的铁栅,铁条乱接,像捏紧的拳头大小的石头疙瘩将铁栅固定在墙上。
几分钟后,目光开始习惯这地窖般的半明半暗,便想越过铁栅,可是却远离不了。遇到的是一道黑色护窗板的障碍,护窗板由漆成香料面包黄色的横木固定住。这些护窗板是拼接的,分成长条薄板,遮住了铁栅的整个宽度。护窗板始终是关着的。
过了一会儿,从护窗板后面传来叫您的声音,说道:
“我在这里。您要我干什么?”
这是一个柔和的声音,有时是甜蜜的声音。看不到人。仅仅听到送气的声音。仿佛这是透过坟墓的隔板同您说话的鬼魂之声。
如果是在某些不多见的约定情况下,一扇护窗板的窄板在您面前打开了,鬼魂的叫声便变成了鬼魂的出现。在铁栅后,在护窗板后,在铁栅所允许的情况下,可以看见一只脑袋的嘴巴和下颏;其余的遮在黑面纱下。这是黑色修女帽和盖上一块黑色裹尸布的大致形状。这只脑袋在对您说话,但不看您,永远不对您微笑。
从您背后透过来的光使得您看见她是白色的,而她看见您是黑色的。这光是一个象征。
然而您的目光通过这个开口,贪婪地观察着,但这个地方是杜绝一切目光的。曲线起伏包裹着这穿丧服的形体。您的目光搜索着这曲线,竭力辨清鬼魂周围的东西。过了一会儿,您会发觉什么也看不见。所看到的是黑夜、空虚、黑暗、夹杂着坟墓气息的冬雾、一种可怕的宁静、一种无法凝思的宁静,甚至没有叹息,一种什么也分辨不清的黑暗,甚至分辨不清幽灵。
您看到的,是一个修道院的内部。
这是一所阴森森的、严肃的房子内部,人们叫做圣贝尔纳“永敬”教派的女修道院。您来到的这个包厢是接待室。先对您说话的这个声音,是专管接待的修女的声音,她终日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默默无言,在墙的那一边的方形开口旁,由铁栅和千孔板像双重脸甲保护起来。
由铁栅围住的包厢所没入的黑暗,是由于接待室通向外界那边有一扇窗户,而修道院那边却没有窗户所造成的。凡人的眼睛不应看到这神圣的地方。
可是,在这黑暗之外却有某些东西,有一片光;在这死亡之内有生命。虽然这个修道院四面围墙封得密密匝匝,我们还是想进去看看,并让读者进去,有节制地描述,这是讲故事的人从来没有见过,因此从来没有说过的事。
二、马丁·维尔加的分支
一八二四年,这座修道院已经在皮克普斯小巷存在多年了,属于马丁·维尔加分支的圣贝尔纳教派的修女院。
因此,这些圣贝尔纳修女不像圣贝尔纳修士,属于克莱尔沃[1],而像本笃会修士,属于西托。换句话说,她们并不隶属于圣贝尔纳,而隶属于圣伯努瓦[2]。
稍微看过一点书的人都知道,马丁·维尔加在一四二五年创建了一个圣贝尔纳-本笃修女会,总会设在萨拉曼卡,分会设在阿尔卡拉[3]。
这个修会的分支扩展到欧洲所有的天主教国家。
一个修会嫁接到另一个修会上,在拉丁教会中并不罕见。仅以这里提到的圣伯努瓦修会而言,不算马丁·维尔加的分支,就有四个修会属于这一派:两个在意大利,即卡散山和帕多瓦的圣茹丝丁,两个在法国,即克吕尼和圣莫尔;还有九个修会,即瓦龙布罗萨会、格拉蒙会、则肋司定会、圣罗米阿尔会、查尔特勒会、受辱修会、橄榄山会、西尔维斯特会,最后是西托修会;因为西托修会虽是其他修会的主干,却只是圣伯努瓦教派的后裔。西托修会始于圣罗贝尔,一〇九八年,他在朗格尔主教区任莫莱斯姆修道院的院长。而魔鬼是在五二九年被逐出阿波罗古神庙,隐居到苏比亚科沙漠(他老了。他当了隐士吗?);当初,他通过十七岁的圣伯努瓦,住在神庙。
加尔默罗会修女赤脚走路,胸前挂一块柳木,永远不能坐下;除此以外,最严厉的教规就是马丁·维尔加的圣贝尔纳-本笃修女会的教规。她们穿黑衣,按照圣伯努瓦的特意规定,头巾一直包到下巴。一件宽袖哔叽修女袍,一条毛料的大面纱,头巾包到下巴,在胸前一刀切齐,头带遮到眼睛上,这就是她们的装束。初学修女穿同样的服装,一身皆白。已经发愿的修女,身旁还挂一串念珠。
马丁·维尔加的圣贝尔纳-本笃会修女,和所谓圣事嬷嬷的本笃会修女一样,奉行永敬教规;本世纪初,本笃会在巴黎有两所修女院,一所在神庙街,另一所在新圣女热纳维埃芙街。不过,我们所说的皮克普斯小巷的圣贝尔纳-本笃会修女,和新圣女热纳维埃芙街和神庙街的圣事嬷嬷绝对不是一派,教规中有很多不同;服装中就有不同。皮克普斯小巷的圣贝尔纳-本笃会的修女,戴黑头巾,而圣事嬷嬷和新圣女热纳维埃芙街的修女,戴白头巾,另外在胸前佩戴约三寸高、银质镀金或铜质镀金的圣体像。皮克普斯小巷的修女决不佩戴圣体像。皮克普斯小巷和神庙街的修女院都奉行永敬教规,但两派泾渭分明。圣体嬷嬷和马丁·维尔加的圣贝尔纳修女,仅仅是在奉行教规这一点上相似,正如在研究和颂扬耶稣基督的童年和生死,以及圣母的所有奥义上,下列两派有相同之处,但派别迥异,有时还敌对:意大利的奥拉托利会由菲力普·德·奈里在佛罗伦萨建立,法国的奥拉托利会由皮埃尔·德·贝吕尔在巴黎建立。巴黎的奥拉托利会想领先一步,因为菲力普·德·奈里只是圣徒,而贝吕尔是红衣主教。
我们再回到马丁·维尔加的西班牙严厉教规上。
这个分支的圣贝尔纳-本笃会的修女整年守斋,在封斋节和其他许多特定的日子里斋戒,小睡之后又要起来,从凌晨一点钟到三点钟念日课经,唱晨经,一年四季睡在草垫上,盖的是哔叽被单,从不洗澡,也不生火,每逢星期五互相鞭打,遵守缄默的教规,只在课间休息时说说话,休息时间很短,有半年穿粗毛呢衬衣,从九月十四日圣十字架瞻礼节到复活节。这半年还算是减少时间,教规是说整年;但这件粗毛衬衫,在暑热时不堪忍受,引起发烧和神经性痉挛。只得限制穿着。即使这样缓减,九月十四日,当修女穿上这件衬衫时,她们还要发烧三四天。顺从、贫困、圣洁、安心呆在修院,这就是她们的誓愿,却由教规大大加强了。
女修道院长每三年由嬷嬷选举出来,这些嬷嬷俗称“有选举权的嬷嬷”,因为她们在教务会有投票权。女修道院长只能连任两次,一个女修道院长任期最长是九年。
她们从来看不到主祭神父,有一面七尺高的哔叽布总是把他遮住了。在布道时,讲道师来到经堂,她们放下面幕遮住面孔。她们总是低声说话,走路时目光看着地下,耷拉着头。只有一个男人能进入修道院,那就是教区的大主教。
还有另一个男人,他就是园丁;但这总是一个老头,他始终一个人呆在园子里,为了让修女知道回避,在他的膝盖上挂了一只小铃。
她们对院长惟命是从。教规规定,克己忘我,完全从属。如同听到基督的声音(ut
voci
Christi),一看到手势和示意(ad
nutum,ad
primum
signum),马上,高兴、持续、盲目地服从(promptè,hilariter,perseveranter
et
cœca
quadam
obedientia),就像工人手里的锉刀(quasi
limam
in
manibus
fabri),未经特别许可,不准看书也不准写字(legere
vel
scribere
non
addiscerit
sine
expressa
superioris
licentia)。
修女要轮流做她们所说的“赎罪”。赎罪就是为人世间所有的罪孽、错误、淫乱、暴行、伤风败俗等等罪行祈祷。连续十二小时,从傍晚四点钟到凌晨四点钟,或从凌晨四点钟到傍晚四点钟,做“赎罪”的修女跪在圣体像前的石板上,双手合十,脖子上挂一根绳子。待到精疲力竭时,就匐伏在地上,脸对着地,手臂交叉;放松就只有这样。她在这样的姿态中,为世间的一切罪人祈祷。真是伟大到崇高的地步。
这种圣事面对一根柱子完成,柱子上头点着一根蜡烛,所以,“赎罪”和“柱子上”说法混同。修女出于屈从,甚至更喜欢后一种说法,它包含着受酷刑和受辱的想法。
“赎罪”有一种全身心沉浸其中的作用。在柱子旁的修女即使身后打雷,也不会回过身来。
另外,总是有一个修女跪在圣体像前。每班一小时。她们像站岗的士兵一样换班。这就是永敬。
女院长和嬷嬷几乎总是起一个有特殊意义的名字,令人想起的不是圣女和殉教者,而是耶稣基督生平的重要时刻,例如圣诞嬷嬷、圣孕嬷嬷、献堂嬷嬷、受难嬷嬷。但圣女的名字并不禁止使用。
外人看到她们时,只见到她们的嘴。牙齿都是黄蜡蜡的。从来没有一把牙刷进过修道院。刷牙是在阶梯的顶部,底下是断送灵魂。
她们不说“我的”。她们没有自己的东西,也不应该要东西。她们谈到一切时说“我们的”,例如:我们的面幕,我们的念珠;她们提到衬衫时说“我们的衬衫”。有时她们喜欢一样小东西,一本《日课经》,一件圣徒遗物,一枚祝福过的勋章。一旦她们发觉开始重视这件东西,她们就应该献出来。她们记得圣女苔蕾丝[4]的话:一位贵妇在入她的教派时说:“嬷嬷,请允许我派人去找一本我很珍视的《圣经》。”——“啊!您珍视一样东西!这样的话,请别进入我们的教派。”
禁止任何人关门,有“自己的家”,自己的“房间”。她们的修行室敞开着门。两人走近时,一个说:“愿祭坛最崇高的圣体受到颂扬和崇拜!”另一个回答:“永远是这样。”一个修女敲另一个的门时,也是同样的仪式。一有人敲门,就马上听到另一边一个柔和的声音说:“永远是这样!”就像所有的仪式一样,出于习惯,这也成了机械的了;有时,“愿祭坛最崇高的圣体受到颂扬和崇拜”这句话太长,未及说完,“永远是这样”便脱口而出。
在朝拜圣母会的修女那里,进门的说:“圣母经,”屋里的说:“满怀圣宠。”这是她们的“你好”,确实是“充满优雅”的。
白天每一小时,修道院教堂的钟要多敲三下。听到这个信号,院长、有选举权的嬷嬷、发愿修女、杂务修女、初学修女、初修入会者,都中断自己的话、自己的事或者自己的所想,如果是五点钟,大家会同时说:“五点钟,每时每刻,愿最崇高的祭坛圣体受到颂扬和崇拜!”如果是八点钟:“八点钟,每时每刻,……”如此类推,按时间而稍稍变化。
这种习惯,目的在于打断思路,返回天主那里,存在于许多修会中;只不过礼节用语有变化。比如,圣婴耶稣会的修士说:“此时和每时每刻,热爱耶稣燃烧着我的心!”
五十年前,在皮克普斯小巷建立的马丁·维尔加圣贝尔纳-本笃会修女,以唱纯粹素歌的沉稳的调子唱日课,自始至终声音饱满。大凡日课唱到有星号的地方,她们就停顿一下,低声说:“耶稣-马利亚-约瑟夫。”在追思弥撒上,她们声调很低,直到女声几乎降不下去的地步。效果确实悲怆动人。
小皮克普斯修院在主祭坛下造了一个地窖,作为她们修会的墓地。照她们的说法,“政府”不允许这个地窖放棺材。因此她们死时要离开修道院。这使她们难过,像不合情理一样使她们惊讶。
稍感欣慰的是,她们获准在特定时刻和特定角落,埋葬在以前的沃吉拉墓地,这块地以前属于她们的修会。
星期四和星期日,这些修女听大弥撒、晚祷和所有的日课。另外她们严格遵守所有小节日的活动,对此,外界几乎一无所知,这是从前法国教会滥设的,至今在西班牙和意大利仍然滥设。她们在小教堂的讲道无穷无尽。至于她们祈祷的次数和时间,只要引用一个修女天真的话,就能得到明确的概念:“初修入会的人祈祷很可怕,初学修女的祈祷更糟糕,发愿修女的祈祷还要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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