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校对)第6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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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星期召集一次教务会;由院长主持,有选举权的嬷嬷参加。每个修女轮流跪在石板上,面对大家忏悔本星期内所犯的错误和罪过。有选举权的嬷嬷在每次忏悔后进行商议,大声对忏悔处以惩罚。
稍微严重一点的过错才大声忏悔,此外,她们要为所犯的错误行所谓“伏罪礼”。行伏罪礼就是在做日课时匐伏在院长面前,直至人人只称为“我们的嬷嬷”的院长轻轻敲一下祷告席的木头,示意修女,修女才能站起来。一点小事也要行伏罪礼。打碎一只玻璃杯,撕坏一张面纱,做日课无意中迟到几秒钟,在教堂里唱错一个音,等等,就足以行伏罪礼。行伏罪礼是完全自发的;罪人(从词源上来说,这个词用在这里恰是地方)自我审察,自我惩罚。过节的日子和星期日,有四个唱经嬷嬷在唱经台上四个乐谱架前唱日课的圣诗。一天,一个唱经的嬷嬷唱圣诗,本应以“看呀”开始,却大声唱出:多、西、索;她为了这一分心,行伏罪礼持续了一整场日课。错误尤其严重的是,引起了全场的笑声。
修女被叫到接待室,即令是院长,也要放下面纱,读者记得,只能露出她的嘴。
惟有院长才能与外人打交道。其他人只能看到小范围的家人,而且机会很少。如果偶尔有一个外人前来看她在社交中认识或喜爱的修女,那就必须进行一连串的交涉。如果这是一个女人,有时会得到允许;修女来了,来人隔着护窗板同她说话,护窗板只对母亲或姐妹才打开。毫无疑问,对男人总是拒绝求见的。
这就是圣伯努瓦设立的教规,马丁·维尔加改得更加严厉。
这些修女毫不快乐,不像其他修会的修女那样脸色红润和鲜艳。她们是苍白的,沉重的。从一八二五年到一八三〇年,有三个修女发了疯。
三、严厉
预修入会至少要两年,往往四年;初学修女要四年。二十三四岁之前发愿终身修道的很是罕见。马丁·维尔加的圣贝尔纳-本笃会修女决不接受寡妇入会。
她们在静修室中有许多不为人知的苦行,她们永远不得讲出去。
一名初学修女发愿的日子,大家给她盛装打扮,给她戴白玫瑰,给她的头发上光,做发卷。然后她跪下,身上盖了一大块黑布,大家唱起悼亡曲。于是修女分成两列;一列从她身旁经过,用哀戚的声调说:“我们的姐妹死了,”另一列用响亮的声音回答:“但活在耶稣基督心中!”
在这个故事发生的时期,有一所寄宿学校附属于这个修道院。这是个贵族少女寄宿学校,大半姑娘都很有钱,其中可以注意到德·圣奥莱尔小姐、德·贝利桑小姐,还有一个英国姑娘,叫塔尔博特,是天主教中的名门。这些少女在四堵围墙中接受修女的教育,在憎恶人世和这个世纪中长大。其中一个一天对我们说:“看见街道的石头,我就从头抖到脚。”她们身穿蓝衣服,戴白帽子,胸前佩带银质镀金或铜质的圣灵徽章。在大节日里,特别在圣马尔特节,作为重大恩典和最高幸福,允许她们穿修女服,一整天做圣伯努瓦规定的日课和教规。开始一段时间,修女借给她们黑衣服。这样显得亵渎圣服,院长加以禁止。只允许借衣服给初学修女。值得注意的是,这种扮演,由于暗合劝人入教的精神,让这些孩子提前感觉圣衣的滋味,在修道院里无疑受到容忍和鼓励,对寄宿生来说,这是真正的幸福和真正的愉快。普通得很,她们以此取乐而已。“这是新鲜事,把她们改变了。”孩子才有的天真理由,却不能使我们这些世俗之人明白,手拿圣水刷,一连几小时站在乐谱架前大声唱歌的幸福。
这些学生除了苦行,还适应修道院的各种教规。有这样一个年轻女人,还俗结婚几年之后,每当有人敲门,还未能摆脱匆匆说道:“永远是这样!”修女和寄宿女生只能在接待室会见她们的父母。她们的母亲不允许拥抱她们。可见严厉到了何种程度。一天,一个年轻姑娘会见她的母亲和三岁的妹妹。少女哭了,因为她很想抱吻她的妹妹。不可能。她至少恳求允许孩子把小手伸过铁栅,让她亲吻。这被拒绝了,几乎愤怒地加以拒绝。
四、快乐
这些少女对这座严厉的修道院,并不因此而不充满愉快的回忆。
有时候,童稚也在这座修道院里闪闪发光。休息的钟声敲响了。一扇门响着铰链打开了。鸟雀在说:“好!孩子们来啦!”青春的气息一下子充满这座像裹尸布一样被十字架分开的园子。光彩奕奕的脸,白皙的额角,溢满闪光和快乐的稚气的眼睛,像各种各样的朝霞,分散在黑暗中。在唱圣诗声、钟声、铃声、丧钟声、日课声以后,突然爆发出少女们的喧闹声,比蜜蜂的嗡嗡声还要柔和。欢乐的蜂巢开放了,每个姑娘都带来自己的一份蜜。她们玩耍,互相呼唤,分成一伙一伙的,奔来奔去;露出漂亮的小白牙,在角落里唧喳说话;面纱从老远监视着笑声,黑影在窥伺着光彩,但有什么关系!她们光彩焕发,笑声朗朗。这四堵阴郁的墙,也有目眩神迷的时候。墙壁被如许的快乐映照得微微发白,目睹蜂群的翩飞。仿佛一阵玫瑰雨落在这丧服上。少女在修女的目光下疯疯癫癫;不会犯罪的目光并不妨碍纯洁无邪。由于这些孩子,在长时间的严厉之后,还有天真的时刻。小姑娘跳跳蹦蹦,大姑娘手舞足蹈。在这个修道院里,玩耍有蓝天的参与。没有什么比所有这些心花怒放的鲜嫩灵魂更喜气洋洋,令人肃然起敬。荷马和贝洛[5]一起欢笑,在这个黑沉沉的园子里,有青春、健康、吵声、叫声、冒失、欢乐、幸福,足令所有的老祖母舒眉开颜,无论是史诗中的,还是童话中的老祖母,无论是王座中的还是茅屋中的老祖母,从赫库柏[6]到“老奶奶”,莫不如此。
在这座修道院里,也许比在任何别的地方,更多讲这些“孩子话”;孩子话总是那么美妙,使人欢笑,又陷入沉思。正是在这四堵阴郁的墙里,一天,有个五岁的孩子叫道:“嬷嬷!一个大姐姐刚才对我说,我呆在这里有九年零十个月了。多么令人高兴呀!”
下面这段令人难忘的对话,也是在这里进行的:
一位有选举权的嬷嬷:“你为什么哭,我的孩子?”
孩子(六岁)呜咽着说:“我对阿莉克丝说,我知道法国史。她对我说,我不知道,而我是知道的。”
阿莉克丝(大孩子,九岁):“不。她不知道。”
嬷嬷:“怎么回事,我的孩子?”
阿莉克丝:“她叫我随便翻开书,向她提书上的一个问题,让她回答。”
“怎么样?”
“她没有回答。”
“哦。你问她什么啦?”
“我像她那样说,随便翻开书,问她我找到的第一个问题。”
“是什么问题?”
“就是:‘随后发生什么?’”
一个靠年金生活的太太,女儿多嘴多舌,又有点嘴馋,在这里得到一个深刻的评语:
“她真够可爱!她像大人一样,吃掉面包片上的黄油。”
在这座修道院的一块石板上,捡到一份忏悔书,是一个七岁的犯罪女孩,为了不致忘掉,事先写好的:
“圣父,我承认小气。
“圣父,我承认淫乱。
“圣父,我承认抬起眼睛看男人。”
下面这则童话,是一个嘴唇红殷殷的六岁女孩,在园子草坪的一张长凳上即兴杜撰,讲给四五岁的蓝眼睛听的:
“从前有三只小公鸡,拥有一个开着许多鲜花的地方。他们采摘花,塞在口袋里。然后他们采摘叶子,塞在玩具里。当地有一只狼,还有许多树;狼呆在树林里;他吃掉小公鸡。”
还有这样一首诗:
“突然打来一棍子。
“是波利希内尔[7]打在猫身上。
“叫猫不好受,打得猫好疼。
“于是一位太太把他关起来。”
有一个弃女,修道院做善事收养下来,她说了一句又温柔又令人难过的话。她听到其他女孩谈到自己的母亲,在角落里喃喃地说:
“我呀,我生下时我的母亲不在那里!”
有一个负责同外界联系的修女,总能看到她带着一大串钥匙在走廊里来去匆匆,她叫阿加特修女。那些“大大姑娘”,即十岁以上的,叫她“阿加托钥匙”。[8]
食堂是个长方形的大厅,只从与花园同一水平的圆拱回廊取光,幽暗、潮湿,像孩子们所说的,满是虫子。周围所有的地方向这里提供昆虫。四个墙角的每一角,都按寄宿女生的语言,取了一个特殊的、有表现力的名字。有蜘蛛角、毛虫角、鼠妇角和蟋蟀角。蟋蟀角靠近厨房,极受重视。那里不像其他地方那么冷。取名从食堂扩展到寄宿学校,用来区分四伙人,像以前的马扎兰中学那样。根据吃饭时坐在食堂哪一角落里,就属于哪一伙。一天,大主教来巡视,看到一个满头耀眼的金发、脸色红艳艳的漂亮小姑娘走进他来到的教室,便问身边另一个寄宿女生,那是一个双颊鲜艳、褐发的迷人姑娘:
“那一个是谁?”
“是个蜘蛛,大人。”
“啊!另外那个呢?”
“是个蟋蟀。”
“还有那个呢?”
“是个毛虫。”
“说实话,你呢?”
“我是鼠妇,大人。”
凡是这类修道院都有自己的特点。本世纪初,埃库昂属于这类又美妙又严厉的地方,少女的童年就在近乎庄严的幽暗中度过。在埃库昂,参加圣体的迎送仪式,分为童贞女和献花女。还有“华盖队”和“香炉队”。有的拉着华盖的绳子,还有的熏香圣体。鲜花自然由献花女捧着。四个“童贞女”走在前面。这个隆重节日的早上,常常听见走廊里问道:
“谁是童贞女?”
康邦夫人举出一个七岁的“小姑娘”,对一个十六岁的“大姑娘”所说的一句话;大姑娘在队伍的前头,而小姑娘在队尾:“你呀,你是童贞女;我呀,我不是。”
五、心不在焉
在食堂的门上方用黑色的大字写上所谓的“白色祈主文”,其作用在于将人们直接引向天堂。
“小小的白色祈主文,天主所立,天主所言,天主在天堂展示。晚上,我睡觉时,看到我的床上躺着三个天使,一个睡在床脚,两个睡在枕上,仁慈的圣母马利亚睡在中间,她对我说睡在这张床上,什么都不要怀疑。仁慈的天主是我的父亲,仁慈的圣母是我的母亲,三个使徒是我的兄弟,三个童贞女是我的姐妹。天主出生时所穿的衬衫,包裹着我的身体;我胸前画着圣女玛格丽特十字架;圣母走到田野,天主在哭泣,圣母遇到圣约翰先生。圣约翰先生,您从哪里来?我来自‘永生经’。您没有见过仁慈的天主吗,见过吧?他在十字架的树上,双脚垂下,双手钉住,头上戴一顶白色小荆冠。谁晚上念祷文三遍,早上三遍,最后会上天堂。”
一八二七年,这篇独特的祷文盖上三层灰浆,从墙上消失了。眼下也从当年的几个少女,如今成了老太婆的记忆中完全抹去了。
一个巨大的耶稣受难十字架挂在墙上,补全了这个食堂的装饰,上文似乎已经讲过,食堂惟一的门,开向花园。两张狭窄的桌子并排摆着,都有两排木凳,从食堂的一头到另一头,形成平行的两长条。墙壁粉刷成白色,桌子是黑色的;这两种丧事的颜色,是修道院里惟一可以互相替换的。饭食粗劣,孩子们的食物也很严格。只有一盆菜,荤素配在一起,或者是咸鱼,就算享受了。这专给寄宿女生的便餐,却是特殊照顾。孩子们在修道院的嬷嬷的监视下进餐,寂然无声。如果有苍蝇竟敢飞过,违反规定嗡嗡叫,嬷嬷就不时打开又合上一本木头书,弄出劈啪的响声。耶稣受难十字架脚下有张斜面小讲台,有人高声朗读圣徒传,算是佐餐。朗读的是一个较大的学生,值班一周。在空空的桌上,隔开一段放一只上釉的瓦钵,给学生亲自洗金属杯和餐具,有时扔进去难以下咽的东西,嚼不动的肉或臭鱼:这要受到惩罚。学生把这些瓦钵叫做“圆形水池”。
打破沉默的孩子要用“舌头画十字”。画在哪里?画在地上。她去舔石板。灰尘,这一切欢乐的终止,负责惩罚这些犯有窃窃私议罪的可怜的小玫瑰枝。
在修道院里,有一本书,是“孤本”,禁止阅读。这是圣伯努瓦的教规。肉眼不该探索的奥秘。Nemo
regulas,seu
constitutiones
nostras,externis
communicabit.[9]
一天,寄宿女生偷到这本书,贪婪地阅读起来,因担心发现,不时中断,匆匆又合上书。她们冒了很大的危险,只得到微不足道的乐趣。关于男孩子犯罪的几页不好理解,却是她们“最感兴趣的”。
她们在花园的一条小径里玩耍,小径两旁有几棵瘦弱的果树。尽管监视严密,惩罚严厉,有时风吹动树木,她们还是能偷偷捡到青苹果或者烂杏或者虫蛀的梨。现在,我让眼前的一封信现身说法,这封信是二十五年前一个寄宿女生写的,如今她是公爵夫人,巴黎最风雅的一个女子。我录下的是原文:“大家尽可能藏起她的梨或苹果。当上楼在床上戴好面纱等待吃晚饭时,便藏在枕头下,晚上再在床上吃,做不到就在厕所里吃。”这是她们的一大乐事。
一次,还在大主教巡视修道院期间,一个少女,布沙尔小姐,和蒙莫朗西有点亲戚关系,她打赌说能从大主教那里获准一天假,这在如此严格的修道院里是很荒谬的事。大家接受打赌,但打赌的人谁也不相信有这种可能。这一时刻来到了,正当大主教经过寄宿女生前面时,布沙尔小姐令她的女伴们惊诧莫名,走出队列,说道:“大人,请一天假。”布沙尔小姐脸庞姣好,身材高大,粉红的小脸蛋世上无双。德·盖朗先生微笑着说:“怎么,我亲爱的孩子,请一天假!不如三天吧。我准你三天。”大主教说话了,院长无可奈何。修道院里一片愤慨,但对寄宿女生来说是快乐。效果可想而知。
这座粗俗不堪的修道院并非壁垒森严,外界的情感生活,惨剧,甚至浪漫故事也不是进不来。若要证明,只消简短地指出一个真实的、无可辩驳的事实,不过,它与我们讲述的故事毫无关系。此处提及是要在读者的头脑中补足修道院的全貌。
约莫在这个时期,修道院里有一个神秘的人物,她不是修女,却备受尊敬,大家叫她阿尔贝汀夫人。大家对她一无所知,只知她疯了,外界以为她已去世。据说其中有隐情,为了一件重大的婚姻而做出必要的财产安排。
这个女人只有三十岁,褐发,相当漂亮,大大的黑眼睛失神地望着。她看什么?值得怀疑。与其说她在走路,还不如说是在滑行;她从来不说话;说不准她在呼吸。她的鼻翅绷紧,脸色苍白得仿佛刚咽了气。碰到她的手,像碰到冰雪一样。她有一种幽灵似的奇特风韵。她所到之处,令人感到寒冷。一天,一个修女看到她经过,对另一个修女说:“她像死人一样。”另一个回答:“可能是吧。”
关于阿尔贝汀夫人,有上百个故事。这是寄宿女生永远好奇的所在。在小教堂里有一个讲台,大家叫做“牛眼”。因为讲台只有一个圆窗,即“牛眼窗”,阿尔贝汀夫人在这里参加日课。她习惯独自一人,因为这个讲台在第二层,从这里可以看到布道师或主祭;这对修女是禁止的。一天,讲台上站着的是一位年轻的高级教士德·罗昂公爵先生,法兰西贵族院议员,一八一五年作为德·莱昂亲王,是红色火枪手军官,一八三〇年任红衣主教和贝尚松大主教,后来去世。德·罗昂先生是第一次在小皮克普斯修道院讲道。阿尔贝汀平日参加讲道和日课时心境宁静,纹丝不动。这一天,她一看到德·罗昂先生,便半站起身,在全场的沉寂中大声说:“咦!奥古斯特!”全修道院的人都惊愕地回过头来,讲道师抬起眼睛,但阿尔贝汀又恢复一动不动。外界的一阵风,一柱生活之光,一时掠过这张了无生气和冷冰冰的脸,然后一切重归灭寂,疯女人又变成死尸。
这两个词却使修道院里听到的人议论纷纷。在“咦!奥古斯特!”中,有多少含义啊!透露了多少信息啊!德·罗昂先生确实叫奥古斯特。显然,阿尔贝汀夫人出身最上层社会,因为她认识德·罗昂先生,她本人身份高贵,因为她这样亲密地叫一个大贵族,同他有关系,也许是亲戚,但一定非常紧密,因为她知道他的“小名”。
两位非常刻板的公爵夫人,德·舒瓦塞尔夫人和德·塞朗夫人常常访问修院,无疑是以“贵妇人”的身份来访的,让寄宿生人心惶惶。当两位老夫人走过时,所有的穷姑娘都瑟瑟发抖,耷拉着眼睛。
德·罗昂先生不知不觉成为寄宿女生注目的对象。这时,他刚刚任巴黎的副大主教,后来他担任主教。时常到小皮克普斯的修女教堂做日课,是他的一个习惯。由于有哔叽帷幕,年轻修女一个也看不到他。他声音柔和,有点尖细,她们终于能听出和分辨出来。他曾是火枪手;人们说他很风雅,很会打扮,漂亮的栗色头发做成发卷,垂落在脑袋四周,他扎一根华丽的黑色宽腰带,黑道袍裁剪极为精美。他占据了十六岁的少女的想象。
外界的任何喧声进不了修道院。但有一年,一支笛声却传进来了。这是一个事件,当时的寄宿女生还记忆犹新。
吹笛的人就在附近。笛子总是吹奏同一支曲子,曲调非常古老:“我的泽图贝,来主宰我的心灵吧。”白天,大家听到了两三次。
姑娘们听了几小时,有选举权的嬷嬷惊慌不安,脑子开动起来,惩罚像雨点落下。这样持续了几个月。寄宿女生多多少少都爱上了这个不认识的笛子手。人人都想成为泽图贝。笛声来自直墙街那边;她们愿献出一切,不惜牺牲一切,千方百计要看一看这个年轻人,哪怕一秒钟,瞧上一眼,他的笛子吹得这样美妙,同时也不知不觉启迪了所有少女的心灵。有个姑娘从便门溜出来,爬到面临直墙街的四楼上,想通过格子窗张望。不可能。有一个姑娘从头顶的铁栅伸出手去,挥动白手帕。有两个更大胆。她们找到办法爬上屋顶,不怕危险,终于看到了“年轻人”。这是一个流亡的老贵族,双眼瞎了,破了产,在阁楼里吹笛子解闷。
六、小修院
小皮克普斯的围墙里,有三幢截然分开的楼房:修女居住的大修院,学生居住的寄宿院,还有所谓“小修院”。小修院带花园,各教派的老修女共同住在那里,她们是大革命摧毁的修道院残存下来的;是黑、灰、白各色的混合,是各种修道团体和各式各样教派的汇聚;如果允许这样的词汇组合的话,可以称为一种杂凑修院。
从帝国开始,那些流离失所的穷姑娘允许避居在圣贝尔纳-本笃会的羽翼下。政府给她们支付一小笔寄宿费;小皮克普斯的嬷嬷殷勤地接待她们。这是一个奇特的大杂烩。各人遵守自己的教规。有时允许寄宿女生拜访她们,这是她们重要的消遣;这些少女在记忆中留下了圣巴齐尔、圣斯科拉斯蒂克和雅可布等修会的嬷嬷的形象。
这些避难的修女中,有一个几乎觉得回到自己老家。这是圣奥尔修会的一个修女,整个修会只有她一个人幸存。圣奥尔修女院从十八世纪开始,正是占据小皮克普斯的这幢楼房,后来才属于马丁·维尔加的本笃会。这个修女太穷,穿不起她的修会的华丽服装,这是一件白袍,外加朱红色圣衣,她就虔诚地给一架小人体模型穿上,得意地显示给人看,她死时遗赠给修道院。一八二四年,这个修会只剩下一个修女;今日只剩下一具木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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