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校对)第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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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他的妹妹巴普蒂丝汀小姐,他有两个兄弟:一个是将军,另一个是省长。他常常写信给他们俩。他对前者一度严厉,因为在戛纳登陆时期,这位将军是普罗旺斯的一个统帅,指挥着一千二百个人,追赶皇帝时却想把他放走。他对另一个兄弟的通信显得更加友爱,这个以前的省长正直、高尚,蛰居在巴黎的卡塞特街。
福来大人也曾经拥有党派思想,这是他悲苦的时期,笼罩着乌云。当时激情的阴影,掠过这关注永恒事物的、和善而崇高的头脑。自然,这样一个人与没有政治见解是相称的。但愿读者不要误解我们的观点,我们绝不将所谓“政治见解”和对进步的孜孜以求,以及和崇高的、爱国的、民主的、人道的信念混淆起来;今日,这种信念理当成为一切通达之士的根底。我们不想深入探索与本书无直接关系的问题,只想这样说:福来大人不是保王派,他的目光一刻也不离开平静的注视,那是幸事;人们在他的注视中,清晰地看到,在人间事物的风云变幻之上,有三注纯洁的光芒在闪闪发光:真理、正义、仁慈。
我们承认,天主创造出福来大人,决不是要他起政治作用。我们理解和赞赏他以法律和自由的名义对手握全权的拿破仑提出抗议,傲然表示反对,这是正确而危险的抗拒。可是,我们面对飞黄腾达的人感到顺眼,而对一落千丈的人感到不那么顺眼。我们只喜欢在有危险的地方进行战斗;无论如何,惟有最初的斗士才有权利成为最后全歼敌人的斗士。谁在兴盛时期没有成为不屈不挠的揭发者,谁就应该在崩溃时保持沉默。只有成功的揭露者,才是失败的合法辩护人。至于我们,当天主参与进来并进行打击时,我们就听之任之吧。一八一二年,有人开始缴我们的械。一八一三年,受到灾祸鼓动的、以前缄默不语的立法会议卑怯地打破沉默,表示愤慨,人们对此表示赞许是不对的;一八一四年,面对那些背叛的元帅,面对从一个泥潭到另一个泥潭、被捧到天上以后詈骂不止的参议院,面对撒腿逃跑、向偶像啐唾沫的狂热崇拜者,掉过头去是一种责任;一八一五年,空气中弥漫着大灾大难,法国对灾难临头感到颤栗,能隐约辨别到滑铁卢在拿破仑面前张开大口,军队和人民对受命运判决的人发出痛苦的欢呼,这一切丝毫没有可笑的地方。一颗像迪涅主教那样的心,即使对暴君作了全部保留,也许不该视而不见一个伟大民族和一个伟人在深渊边的紧紧拥抱,所具有的壮美和动人之处。
除此以外,他在各个方面,过去是现在仍然是正直的、真诚的、公平的、明智的、谦卑的和高尚的;乐善好施,和蔼仁慈(这是另一种乐善好施)。这是一个教士,一个贤者,也是一个人。应该说,即令从我们刚才责备过他,并随时准备近乎严厉地评判的政治见解来看,他也是宽容大度的,随和易处的,或许胜过评头品足的我们。——皇帝将市政府的门卫安置在这里。这是一个老禁卫军的下级军官,奥斯特利兹[55]的外籍军团士兵,像鹰一样是个波拿巴主义者。[56]这个可怜的人偶尔说了几句欠考虑的话,当时的法律称之为“煽动性言论”。自从皇帝的侧面像从荣誉勋位勋章上消失了以后,他就像自己所说的那样,决不按“军规”穿衣服,为的是用不着戴他的十字勋章。拿破仑颁发给他的十字勋章,他虔诚地将上面的皇帝像取下来,这造成了一个窟窿,他根本不愿意恢复原状。他说:“我宁死也不愿把三只癞蛤蟆挂在我的心房上!”他往往大声地嘲讽路易十八[57]。“穿英国护腿套的患痛风的老鬼,”他说,“让他带着波罗门参,到普鲁士去吧!”他很得意,能在一句骂人话中集中了他最痛恨的两样东西,即普鲁士和英国。他的所作所为使他丢了职位。眼下他携家带口,流落街头,没有面包。主教把他叫来,温和地责备他,任命他当大教堂的看门人。
米里埃尔先生在教区里是真正的牧师,人人的朋友。
在九年中,由于善行义举和举措温和,福来主教让全城人充满了又敬又爱,像对长辈一样的感情。甚至他对拿破仑的行为也被老百姓接受了,仿佛默默地加以原谅。老百姓是善良的柔弱的羊群,崇拜他们的皇帝,不过也爱他们的主教。
十二、福来大人的孤单
在一个主教周围,几乎总是有一班小神父,犹如一个将军周围有一群年轻军官一样。这正是迷人的圣弗朗索瓦·德·萨勒[58],在某处称为“初出茅庐的教士”那种人。一切职业都有渴望者,对志得意满者列队相迎。没有一个强有力的人没有簇拥他的人;没有一个发迹的人没有奉承者。未来的追求者围着现今已辉煌的人转圈。凡是大主教所在之地都有智囊团。凡是有点影响的主教身边,都有一班神学院的可爱孩子转悠,在主教府巡逻和维持秩序,围着主教的微笑站岗。令一个主教满意,对一个副助祭来说,就等于成功在望。发迹要走对路;传教士并不轻视议事司铎的头衔。
同别处有重要冠冕一样,教会也有显赫的主教冠。那是受宠的主教,富有,享受年金,灵活,上流社会欢迎,无疑善于企求,也善于央求,并不顾忌让整个教区的信徒在候见室久等,在圣器室和外交活动之间牵线搭桥,与其说是神父不如说是神职人员,与其说是主教不如说是高级教士。能接近他们的人是幸运的!他们是有信誉的人,他们对四周献殷勤的人和幸运的人,对善于拍马逢迎的年轻一代,抛掷有油水的教区、教士职位、主教代理、指导神父和大教堂职位,随后等待着主教的显赫职位。他们高升,也让他们卫星般的喽罗跟着升迁;这是运行中的太阳系。他们红色的光芒跟随着他们。他们的发迹分散成一小级一小级,落在边远地区。老板的主教管区越大,宠幸者的本堂神父堂区也就越大。况且还有罗马。一个懂得怎样成为大主教的主教,一个懂得成为红衣主教的大主教,会把您作为教皇选举人的随员领走,让您进入教会的最高法院,您就有大主教的白羊毛披带,您成了门生,您成了红衣主教的侍从,您成了主教大人,从主教大人到红衣主教阁下,只有一步之遥;在红衣主教和教皇陛下之间,只隔了一层选举的薄烟。凡是教士都梦想教皇的三重冕。今日,惟有教士才能合法地成为国王,而且是什么样的国王啊!最崇高的国王。因此,一个神学院产生多少野心勃勃的人啊!多少唱诗班面孔红扑扑的孩子,多少年轻神父头上顶着佩蕾特的奶罐[59]啊!野心轻易地就取名“志向”,谁知道呢?也许是真诚的,自欺欺人的,它是多么怡然自得啊!
福来大人谦卑、贫穷、与众不同,不属于那些粗鄙的主教之列。就他周围连一个年轻教士也没有来看,这一点是显而易见的。可以看到,在巴黎,“他没有得宠”。这个孤独的老人根本得不到未来的青睐。没有一棵有野心的草傻到想在他的树荫下变绿。他的议事司铎和副主教都是些善良的老头,像他一样禁锢在这个无路通向红衣主教的教区,他们就像他们的主教那样,不同的是他们是完善的,而他是十全十美的。在福来主教身边难以成长,以致他培养的年轻人一从神学院出来,便设法能让人推荐给埃克斯或奥什的大主教,很快就走掉。因为重复一遍,说到底,人总是想得到提升。一个生活在极端自我牺牲之中的圣人,是一个危险的邻居;他会传染给你无可救药的贫穷,对前进不利的骨节僵硬,总之,超过自愿的克己;一般人会避开这种生疥疮的潜质。福来主教的孤立由此而来。我们生活在一个可悲的社会中。功成名就,就是学乖了,一步步腐化堕落。
顺便说说,功成名就是一件很丑的事。它同功勋似是而非,容易骗人。对人们来说,功成名就几乎有着至高无上的外表。成功,与才能看来酷似,它有一个受骗者:历史。惟有尤维纳利斯和塔西陀[60]对此颇有微词。今日,有种近乎官方的哲学成了成功的仆从,穿上成功的仆从服装,在候见室里侍候。飞黄腾达吧:这自成理论。兴旺发达意味着有本事。彩票中奖,您就是一个有能耐的人。胜利者受到尊敬。生来运气好,就有了一切。时来运转,您便有了其余的东西;生活美满,别人就会以为您高贵。除了本世纪五六个光芒四射的例外伟人,现代人的赞誉几乎是近视的。金色的便是金子。捷足先得者,只要他是暴发户,那就什么事也不会弄糟。平庸的人是一个年迈的纳喀西斯[61],在顾影自怜,赞美平庸的人。摩西、埃斯库罗斯、但丁、米开朗琪罗[62]或拿破仑得以成功的巨大才能,大众一下子便识别出来。不管在什么方面,谁达到目的,便发出欢呼。倘若一个公证人变成了议员,倘若一个假高乃依[63]写出《蒂里达特》,倘若一个阉奴占有了一个后宫,倘若一个从武的普吕多姆[64]意外地取得一个时代决定性战役的胜利,倘若一个药剂师为桑布尔-马斯军团发明了纸板鞋垫,用纸板卖作皮革而获得四十万利弗尔年金,倘若带撑架的网球袋与高利贷结合,孕育出七八百万,这笔钱的父亲是网球袋,母亲是高利贷,倘若一个讲道师因讲话带鼻音而成了个主教,倘若一个富户总管离职后十分有钱,以致做了财政部长,人们便把这些称作天才,同样,他们说是莫斯克通[65]的脸俊俏,克洛德的脖子神气。他们把苍穹中的星光和鸭蹼在软泥地上踩出来的星形印迹相混同。
十三、他相信的事
从正统的观点来看,我们根本用不着去摸清迪涅的主教先生的底细。面对这样一个心灵,我们只有敬佩之情。法官的良心应从他的言辞中得知。再者,就某些特质来说,我们承认人类品德的一切优点,可以在不同于我们的信仰中获得发展。
他对这种教理或神秘的观点有何看法呢?人的内心秘密只有在灵魂赤条条地进入坟墓时,才能为人所知。我们确信的是,对他来说,信仰的困惑从来不会伪善地解决。钻石是决不会腐烂的。他竭尽所能地信仰。“Credo
in
Patrem,[66]”他常说。他还从善行义举中汲取这种无愧于良心的满足,它低声地对人说:“你同天主在一起。”
我们认为要写出来的是,可以说,表面上,在主教的信仰之外,他有一种过度的爱心。正是由于他
quia
multum
amavit,[67]那些“严肃的人”、“庄重的人”和“有理智的人”认为他脆弱;我们悲苦的人间有一些被人喜爱的格言,在这类格言中,自私自利的思想获得学究气的警辟。这过度的爱心是什么呢?这是一种从容的仁爱,正如上文所指出的那样,能推己及人,而且有机会的话,会扩展到事物上。他无怨无恨地生活着。他对天主的创造抱宽容态度。但凡人,即使是最优秀的,身上也有一种不假思索的严酷,那是专门对待动物的。迪涅的主教根本没有这种严酷,而许多教士却固有。他还没有达到婆罗门教的境界,但他似乎思考过《传道书》的这句话:“人们是否知道动物的灵魂到哪里去呢?”面貌丑陋,本能畸形,这不能扰乱他,使他愤怒。他感到的是激动,近乎怜悯。他若有所思,仿佛到表面生活之外,去寻找原因、解释或理由。有时,他似乎请天主减轻刑罚。他观察自然界中还存在的大量混乱事物时不愠不怒,带着语言学家辨认隐迹纸本的目光。这种沉思默想有时使他说出一些古怪的话来。一天早上,他待在花园里;他以为自己是独自一人,其实他的妹妹走在他后面,而不让他看见;他忽然停住脚步,看着地上的一样东西;这是一只黑色的大蜘蛛,毛茸茸的,很可怕。他的妹妹听到他说:
“可怕的动物!这不是它的过错。”
这些出于仁爱、近乎神圣的幼稚话,为什么不能说呢?幼稚,是的;但这些崇高的幼稚属于圣弗朗索瓦·德·阿西斯和马克-奥雷尔[68]的话。一天,他为了不踩死一只蚂蚁,闪了腰。
这个正直的人就是这样生活的。有时,他睡在园子里,没有什么更可敬佩的了。要是相信关于他青年时代甚至壮年时的记载,福来主教从前是一个爱激动的或许是激烈的人。他的普济世人不是一种本能,而是一种巨大信念历经世事,进入心灵,一个个想法慢慢落到他身上的结果;因为对性格而言,就像对岩石而言一样,是会水滴石穿的。这种挖掘磨灭不掉;这种形成摧毁不了。
上文说过,一八一五年,他已经七十五岁,但他显得不到六十。他身材并不高大,有点儿肥胖,为了减肥,他常常走长路;他脚步稳健,略微伛偻,对此,我们根本不想下结论;格列高利十六世[69]在八十岁时身板笔直,笑口常开,他却仍然是个坏主教。福来主教具有老百姓所说的“漂亮的面孔”,不过,这副面孔太可爱了,以致人们忘了这是漂亮的。
他谈话时快乐而天真,这是他的优雅举止之一,上文已经提过;人们在他身边感到很自在,似乎快乐从他整个人身上散发出来。他红润鲜艳的脸色,一口洁白的牙齿,完好无缺,一笑就露出来,这些给了他坦荡、随和的神态,这种神态令人这样评价一个人:“这是个老好人,”令人这样评价一个老人:“这是一个憨厚的老头。”读者记得,这是他给拿破仑的印象。初一接触,或第一次见到他的人,这确实是个憨厚的老头。但只要在他身边多呆几个小时,只要稍微看到他在沉思凝想,这憨厚的老头便逐渐改变了,具有无以名之的威严;他饱满的天庭因白发而显得严肃、庄重,由于思索而变得令人敬畏;稳重从仁慈中显示出来,而仁慈却不断地闪出光芒;人们会感到某种激动,这正如我们看到一个天使不断地微笑,慢慢地张开翅膀,就会有这种激动一样。敬佩,难以表达的敬佩,逐步地渗入到您身上,升到您的心房。人们感到面前是一个强有力的、可靠的、宽容的心灵,他的思想博大,因此也只能是温和的。
正如大家所看到的,祈祷、举行宗教祭礼、布道、给痛苦的人以安慰、种一小块地、有博爱心、粗茶淡饭、好客、弃绝欲念、信任人、研究、工作,充实着他生活的每一天。“充实”这个词用得正好,主教这一天非常充实,好想法、好言语、好行动满溢而出。但是,如果天气寒冷或者下雨,晚上,两个女人抽身回房了,他无法在睡前到园子里度过一两小时,那么,这一天就过得不完整。他面对夜空的壮丽景致思索起来,准备睡觉,对他来说,仿佛这是一种宗教仪式。有时,在深夜一点钟,若是两个老姑娘没有睡,她们会听到他在小径里慢慢踱方步。他独自一人,冥思苦想,平静安宁,充满了爱,他的心的宁静赛过以太的宁静,在黑夜中可见的群星璀璨和不可见的天主的熠熠光华使他情动于怀,他把心灵开向从冥冥中落下的思想。此时此刻,正当夜花散发出芬芳,他的心像星空中的一盏灯那样燃烧,他面对天地万物的光芒普照,心扉敞开,心醉神迷。他也许会说出心里的所思所想;他感到有某种东西飞出体内,又有某种东西降落在自己身上。这是心灵的深渊和宇宙的深渊神秘的交流!
他想到天主的伟大和存在;想到未来的永恒这古怪的秘密;想到过去的永恒这更古怪的秘密;想到各种各样的无限,它们在他的眼底下渗入各个方向;他不想去理解不可理解的东西,而是正视它。他不研究天主;他对天主目眩神迷。他注视着原子壮丽的会合,这些原子形成物质的外貌,显示原子的力量,加以证实,在整体中创造出个体、大小比例、无穷无尽,并通过光产生美。这些会合不断连成一片又分开;生死由此而来。
他坐在一张靠着一株老朽的葡萄藤的木长凳上,透过果树瘦削的单薄的影子,遥望星星。这四分之一阿尔邦[70],花木疏疏落落,却布满破房子和车棚,他觉得很亲切,很满足。
这个老人白天摆弄园艺,晚上凝视沉思,享受生活的闲暇,尽管这闲暇很少;他还需要什么呢?这片狭窄的园地,天空是天花板,难道不足以在那里轮流瞻仰天主最迷人的作品和最崇高的作品吗?这不就是一切吗,还要期望什么呢?一个可以散步的小园子,有无限的空间可以遐想。脚下可以种植收获;头上可以研究沉思;地上有几朵花儿,天上有各种各样的星星。
十四、他的所思所想
最后要说的话。
尤其在我们眼下的时代,借用目前的一种说法,这类细节能给予迪涅的主教某种“泛神论”的面貌,要么是责备他,要么是赞扬他,让人相信在他身上有一种本世纪固有的个人哲学,这种哲学有时在孤独的头脑中孕育,形成,发展到代替宗教。我们强调这一点:凡是认识福来主教的人,没有一个不相信自己可以作如是观。照亮这个人的东西是心灵。他的明智是从心里发出的光芒形成的。
根本没有体系,却有许多作品。深奥的思辨包含着令人头昏目眩的东西;没有什么表明他让自己的头脑去探索可怕的事。使徒可能是大胆的,但主教必须胆小。他本来可以审慎地深入探索某些要留给怪才的问题。在谜底下有一些神圣而恐怖的东西;这些黑黝黝的洞大张着口,但是有样东西对您这个生活的过客说,不要进来。进来的人会遭到不幸!天才待在抽象和纯粹思辨的奇特深渊中,可以说站在教条之上,向天主提出他们的思想。他们大胆地祈求讨论。他们的崇敬在提出质问。这是直率的宗教,对于想攀登悬崖峭壁的人,它充满不安和责任感。
人类的思考没有止境。它自身承担一切后果,分析和挖掘自己的目迷心醉。几乎可以说,它以一种杰出的反应,使大自然眼花缭乱;我们周围的神秘世界将它获得的东西还原出来,注视者可能被注视。无论如何,世上有人——这是人吗?——在梦境深处清晰地看到绝对的高度,人具有看到无穷山脉的可怕视力。福来主教不是一个天才。他害怕这种卓越才能:有的人,即使十分伟大,像斯威登堡和帕斯卡尔[71],陷入神经错乱。当然,这些强有力的沉思具有精神效力,通过崎岖的道路,才会接近理想的完美。他呢,他走捷径:看《福音书》。
他丝毫不想让人在他的祭披上缝出以利亚[72]披风的皱褶,他决不把未来的光芒投射在暗影浮动的事件上,他不力图把事物之光聚集成火焰,他没有任何先知和星占家的因素。这个卑微的心灵具有博爱,如此而已。
说他把祈祷扩大成非同一般的期望,这是可能的;但是,人们既不可能祈祷太久,也不可能爱得太久;要是越出经文去祈祷算作异端,那么圣女苔蕾丝和圣热罗姆[73]就会是异端分子。
他对痛苦呻吟和垂死的人过问关怀。在他看来,宇宙就像巨大的疾病;他处处看到发烧,处处听到痛苦,但他不寻求找出谜底,而是竭力包扎伤口。世间事物呈现的可怕景象,把他的感情容易激动推进一步;他只着意为自己找到,又为他人启迪获得诉苦和减轻痛苦的最好方式。对这个少见的好教士来说,凡是存在的东西都是悲苦不断的,要寻求安慰。
有的人致力于掘金;他呢,他致力于挖掘同情。普天下的穷困就是他的矿藏。到处的痛苦,永远是发善心的机会。“你们不分畛域地相爱吧”;他认为这已经十全十美了,并不期望更多的东西,而且这就是他的全部主张。一天,那个自以为是“哲学家”的人,那个贵族院议员,那时他已得到任命,他对主教说:“您看看世界的景象吧;这是一场大家彼此相搏的战争;强者最有头脑。您的‘你们不分畛域地相爱吧’是一句蠢话。”——“那么,”福来主教不作争辩地回答,“如果这是一句蠢话,那么心灵就应深藏其中,犹如珍珠藏在蚌壳中一样。”因此他深藏其中,生活其中,绝对满足,而把那些吸引人和使人惊惶的不可思议的问题,关于抽象构成的难以捉摸的远景,玄学形成的悬崖,一切汇聚的深渊,都抛在一边,留给天主的信徒和相信虚无的无神论者;命运,善与恶,人反对人的战争,人的良知,生物的梦游症,死亡产生的变化,坟墓包含的生活回顾,对常青的自我不断的爱进行不可理解的嫁接,本质,实体,尼罗河和恩斯河[74],心灵,大自然,自由,必然性,也都抛在一边;人类精神的巨大天使飞临其上、高深莫测的问题,也抛在一边;卢克莱修、摩奴[75]、圣保罗和但丁以盯住无限,似能孕育出星星的目光注视的可怕深渊,也抛在一边。
简而言之,福来主教是这样一个人:他从外部观察神秘问题,而不去探索它们,不作争论,不打乱自己的思想,心中对幽灵充满了尊敬。
[1]穿袍贵族指资产阶级出身,买来贵族称号的阶层。
[2]拿破仑于1804年12月2日在巴黎圣母院加冕称帝。
[3]拿破仑在1799年雾月18日(即11月9日)发动政变,夺取了政权。
[4]指拿破仑。
[5]福来的法文是Bienvenu,意为“欢迎”,指米里埃尔为百姓造福,受到欢迎。现按原文的字母组合所含有的意思译出,Bien(福),venu(来)。
[6]梅斯特尔(1753—1821),法国政治家、作家,大革命期间流亡到瑞士的洛桑,后投靠撒丁岛的沙尔-埃玛纽埃尔第四,被派往圣彼得堡。他反对大革命,坚持君主制,拥护教皇。著有《论法国》、《论教皇》、《圣彼得堡之夜》等。
[7]贝卡里亚(1738—1794),意大利法学家,在《论犯罪和刑罚》中提出司法改革和减轻刑法。
[8]见《圣经》第1章第2节。
[9]弗拉维乌斯·约瑟夫(37—95),犹太历史学家。
[10]昂克洛斯,古代犹太法学家。
[11]巴鲁克,先知耶律米的门徒兼秘书。
[12]西托修会,在12世纪初建立,中叶时拥有340多个修院,于16世纪衰落。
[13]图纳富(1656—1708),法国植物学家和旅行家,曾任巴黎植物园的植物学教授,到欧洲各国和小亚细亚作考察旅行。回到巴黎后,他在法兰西学院教授医学。在植物学方面,他是林内的先驱。
[14]于西厄(1699—1777),法国植物学家,为御花园推介异国植物。
[15]林内(1707—1778),瑞典博物学家,曾任御医和王家植物学家,后任教授,对植物和动物作出分类。著有《自然体系》等。
[16]拉丁文,意为:“除非天主不保护这家人,否则保持警惕也是枉然。”
[17]伊壁鸠鲁(公元前341—前270),古希腊哲学家,在雅典等地开办学校,著作很多,但大多散佚,他的学说宣扬享乐。
[18]皮戈-勒布仑(1753—1835),法国喜剧家和小说家,笑料低级,作品有《狂欢节的孩子》、《博特先生》。
[19]阿尔让侯爵(1704—1771),法国作家,蛰居荷兰,发表一系列反基督教的小册子,著有《犹太人书信》等;奈荣(1738—1810),法国作家;皮隆(约公元前365—前275),古希腊怀疑派哲学家;霍布斯(1588—1679),英国哲学家,主张机械唯物主义。
[20]狄德罗(1713—1784),法国启蒙思想家,在哲学、文艺理论、小说、戏剧等方面都有建树。
[21]伏尔泰(1694—1778),法国启蒙思想家,在哲学、诗歌、戏剧、小说、历史等方面均有建树。
[22]尼德哈姆(1713—1781),英国学者,创建布鲁塞尔文学协会,发表了哲学和生物学的著作,伏尔泰讽刺他调和自然繁殖理论和宗教信仰。
[23]拉丁文,要有光。据《创世记》,上帝说:“要有光,”于是有了光。
[24]拉丁文,神圣和罪恶。
[25]爱西丝是古希腊神话中司婚姻、农业的女神。
[26]泰尔图连(150至160—约220),拉丁语作家,作品有《反对各民族》、《护教论》、《反对洗礼》等。
[27]拉丁文,在杯盏之间。指私下里说说。
[28]拉丁文,结束。
[29]萨尔达纳帕尔,传说中亚述的国王,是个暴君,最后自杀。
[30]万桑·德·保罗(1576—1660),法国教士,做过苦役犯的总布道师。
[31]加通(公元前234—前149),古罗马政治家。晚年曾被派往迦太基。
[32]埃蒂安,在耶路撒冷传教,被犹太人用石头砸死,被看作第一个基督教殉教者。
[33]贞德(约1412—1431),法国民族女英雄,领导民众抗击英国入侵者,被英国人俘虏后活活烧死。
[34]密涅瓦,希腊神话的智慧女神。
[35]忒勒马科斯,希腊神话中的奥德修斯之子,杀死其母的求婚者;法国作家费纳龙据此改写成《忒勒马科斯历险记》。
[36]法里约等于4公里。
[37]拉丁文,突如其来。
[38]卡尔图什(1693—1721),法国强盗,在18世纪初骚扰巴黎和郊区,长期逃脱警察追捕,后被凌迟处死。
[39]拉丁文,让孩子们到我这里来。原文出自《马太福音》第19章,这是耶稣对那些不允许孩子听道的门徒说的话。
[40]巴拉巴,据《圣经》,犹太死囚,经祭司长等怂恿,犹太人要求赦免他而处死耶稣;希律(公元前73—前4),犹太国王。
[41]百合花图案是波旁王朝的徽号。
[42]拉丁文,“我是一条蚯蚓。”
[43]博须埃(1627—1704),法国作家,神学家,曾任主教,做过太子师傅。作品有《讲道集》、《诔词集》、《关于世界史的讲话》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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