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校对)第6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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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几句。
当教会充满阴谋诡计时,我们谴责它,我们蔑视觊觎俗权的教权;但是,我们处处敬仰思索的人。
我们向跪着的人致敬。
有一种信仰;这对人类是必要的。毫无信仰的人是不幸的!
这不是无所事事,因为是全神贯注。有可见的劳动,也有不可见的劳动。
瞻仰是劳动;思索是行动。抱起手臂是干活,合掌是做事。仰望天空是一种事业。
泰勒斯[10]静坐四年。他创建了哲学。
对我们来说,聚居苦修的人不是懒人,隐修者不是好逸恶劳。
沉思冥想是一件严肃的事。
我们认为永远回忆坟墓对活人是合适的,这丝毫没有贬低我们说过的话。在这一点上,教士和哲学家是一致的。“总有一死。”拉特拉普修道院院长这样反驳贺拉斯。
生活中插入一点坟墓的存在,这是智者的法则;这是苦行僧的法则。从这方面看来,苦行僧和智者是汇合的。
物质增长,我们需要。精神崇高,我们坚持。
性急的不假思索的人说:
“这些木然不动的偶像神秘得很,有什么必要呢?它们有什么用呢?它们在干什么?”
唉!面对我们周围和等待着我们的黑暗,不知道这无边的扩散拿我们怎么办,我们回答:这些人的所作所为,也许是更崇高的事业。我们还要说:也许没有更为有用的工作了。
确实需要有人为从不祈祷的人祈祷。
对我们来说,全部问题就在于祈祷里思考多不多。
莱布尼兹[11]在祈祷,这是伟大的;伏尔泰在崇拜,这很美好。Deo
erexit
Voltaire.[12]
我们赞成宗教,但反对宗教不止一种。
我们认为祷文贫乏,而祈祷是崇高的。
再说,我们所经过的时刻,幸亏不会在十九世纪留下痕迹,这一时刻有多少人低眉颔首,意志消沉,周围那么多人追求享乐,耽于短暂而丑恶的物质生活,谁退隐修道,我们看来都是可敬的。修道院就是弃绝尘世。站不住脚的牺牲还是牺牲。将严重的谬误当作责任,自有崇高之处。
就事论事,而且理想的是,围绕真理旋转,直至不偏不倚地穷尽所有的方面,修道院,尤其是修女院,无可辩驳地有崇高之处,因为在我们的社会里,妇女受苦最深,避居修道院,其中有着抗议。
修道生活如此清苦,如此阴郁,上文已经大致谈过,这不是生活,因为这不是自由;这不是坟墓,因为这不是寿终正寝;这是古怪的地方,就像从高山之脊,我们一边看到我们如今所在的深渊,另一边看到我们以后所在的深渊;这是一个狭窄的、雾蒙蒙的边界,划分了两个世界,两边既明亮又黑暗,生活微弱的光线与死亡昏暗的光线相混;这是坟墓的昏暗。
我们不相信这些妇女所相信的东西,但我们像她们一样生活在信仰中,不带一种宗教的柔和的恐惧,不带一种充满渴望的怜悯,我们决不会注视这些忠诚的、颤栗的、信赖人的女人,这些谦卑而端庄的心灵,她们敢于在神秘边缘生活,在封闭的尘世和尚未开放的天堂之间等待,转向别人看不到的光芒,其幸福在于一心向往她们所知的光芒所在之处,渴望着深渊和未知数,目光盯住不变的黑暗,跪在那里,茫然无措,惊得发呆,瑟瑟发抖,有时被冥冥处深沉的气息吹得半抬起身子。
[1]拉巴尔(1747—1766),法国贵族,被诬折断耶稣受难十字架而被处死,1793年被恢复名誉;西尔旺(1709—1777),法国新教徒,他的一个女儿自杀,他被控杀死了她,被判死刑,在伏尔泰的干预下恢复名誉(1771)。
[2]塔西陀(约55—约120),拉丁语历史家。
[3]霍洛菲尔纳,按《圣经》,是《犹滴传》的人物,将军,围困贝图利城,被犹滴诱杀。
[4]拉丁文,用石灰刷白的牛。肠卜僧以动物内脏来占卜。
[5]马尔库斯-欧雷利乌斯(121—180),罗马皇帝,哲学家,研究修辞学和禁欲主义,著有《思想录》。
[6]该亚法,判处耶稣死刑的大祭司。
[7]德拉孔(约公元前七世纪末),雅典立法官,他取消了私人复仇。
[8]特里马西翁,公元一世纪拉丁语作家特罗尼乌斯的作品《萨特里孔》中的人物。
[9]提拜尔(约公元前42—37),罗马皇帝。
[10]泰勒斯(约公元前625—约前547),希腊数学家,哲学家。
[11]莱布尼兹(1646—1716),德国哲学家、学者。年轻时就懂希腊文和拉丁文,研究神学、逻辑学和经院哲学,后来有多方面的建树。
[12]拉丁文,这是伏尔泰为天主建造的。这句话刻在伏尔泰出资建造的菲尔奈教堂的门楣上。
第八卷
墓地来者不拒
一、如何进入修道院
正如割风所说的,让·瓦尔让进入这座修院,是“从天而降”。
他从波龙索街拐角翻墙进入园子。他在黑夜里听到天使合唱的圣歌,是修女在唱晨经;他在黑暗中看到的那个大厅,就是教堂;他看到的那个趴在地上的幽灵,是在行赎罪礼的修女;使他十分诧异的铃声,是系在割风老爹膝盖上的铃铛。
柯赛特睡好以后,让·瓦尔让和割风像读者所看到的那样,在烧得很旺的木柴前喝酒,吃一块奶酪;破屋里惟一的一张床由柯赛特占了,他们就分头倒在一捆麦秸上。合上眼之前,让·瓦尔让说:“今后我只得呆在这里。”这句话在割风的脑袋里萦绕了一夜。
说实在的,他们俩都没有睡着。
让·瓦尔让感到自己暴露了,沙威在追捕他,他明白,如果他和柯赛特回到巴黎市区,他们就完了。既然一股风把他吹到这座修道院里,让·瓦尔让只有一个想法,就是留下来。然而,一个不幸的人处在他的地位,这座修道院既极危险又极安全;危险是因为没有人能进来,要是有人发现他,就是现行犯罪,让·瓦尔让从修道院到监狱只一步之遥;安全是因为一旦能被接纳和呆下去,谁会来这里寻找呢?住在一个不可能留下来的地方,这就得救了。
割风那边却伤透了脑筋。他先是感到一点也弄不明白。马德兰先生怎么会来到这里,有墙相隔呀?修道院的墙跨不进来。他带着一个孩子怎样进来的?不可能抱着一个孩子爬越一堵陡峭的墙呀。这个孩子是什么人?他们俩从哪里来的?自从割风来到修道院,他就再没有听说过滨海蒙特勒伊,根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马德兰老爹这副神态使他不敢提问题;再说,割风心里想,不能盘问一个圣人。马德兰先生对他保持全部威信,不过,从让·瓦尔让透露出来的几句话中,园丁以为可以下结论,由于时运不济,马德兰先生可能破产了,受到债主的追逐;或者他在政治事件中受到牵连,要躲起来;割风对这并没有什么不高兴,他像许多北方农民一样,有波拿巴分子的老根底。马德兰先生躲起来,把修道院作为栖身地,很简单,他想呆在这里。但割风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马德兰先生来到这里,还带了这个小姑娘。割风看到他们,摸得到他们,同他们说话,却难以相信是事实。不可理解的事刚闯进了割风的破屋。割风瞎猜了半天,摸不着头绪,除了这一点:“马德兰先生救过我的命。”仅仅这点确信就够了,他下定了决心。他寻思:这次轮到我了。他在心里补充说:马德兰先生钻到大车下把我拖出来时,并没有考虑那么多。他决定要救马德兰先生。
但他还是想了很多问题,自己做了回答:“他救过我,如果他是小偷,我要救他吗?还要救。如果他是杀人犯,我要救他吗?还要救。既然他是个圣人,我要救他吗?还要救。”
可是把他留在修道院里,这是多大的难题啊!面对这几乎异想天开的打算,割风毫不退缩;这个可怜的皮卡第农民,只有他的忠心、善良的愿望,还有这次用来侠义相助的乡下老农的精细,此外别无梯子,却要努力攀越修道院难以逾越的障碍和圣伯努瓦教规的悬崖陡壁。割风老爹是一生自私的老头,到了晚年,瘸腿成了残废,在世上无所牵挂,对感恩图报觉得不错,看到有好事要做,便要扑过去,犹如垂死的人手里碰到一杯好酒,从来没有尝过,便贪婪地一饮而尽。还可以说,好几年以来他在修道院里呼吸到的空气,把他身上的个性都泯灭了,最后使他感到做随便哪一件好事都是必要的。
因此,他下定了决心:对马德兰先生忠心耿耿。
我们刚才称他为“可怜的皮卡第农民”。这个称谓是正确的,但不完全。从我们叙述的这个故事来看,有必要了解一点割风老爹的品貌。他是农民,但他做过办公证事务的人员,这就在他的精细之外加上能言善辩,在他的天真之外加上洞察力。出于各种原因,他做生意失败了,从办公证事务掉到做赶大车的,干粗活。但是,尽管他认为对马要又骂又鞭打,他内心还是个办公证事务的人。他有一些天赋的才干;他不说不符合动词变位的句子;他会闲谈,这在村里是罕见的;别的老乡这样说他:他说话几乎像戴礼帽的先生。割风确实属于这种人:上世纪的揶揄话称为“半城里人半乡下人”;从城堡下降到茅屋所用的隐喻,在平民的语汇中贴上这样的标签:“有点乡巴气,有点市井气;胡椒加盐。”割风尽管命途多舛,衣衫破烂,一把老骨头,但却是直肠子,十分戆直;这种宝贵的品质,不会让人变坏。他的缺点和恶习,也是有的,但都在表面;总之,他的品貌能给观察他的人以好感。这副老脸的额头上,没有一条令人不快的皱纹,意味着凶狠或愚蠢。
割风老爹一夜想了很多,天亮时,他睁开眼睛,看到马德兰先生坐在麦秸上,望着柯赛特沉睡。割风坐了起来,说道:
“既然您在这里,您怎么才能再进来呢?”
这句话概括了当时的处境,把让·瓦尔让从沉思中唤醒过来。
两个老头商量起来。
“首先,”割风说,“您不能走出这个房间。包括小姑娘和您。一踏入园子,我们就完蛋了。”
“不错。”
“马德兰先生,”割风又说,“您来得时机很好,我想说很坏,有一个嬷嬷病得很重。这样,别人不太顾到我们这边。看来她快死了。要做四十小时的祈祷。整个修院乱成一团,在忙这件事。要走的人是个圣女。其实,这里的人都是圣人。她们和我之间所不同的是,她们说:我们的修行室,而我说:我的窝。要为垂死的人念祷文,还要为死者祈祷。今天,我们在这里会很安静;但我不能保证明天。”
“可是,”让·瓦尔让指出,“这间破屋缩在墙角里,藏在废墟中,还有树,修道院里的人看不到。”
“我还要说,修女从来不走近这里。”
“不就得了?”让·瓦尔让说。
问号强调这个:不就得了,意味着:我觉得可以躲藏在这里。割风回答这个问号说:
“还有小的。”
“什么小的?”让·瓦尔让问。
正当割风张口要解释刚才说的那句话,钟敲响了一下。
他向让·瓦尔让示意倾听。
“修女死了,”他说。“这是丧钟。”
钟敲响了第二下。
“这是丧钟,马德兰先生。在二十四小时内每隔一分钟敲一次,直到遗体运出教堂。啊,又在敲钟。课间休息的时候,只要有一只球滚动,她们就不顾禁令,跑过来寻找和乱翻。这些小天使都是鬼丫头。”
“什么人?”让·瓦尔让问。
“小姑娘。您很快就会被发现的。她们会叫:瞧,一个男人!不过今天没有危险。没有课间休息。白天都要祈祷。您听到钟声了。我对您说过,每分钟敲一下。这是丧钟。”
“我明白了,割风老爹。有寄宿女生。”
让·瓦尔让暗忖:
“柯赛特的教育是现成的。”
割风感叹道:
“当真!有小姑娘!她们围住您乱嚷嚷!一哄而散!这里,男人是瘟疫。您看,他们把一只铃铛系在我的脚上,就像系在猛兽身上。”
让·瓦尔让越来越陷入沉思。“这个修道院救了我们,”他喃喃地说。然后他提高了声音:
“不错,留下来是难题。”
“不,”割风说,“出去才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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