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校对)第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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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有人向我预定了。”
“谁预定的?”
“那些运货马车夫先生。”
“他们有多少人?”
“十二个。”
“那里有二十个人吃的。”
“他们事先都预定了,而且付了钱。”
那个汉子坐了下来,没有提高声音,说道:
“我是在旅店里,我饿了,而且我要留下来。”
老板于是俯向他的耳畔,用使他发抖的声音说:
“你走吧。”
赶路人这时弯着腰,用包着铁皮的棍端拨动火炭,他猛然回过身来,好似张开嘴要反驳,老板凝视着他,始终低声地说:
“啊,说得够多了。你要我说出你的名字吗?你叫让·瓦尔让。现在你要我说出你是谁吗?看到你进来,我就捉摸到有点事,我派人到市政厅去,这就是他们给我的回音。你识字吗?”
他这样说着,一面把刚才从旅店到市政厅,再从市政厅到旅店那张打开的纸递给外地人。那个汉子朝上面瞥了一眼。旅店老板歇了一会儿说:
“我习惯对所有人彬彬有礼。你走吧。”
那个汉子耷拉着头,捡起刚才放在地上的背包,离开了。
他走上大路。他漫无目的地朝前走,贴近房子,宛若一个受到侮辱,心境悲凉的人。他一次也没有回过身来。如果他回转身,他会看到“柯尔巴的十字架”旅店掌柜站在门口,所有的旅客和所有的街上行人围成一圈,他们热烈地议论着,用手指点他。从人群轻蔑的和惶恐的目光,他会揣测出,不久,他的到来会成为全城的一件大事。
他并没有看到这一切。心情沉重的人不会向后看。他们很清楚,厄运在后头紧追不舍。
他这样走了一段时间,走呀走,穿过他不认识的街道,漫无目的,忘却了疲劳,就像创巨痛深的人会发生的一样。蓦地,他感到饥肠辘辘。黑夜已经来临。他环顾四周,想看看是不是能发现住处。
漂亮的市政厅对他来说是关上大门的;他寻找不起眼的小酒馆或者寒伧的破屋。
恰巧街的尽头闪出一注光亮;一根松枝挂在T形铁架上,衬托在黄昏发白的天空中。他朝那边走去。
这果真是一间小酒馆。小酒馆位于沙弗街。
赶路人站定了一会儿,透过玻璃窗朝小酒馆的低矮大厅内张望,大厅由桌上的一盏小油灯和壁炉里的熊熊火光照亮着。几个人在喝酒。老板在烤火。火焰烧得挂在铁钩上的一只铁锅吱吱响。
这间小酒馆也是旅店,有两扇门可以进去。一扇开向街道,另一扇朝向堆满肥料的小院子。
赶路人不敢从通街道的门进来。他溜到院子里,停住脚步,然后胆怯地抬起插销,推开了门。
“是谁呀?”掌柜问。
“有人想吃饭和睡觉。”
“很好。这是吃饭和睡觉的地方。”
他走了进去。所有喝酒的人都回过身来。油灯从一侧,炉火从另一侧照亮了他。正当他卸下背包时,大家审视了他一会儿。掌柜对他说:
“这儿有火。锅里煮着饭。过来暖和一下,老兄。”
他走过去坐在炉灶边。他把累坏了的双脚伸到炉火前;从锅里冒出一股香喷喷的味道。他低垂的鸭舌帽下面能够分辨出的脸容,隐约显出一种舒适的表情,掺杂着习惯了痛苦而具有的令人心酸的另一种容貌。
他的侧面轮廓坚毅、有力、愁苦。这副面容组合得很奇特;开始显得很谦卑,最后显得很严肃。目光在眉宇下像荆棘丛中的炭火一样闪烁。
就餐的人中有一个是鱼贩子,他走进沙弗街的小酒馆之前,把马牵到拉巴尔的马厩里。当天早上,他十分凑巧地遇到这个面色不好的外地人,在阿斯湾和……我忘了名字,我相信是埃斯库布龙之间赶路。遇到他时,这个汉子已经显得十分疲累,请求鱼贩子让他坐上马背;鱼贩子不予理会,加快了步子。半个小时以前,这个鱼贩子属于围在雅甘·拉巴尔身边的那群人之列,向“柯尔巴的十字架”旅店的客人叙述了他在早上那次令人不快的遭遇。他从座位上向小酒馆掌柜做了一个难以觉察的暗示。小酒馆掌柜朝他走过来。他们低声地交换了几句话。那个汉子这时陷入了沉思。
小酒馆掌柜回到壁炉边,突然把手放在那个汉子的肩膀上,对他说:
“你从这里出去。”
外地人回过身来,温和地回答:
“啊!您知道?……”
“是的。”
“另外一家旅店把我打发走。”
“而这家旅店把你赶走。”
“您要我到哪里去?”
“到别的地方去。”
那个汉子拿起他的棍子和背包,走了出去。
有几个孩子从“柯尔巴的十字架”旅店起一直衔尾相随,看来在等着他,他一出来,便朝他扔石头。他悻悻地往回走,举起棍子威胁他们;孩子们作鸟兽散。
他从监狱门前经过。门口挂着一根铁链,铁链连着一口钟。他敲响了钟。
一扇小窗打开了。
“门房先生,”他脱下鸭舌帽恭恭敬敬地说,“您肯把门打开,让我住上一夜吗?”
一个声音回答:
“监狱不是旅店。你让人逮捕吧。那时就会给你开门。”
小窗又关上了。
他踅入一条小巷,那里有许多园子。有的用篱笆围起来,这使小巷显得令人悦目。在这些园子和篱笆中,他看见一幢两层楼的小房子,窗户给照亮了。他透过窗户往里瞧,就像刚才在小酒馆所做的那样。这是一个大房间,用石灰刷过,床蒙上了印花布,角落里有一只摇篮,几把木椅子,墙上挂着一把双筒枪。房间中央一张桌子摆上饭餐。一盏铜灯照亮了白色粗桌布,一把锡壶像银子一样闪光,盛满了酒,一只大汤碗冒着热气。桌子旁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面孔开朗,笑嘻嘻的,让一个小孩子在膝盖上跳跳蹦蹦。他身旁有一个年纪轻轻的女人,在给另一个孩子喂奶。父亲笑呵呵,孩子笑哈哈,母亲笑吟吟。
外地人面对这幅温馨祥和的景象,沉思了一会儿。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只有他自己说得出。很可能他在想,这幢欢乐的房子是好客的,他看到乐融融的景象,也许能在那里找到一点怜悯。
他轻轻地敲了敲窗子。
里面的人没有听见。
他再敲一下。
他听到那个女人说:
“老公,我好像听到有人敲窗子。”
“没有,”丈夫回答。
他敲了第三下。
丈夫站了起来,拿起了灯,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这是一个高个儿男子,半是农民,半是工匠。他系着一条宽大的皮围裙,一直高挂到左肩,一把锤子、一条红手帕、一只火药壶、杂七杂八的东西,用腰带束紧,就像放在口袋里。他的头往后仰;他的衬衫敞开着,领子翻开,露出白皙的公牛般的光脖子。浓眉毛,黑色的大胡子,凸出的眼睛,脸的下部像动物,这一切与这幅家庭气氛比附,简直无以名之。
“先生,”赶路的人说,“对不起。我付钱,您能给我一盆汤,在园子的车棚里挪出一个角落睡觉吗?说吧,可以吗?我付钱呢?”
“您是谁?”房子的主人问道。
那个汉子回答:
“我来自普伊-姆瓦松。我走了一整天。我走了十二法里。可以吗?我付钱呢?”
“我不会拒绝付钱住宿的人,”农民说,“但是,您为什么不去住旅店呢?”
“没有地方。”
“啊!不可能。今儿个不是赶集的日子,也不是做买卖的日子。您去过拉巴尔的旅店吗?”
“去过。”
“怎么样?”
赶路的人尴尬地回答:
“我不知道,他没有接待我。”
“您到过沙弗街那间旅店吗?”
外地人更加尴尬了。他支支吾吾地说:
“他也没有接待我。”
农民的脸显出怀疑的表情,他从头到脚打量着陌生人,突然,他抖抖索索地叫起来:
“您是那个人吗?……”
他又盯了外地人一眼,往后退了三步,把灯放在桌上,从墙上取下枪来。
听到农民的话:“您是那个人吗?……”女人站了起来,搂住她的两个孩子,匆匆躲到她的丈夫身后,骇然地望着外地人,她的胸脯敞开,眼睛惶乱,咕噜着说:
“Tso-maraude.”[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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