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校对)第9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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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面拔出腿来,一面问他的女儿:
“天冷吗?”
“很冷。下雪了。”
父亲转向放在靠窗那张破床上的小女儿,用雷鸣般的声音向她喊道:
“快!下床,懒虫!你什么事也不干!去敲碎一块玻璃!”
小姑娘瑟缩地跳下床来。
“敲碎一块玻璃!”他又说。
孩子呆若木鸡。
“你听见我的话吗?”父亲又说一遍,“我对你说敲碎一块玻璃!”
孩子被慑服了,踮起脚尖,一拳打在玻璃上。玻璃打碎了,咣当地掉下来。
“很好,”父亲说。
他严肃而粗鲁。他的目光迅速扫视破屋的每个角落。
仿佛一个将军在战役即将开始时作着最后的准备。
母亲还一声没吭,站了起来,她的声音缓慢而低沉,问出来的话好像凝固了似的:
“亲爱的,你想干什么呀?”
“你上床吧,”男人回答。
声调不容争议。母亲顺从了,沉甸甸地倒在一张破床上。
但角落里传来一阵呜咽声。
“怎么回事?”父亲叫道。
小女儿没有从她蹲在那里的暗陬处走出来,只伸出血淋淋的拳头。打碎玻璃时,她受了伤;她走到她母亲的破床边,无声地啜泣着。
这回轮到母亲坐起来叫道:
“你看看清楚!你干的蠢事!打碎你的玻璃,她却割伤了!”
“好极了!”男人说,“在预料之中。”
“怎么?好极了?”女人又说。
“住口!”父亲反驳说,“我取消言论自由。”
然后,他从自己身上撕下妻子的衬衫,做成一条绷带,迅速给小女儿包扎流血的手腕。
包完以后,他的目光满意地落在撕碎的衬衣上。
“衬衫也算一样,”他说。“统统像模像样。”
一阵寒冷的北风透过玻璃窗,吹进房间。外面的雾也涌进来,仿佛被无形的手隐约地撕开,像白絮一样扩散开来。透过打碎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在飘雪。昨天圣蜡节的太阳预告的寒潮果然来了。
父亲环顾四周,似乎要肯定什么也没有遗忘。他拿起一把旧铲子,把灰撒在湿焦柴上,把焦柴全部遮没。
然后他挺起身来,靠在壁炉上说:
“现在,我们可以接待慈善家了。”
八、阳光照进陋室
大女儿走过来,将手放在父亲的手上。
“摸一摸,我的手多冷啊,”她说。
“咦!”父亲回答,“我比你冷得多。”
母亲冲动地喊道:
“你呀,你总是超过别人!连做坏事也一样。”
“拉倒吧!”男人说。
母亲见盯她的目光不一样,缄口不语了。
陋室中有一会儿沉寂无声。大女儿悠闲地去掉斗篷下摆的泥污,她的妹妹继续呜咽;母亲把她的头捧在手里,一面吻着,一面低声对她说:
“我的宝贝,好啦,没事了,别哭,你要惹父亲生气了。”
“不!”父亲叫道,“相反!哭吧!哭吧!这样很好。”
然后,又对大女儿说:
“怎么搞的!他还不到!如果他不来,我灭掉了火,踩穿椅子,撕碎了衬衫,打碎了玻璃,却一无所获!”
“还有弄伤了小的!”母亲说。
“你们知道吗?”父亲又说,“在这间见鬼的破屋里,冻得叫人受不了啦!如果这个人不来就糟了!噢!原来如此!他让人等他!他想:嗨!他们会等我!他是有所图!噢!我恨他们,我把他们掐死才高兴呢,才快乐呢,才起劲呢,才满足呢,这些有钱人!所有这些有钱人!这些所谓善人,装作虔诚,去望弥撒,迷恋狗教士,听这些教士说教个没完,自以为高我们一等,来侮辱我们,给我们送衣服!说得好听!这些衣服值不了几个苏,还送什么面包!这不是我所要的,这帮混蛋!我要的是钱!啊!是钱!却没有!因为他们说,我们会去喝酒,我们是酒鬼和懒汉!而他们呢!他们是什么东西?他们以前是什么东西?是盗贼!不这样,他们富不起来!噢!就要抓住台布的四只角,把社会往上抛,把一切抛到空中!让一切摔碎,这是可能的,可是至少不是人人都一无所有,这一点总算有所得!我那个一副牛脸的善人先生他究竟是干什么的?他会来吗?那畜生也许忘掉了地址!让我们来打赌,这头老畜生……”
这时有人轻轻地敲了一下门;男人冲了过去,把门打开,深深鞠躬,堆起崇敬的笑容,大声说:
“请进,先生!请进,我尊贵的善人,还有您可爱的小姐。”
一个年迈的男人和一个少女出现在陋室门口。
马里于斯没有离开他的位置。此刻他所感到的,非人类语言所能形容。
这是她。
谁恋爱过都知道,“她”这个词所包含的光芒四射的意义。
这确实是她。马里于斯的眼睛顿时散布光闪闪的雾气,他透过这雾气勉强看清她。正是这失去踪影的意中人,这六个月来向他闪烁的星星,正是这眸子,这额角,这张嘴,这消逝的俏丽的脸,它离去时黑夜便来临了。幻象消失之后又重现了!
她重新出现在这昏暗中,在这陋室中,在这难看的破屋里,在这个可怕的地方!
马里于斯抖个不停。什么!是她!他的心怦然乱跳,眼睛看不清楚。他感到眼泪就要夺眶而出。什么!找了她这么久之后,终于又见到了她!他觉得以前丢了魂,刚刚又找回来了。
她还是那样,不过有点苍白;她娇嫩的脸罩在一顶紫丝绒帽中,身子裹在一件黑缎披风里。在她的长裙下,可以看到穿着高帮缎鞋包紧的纤足。
她总是由白发先生陪伴着。
她在房间里走了几步,把一只相当大的包裹放在桌上。
荣德雷特家的大女儿躲到门背后,以阴沉的目光望着这顶丝绒帽,这缎披风,这幸福的可爱的脸。
九、荣德雷特几乎挤出眼泪
陋室非常幽暗,刚从外边进来的人会有走进地窖的感觉。因此,两个刚来的人,有点迟疑地往前走,几乎分不清他们周围朦胧的形体,而他们却被习惯了这昏暗的陋室居民看得清清楚楚,仔细观察过。
白发先生目光和蔼而忧郁,走过来对荣德雷特老爹说:
“先生,您在这个包里会找到新衣服、袜子和毛毯。”
“我们至尊的恩人待我们太好了,”荣德雷特说,一躬到地。然后,俯向他大女儿的耳朵,这时两个来访者在观察这悲惨的房间,他低声迅速地说:
“哼!我说什么来着?旧衣服!没有钱。他们都是一路货!对了,给这个老笨蛋的信署什么名?”
“法邦图,”女儿回答。
“戏剧艺术家,好!”
荣德雷特做得很对,因为这时白发先生向他转过身来,对他说话的神态就像要问他的名字:
“我看您的景况值得同情,……先生。”
“法邦图先生,”荣德雷特赶快回答。
“法邦图先生,是的,正是这名字,我想起来了。”
“戏剧艺术家,先生,获得过成功。”
说到这里,荣德雷特显然认为抓住“慈善家”的时机来了。他大声说起来,嗓音既像集市卖艺的大言不惭,又有大路上的乞丐的低首下心:“塔尔马的学生,先生!我是塔尔马的学生!从前运气对我笑脸相迎。唉!眼下轮到晦气了。瞧,我的恩人,没有面包,没有炉火。我可怜的两个小姑娘没有火取暖!我惟一的一张椅子草垫坐穿了!一块玻璃打碎了!在这样的天气!我的妻子病倒在床!”
“可怜的女人!”白发先生说。
“我的孩子受伤了!”荣德雷特补充说。
那个孩子由于来了人而走神,欣赏起“小姐”来,不再哭了。
“哭呀!大声哭呀!”荣德雷特悄声对她说。
同时他掐她受伤的手。这一切具有扒手的才能。
小姑娘高声号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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