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三年(校对)第3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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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她补充道。
她接着又补充道:
“勒内-让,胖子阿兰,乔治特。你有没有见过他们?”
她还是接着说:
“老大四岁半,最小的女孩一岁零八个月。”
她又追问道:
“你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吗?有人把他们从我身边抢走了。”
行人只看她两眼,毫无表示。
她见别人显得莫名其妙,又说:
“因为他们是我的孩子,所以我才打听。”
行人走他们的路。她愣住了,不再说什么,用指甲抓自己的胸口。
然而有一天,一个农夫注意听她的询问。那个老好人想了想说:
“慢着,你说三个小孩?”
“是的。”
“两个男孩?”
“和一个女孩。”
“你就是找他们?”
“是呀。”
“听说一个贵族老爷抓了三个小孩子,把他们带在身边。”
“这个人在哪里?”她叫起来,“他们在什么地方?”
农夫回答:
“你去拉杜格吧。”
“到了那里我就能找到我的三个孩子?”
“很可能找得到。”
“你是说去……”
“拉杜格。”
“拉杜格是什么东西?”
“是一个地方。”
“是一座村庄,一座城堡,还是一座田庄?”
“我从来没去过。”
“远吗?”
“不近。”
“在哪边?”
“在富热尔那边。”
“怎么走法?”
“你现在是在沃道特,”农民介绍道,“你顺着埃尔内右边,科克斯尔左边的大道走,你经过罗尚,穿过勒鲁。”
农夫说着伸手向西一指:
“一直向着太阳落山的方向朝前走。”
农夫的手还没放下,她已经上路了。
农夫冲她喊道:
“可是你得小心。那边正在打仗。”
她没有答话,连头也没回,继续朝前走。
九 一座外省的巴士底
1 拉杜格
四十年前,游客如果从莱涅雷这边进入富热尔森林,从帕里涅那边出来,一定会在这座幽深的森林边缘,看到一片凄凉的景象:一出丛林,突然呈现在他面前的便是拉杜格。
不是活的拉杜格,而是死的拉杜格。一座尽是裂缝,弹痕累累,遍体鳞伤,坍塌倾圮的拉杜格。废墟之于建筑物,就像幽灵之于人一样。再也找不到比拉杜格更凄凉的景象了。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高高的圆形城堡,孤零零地耸立在森林的一角,好像一个强盗。这座巍峨的城堡,建在一堵陡峭的岩石顶上,庄严而坚固,那么一个固若金汤的庞然大物,融威武与衰落思想于一体,几乎有点古罗马建筑风格。古罗马风格的确是有那么一点,因为它是一座罗曼式建筑,始建于9世纪,竣工于12世纪,即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之后。它的门窗洞呈耳屏状的窗亮子,说明了它的年龄。你走到它跟前,爬上陡峭的石壁,看见一个缺口,你不怕危险爬进去,抬头一看,里面空空如也。内部的形状,颇似一只倒立在地上的石头喇叭。从上到下,见不到任何隔层,没有屋顶,没有天花板,没有地板,只有坍毁的穹顶和烟囱,还有炮眼,不同高度的花岗石梁托和几根横梁是不同楼层的标记,横梁上尽是宿鸟的粪便;厚厚的墙壁,基础部分厚达十五尺,顶部也达十二尺,这里那里有一个个缺口和洞,那是过去的门,透过这些缺口和洞,看得见黑乎乎的夹墙里面的楼梯。游客如果在傍晚时分进来,就听得到灰林鹗、夜鹰、苍鹭、鸺鹠的鸣叫,看见脚下尽是荆棘、石子和爬虫,头上透过像个大井口似的堡垒圆圆的、漆黑的顶部,可以望见满天星斗。
按照当地传统,这座堡垒最上几层有秘密的门,像犹太国王坟墓里的门一样,一块在轴上转动的大石头,可开可关,关上之后就成了墙壁的一部分。这种建筑式样和尖形穹拱,是十字军东征后带回来的。门一关上之后,就与墙壁的其他石头完全一样,再也辨别不出门来了。如今,在东黎巴嫩山神秘的旧城里,还看得见这种门;那些旧城,是在提比略时代毁灭了十二座城市的大地震中幸存下来的。
2 缺口
进入废墟的那个缺口,是用火药爆破开的。一个熟悉埃拉、萨迪和帕冈的行家看得出来,那炸药埋得真巧妙。火药坑呈教士帽形状,能容纳的火药刚好足以把城堡炸开一个缺口。它至少装了两百公斤火药。通到火药坑的坑道弯弯曲曲,那当然比笔直的要好;火药爆炸把石头炸裂,露出来的引信管足有鸡蛋那么粗。火药将石墙爆破开一个很深的口子,围攻者就是通过这个口子冲进里边的。很显然,这座城堡曾在不同时代经受住了一次次正规军的真正围攻;它的墙上布满了弹痕,而那些子弹不是同一个时代的,因为每种子弹在墙上留下的痕迹不一样。但所有子弹都在城堡的墙壁上留下了伤痕,从14世纪的石弹到18世纪的铁弹。
从缺口进去是城堡从前的底层。缺口正对面的墙上有一扇小门,是地下室的入口。地下室是在岩石里面凿出来的,位于底层大厅的下面,底下直及堡垒的基础。
这间地下室有四分之三堵满了,直到1855年,才被贝尔奈的考古学家奥古斯特·勒普雷沃清除。
3 地牢
那间地下室是地牢。所有城堡都有地牢。这间地下室和同时代的许多地牢一样,包括上下两层。从小门进去的上面一层,与堡垒的底层处于同一平面,是一个相当宽的拱顶房间。房间的间壁墙上,有两条与地面垂直的平行沟痕,从一面墙上伸出,经过穹顶,一直延伸到另一面墙上,穹顶上的沟痕更深,使人以为是两条车轮痕迹。这的确是两条车轮痕迹。是两个轮子碾出来的。从前封建时代,分尸刑就是在这个房间里施行的,所用的方法比四马分尸要安静一些。那里有两个轮子,特厚特大,两边碰到了墙,上面触到了拱顶。在每个轮子上各绑上受刑者的一条胳膊和一条腿,然后驱动两个轮子向相反的方向转动,受刑者就被撕裂了。那力量是非常大的,轮子所接触的石壁都碾出了两道槽。如今在非安登还可以见到一个这样的房间。
这个房间下面还有一个房间。那才是真正的地牢。入口不是一道门,而是一个洞。就是上面一层的石板地面中间凿的一个气窗。受刑者被剥得精光,用一根绳子从两腋之下缚住,通过这个气窗孔,吊到下面的囚室里。如果他的命长,就从洞口扔食物给他。如今在布永还保留有这样一个洞口。
从这个洞口有一股风吹出来。下层的囚室挖在堡垒底层之下,与其说是一个房间,不如说是一口井,底下涌出泉水,满屋子吹着一股阴冷的风。这股冷风将下面一层的囚犯冻死,而使上面一层的囚犯可以活命。有了这股风,待在上层囚室里才可以呼吸。上层的囚犯成日在拱顶下摸来摸去,只有从这个洞口获得空气。不过,谁要是摸黑钻进了那个洞口,或从那个洞口跌了下去,就再也出不来了。因此,在漆黑之中,囚犯必须小心翼翼。脚下一踩虚,上层的囚犯就变成了下层的囚犯。这可是性命攸关。如果他想活命,那洞口就是应当避开的危险;如果他觉得活够了,那洞口倒不失为一条出路。上面一层是地牢,下面一层是坟墓。这种结构,与当时的社会何其相似乃尔。
这就是我们的祖先所称的“地牢”。现在这种东西早已没有了,光从这个名词,我们再也不了解其实际含义。幸而发生了大革命,我们今天听到这类名词不会为之动容了。
那个缺口四十年前是堡垒的唯一入口。在缺口之上的堡垒外壁,有一个比其他枪眼更大的枪眼,上面挂着一块已经脱落和损坏的铁丝网。
4 桥上小堡
缺口对面,有一座与城堡相连的石桥,下面三孔桥拱基本上完好无损。桥头有一座小堡垒,尚剩几段残垣断壁。那小堡垒显然是烧毁的,只剩下可以透进阳光的焦黑的骨架,立在城堡旁边,仿佛一个幽灵身旁立了一具骷髅。
小堡垒的废墟现在已彻底拆除,一点痕迹也看不见了。经过许多世纪,由许多朝代的国王建筑起来的东西,一个农民只消一天就拆除了。
拉杜格是农民对拉杜格-郭文(即郭文城堡)的简称,就像他们把拉尤普利埃叫成拉尤普勒,把叛军驼背首领潘松勒托图,叫成潘松勒托一样。
拉杜格四十年前是一片废墟,如今成了一个幽灵,而在1793年则是一座堡垒。它是郭文家族的城堡,镇守着富热尔森林西边的入口,而那座富热尔森林,如今只剩一片小树林了。
这座城堡建在一堵巨大的页岩之上。这种页岩在梅央斯和迪南之间地段有的是,散布在丛林和灌木丛之中,到处都是,好像古代的巨人用头顶来扔在地上的。
整个城堡呈塔状,塔下面是岩石,岩石下面是一山涧,一月份变成湍流,到6月份就干枯了。
这座城堡的构造虽然如此简单,但在中世纪几乎固若金汤。那座石桥使它变得容易被攻打。古时候郭文家族建成它时,是没有桥的,进城堡是通过一座一斧头就可以砍断的吊桥。郭文家族受封为子爵时,他们一直觉得吊桥好,感到挺满意。然而当他们被封为侯爵,当他们离开岩洞进入宫廷时,他们就在山涧之上建了一座三孔石桥,使得他们有了通向平原的出路,同时也有了通向国王的出路。17世纪、18世纪的侯爵们不再讲究城堡固若金汤。他们一改继承祖宗传统,而去模仿凡尔赛的风格了。
西面正对城堡,有一块相当高的高地与平原相连。这块高地几乎贴近城堡,中间只隔一条很深的山沟,沟底流淌着一条小河,是库埃斯农河的支流。联结城堡和高地的,是一座架于桥墩之上的高桥。桥墩之上,像舍农索一样,建有一座芒萨尔风格的建筑,比城堡还更适于居住。但当时的习俗还很严厉,贵族都习惯于住在城堡主塔像地牢一样的房间里。桥上那座建筑是座小城堡,前面有一条长廊作为入口,称为守卫室;守卫室是位于底层与二层之间的夹层,它上面是一间书房,书房之上是仓库。一扇扇长形窗户,嵌着波希米亚式的小块玻璃,窗与窗之间有壁柱,墙上有浮雕。一共三层,底层放槊和火枪,二层是书,顶层储存着一袋一袋的燕麦。这一切有点不开化,但是贵族式的。
旁边的城堡则显得犷悍。
它阴森森地高耸在那里,俯视着这座雅致的建筑。从它的露台上,可以用火力把桥摧毁。
两座建筑物,一座粗糙,一座精致,与其说相映成趣,不如说形成鲜明对比。两种风格根本不协调。两个半圆拱似乎相同,可是一个是罗曼式半圆拱,一个是古典式半圆拱,根本没有共同之处。那座只配建在森林边的堡垒,和这座堪与凡尔赛宫相配的桥,却相互为邻,实在令人称奇。试想一下吧,如果让阿兰·巴布道特挽着路易十六的胳膊,会给人什么感觉?总的来讲令人感到可怕。这两个国王陛下站在一起,给人一种难以形容的残暴感。
有一点值得强调,就是从军事上讲,这座桥几乎使城堡的防守如同虚设。它点缀了城堡,却解除了它的武装;城堡有了一个陪衬,却失去了它的威力。这座桥使城堡和高地之间不再有天然障碍。从森林那边,城堡依然是无法攻克的,但现在从平原这边,它容易受到攻击了。过去是它控制高地,现在是高地控制了它。占住高地的敌人,很快就能占住桥。书房和仓房对进攻者有利,而对城堡不利。书房和仓房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书和麦秸见火就着。对于用火攻的进攻者来讲,烧掉一本荷马的著作或一捆麦秸,那是一回事,只要能烧得着就行。法国人烧掉了海德堡图书馆,向德国人证明了这一点;德国人烧掉了斯特拉斯堡图书馆,也向法国人证明了这一点。因此,城堡之外架设这座桥,从战略上讲是一个错误,可是在17世纪,戈尔贝尔和卢瓦当政时期,郭文家族的亲王们,就像罗昂家族和拉特雷穆瓦耶家族的亲王们一样,再也不相信自己会遭到进攻。然而桥的建设者们还是采取了一些预防措施。第一,他们采取了防范火灾的措施,在小河下游一侧的三扇窗户下面,把一部结实的救生梯横挂在一些铁钩上,那些铁钩五十年前还看得见,梯子的长度相当于桥堡两层的高度,即相当于普通三层楼房的高度;第二,他们也采取了防范进攻的措施,安了一扇沉重低矮的铁门,使桥与城堡隔开,那门是拱形的,用一把大锁锁着,钥匙藏在只有主人知道的隐秘处,门一旦关上,任你用撞城槌撞也撞不开,几乎连炮弹也奈何不得。
要到达这扇门,必须过这座桥,而要进入城堡,必须经过这扇门。没有其他入口。
5 铁门
桥上小堡因为建在高高的桥墩上,所以高及城堡的第三层,为了更好地确保安全,铁门就安在这个高度。
站在桥这边看,铁门是朝向书房,而站在城堡这边看,铁门是朝向一间中间有立柱的拱顶大厅。这间大厅,我们在前面提到过,是主塔第三层,像城堡一样呈圆形。朝田野那边有一排长长的枪眼,也起采光作用。墙壁挺粗糙,光秃秃的,石块裸露,毫无装饰,不过石块砌得还挺整齐。要进入这间大厅,必须经过一架凿在墙壁里的盘梯,墙壁有十五尺厚,盘梯凿在里面是很自然的事情。在中世纪,要攻占一座城市,就得一条街一条街争夺,要攻占一条街,就得一所房子一所房子争夺,要攻占一所房子,就得一个房间一个房间争夺,要攻占一座城堡,就得一层一层争夺。从这个意义上讲,拉杜格构造非常巧妙,很难进入,也很难攻破。从一层到另一层,都要上一架很难上的盘梯,门都是歪斜的,而且没有一个人高,必须低头才能进入,而低着头进门,必然被击倒。防守者在每扇门背后等待进攻者。
在带立柱的圆形大厅下面,有两个一样的房间,分别是堡垒的二层和一层;大厅的上面有三个房间。这层叠的六个房间上面,有一个石头盖子将城堡主塔封住。那石头盖子就是露台,要登上露台,必须经过一间狭窄的岗亭。
为了安装铁门,不得不把十五尺厚的墙壁凿穿。铁门就固定在墙壁中间,嵌在一条长拱廊当中。因此门关上之后,无论堡垒这边还是桥那边,门廊都达六七尺深;门打开时,两个门廊连在一起,形成一个拱廊式的入口。
桥这边的门廊下,厚墙之中凿了一道低矮的小门,通向一座圣吉尔式的螺旋楼梯,沿着楼梯上去是图书室下面的二层走廊。这是进攻者又一个难以通过的关口。桥上小堡靠高地那边的侧翼,是一堵壁立的陡墙,桥就到那里止步。另在一道低矮的门口安装了一座吊桥,与高地相通。由于高地高,吊桥放下后总是倾斜的,过了吊桥就进入了称为警卫室的长走廊。进攻者占据这条走廊之后,要想到达铁门,必须用强力夺取那座通向三层的圣吉尔式的螺旋梯。
6 图书室
图书室是一个长方形的房间,宽和长都与桥一样,只有一道门,就是那道铁门。另有一扇伪装的自动关闭的门,上面钉有绿毯,只要一推,就能从里面封住堡垒的拱廊入口。图书室的墙壁,从上到下,从天花板到地板,都摆着玻璃橱,是17世纪高雅的细木工家具。六扇高大的窗户,每边三扇,即每个桥拱上一扇,使得图书室里光线明亮。通过这几扇窗户,站在外边或站在高地上,可以看见图书室里面。窗与窗之间有六个橡木雕花底座,上面放置着六尊大理石半身雕像,这六个人是:埃摩拉于斯·德·比桑斯,垴克拉提斯语法家阿泰内,瑞达斯,嘉梭本,法兰西国王克洛维及其掌玺大臣阿纳夏鲁。附带说一句,这个阿纳夏鲁是个不称职的掌玺大臣,就像克洛维是位不称职的国王一样。
这间图书室里所藏的都是一般的书。其中只有一本很有名,是一本四开本古书,里面有铜版画插图,用粗体字印的书名是:《圣巴托罗缪》,副题是:《圣巴托罗缪阐释的福音书》,前面有基督教哲学家庞托努斯的论文,论述这部福音书是不是伪经,圣巴托罗缪是不是就是那泰纳埃尔。这本书据说是孤本,所以用一张小桌子摆在图书室当间。上个世纪,人们出于好奇纷纷跑来参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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