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三年(校对)第3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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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救人。”
盖尚想了想,答道:
“我明白了。不过要做你想做的事,这梯子一定要很高。”
“至少三层楼那么高。”
“对,司令,差不多要这么高。”
“要超过这个高度,成功才有保证。”
“当然。”
“你怎么搞的一架梯子也没有?”
“报告司令,你认为从高地那边进攻拉杜格不适宜,只封锁了那一边,决定不从桥那边而从城堡这边发动进攻。我们忙于准备爆破,就没有想到预备梯子。所以我们没有梯子。”
“马上造一架。”
“一架三层楼那么高的梯子,不是临时可以造出来的。”
“用几架短梯子接起来。”
“那也得有短的才行。”
“去找。”
“没法找到。所有地方的乡下人都把梯子毁了,就像他们拆掉了大车,炸断了桥梁一样。”
“的确,他们企图使共和国瘫痪。”
“他们企图使我们无法运输部队,无法渡河,也无法爬墙。”
“可是我必须有架梯子。”
“我想起来啦,司令,在富热尔附近的雅凡内,有一家很大的木工场,到那里也许能找到一架。”
“快去,一分钟也不要耽搁。”
“这梯子你什么时候要?”
“明天这个时候,不能再晚。”
“我派一名专差骑快马去雅凡内,让他带上征用令。雅凡内有个骑兵站,会派兵护送的。明天日落之前梯子就可以送到这里。”
“很好,这就行了,”郭文说,“快去办,快去。”
十分钟之后,盖尚跑回来时说:
“报告司令,去雅凡内的专差已经出发了。”
郭文登上高地,久久地凝望着横跨山沟的桥堡。正对山沟陡崖的小堡山墙,没有任何门窗,只有那个低矮的入口,被拉起的吊桥封闭住。要从高地上到达桥墩脚下,必须顺着陡崖爬下去,抓住一丛丛灌木慢慢往下爬,这不是不可能的。可是一旦下到沟里,进攻者就会暴露在那三层楼上发射的弹雨之下。郭文最后确信,按目前包围的态势,真正的进攻只能从堡垒脚下的缺口发起。
他采取了一切措施,使敌人绝无逃跑的可能。他进一步收缩了包围圈,使各个营像网眼一样扣得紧紧的,任何东西都休想钻过去。郭文和西穆尔登分担围攻堡垒的任务。郭文把森林这边留给自己,把高地那边交给西穆尔登。两个人商定,当郭文在盖尚的协助下指挥从缺口发起攻击时,西穆尔登把居高临下的整个炮队的火线点着,严密监视着桥和山沟。
十三 侯爵在做什么
外面在准备进攻的时候,里面在准备抵抗。
有人把一座城堡称为一个木桶,二者之间确实不无相似之处。有时一座城堡被火药炸了一家伙,那就像木桶被锥子锥了一下一样。墙壁炸开了一个缺口,就像木桶上钻了一个洞。这就是拉杜格遇到的情况。
两三担火药那么狠狠地一锥,把厚厚的墙壁给锥穿了。那个洞从城堡脚下穿过墙壁最厚的部分,像一条歪七扭八的拱廊,一直通到城堡的一层。进攻者们为了使这个洞便于攻击,从外面用大炮把它轰得更宽,更规整。
缺口通进去的一层,是一间圆形大厅,里面完全是空的,当间一根柱子支撑着圆顶的拱心石。这是城堡整个主塔里最大的一间厅,直径不下于四十尺。主塔的每一层都有一间这样的大厅,但都小一些,周围是一个个小房间,里面墙上凿有枪眼。一层的大厅没有枪眼,没有气窗,也没有天窗,和坟墓里一样既没有光线,也没有空气。地牢那扇门,大半用铁做的,小半用木头做的,就开在一层这间大厅里。这间大厅的另一扇门,通向上面各层房间的楼梯。所有楼梯都凿在厚墙里面。
进攻者通过他们打开的缺口,只能进到这间低矮的大厅。这间大厅占领后,他们还有整个堡垒要攻克。
在这间低矮的大厅里呼吸是很困难的,从来没有人在里面待上二十四小时而不被闷死的。现在有了那个缺口,就可以待在里面了。
所以被围困的人没有封堵缺口。
再说封堵有什么用呢?大炮可以重新把它轰开。
他们在墙上钉了一个火炬架,点燃一个火炬,照亮了整个一层。
现在怎样防守呢?
把洞堵上容易,但没有用。在里面修筑一道退守障碍更好。一道退守障碍,就是一道凹角的防御工事,一道人字形的路障,可以集中火力向进攻者射击。让外面的缺口仍然敞开,里面组成一道火力网。他们并不缺乏建筑材料,于是就建了一道退守障碍,上面留了一些缝,让枪管能够伸出去。退障的角紧贴中央那根柱子,两翼连接两边的墙壁。建好之后,又在适当的地方埋上地雷。
侯爵指挥一切。他是鼓动者、指挥者、引导者和主人,一个了不起的人。
朗德纳克是18世纪的那种军人,八十岁高龄还能守护一座座城池。他像那位阿尔贝格伯爵,后者快一百岁了还把波兰国王赶出了里加。
“拿出勇气来,朋友们,”侯爵说,“本世纪初,1713年,查理十二在邦德被困在一所房子里,率领三百名瑞典士兵,顶住了两万名土耳其士兵的进攻。”
他们把下面两层楼都堵上了,加固了所有房间,一间间凹室里都筑了雉堞,用木槌把一根根木梁的一端钉进门里,像拱扶垛似的将门撑住,只是那座通向每一层的螺旋形楼梯没有堵住,因为必须留着它上下,为防备进攻者而把它堵死,就等于把自己堵住了。任何要塞的防守总有薄弱环节的。
不知疲倦的侯爵,像青年人一样强壮,扛木梁,搬石头,以身作则,亲自动手,一边指挥,一边帮忙,和这群凶猛的人亲如兄弟,有说有笑,然而始终不失贵族老爷身份,高傲而亲切,风雅而粗野。
谁都别想顶撞他。他说:“你们之中如果有一半人想反叛我,我就叫另一半人枪毙他们,还要和剩下的人一块守住这地方。”正是这类事情引起大家对首领的崇敬。
十四 羿马蛑在做什么
当侯爵忙于修补缺口和城堡里面的防御工事时,羿马蛑在桥那边忙碌。包围刚开始,侯爵就下令把三层外面那架横挂在窗户底下的救护梯子卸下来,让羿马蛑扛进图书室。郭文要找一架梯子,可能就是要代替这架梯子。被称为守卫室的中二层的窗户,有三重固定在石头里的铁栏杆防护,既没法进也没法出。
图书室的窗户倒是没有铁栏杆,但是很高。
羿马蛑身边跟着三个像他一样什么都能干,什么都不怕的人。这三个人是外号“金枝”的瓦斯纳和木长矛两兄弟。羿马蛑拎一盏不透光的灯,打开铁门,仔细检查三层桥堡。金枝瓦斯纳和羿马蛑一样死心塌地,因为共和军杀死了他的一个兄弟。
羿马蛑检查上面堆满干草和麦秸的一层,又检查底下一层,叫人端来几个火盆,与几桶柏油放在一起,又命令把干柴堆在柏油旁边,再检查硫黄导火线是否完好无损。那根导火线一端在桥里,一端在堡垒里。他在柏油桶和干柴堆下面的地板上泼一摊柏油,把硫黄导火线浸在里面。然后,命人把勒内-让、胖子阿兰和乔治特三个孩子熟睡的摇篮,搬到放柏油的一层和堆干草的顶楼之间的图书室里。搬摇篮的人轻手轻脚,生怕把孩子们弄醒。
那三个摇篮,是乡下简陋的小摇篮,一种低矮的放在地上的柳条筐,孩子可以不要人扶从里面爬出来。羿马蛑叫人在每个摇篮边放一碗汤,一只木匙。从钩子上取下来的那架救护梯,放在靠墙根的地板上。羿马蛑吩咐将三个摇篮一个挨一个摆在梯子对面的墙边。然后,考虑到空气流通有好处,他将图书室的六扇窗户全打开。这是一个天空碧蓝,空气温煦的夏夜。
他叫木长矛兄弟俩去把上下两层的窗户打开。他注意到,在桥堡东墙外面,有一株很大的老爬山虎,干枯得呈火绒色,从上到下覆盖着桥堡的整个一面墙,缠绕在上中下三层每个窗口的四周。他想爬山虎不会有什么妨害。他最后又把每个地方察看一遍,四个人才离开桥堡返回城堡。羿马蛑关上沉重的铁门,严严地锁好,又端详一下那把可怕的大锁,再检查一遍从他亲手凿的洞里通过的硫黄导火线,满意地点点头:现在城堡和桥的唯一联系,就只剩下这条导火线了。这条导火线从圆形大厅里拉出来,经过铁门底下,伸进圆拱之下,沿楼梯下到桥堡底层,蜿蜒曲折地爬上一级级的盘梯,顺着中二层走廊的地板,一直到达干柴底下那摊柏油之中。羿马蛑计算过,在堡垒里面点燃这根导火线,大约要一刻钟就能烧着图书室下面那摊柏油。把一切布置妥当,检查完毕之后,他把铁门的钥匙带回来交给朗德纳克侯爵。侯爵把它揣进衣兜里。
必须密切注视围攻者的一举一动。羿马蛑腰带上挂着牛倌的号角,爬到堡垒顶上,进到露台的岗亭里担任瞭望哨。他一只眼睛盯住森林那边,一只眼睛盯住高地那边,不停地观察着,身边在岗亭的窗台上搁了一壶火药和满满一口袋子弹,还有一些旧报纸,他一张张撕碎,一边观察一边卷火药管。
朝阳升起,映照出森林里八营士兵,个个腰挎军刀,背上挂着弹药盒,长枪上了刺刀,已准备好发动攻击;高地上架了一排大炮,旁边摆着一箱箱炮弹、弹药筒和霰弹;堡垒里十九个人端着喇叭口火枪、滑膛枪、手枪和短统,正忙着装子弹,而在三个摇篮里,躺着三个熟睡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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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亚西比德(约公元前450—前404),雅典政治家。
(2)
希腊神话中半人半马的精灵,阿喀琉斯的老师。
(3)
二人均为希腊神话中的英雄,俄瑞斯忒斯是阿伽门农之子,皮拉得斯是阿伽门农的外甥,二人是好友。
(4)
二人均为拜火教崇奉的神祇,奥尔缪斯为善神,亚利曼纳是恶神。
(5)
布尔哈夫(1668—1738),荷兰医生,医学教授,第一位著名的临床医学教师。
(6)
传说中古代斯巴达的立法者。
(7)
古罗马第二代皇帝。
(8)
厄忒俄克勒斯和波吕尼刻斯都是希腊神话中俄狄浦斯之子,兄弟俩为争夺对忒拜的统治而互见兵戈;俄瑞斯忒斯是希腊神话中的英雄,阿伽门农和克吕泰涅斯特拉之子。
第三章 圣巴托罗缪惨案
(1)

孩子们醒了。
最先醒的是那个小女孩。
孩子们睡觉醒来,宛似鲜花开放,仿佛有一股馨香,从这些清新的心灵里飘溢而出。
二十个月的乔治特,是三个中最小的,5月份还在吃奶,这时她抬起小脑袋,半坐起来,看着自己的小脚丫,咿呀开了。
一抹朝阳照在她的摇篮上,很难说像玫瑰一样鲜艳的,是乔治特的小脚丫还是清晨的阳光。
另外两个还没睡醒;男孩子总是睡得沉一些。乔治特兴奋而又平静地咿咿呀呀。
勒内-让是棕发,胖子阿兰是栗发,乔治特是金发。头发的这些不同颜色童年时代是与年龄相适应的,以后会发生变化。勒内-让像个小大力神,是趴着睡的,两个小拳头放在眼睛上。胖子阿兰两条腿伸在小床外面。
三个孩子都穿得很破烂。红帽子营给他们的衣服,已经烂成碎片,他们身上连衬衣都没有一件。两个男孩几乎全身赤裸,乔治特身上裹块破布;那块破布曾经是条裙子,现在连短衫都算不上了。谁照顾这几个孩子?没法说。没有母亲。这些粗野的农民士兵,把他们从一座森林拖到另一座森林,从自己的食物中分一份给他们吃。如此而已。三个孩子也凑合着过。所有人都是他们的主人,没有一个是他们的父亲。但是孩子们的破衣服上洒满阳光,他们非常可爱。
乔治特咿呀着。
一个孩子咿呀学语,就像一只小鸟喈喈鸣唱。唱的是同一首赞歌。一首吐字不清,结结巴巴,但含义深沉的赞歌。孩子与鸟儿不同的是,他面前还有着人生的悲惨命运。因此,大人们听到孩子唱歌心头会产生忧伤,这忧伤与唱歌的孩子的快乐混在一起。人世间所能听到的最圣洁的赞歌,就是从孩童嘴里发出来的人类心灵的咿呀话语。这种模糊不清的喃喃絮语,表达的仅仅是一种本能的思想,但却包含着对永恒正义不自觉的呼吁。这可能是跨入人生门槛之前的一种抗争。这种抗争是微弱的,却令人心碎。这种向着无限微笑的童稚无知,对于这个弱小而赤手空拳的小生命未来命运的创造者,不啻是一种讽刺。将来如果不幸落到他的头上,那就是对他的背信。
孩子的咿呀之声胜似话语,又不是话语;它们不是音符,却是一首歌;它们不是音节,却是一种语言。这种咿呀之声在天上有其起始,在地上却无其终结;它在出生之前就存在了,而且会继续存在下去,它将延续不断。这结结巴巴的语言,包括了孩子是天使时所说的话,也包括他成年后将说的话。摇篮有昨天,正如坟墓有明天一样。这个昨天和这个明天,它们双重的不可知,全混合在这含糊不清的咿呀学语声中;世间没有任何东西能像这玫瑰色心灵中的巨大阴影一样,证明上帝、永恒、天职和命运的二重性。
乔治特结结巴巴地自言自语,没有丝毫愁容。她整个美丽的小脸在微笑,她的嘴在微笑,她的眼睛里荡漾着微笑,她脸蛋上的小酒窝里荡漾着微笑。这微笑里流露出对早晨神秘的领受。心灵从阳光中获得自信。晨空蔚蓝,天气暖和,阳光灿烂。这个脆弱的小生命,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认识,什么也不懂得,只是悠悠忽忽沉浸在还不成其为思想的梦幻里,感觉在这大自然之中自己是安全的,周围有这么多正直的树,有这么些诚实的绿色,有纯洁宁静的原野,有鸟巢、山泉、昆虫和树叶发出的啾鸣和絮语,而天空有圣洁无邪的阳光普照着这一切。
随着乔治特之后醒来的,是已经四岁的老大勒内-让。他一翻身爬起来,很有劲地跨出摇篮,看见那碗汤,觉得挺自然,便坐在地上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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