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三年(校对)第3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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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治特咿呀的叫声没有吵醒胖子阿兰,但匙子碰撞汤碗的声音,使他哆嗦一下翻了个身,睁开了眼睛。他看见了自己那碗汤,一伸手就端过来,也不出摇篮,将汤碗放在膝盖上,捏着小匙,像勒内-让一样吃起来。
乔治特没有听见他们喝汤。她那溪水般波动的声音,仿佛伴随着梦幻在飘忽摇荡。她那对圆圆的大眼睛望着头顶上,显得非常天真好奇。在一个婴孩的头顶上无论是什么样的天花板或拱顶,反映在他眼睛里的总是天空。
勒内-让喝完了,用匙刮了刮碗底,叹口气,一本正经地说:
“我的汤喝完啦。”
这使乔治特从梦幻中惊醒过来。
她嘴里发出“噗噗”的声音。
她见勒内-让吃完了,胖子阿兰正吃着,也端起放在她旁边的汤吃起来,但更多时候是把小匙送到耳朵边,而没有送到嘴里。
她不时放弃文明的方式,用手指抓着吃。
胖子阿兰像哥哥一样刮过碗底,就去找哥哥,跟在哥哥后面跑起来。

突然,外面城堡下面森林那边,传来一阵军号声,一阵傲慢而严厉的军号声。听见这军号声,城堡上面吹响了号角,表示回答。
这次是军号打招呼,号角回答。
军号吹响第二次,随即号角吹响第二次。
随后,森林边缘一个遥远而真切的声音清楚地喊起话来:
“匪徒们!我们限令你们,如果你们在日落时分还不投降,我们就进攻了。”
城堡的露台上一个雷鸣般的声音回答:
“攻吧。”
下面的声音又喊道:
“攻击前半小时,将放一炮作为最后警告。”
上面的声音重复道:
“攻吧。”
这两个声音没能传到孩子们耳朵里,但军号声和号角声更响亮,传得更远,乔治特听到头一声军号响,就伸长脖子,停止了喝汤;听到号角声,她就把小匙放在汤碗里;听到第二次军号响,她抬起右手小小的食指,一上一下地舞动,随着军号的节奏打起了拍子,第二次号角响起来时,又随着节奏继续打。军号和号角声停止后,她的小手指举在空中,现出沉思的样子,嘴里喃喃低语:“音月。”
我们猜想她是想说:“音乐。”
两个大的,勒内-让和胖子阿兰没有注意到号角声和军号声。他们被别的东西吸引住了:一只甲壳虫正从图书室的地板上爬过。
胖子阿兰发现了,喊道:
“一只虫虫。”
勒内-让跑过来。
胖子阿兰又说:
“会扎人的。”
“别碰它。”勒内-让说。
兄弟俩盯住那过客观看。
这时,乔治特喝完了汤,抬起眼睛找两个哥哥。勒内-让和胖子阿兰蹲在一扇窗前,低着头,认真看着地上的虫子。两个人前额对前额,头发都贴到了一块,屏住气,好奇地打量着那只甲壳虫。甲壳虫停下来不动了,仿佛对他们兴致勃勃地欣赏不大高兴。
乔治特看见两个哥哥出神地看着地上,想知道他们在看什么。她要走到他们那里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然而她还是朝他们走去。这段路上可是有许多障碍,地上有各种各样的东西,打翻的凳子,成堆的废纸,拆开的空包装箱,木头箱子,还有一堆堆其他东西,简直是一群礁石,需要一个个绕过去;乔治特冒险地上了路。她先爬出摇篮,这是头一件大事;接着她走进了礁石群,在一道道海峡里曲里拐弯儿地前进,推开一条小凳子,从两个箱子之间爬过去,翻过一捆废纸,先从一边爬上去,然后从另一边滚下来,她那可怜的小身体慢慢地全都裸露了出来,这才到达水手们所称的“公海”上,就是说一片相当宽阔的地板,上面再也没有障碍物,也不再有危险。于是,她猛往前爬去,像猫一样快,穿过相当于整个房间宽度的空间,到了窗户旁边。在这里又遇到一个令人生畏的障碍,就是靠墙放着的那架长梯子,一端伸到这个窗口,而且超过了窗角一点,这就好像在乔治特和她两个哥哥之间隔了一个岬角,她必须绕过去。她停下来,想了想,心里嘀咕了一通之后,便毅然伸出玫瑰色的小手指抓住梯子的一根横档;梯子是侧着平放在地上,梯级横档就是竖的而不是横的。乔治特试图站起来,但没站稳就摔倒了,她重新来了两次,都失败了,第三次才成功。她直立起来,站稳了,扶着一根根梯级横木,沿着梯子走去,走到尽头,没有东西可扶了,她摇晃了一下,用小手抓住了梯子巨大的立柱的一端,又站稳了,这才绕过了岬角,望着勒内-让和胖子阿兰笑了。
这时,勒内-让对自己观察甲壳虫的结果感到满意,抬起头来说:
“是只母的。”
乔治特的笑声使勒内-让笑起来,勒内-让的笑声使胖子阿兰也笑起来。
乔治特完成了与两个哥哥的会合。他们在地板上坐下,不啻一个小小的聚会。
可是,甲壳虫不见了。
它在乔治特笑的时候,钻进了地板的一个洞里。
甲壳虫消失后,又有别的事发生。
首先是飞过几只燕子。
它们的巢大概筑在屋檐下,所以靠近窗户飞来飞去,不过有点怕几个孩子,在空中绕着大圈子盘旋,呢喃着悦耳的春天小调,引得几个孩子抬头观看,把甲壳虫忘到了脑后。
乔治特伸出一个指头指着燕子叫道:
“鸽鸽!”
勒内-让呵责道:
“小姐,那不是鸽子,是小鸟。”
“小咬。”乔治特学着说。
兄妹三个都望着燕子。
过了一会儿飞进来一只蜜蜂。
蜜蜂比任何东西都更像精灵。它从一朵花飞到另一朵花,就像精灵从一颗星飞到另一颗星,它带来蜂蜜,就像精灵带来光明。
这只蜜蜂飞进来时带着很大声音,它大声地嗡嗡叫着,仿佛说:“我来啦。我刚看过玫瑰花,现在我来看看宝宝们。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一只蜜蜂就是一个管家婆,它的歌声就是唠叨。
蜜蜂在房子里飞多久,三个孩子的眼睛就多久没有离开它。
蜜蜂把整个图书室勘察遍了,搜索了所有角落,就像在它自己家里,在蜂箱里一样飞来飞去,带着悦耳的音乐,轻盈地从一个书柜游荡到另一个书柜,透过玻璃端详里面的书名,仿佛有思想似的。
参观完了,它飞走了。
“它回自己家啦。”勒内-让说。
“它是一只虫虫。”胖子阿兰说。
“不对,”勒内-让说,“它是一只苍蝇。”
“蝇蝇。”乔治特说。
这时,胖子阿兰在地上捡到一根细绳子,绳子的一端有一个结,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绳子的另一端,甩得它像风车一样转起来,全神贯注地看着它飞旋。
乔治特呢,又变成了四脚动物,任性地在地板上爬来爬去。她发现了一张古老的椅子,椅垫被虫子蛀了好些洞,露出了里面的棕丝。她停在椅子前面,把洞抠得更大,专心一意地把棕丝一根根拉出来。
突然,她举起一根小手指,那意思是说:“听!”
两个哥哥都转过头。
外面传来一阵模糊而遥远的嘈杂声。大概是进攻一方在森林里进行战略调动,只听见战马嘶鸣,战鼓咚咚,车轮滚动,铁链碰撞,军号声此起彼应,各种杂乱而气势汹汹的声音汇合在一起,倒也算和谐。孩子们着迷地听着。
“这是我主发出来的声音。”勒内-让说。

声音停止了。
勒内-让现出沉思的样子。在这些小小的脑袋瓜里,思想是怎样形成又怎样消失的呢?这些还十分朦胧、十分短暂的记忆是怎样蠕动的呢?在这个温顺而沉思的头脑里,出现了一些混杂的回忆,上帝、祷告、两手合十以及过去常常感觉到而现在不再有的某种慈祥的微笑。于是,勒内-让喃喃唤道:“妈妈。”
“妈妈。”胖子阿兰也唤道。
“妈妈。”乔治特也跟着唤道。
接着,勒内-让开始又蹦又跳。
胖子阿兰见了,也蹦跳起来。
勒内-让做什么动作,胖子阿兰就模仿什么,乔治特不怎么模仿。三岁的孩子总要模仿四岁的孩子,但一岁零八个月的孩子,则多保持自己的独立。
乔治特坐在地上,不时说出一个字。乔治特不说完整的句子。
她是一个思想家,说的全是警句。她是用单音节说话的人。
然而过了一会儿,榜样影响了她,她终于也开始尽力模仿两个哥哥的动作了。这三双小小的赤脚,在古老而光滑的橡木地板上的灰尘中跳舞,奔跑,踉跄;那些大理石半身雕像用严肃的目光注视着他们。乔治特不时不安地望一眼旁边那些雕像,嘴里喃喃叫道:“嬷嬷猫。”
在乔治特的语言中,一切像人而不是人的东西,都是“嬷嬷猫”。在孩子眼里,生物和鬼怪是不分的。
乔治特走不动,总是左摇右晃,她宁愿用四肢爬,跟在两个哥哥后面。
突然,跑到一个窗口的勒内-让抬了一下头,又赶紧把头低下,立刻跑到窗户旁边的墙角里躲起来。刚才他发现一个人正在看他。那是在高地上扎营的蓝军一个士兵。他利用休战的机会,也许有点故意违犯休战协议,冒着危险走到了山沟的陡崖边缘。站在那里可以看到图书室里面。胖子阿兰见勒内-让躲了起来,也躲起来,蹲在勒内-让身旁,乔治特则藏到他们两个身后。他们躲在角落里,一声不响,一动不动,乔治特用小手捂住嘴。过了一会儿,勒内-让冒险伸头朝外看一眼。那个士兵还在那里。勒内-让赶紧把头缩回来。三个孩子连大气也不敢出了。他们躲了相当长时间。这样畏畏缩缩,乔治特终于不耐烦了,她胆子大,伸头朝外望去。士兵离开了那里。他们又开始奔跑,玩耍起来。
胖子阿兰是勒内-让的模仿者和崇拜者,但也有自己的特长,就是善于发现。他哥哥和妹妹突然看见他拉着一辆四轮小车在拼命地转圈子。那辆小车不知他在什么地方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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