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校对)第1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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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心,格里沙27,你的眼睛会完全瞎掉的!”
他庄重地回答说:
“就让它瞎好了,我再也不需要眼睛了——我什么都见过了……”
他喝不醉,不过话变得越来越多了,而且几乎总是对我讲我的父亲:
“马克西姆·萨瓦杰伊奇是我的朋友,是有一颗伟大的心的人……”外祖母叹息着附和地说:
“是的,是上帝的儿子……”
一切都非常有趣,一切都使我保持紧张的心情,在每件事情上都有某种静静的、令人腻烦的忧愁渗透进来;在人们心里,忧愁和快乐以难以捉摸和令人不解的速度几乎不可分割地相互转换着。
有一回,喝得并不大醉的雅科夫舅舅却开始撕自己的衬衣,狂暴地揪自己的卷发,扯稀疏的胡子,撕自己的鼻子和耷拉下来的嘴唇。
“这算什么生活,算什么啊!”他哀号起来,满脸泪水,“要这种生活干什么?”
他打自己的脸,打脑袋,捶胸,号啕大哭:
“我是恶棍、下流的东西、丧家狗!”
格里戈利怒声呵斥道:
“啊哈!对了,你就是!……”
外祖母也醉眼蒙眬地劝导儿子,拉着他的手说:
“算了,雅沙,该教导什么,上帝清楚!”
喝了酒之后她变得更好看了:那双乌黑的眼睛含着微笑,对所有人都倾注着使灵魂温暖的光芒。她用头巾扇着发烫的脸,唱歌似的说:
“主啊,主啊,一切是多么好啊!你们看,一切是多么好啊!”
这是她心灵的呼喊,她一生的口号。
向来无忧无虑的舅舅的眼泪和叫喊使我非常吃惊。我问外祖母:他为什么要哭,而且还骂自己,打自己。
“你什么都想知道!”她一反平时的习惯,不乐意地说,“等着吧,你管这些事情,还为时过早……”
这更引起我的好奇心。我跑到染坊里,缠住伊万。他也不愿意回答我,静静地笑了笑,斜着眼看师傅,便把我推出染坊,喊道:
“放开我,走开!瞧我把你扔进染锅里去,把你也染上颜色!”
师傅站在又宽又矮的炉子跟前,炉子上面有三口锅;他用一根长棒子在锅里搅和,时而拿出来,看看那顺着棒端流出来的染料水。火烧得很旺,在他那神父的袈裟似的花皮围裙的下襟映出亮光。染水在锅里煮得咝咝作响,腐蚀性很强的蒸汽浓云似的涌向门口,院子里卷起了干燥的风搅雪。
师傅从眼镜下面用浑浊的红眼睛瞅了我一眼,粗暴地对伊万说:
“拿劈柴去,难道你看不见吗?”
当“小茨冈”跑去搬劈柴的时候,格里戈利坐到装紫檀素的口袋上,向我招手:
“到这里来!”
他让我坐在他膝盖上,他那温暖而又柔软的胡子碰着我的脸颊,令人难忘地对我说:
“你舅舅折磨老婆,把她打死了,现在良心受到责备,懂吗?你什么都应当知道,当心点,否则你会完蛋的!”
跟格里戈利在一起和跟外祖母在一起一样,觉得很随便,但也有点叫人害怕,仿佛他从眼镜下面把一切都看穿了。
“怎么打的?”他不急不躁地说,“是这样:睡觉的时候他用被子蒙着她的头,压住她,打她。为什么要打她?这大概连你舅舅自己也不知道。”
伊万抱了一抱劈柴回来了。他蹲在炉火跟前烤手。师傅并没有注意他,感人至深地继续说:
“也许,他打她,是因为她比他好,他嫉妒她。小弟弟,卡什林一家不爱好人,嫉妒好人,容不得好人,总要害好人!你去问问外祖母,你就会知道,他们曾怎样地加害于你父亲的。她会全告诉你——她不喜欢谎言,也不懂得撒谎,她像圣人一样,虽然她也喝酒,也吸鼻烟。她带点傻气,你要好好把握住她……”
他推开了我,我便来到院子里,心情很沉重,也很害怕。在前厅,万纽什卡追上了我,抱着我的头,小声对我说:
“你不要怕他,他是好人,你要直视着他的眼睛,他喜欢这样。”
一切都使我感到奇怪,使我激动。我不知道有另一种生活,但我模糊地记得,我的父亲和母亲不是这样生活的,他们有另一种语言,另一种快乐,他们总是肩并肩地走在一起,坐在一起,晚上他们常常笑,而且笑得很久,坐在窗户边大声地唱歌。在街上,人们也围拢起来看他们。这些人仰起来的脸孔使我可笑地想起饭后的那些脏碟子。在这里,人们很少笑,而且常常并不清楚他们在笑什么。人们经常彼此大声嚷嚷,相互威吓,有时则躲在角落里窃窃私语。孩子们安安静静,无人理会,他们就像雨水打灰尘一样被冲进了土里。在家里,我觉得自己是个外人,整个生活就像几十根针在扎我,使我变得疑心重重,不得不紧张地注视着每一件事。
我和伊万的友谊越来越深了。外祖母从早到晚都在忙家务事。我则几乎整天在“小茨冈”的身边打转。每当外祖父打我的时候,他都是用自己的手去挡鞭子,第二天他就把被打肿的手伸给我看,对我埋怨道:
“这根本徒劳无益,并没有减轻你的疼痛,可是我呢,你瞧!我再也不干了,不管你了!”
可是到了下一次,他还是照样去承受这一不必要的疼痛。
“你不是不愿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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