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校对)第18部分在线阅读

“老婆子，牵住它！”
她冲到腾起来的马的前腿下面，张开双手拦住它；马悲戚地嘶鸣一声，斜视着火焰，慢慢地挨近她了。
“你不用怕！”外祖母用低沉的声音说，拍了拍它的脖子，拿起缰绳，“我哪能让你受这种惊吓呢？啊哟，你这个小耗子……”
这只比她大三倍的“小耗子”却乖乖地跟着她朝大门口走去，一面打量着她的通红的脸，一面打着响鼻。
叶夫盖尼娅保姆把裹得紧紧的、哇哇地哭的几个小孩从屋里领了出来，喊道：
“瓦西里·瓦西里奇，找不到阿列克谢……”
“走吧，走吧！”外祖父摆摆手答道。其实我当时就藏在门前的台阶下面，我不想让保姆把我带走。
染坊的房顶已经坍塌了；细长的梁柱朝天竖在那儿，冒着烟，像一根根金的火炭，闪闪发光。建筑物内迸发出阵阵绿色、蓝色、红色的旋风，带着号叫声和破裂声，一束束火焰抛在院子里，抛在人们身上；人们聚集在火堆跟前，正用铁锨把雪扔进火里去，有几口染锅在大火中疯狂地沸腾着，蒸汽和烟像浓雾似的往上冒，整个院子都充满一股奇怪的气味，眼睛受到侵蚀而流出眼泪；我正从台阶上走出来，正好碰到外祖母的脚。
“走开！”她喊了一声，“别被人踩死了，走开……”
院子里闯入一个骑马的人，头戴一顶有冠状装饰的铜盔；枣红马溅着唾沫。骑马人高高举起拿着鞭子的手威吓地喊道：
“让开！”
马身上的小铃铛发出欢快而急促的丁零声，一切都像过节似的好看。外祖母把我推到台阶上说：
“不是跟你说了吗？滚开！”
在这个时候是不能不听她的话的。我跑进厨房里，又贴着玻璃朝外看，但是有一群黑压压的人挡着，看不见大火，只从那些冬天黑色便帽和有遮檐的帽子中间，看见一些铜盔在闪闪发光。
火很快被压在地上，浇灭了，踩灭了。警察把人们驱散。外祖母走进了厨房。
“这是谁？是你！还没有睡，害怕吗？不要怕，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她在我身边坐下，摇晃着身子，没有说话。很好，又回到了安静的暗夜，一片漆黑；不过大火灭了，也有点儿可惜。
外祖父走进来，停在门槛上，问道：
“是老婆子吗？”
“噢？”
“烧伤了没有？”
“不要紧。”
他擦着了硫黄火柴，蓝色火光照亮了他涂满油烟的黄鼠狼似的脸。他找到桌子上的蜡烛后，便不慌不忙地在外祖母身边坐下来。
“你还是去洗一洗吧。”她说道，自己也是满脸油烟，散发出刺鼻的烟味。
外祖父叹息地说：
“上帝对你还是慈悲的，给了你很大的智慧……”
他抚摩着她的肩膀，龇了龇牙补充说：
“虽然时间不长，就一个小时，可上帝已给了你……”
外祖母冷笑一下，想说点什么，但外祖父眉头一皱，又说道：
“要跟格里戈利算账，这都是他疏忽大意！这个乡下佬干够了，活够了！雅什卡坐在台阶上哭呢，这个混账的东西……你去看看他吧……”
她站起来，把一只手伸到脸前，吹吹手指，走了出去。外祖父没有看我，悄悄地问道：
“大火你全看见了吧？从一开始？外祖母怎么样？嗯，已经是老太婆了……一辈子挨打受苦，病歪歪的……可真了不起！唉，你们这些人啊……”
他弯着腰，沉默了许久，然后站起来，掐掉烛花，又问道：
“你害怕吗？”
“不。”
“没有啥可怕的……”
他生气地脱掉衬衣，走到角落里去洗手脸；在黑暗的地方，他跺了一下脚，大声说道：
“火灾——愚事！应当把遭火灾的人拉到广场上痛打一顿；他是个混蛋，不然就是个小偷！就应该这么办，才不会再有火灾！去，睡觉去，还老坐着干什么？”
我走了，但是这一夜我没有睡着：刚刚躺下来，一阵非人的号叫声又把我从床上掀了起来。我又跑到厨房里。厨房中间站着没有穿衬衣的外祖父，手里拿着蜡烛。蜡烛颤动着，他的两只脚在地板上蹭得沙沙响，没有走动，哑着嗓子说：
“老婆子，雅科夫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