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校对)第19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19/71


我跳到炕炉上,挤在角落里,屋里又像着了火似的忙乱起来。一种有节奏的、越来越响亮的号叫声像波涛似的敲击着天花板和墙壁。外祖父和舅舅像丢了魂似的乱跑,外祖母喊叫着,把他们赶到什么地方去;格里戈利把柴火使劲往炕炉里扔,发出轰隆的响声,然后往铁缶里注水,并摇晃着脑袋,在厨房里走来走去,活像阿斯特拉罕的大骆驼。
“你先去生上火吧!”外祖母指挥他说。
他跑去找松明,摸到了我的脚,便惊讶地叫道:
“谁在这儿?呸,吓我一跳……你到处碍手碍脚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你娜塔利娅舅妈生孩子。”他冷静地回答道,从炕炉上跳到地板上。
我记得,母亲生孩子的时候并没有这样叫喊。
格里戈利把铁缶子放在火上,又爬到炕上来找我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陶制烟斗给我看。
“我开始抽烟了,是为了眼睛!你外祖母劝我:闻闻鼻烟吧,但我以为还是抽烟好……”
他坐在炕沿上,耷拉着两条腿,眼睛朝下,望着微弱的烛光;他的耳朵和一边脸颊都抹上了油烟,他的衬衫的一边也撕破了,我看得见他的肋骨,宽宽的,像箍一样;眼镜的一片镜子破了,镜框里掉了半块玻璃,从破洞里可以看到一只像是受了伤的红色、湿润的眼睛。他把烟叶填进烟斗里,倾听着产妇的呻吟声,像醉汉那样毫不连贯地嘟囔着:
“外祖母都烧伤成这样了,她怎么能去接生呢?你听!你舅妈在痛苦地呻吟!大家都把她忘记了。火灾刚开始,她就抽筋了,是吓的……瞧,生孩子有多么困难呀,可女人还是不受尊敬!你要记住,应当尊敬女人,也就是尊敬母亲……”
我打起盹来了,但嘈杂声,开门声,喝醉了的米哈依尔舅舅的叫喊声把我闹醒了。我听见几句奇怪的谈话:
“要把上帝的门打开……”34
“要把长明灯的油、甜酒和烟子掺和给她喝:半杯油,半杯甜酒,再加一勺饭厅里的烟子……”
米哈依尔舅舅纠缠不休地要求:
“让我去看一看……”
他叉开两条腿坐在地上,用手掌撑着地板,往自己前面吐唾沫。炕炉上变得难以忍受的热,我爬了下来,当我走到舅舅身边时,他忽然抓住我的一只脚,拽了我一下,我跌倒了,后脑壳打在地板上。
“混蛋!”我骂了他。
他站了起来,重又抓住我,把我抛起来,大声吼叫:
“我把你摔碎在炕炉上……”
我苏醒过来时,已经在前厅圣像下面的角落里躺在外祖父的双膝上;他望着天花板,摇晃着我,小声地说:
“我们得不到宽恕,谁也得不到……”
在他的头顶上,长明灯明亮地照耀着,房子中间的桌子上点燃着蜡烛,窗外已经现出了朦胧的冬天的早晨。
外祖父俯下身来问我:
“你哪儿痛?”
我全身都痛。我的脑袋是湿的,身子很难受,但我不想说出来。周围的一切是如此奇怪:房间里的所有的椅子都坐满了陌生人——穿着紫色衣裳的神父,戴着眼镜、穿着军衣的白发老头,还有许多的人,他们都一动不动地坐着,像木头人一样,呆呆地等待着什么,倾听着附近不远的地方的水声。雅科夫舅舅站在门框旁边,挺直身子,背着双手。外祖父对他说:
“喂,你领他去睡觉吧……”
舅舅用手指招呼我去,他踮起脚尖向外祖母房门走去,当我爬上床的时候,他小声说:
“你舅妈娜塔利娅死了……”
这没有使我觉得奇怪。很久以来就没有看见她了,她不进厨房,也不上桌吃饭。
“外祖母在哪儿呢?”
“在那边。”舅舅手一挥,答道。他仍旧踮起光脚的脚尖走开了。
我躺在床上,东张西望。有几个不知是谁的脸孔贴在窗玻璃上,头发又白又长,眼睛却是瞎的;在一个角落的箱子的上方挂着外祖母的衣裳,这是我知道的,但是现在仿佛觉得那儿有一个活人藏着,在等待什么。我把脑袋埋在枕头底下,用一只眼睛看着门口,我真想从羽绒垫子上跳下来跑出去。天气很热,稠密沉重的气味窒息人,使人想起“小茨冈”死的情景,当时地板上流着血;在我的脑子里或者心里有一种东西肿胀起来;我在这个屋子里所看到的一切就像冬天大街上的载重车队从我身上通过,把一切压倒了,消灭了……
门非常缓慢地打开了,外祖母走进了房间里,用肩膀掩上了门,背靠着它,双手伸向长明灯的绿光,静静地像孩子似的诉苦道:
“我的手,我的手好痛啊……”

快到春天时,两个舅舅分家了:雅科夫留在城里,米哈依尔迁到河对岸去。外祖父在田野街买了一幢很大很漂亮的房子,楼下一间石砌平房是一家酒馆,还带一个舒适的小阁楼;后面从花园下去便是山沟,那里长满了光秃秃的柳树条子。
“瞧这树条子!”我同外祖父沿着一条松软的融雪的小路走的时候,外祖父一面望着花园,一面欢快地对我眨眨眼睛说,“我很快就要教你识字了,到那时这些树条子就用得着了……”
整个房子都住满了房客,只在最上层外祖父留下一个大房间给自己住和招待客人。外祖母和我住在阁楼上,它的窗户朝着街道,从窗台上探出身子可以看见:那些醉汉每逢晚上或节日都从酒馆里出来,在街上蹒跚着,大喊大叫,跌跌撞撞,他们常常像口袋似的被扔在路边,但他们还是拼命地往酒馆里闯,把门挤得砰砰响,滑轮吱扭吱扭地叫,一场斗殴又开始了。我从上面看着这一切,觉得很有趣。外祖父一早便到儿子的染坊去帮他安排活计,晚上回来已筋疲力尽,精神沮丧,满脸不高兴。
外祖母在家做饭、缝衣裳,到菜园里或花园里刨地,就像一只大陀螺被一条看不见的鞭子抽打着,整天转个不停。她闻闻鼻烟,美美地打个喷嚏,一边擦着脸上的汗水,一边说: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19/71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