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校对)第2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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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好人们,愿你长命百岁!瞧,阿廖沙,我的心肝宝贝,我们过得多么安静啊!谢谢上天的圣母,一切都变得多么好!”
可是我并不觉得安静。从早到晚房客们都忙乱地在院子里房子里跑来跑去;女邻居们不断地跑过来,急急忙忙不知要到什么地方去,她们常常因为迟误而唉声叹气;大家都在准备要干什么事情,老是叫喊:
“阿库林娜·伊万诺夫娜!”
阿库林娜·伊万诺夫娜对所有的人都同样和蔼地微笑着,温柔地关怀所有的人。她用大拇指把烟叶塞进鼻孔里,仔细地用红方格的手帕擦擦鼻子和手指,说:
“防止生虱子,我的太太,要常洗澡,洗薄荷蒸汽浴;如果长了癣疥,就用一汤匙最纯净的鹅油,一茶匙升汞,三滴水银,把它们放在一个碟子里用一块瓦片磨七次,然后抹在身上。若是用木勺子或骨勺子的话,水银就糟蹋了,用铜器和银器也不行:伤害皮肤。”
有时她会深沉地劝告说:
“大娘,你就到佩乔雷修道院35找苦修士阿萨夫去吧,我无法解答你的问题。”
她替人接生,调解家庭不睦和纠纷,给孩子治病,背《圣母梦》36(女人背会它能“交好运”),还给人一些家务方面的劝告。
“黄瓜自己会告诉你什么时候该腌。当它没有土性味和一切杂味时,你就可以着手腌了。克瓦斯37需要发酵,味道才好,才冒泡儿;克瓦斯不喜欢甜,只要放一些葡萄干就可以了,要不就放点糖,一桶只能放四克。酸乳则有多种做法:有多瑙河口味的,有西班牙口味的,还有高加索口味的……”
我整天跟着她在花园里、院子里转,跟她到女邻居家里去,她可以在女邻居家里喝上几小时的茶,不停地讲述各种故事。我好像长在她身上了;我已不记得,在我生活的这段时期里,我除了看见这个不安静的、无限善良的老外婆外,还看见了些什么。
有时,母亲不知从什么地方回来一会儿,时间很短;她显得很高傲,很严肃,一双冷漠的灰色的眼睛像冬天的太阳似的打量着一切。她很快又消失了,没有留下一点可以回忆的东西。
有一天我问外祖母:
“你是女巫师吗?”
“咳,亏你想得出!”她微微一笑,立即又若有所思地补充说,“我哪里行啊,巫术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我可不认字——一个大字也不识;你外祖父才是读书人,而我呢,圣母没有让我变聪明。”
她还让我知道了她过去的另一段生活:
“你知道吗,我也是一个孤儿,我母亲是个孤苦赤贫的农妇,一个残废,当她还是姑娘的时候,受过地主一次惊吓:一天夜里,她被吓得从窗户上跳下来,摔坏了半边身子,肩膀也受了伤。从此她的右手,最重要的一只手萎缩了。我母亲本来是一位出名的女花边手,这样一来,地主就不需要她了,把她赶了出来,对她说:‘你爱怎么过就怎么过去吧。’可是她失去了一只手怎么生活呢?因此她只有去要饭,向人家乞讨;当时人们的生活比现在富裕一些,也仁慈一些;那些巴拉罕纳的木工和花边工人都是好样的!秋天和冬天我和母亲都在城里讨饭;加百利天使挥一下宝剑,冬天便被赶跑了,春天拥抱大地。这时我们继续往前走,走到哪儿算哪儿。我们到过穆罗姆,到过尤利耶维茨,沿伏尔加河往上,再沿静静的奥卡河走去。春天和夏天,浪游在大地上很好,土地很亲切,青草像天鹅绒一般,至圣的圣母把鲜花撒满了田野。这里你会感到愉快,这里你的心胸会变得开阔!而母亲有时也会闭上蓝色的眼睛,提高嗓子唱起歌来——她的嗓子不很有力,但是响亮——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打瞌睡了,寂然不动,听她唱歌。讨饭的生活很好!我过了九岁以后,母亲觉得再领着我到处去讨饭不体面了,由于怕羞,便在巴拉罕纳住下来。她还是沿街挨家挨户地乞讨,过节时就到各教堂门口收取施舍;我待在家里,学织花边。我拼命地学,想早点帮助母亲,遇到不顺利时,我就流泪。才两年多一点时间,瞧,我就学会了织花边,并且全城闻名,凡是需要好手工的,都会立即来找我们:喂,阿库利娅,给我织一件吧!我非常高兴,像过节一样!当然,不是我的手艺巧,而是妈妈教得好。虽然她只有一只手,自己不能干活,但她善于指导;而一个好指导比十个工人更珍贵。可是我当时有些骄傲了,对她说:‘妈妈,你就不要到处去乞讨了,现在我一个人就能养活你了!’她却对我说:‘你住嘴,要知道,这是在给你攒钱买嫁妆呢。’不久就碰上你外祖父;他是一个出色的小伙子,二十二岁,已当上大船工长了!他母亲仔细地打量了我一番,知道我是一个花边女工,一个乞丐的女儿,就是说,大概是个安分的人,行……她卖甜面包,是一个凶恶的女人,就不去回忆这个了……咳,又何必去回忆坏人呢?上帝会亲眼看着他们的:上帝看见他们,小鬼喜欢他们。”
她会心地笑了,她的鼻子滑稽地颤动着,眼睛若有所思地闪着亮光,我感到很亲切,它们所表示的一切,比语言更明白。
我记得,在一个宁静的夜晚,我和外祖母在外祖父的房间里喝茶。他身体不舒服,坐在床上,没有穿衬衣,一条很长的毛巾披在肩上,每分钟都要擦一擦全身的汗,呼吸急促,声音沙哑,一双绿色的眼睛发暗,脸是肿的,血红色的,那又小又尖的耳朵红得更厉害;当他伸手去拿茶杯时,他的手可怜地哆嗦着。他很温和,和平时不一样。
“怎么不给我放糖呢?”他像一个被娇惯的孩子撒娇似的问外祖母。外祖母亲切地、但坚决地回答说:
“加蜜糖,这对你更好!”
他气喘吁吁,呼哧呼哧地很快喝着热茶,说道:
“你可要当心,别让我死了!”
“不要怕,我会留心看护着你。”
“这才对!要是我现在死了——这就好像根本没有活过似的——一切都变成灰了!”
“你就别说了,静静地躺着吧!”
他闭上眼睛,吧嗒着发黑的嘴唇,沉默了片刻,突然像被针刺了似的全身抖动起来,自言自语地说:
“雅什卡和米什卡要尽快地结婚,也许老婆和新生的孩子能使他们收敛一些——对吗?”
于是他就提起城里哪一家有合适的姑娘。外祖母不吭声,一杯接着一杯地喝茶。我坐在窗户旁边,望着城市上空烧得通红的晚霞;晚霞把房子的窗玻璃都映红了。我因犯了一点什么错误,外祖父不许我到院子里和花园里去玩。
在花园里,一些甲虫围绕着白桦树乱飞乱叫,隔壁院子里一个箍桶匠在干活,不远的什么地方有人在磨刀,花园后面的山谷里,孩子们在大声玩闹,在灌木丛里跑跑跳跳。我真想到外面去玩一玩,心里充满黄昏的惆怅。
忽然,外祖父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本小小的新书,放在手掌上一拍,兴致勃勃地叫我:
“喂,小调皮,你过来,坐下,你这个高颧骨的家伙。你看见这字母吗?这是аз。你念:аз!буки!веди!这是什么?”
“буки。”
“对了!这个呢?”
“веди。”
“胡说,是аз!看着:глаголъ,лобро,есть,这是什么?”
“добро。”
“对了,这个呢?”
“глаголъ。”
“对了,这个呢?”
“а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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